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不懂那古文字,只有族长等经常往返天颐的人呈上来的公文她能看得懂,所言无非是地脉异变后,水纹运转受挫,淬火令和卷轴尚未寻回,清平教生乱等事。
程清璿看凝神注目之下绝无平日的温和,相反却是严肃而专注,她不忍打扰,便常坐着想百泽提及之事的对策,一来二去却始终打不定主意。
偶尔倒暑袭来,她便扇着衣袖踱来踱去,而桌案后的人却动也不动,素净的脸上汗无点滴,那静美的容颜似乎能让周遭的空气都凉爽无比。
她看着他,悄悄的绕道他背后替他顺着长发,他向来不爱高束,更多的时候只简单的插上跟青玉簪,青丝垂泻,轻梳而过,那柔软熟悉的触感让她感慨万分,当日一见,竟也能化成点滴延续至今。
若芸无声的叹息,这般宁静和美下却是暗潮汹涌,她虽自信满满朝百泽保证,却其实并无十成把握能让自己顺理成章的陪伴他左右。
相遇已是不易,相守却比之更难。
她正想的出神,手指顺着他的脖子滑到他脸颊上,轻轻碰着他面上凉而柔软的肌肤,却冷不防被他伸出的手抓个正着。
“乏了?”他倒是不恼她的捉弄,微微抬头问道。
“没有,只是在想,若赵无阳的师叔还活着,他与扶苏有关,那他会不会目的是扶苏,而非天颐?”她说着,下意识顺着那绕指长发轻扯,又俯身搂住他的脖子。
第一百九十一章 承诺
他吃痛的皱眉,叹了口气丢下文书,干脆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一扫先前的严肃,和颜悦色道:“此人的死并无所记录,以前只当大祭司一脉师承杂学,又以盗取淬火令与密卷为幌,实则手法类似扶苏倒未必不是真。只是眼下无需担忧过早,你更不用烦忧。”
“可是……”她有些不安,只得小声道,“百泽说审了那些流寇,直接送去官府治罪。业城那般兴师动众,万一惊动了谁,可如何是好?”
“有权则用之,我等是天颐皇帝封的王,自当不容置喙。”他言之凿凿。
“我……我只是觉得,皇上不可能没有动作。”她咬了咬唇,想起荣锦桓曾对她志在必得的神色,心下闷闷,又道,“即便皇上没有动作,那大祭司一脉能兴风作浪,定有厉害的同党才对。”
“眼下只是猜测,切勿杞人忧天。”程清璿只淡淡一语带过,并不愿多聊。
她不死心,又问:“青鸾在宫中的确保护于我,清平教怎会那么好心?”
程清璿摇了摇头:“或许只是巧合,误打误撞。”
“清璿,那公主……”她干脆换了个话题。
“你决定就好。”他淡笑以答。
她垮下肩来,她是后来才知道业城被清扫了一番,缘由当然是她失踪与差点受辱一事,为此程清肃没少骂百泽,可百泽有程清璿这个挡箭牌完全就无所畏惧,不仅理直气壮而且得意洋洋,程清肃发作不得干脆哑了火,这可都拜程清璿四两拨千斤的脾性所赐。
而她,明明能气急胡博文、顶撞天颐皇帝,居然在此一句话都说不完。
她忽然明白程清肃同怀轩墨平时到底是怎么碰这个软钉子的,难怪一个严肃、一个不受威胁的脾气,到他跟前都无计可施。
“你担心自己便可,还记得答应我安心养病的?”程清璿见她烦恼。便用脸颊贴上她的前额,提了声音提醒她道。
若芸埋怨的瞪了他一眼,不满道:“我都快养成木头了。从前总不能替你分忧,眼下我若有主意。自当是想同你一块儿分析的。”
“是,你若有主意,我自当洗耳恭听。”他却笑出声来,伸手拂开摊在桌上的书卷,俯身在她唇间印了一个深深的吻。
他身上的淡香愈浓,她下意识的闭眼,他却吻罢放开她,只轻轻撩开她额前的碎发,笑道:“过一会儿要下雨,这般便是真要深秋了。我见你呆着闷,不如就出去走走罢?”
