“不!”许翠微却断然拒绝,语气绝无回还的余地,“我来了,便不再回去,终身不再回去了!”说着却忍不住悄声道,“我娘至今都不知我在这里……”
“如此这般,我便告辞了,倘若日后得缘见了许大人,我会说一句碧落安好。”若芸叹了口气,同程清璿一起离开。
再到青石街巷已是明月当空,她频频回头看着那渐行渐远的民宿,许翠薇泫然欲泣的神却挥之不去。
“可是想家了?”程清璿紧了紧握住她的手,轻声问道。
“没有,我只是羡慕她有爹可以想。”她说完才惊觉自己失语,忙低头踢了踢脚边的石子。
程清璿默然不语,隔了很久才道:“如此想来,我也许多年没有见父亲大人了。”
“你爹还活着?”若芸下意识的问出口,可立马又后悔了,复低了头下去,声若文呓,“对不起,我以为……”
“无妨。”他笑着摇了摇头,却是叹了口气,“扶苏虽为隐居地却也占地甚广,我即位后父亲大人便去到深入腹地的山中隐居,偶有书信提点却再不露面。”
“他为何避而不见?”若芸有些不解。
“是要独自终老罢,我想。”程清璿说着,目光悠然看着道路尽头。
“那他又提点些什么?”
“无非是遵从天命等。”
“真有天命?”她几乎要叫出来。
“传说这片陆地是神所创,本有六界,最终只剩下愚昧无知的人类,汲取无度、贪婪无惧,违背天命终究会灭亡。”程清璿不紧不慢的缓缓道出,笑着看她,摇了摇头:“其实谁也不知道万年前的世界究竟是何样貌,天地自然到底有没有神灵,即便有,想来也是先一步消亡了的,若说真有天意,便是我遇上了你罢。”
若芸紧张的听他说完,终于松了口气:“还好,我以为你要说扶苏人见过,那可真是不得了的事。”
“所以,父亲大人的提点与当今上谕顺从天命是同样道理。”程清璿解释着,复又淡笑。
“是是,原来扶苏人也怕自己垂暮老矣被人所见以至心里难受,所以躲起来,与现在的人想法如出一辙。”若芸古怪的看了他一眼,撇撇嘴道。
他倏然停下脚步,拉过她,认真的道:“你怕自己变老么?”
“这……”若芸看着他灿若星辰的眼眸,忽然就心虚起来,只得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有一点,毕竟我命不同扶苏人那般长远。所以会想,等我老去,陪伴在你身边的会是谁。”说着便垂头丧气的不去看他。
“不会。”他几乎不假思索的回答,目光灼灼迎上她的诧异,用肯定的语气道,“都不会生,所以无需担忧。”
若芸听得云里雾里,随后苦笑道:“怎么可能?先皇要长生都尚且不及,何况我呢。”
程清璿缓缓摇头,将她的手握到自己心口,沉声道:“失去你,若第一次尚且可惜,第二次便是痛心,这般的事绝不会生三次。”
若芸呆呆的听着,愣神许久,才小心翼翼的道:“很痛心吗?比我,还要痛心么?”
他面露古怪,却轻声道:“大约还有十分嫉妒。”
她不敢置信的看着他极不愿的表,倒抽一口冷气。
“我初以为那不过是遗憾,你愿意便好,我反复告诫自己,你不过是命中过客、水中落花,擦肩即可过,却不明白为何挥之不去。”他颇为意味深长的看着她,忽然凑到她耳边悄声道,“可现在想来,我替你把脉时的暗自庆幸,早就昭然于此。”
第一百九十三章 步步紧逼
他委婉的表述已然是极致,若芸浑身一颤,惊异于素来淡漠的他会向她袒露自己的感受,尚未反应过来便被他拥入怀中,丝丝淡香传来,像是毒药一般沁入肺腑,让她动弹不得,依偎着那白纱锦缎心口却无比暖。
层云掩月,凉风习习,她下意识闭眼贴着他温暖的胸膛,还未来得及说一字半句肺腑之言,只觉程清璿手腕一沉,她当即被他拉着走。
“怎么了?”若芸感到他脚步越来越快,跟着紧张起来。
“有人盯上了。”程清璿敛神屏息,施展轻功便一跃出了街巷,飞快的划过树林、足点山泉,机关密布的龙华山庄入口便掩在那迷雾重重之后。
可他们尚未到达雾霭之地,便听见有多人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便有刀剑出鞘之声。
她凝神四顾,只见原本清冷无人的郊外已然窜出了几十位官兵模样的人,手持刀剑将他二人团团围住,火把将昏暗的树林照亮。
几乎同时,四周迅速的跃出几个身影,眨眼间便到了内圈、拦在官兵跟前。
若芸咬唇看着四周眈眈相向的官兵,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如此兴师动众,本王愧不敢当。”程清璿同她十指交握的手紧了紧,朝着林中某处淡笑,面上虽似春风拂面可语声却冷的彻骨。
“程王爷恕罪,我等不过是奉命办事。”林间忽然信步走出一名中年长者,衣端冠正,两鬓间白,隔着官兵对他俩便是一拜。
若芸咬了咬唇,见他的目光在程清璿身上转了圈便在自己这里停留,所着衣衫乃是刺史的朝服,当即明白了过来:“是奉皇上的命么——江大人?”