“去哪儿?”她缓过气,瞪大眼眸瞧着他离自己寸许的美眸,怔怔的问道。
“我在城下订了画舫。”他说着,窗外已然暗了下来。
“你早有打算?!”她这才惊觉。几乎要跳开去。
“怎么?还是你想去看看程清肃审赵无阳?”他佯装苦笑,淡扫她的眉间。
若芸垮下肩来,只得嘟囔道:“去城下,我才不想见到赵无阳。”
她微微一叹,千头万绪都湮没在他的水眸轻笑中。
不知是料事如神,还是他早习惯了江南的多雨,她由他引着踏过断崖似的入庄机关、穿过迷雾缭绕的障眼法下到城下都还天色阴沉。直到坐上湖心的画舫里,那大颗的雨点才砸了下来。
若芸披着藕粉外裳,伸手接着从船舱雕花沿上落下的淅沥雨点,看着掌心的晶莹,嗅着船舱茶香四溢,任他斜靠在软垫上瞧着她。
夏去秋来。粉荷残败,金色与红色的秋叶将湖堤的翠绿染成缤纷,她嗅着空中的桂花香,看着传说中的烟雨江南,如痴如醉。
只是。再美的景比上她身旁淡雅脱俗、静美如画的人来都逊了三分,让她每每回眸看到他的淡笑凝视都心如擂鼓,偏偏他看的那般坦然,不带半分遮掩,她就更不敢多瞧。
“你喜欢?”他不知何时来到身后,将她一把拥住。
她抿唇而笑,叹道:“我自小被爹爹管得严未曾远行到此,从来不知天颐也是有这般景的,更不知会有人陪我一起看。”
“你胜过千般景致。”他低语着,道出实情。
“所以蓬莱阁都能晃动?”她经不住他的软语,打趣道。
他认真的考虑了下,竟点了点头:“说不定是。”
“这么说来,你我这般是要天罚的?”她苦笑,依偎在他身旁贪恋一时温暖。
“那就天罚好了。”他轻描淡写的笑起来,抓上她沾满雨水的手。
若芸扭头望着他的淡笑出神,唇边的欢喜一点点散去,终于启唇道:“清璿,若真的同百泽所说,尊主之位更替会有诸多烦恼,不如便不要换了?”
程清璿目光微变,瞧见她清亮眼眸中的矛盾之色,幽幽的开口道:“看来,我是该向百泽下一道封口令。”
她顿时泄了气,重重的叹息后抱怨出声:“我是认真同你说的!”
“嗯。”他不假思索的点头,同样认真的说道,“你需知道,我作为尊主同扶苏一起存在于世多年,已无人或事可使我向往,除了你。倘若我只是许你伴我身侧,我心难安。”
若芸怔住,紧握他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姣好的面容,抬手轻抚上她的脸庞,无比郑重的道:“所以,我想你能安全、无虑的嫁于我为妻,并无他求。”
听他这般坦然说出了口,她心跳都漏了数次,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几度怀疑听错。
可迎着他分毫微动的眼神,她眸光闪动,泫然欲泣,埋首于他颈间默然呜咽,良久才沙哑道:“我发现,你比‘皇上小狐狸’还要狡猾……”
他顺着她的后背,霎时愣住。
她兀自一笑,将他紧拥。
曾以为一入宫门深似海,曾自嘲自叹自己最终不过与人为妾,而今时今日她却终于得了一个承诺、得了一个能相伴相守的机会,即便谎言她便也听了,只是他长久以来对她所做的一切早润物无声的侵入她的生命,让所有的怀疑都变得不可能了。
如此这般,好比棋局潜移默化最终合围,让人想退都不可能,实在太过狡猾,她便只能在低叹中放弃挣扎,转而更加专心的想对策以求找到缝隙中的转机。
骤雨初歇时,她同他并肩走在湿润的青石小道上,路过嵌在水边的排排屋舍,听着屋瓦上的叮咚水滴,心中稍有负罪感,憋了许久才问道:“那个采雨轩当真比天福酒楼还奢侈,一两银子尝个味,居然还是安老爷名下的,就不怕被官府觊觎?”
“安福成能有今天,也是会运筹盘算之人,有于百泽资助起家,再大的官也奈何不了他,眼下他产业颇大,早不需要人撑腰。”程清璿三言两语点破玄机,对她含笑注目。
若芸点了点头,转而欣赏起水中灯火的一排排倒影,叹道:“锦州不愧是天颐最富饶的地方,即便各处灾难,这里也未见伤痕。”
“并非如此。”程清璿摇头道。
“愿闻其详。”她倒是来了兴致。
“其一,锦州本就无太高山峰,无从有灾;其二,,龙华山庄在侧为扶苏要道,多少遏止了锦州的水纹变化;其三,锦州挨着平州,离京城不算太远,因此……”程清璿领她到了告示处,就着昏暗的灯光略微指了指,“以京城为首肃清乱党贼寇,锦州当是无恙。”
若芸恍然大悟,顺着他所指看去,忽然瞅见一张征兵的告示,不禁张口道:“皇上这是要打洪州?与肃清乱党同时进行么?”
“洪州早已被围,僵持不下。清平教多处反击,却也并未有大事。”程清璿瞥了眼布告,干脆将所知消息说了。
若芸点了点头,忽然松了口气,那贼寇在京城附近打劫不到故而远逃业城,这般说来天颐竟是一点点缓过气来,只要洪州城破民心所归,清平教也会时日无多,若荣逸轩能放弃三州,那天颐便将国力大盛,荣锦桓运筹帷幄定当睥睨天下,应当无暇顾及她了。
程清璿见她神游着偷笑,便轻咳一声道:“你也别大意,我这番带你到城下来也颇费周章,那定州现在是消息不通,谁也不知以后会如何。”
“知道了。”若芸说着便冲他笑,嫣然一顾神采无边。
程清璿低低一叹,忽然俯身在她脸上掠过一吻。
若芸蓦地红了脸,忙拉了他袖子急道:“这是街上!”
说罢她忙松手四顾,尚在换气,却见隔着不远一名女子在快要收摊的铺子里挑着钗寰,那样貌身形极为熟悉。
“怎么了?”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还未明白过来。
若芸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悄悄看着那名女子,只见那女子购得一两件首饰便跨门而出,面容沉静而眉眼秀丽,惹得若芸惊呼一声:“许翠薇!”
那女子像是听到什么,往她这里看了一眼,可见到若芸却没有任何诧异,像是看一个陌生人那般生疏,可瞅见她身侧的人顿时变了脸色,拔腿就走。
“请留步。”若芸还未来得及再出声,程清璿已然一个飞身到她跟前拦住她的去路。
第一百九十二章 真假许翠薇
“你……你们……”女子如临大敌那般连连后退,但瞧着眼前人又不敢再逃,只得生生顿住脚,惊恐道,“程王爷……”
若芸打量着她那身寻常百姓的衣衫,听她如此说便知她是认得程清璿,只是明明长得一样,宫里那个许娘娘说话柔而清越,这个却是清脆有力,显然有猫腻。
“若不想声张,便带我们去你的住处如何?”若芸在她身后拦住退路,微笑道。
女子绷着唇,末了只得点头带路。
若芸见她这般,心中已然猜了七八分,跟着她一路穿过街巷到了转角一处极为普通的民宅。
只见女子熟练的开门引路,确定没有别人后才将屋门仔细的拴上。
若芸同程清璿跟着她入内,留心观察这区区几间房,前后整洁且布置简单,院子里栽了此地不常见的越冬树,自屋侧开了水池联通到后院。
“我想你们定是见过,有一名同我样貌相似的女子?”女子给他们倒了茶,看若芸不住的观察厅里,便干脆大方的问出口。
“你是许大人的千金,故而认得本王。”程清璿看了她一眼便下此结论。
许翠薇点了点头,却对眼前这个衣着虽简、气自端华的女子毫无印象,朝她道:“不知这位是?”