长者愣了下便恭敬的点头道:“正是奉皇上的口谕,一旦发现贤妃娘娘便着我等请你回京。”
“倘若我不回呢?”若芸下意识退了步,可围着的官兵并没有退却半分。反而同暗卫剑拔弩张。
“上谕如此,请娘娘不要为难江某。”江大人再拜,这回的话语却略带威胁的意味。
若芸明显的感到程清璿的手又紧了紧,后靠术数起的雾霭林。江大人在此动手势必得不到好处,她瞧着四周蓄势待发之势,便朝江大人淡淡一笑:“江大人治理锦州有方,忙于公务,却不知宫中已无苏贤妃,还请大人网开一面。”
“江大人,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想你在锦州为官多年,也知何等地方是你这个小小的刺史不得入的。”程清璿眸中锋芒必现,转而要挟道。
江大人这回黑了脸,低着头良久后作了个长揖。扬声道:“皇命难违,我等接业城急报后彻夜赶路,又在此候了多日才得以接近,礼部的薛大人还在丰锦二州处等江某消息,江某这便是要得罪了。只是不知娘娘。可准备与我等动手?”
若芸紧张的朝程清璿身侧靠了靠,只见江大人虽威胁至此却并不动,想来是有别的底未揭,她便沉吟一声,道:“不知皇上为何要我一介民女回京?”
江大人见她这么问,明显的松了口气,回道:“皇上说了。恰逢宫中有嫔妃患病、久治不愈,着您回京探望。且一别数月,皇上甚是想念,还请娘娘体恤微臣。”
“这里没有娘娘!”若芸大声的纠正,荣锦桓不会明着和异姓王撕破脸,便就来这些阴的。
似乎听到皇上念想而心中不快。程清璿顺势抱住她的腰腾空而起,踏过树梢便轻易的出了包围圈,翻身落地退一步便进入雾霭中,扬声道:“那便请皇上亲自来接!”
话音落,若芸却猛然回过神来。急忙道:“何人患病?!”
官兵已然同暗卫交了手,江大人也不急着上前,反而避开刀剑走了几步,隔着迷雾重重,在外头站定:“据说,是位婕妤娘娘。”
“胡舒儿干我何事?!”若芸下意识唾弃,可才随着程清璿紧走两步便停了下来,心中的疑惑一点点增大,她倏然扭头望着迷雾外星点可见的火把,颤声道,“林婕妤?是林暮烟?”
“江某不知,还请娘娘回京自己问。”江大人伸长了脖子高喊。
“我说了,这里没有娘娘!”若芸听他这般模凌两可的答案瞬间焦虑不安,这声反驳显然没了方才的底气。
“你是要随他回去?”程清璿立了许久不见她有走的意思,轻声在她耳畔问道。
“自然不是!”若芸急得跺脚,却不知如何解释才好。
“还有一物,请娘娘接着。”江大人等不到她出来,干脆从袖中抛出一物。
那东西映着火把划出一道亮光,程清璿顺手接来便交予若芸。
起初迷雾重重她并未看清,可待她凑近眼前,借着微光仔细的瞧,惊觉这闪着光的是跳链子,而这朴素的金链子对于她却分外熟悉,根本就是晓红那条!