若芸正望向厅里的一脚,那不起眼却是价值连城的古董瓶子尽收眼底,遂收回目光抿唇而笑:“我姓苏,名若芸。”
“啊?!你……你是苏贤妃……”许翠微才沾了椅子便跳起来,苍白着脸色不知所措,“贤妃娘娘金贵之体,我只听说于宫中抱恙,不曾想……”
“想来你听过我的名字,却未见过我的人。”若芸说着,冲程清璿会心一笑。“看来你说对了,这个才是许翠薇。”
许翠薇紧张起来,交握着双手不停的绞着手指,低头不语。
“机缘巧合才在街上认出你。而你不认识我。许大人的千金并非双生女,想来宫里的那位是冒牌货?”若芸见她鼻尖冒汗,便放低了声音宽慰道,“不过你与我无冤无仇,今个遇到也算有缘,你只需告诉我实,我指天誓曰绝不透露。”
说着,她便瞧着她俨然已婚妇人的盘,觉她待人接物落落大方,举手投足又规规矩矩。寥寥数语却知腹有诗书,相比宫里那个慵懒爱打趣的女子,眼前这个才更像是大家闺秀。
“只是偶遇,你但说无妨。”程清璿朝她点头,并无为难之意。
许翠薇这才稍安心下来。缓缓朝他俩行了个正极了的礼,半低着头说道:“我早知有今日,但求王爷与贤妃娘娘不要为难我爹……”
若芸知晓她放下戒备,忙点头:“好。”
“我如今并非许翠薇,我只是流落到江南的京城小户人家的女儿,现在叫碧落,姓严。”她还是有些不安。站着说话。
“翠微碧落,今非昔比。只是不知那严相公现身在何处?府上可有别的人?”若芸莞尔一笑,她既知京中之事,定同许大人尚有往来,不是被逐出门那便是从了夫姓。
许翠微面露惊诧,旋即点头:“我夫君求学未归。眼下农忙时节,我放了老仆们回家,本有两个丫头,一个嫁了人,一个前日患病我便遣她回去休养。不想这独自上街一次叫你们认了出来。”
若芸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无奈宫里那个她不曾留心也无从比较,只觉得眼前人同宫里的“许翠薇”像极了,便叹道:“幸好京城小姐露面不多,想来你抱恙多时,连祭天大典后的宴席也不曾去。”
“是,听说贤妃娘娘一曲动人,入了皇上的眼。”许翠薇知无不。
“原来你们是这般听说的。”若芸苦笑一声,明明荣锦桓当初是想拔了她这个祸端。
“不知姑娘,为何在此?”程清璿打断她,冷声问道。
若芸瞥了眼他面上的不悦,心里偷笑。
“只是爹拗不过我。”许翠薇含糊其辞,终于深吸一口气,和盘托出,“我与相公认识在前,娘却嫌他家境不够显赫,反倒想让我进宫为妃,正巧采选令下,而家中适龄的女儿只有我一个。我当时死活不依,便求了爹,爹终于心软这才……”
若芸当即恍然,又问:“那宫里那个是?”
许翠薇既然说了,便不再隐瞒,接口道:“她本是不出名的艺妓,家道中落还不起债务,被人逼债却同爹,爹见她与我十分相似便替她还了债。直到我寻了短见,爹束手无措,这才想起她来。没想到她是一口答应,顶替我名入宫为妃,一来保全我家,二来成全了我。”
“倒是有勇气。”若芸叹了口气,庆幸那人不是有别的目的,也难怪在宫中见到总是神色懒散又无错处,想来的确是个中落的小姐出身,入宫又只为了报恩。
“许大人爱女之心倒是令人刮目。”程清璿目光微黯,低低一叹。
若芸跟着点头,那许大人从来不争而圆滑,不想竟是为了女儿安身立命低调行事。
许翠薇既然全说了,便也无需遮掩,当即跪下道:“民女所犯是死罪,被二位认出民女也无话可说,只求切勿声张,民女万不想累及爹。”
“如果我是你,下回便管住叫人的习惯,死咬自己是严碧落即可。”若芸并不立刻答应,只给了她这个主意。
“是。”许翠薇大喜过望,忙应了声。
“我们走罢。”程清璿并不去管她感激涕零,对着若芸轻声道。
若芸点头,同他站起身,又扶了许翠薇起来,宽慰道:“你若念家,悄悄回去看看也无妨。”
“不!”许翠微却断然拒绝,语气绝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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