她忽然便紧了紧手将那物握入掌心,此物是荣逸轩拿来要挟她交出玉玺,而如今荣锦桓不知用何种方法得到来威胁她交出她自己,她心中顿时怒火中烧,近乎咬牙切齿的朝外喊道:“卑鄙无耻!”
程清璿目光微动,终是没有说话。
“娘娘言重。”江大人并不急着逼迫,而是不痛不痒的高声回道。
“我不会上你的当!苏晓红乃三品将军夫人,眼下随张将军戍边,她的东西怎会在你手上?你休要拿此物蒙我!”若芸大声叫嚷道,攥着那金链抬手,却迟迟未扔。
“娘娘,此物随上谕而至,江某万不敢伪造,不信可至锦、丰二州边界详询薛大人。”江大人毕恭毕敬的答道。
“薛元彻不过是个按部就班的书呆子,他根本不足为信!”若芸厉声反驳,一把拽过程清璿的袖子便朝他道,“清璿我们走罢。”
谁知她抓了把便滑脱,他立而未动,仍在原地。
若芸不解,又唤了一声:“清璿?”
程清璿伫立于雾霭中并无走的意思,而是抬手抚上她的后颈,凑近她道:“不回京看看么?”
“你说什么啊?!”若芸当即跳开,却又被他扣下。
“若你心存疑虑牵挂,回京看看也可。”他说的云淡风轻,末了竟轻笑一声,附于她耳边道,“只是,你要答应我几个条件。”
“清璿,我……”若芸先一步摇头,尚未拒绝却听他叹息一声。
“这与此前不同,我知你心之所在,便要解你心中所惑,我自然不会将你拱手相让,故而,你要答应我几个条件。”程清璿说罢抿唇浅笑,抬手顺着她鬓角的发丝等着她答。
“不好!皇上那般聪明人,定不会让你如愿的,虽然逃了这次还有下次,可是我……”若芸差一点就说出“狐狸”来,可忐忑了会儿不见他有反应,终于小心的问道,“什么条件?”
“与百泽、清肃通往,若到京城第一时间便找怀轩墨,万不可独自行动。”程清璿转动手指,将那枚金叶令交予她。
若芸慌张的接过来,咬唇又道:“还有呢?”
“带上所有一等护卫,并告诉荣锦桓,若要借力便休得寸进尺。”程清璿忽然冷了声音,郑重的道。
若芸这回没有吭声,抬头张望却始终看不到雾霭另一头的龙华山庄,心下徘徊正如雾中迷蝶般湿了双翅、沉重不前,呆呆的拉着他的衣袖,心中酸楚至极。
“三个月为限,你回龙华山庄来。”程清璿轻柔一语,掷地有声。
金蟾炉口吐袅袅青烟,玉和殿中窗明几净鸦雀无声,荣锦桓着便服长袍侧身而坐,松散的发髻上斜插了根金簪,长指夹了黑子悬于额前,凤眸扫视棋盘,目光锐而透着凉。
顾尹昭在他对面端坐,这回着了朝服朝冠一丝不苟,见他悬而未决多时,终于打破沉默道:“微臣建议,皇上三思而后行。”
“朕尚未落子,岂容你置喙。”荣锦桓抬眸瞥了他一眼,面色不悦。
“皇上恕罪,北胡不敢妄动,皆因旁观晋王,皇上围而未攻,并非长久之计。”顾尹昭别有所指,侃侃而谈。
荣锦桓神色一动,将黑子摆到棋盘上,严肃道:“晋王所占城池不大却也不小,强行攻入必会损失惨重,困而数月可解。”
顾尹昭点了点头,转而又道:“皇上,晋王败非难事,只是如此一来,宗亲势单力薄,恐大权旁落。”
“那便恢复内阁制,步步为营,三五十年未尝不可。”荣锦桓似有不耐烦,出言搪塞道。
“皇上说的倒是轻松,眼下清平教未清而洪州未下,臣好不容易趁北胡僵持而回京,眼下可是头一回闲下来。”顾尹昭苦笑,抬手便将白子嵌入棋局中。
“要学顾老头那般直谏,我看你还是免了。”荣锦桓干脆撂了棋,出言警告道。
“家父也是一片忠君苦心。”顾尹昭轻描淡写的带过,忽然皱了皱眉,看着荣锦桓那冰山不化的俊脸,忽然叹道,“臣上有父母、下有妻儿,助力有限,皇上意气用事伤了红颜心,虽晋了几位娘娘可也失了重要之人,眼下再寻个可靠之人否?”
“可靠之人?”荣锦桓的脸色一点点阴沉下去,锐利的眸子不住的在顾尹昭身上来回。
“贤妃娘娘并无靠山,异姓王又终将离天颐而去,皇上无可能封后,早早放手也罢,何必徒增烦恼?”顾尹昭俨然心中有数,一语道破。
第一百九十四章 回宫
“朕是天子,朕要的人,岂有放弃之理!”荣锦桓爆喝一声,猛然拂袖甩落一地黑白,盯着地面生闷气。
顾尹昭这回住了嘴,十分识时务的保持沉默,瞥了眼墙角站成木人似的常德,低下头去。
棋室内寂静无声,不多时门外有小跑着人接近,跪地一叩,大声的禀报着:“启禀皇上,薛大人来报,贤妃娘娘已入京城!”
荣锦桓明显的转怒为喜,朗声道:“很好!她现在何处?”
“这……”门外信者犹豫不决。
荣锦桓才噙上嘴角的笑又一点点收了回去,沉声道:“说!”
“回皇上,贤妃娘娘现在在怀王爷处。”信者沉默片刻便老实招了。
“为何不入宫?”荣锦桓五指扣住棋盘,冷然问道。
“回皇上,贤妃娘娘执意,说是有要紧的事。”信者哆哆嗦嗦的说着。
“比见朕还要紧不成?!”荣锦桓皱眉低咒,五指成拳狠狠的捶在棋盘上,凌厉的目光像要穿透轩室直到京城。
“回皇上,于王和程王爷在侧,薛大人也不敢阻拦。”信者战战兢兢的补充。
“混账!去怀王府!”荣锦桓对着常德大声下令,使劲一锤,拳下的棋盘被他提起运力敲的四分五裂。
“是!”常德这才应了声,小跑着嚷嚷道,“摆驾怀王府!”
顾尹昭冷眼瞧着他阴晴莫定的神色,躲在一旁耸肩摇头又叹息。
若芸此刻披着暗纹斗篷、挽着寻常的发髻才入了怀王府,见着怀轩墨一身素黑、面无表情自简朴的内堂而出,便递上一个布包、连同一封信一并交给他。
百泽同程清肃则是一个斜靠、一个端坐,各占了厅中两位,百泽才坐下便冲着怀轩墨叫起来:“轩墨,我一路上要累死了,快开点治血化瘀疏通筋骨的药来罢?”
怀轩墨置若罔闻,小心的将那枚金叶令从信封中取出。又抽出封信笺,掂了掂那布包的分量,张口便是两个字:“不够。”
若芸微怔,旋即答道:“院中还带来三车药材。想来是够了?”
怀轩墨这才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收起令牌便将布包搁在桌上,朝程清肃坐的方向道:“稍有进展,那药大约天冷能发挥些效力。”
程清肃点了点头,却是未吭声。
百泽早开始东拍西拍,似乎想把一路的尘土都从衣角鞋缝里赶出去,头也不抬的道,“怀轩墨,你这个坐镇京中真是好,都不用四处奔波。早知道我也瞎一回。”他打着趣,目光在若芸身上转了圈便落到她怔怔的双目上,忙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若芸被这一晃便回了神,抬眼询问却对上他的嬉皮笑脸,不禁摇头道:“百泽。你就别胡闹了。”
“哇,你一路上那么多天都不说话,这么反常是想什么呢?”百泽仍不死心,白嫩的手继续在她面前摇晃。
“我在想,江大人与薛大人再动静小,清平教却早已知晓,一路跟着也未曾动手。真是奇怪。”若芸说着便拢袖在厅内踱着,这一路她没少看见可疑之人站在山尖、躲在巷尾,可每每她看去他们都按兵不动,且有个十分可疑的人总是出现在很远的屋顶或楼阁内,模糊看不真切却有一丝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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