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明-龙飞凤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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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明-龙飞凤五-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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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刀……”

  在一旁被忽视许久的闻磷已经绕到两人后侧,眸子里盈满算计,刀屠与饕餮的心思都放在彼此身上,没人留神在周遭蹑脚缓行的他。

  “妳仍然没有改变想毁掉龙飞刀的心愿,是不?”刀屠无法否认,从她眼眸中读出她复杂矛盾的心情时,胸口涌现的丝丝痛楚。

  饕餮咬咬唇,没点头,更没摇头。她很困扰,真的很困扰。

  她一点也不想被龙飞刀剁下脑袋,天地间还有太多太多好吃的东西,她还没吃完、还没吃够,才不要成为无头饕餮。

  可是龙飞是小刀,小刀说了,他不会伤害她,他不会一刀抹断她的脖子,她对这句话没有怀疑,小刀每回抚摸她时,他的指腹、他的动作都好轻柔,滑过她的肌肤,不带任何刀锋的锐利,不曾划伤过她……

  不然……算了吧,那个毁刀的心愿就当没有许过,就当她不知道小刀是龙飞,就当哈事也没发生过,就当——

  闻磷突然展开偷袭行动,他以臂上毫针狠狠扎向刀屠背脊,刀屠身躯连细微的震动都没有,他缓慢回首,望着身高不及他肩膀的闻磷,都忘了还有这号人物存在,毫针刺不进他体内,他凝气,钢化每一寸肌理,坚硬的刀身将毫针震个粉碎。

  闻璘下一个举动是直接以拳头攻击刀屠的脸,闻磷手短脚短,当然不可能得逞,刀屠只闪不回击,他与闻磷无怨无仇,况且闻磷是带着失亲的愤恨及悲伤前来,他不想错伤闻磷,然而闻磷毫不留情,拳头落空就改以短腿扫来,目的就是要逼刀屠出手还击。

  “你干什么找小刀麻烦?!吃掉闻磷的人是我又不是他!”饕餮跳出来阻止闻磷找错人出气的混战,却立刻被刀屠推到战局外。

  闻磷不理会她,仍将目标定在刀屠身上,攻势越来越猛烈,有将命豁出去的打算——他也的确是把一切都豁出去,反正他连族亲都失去,还有什么好害怕?

  “小刀你干嘛只是闪?!砍他呀!”饕餮不懂刀屠为何不出手,为何要任闻磷挥拳,像这类小妖,龙飞刀要将他们砍成十段八段和削颗梨没两样。

  对,砍他吧。闻磷等的,就是这个。

  刀屠迟迟不行动,与闻磷僵持许久,直到他发觉饕餮失去耐心,又跑回战局,要用她自己解决麻烦的方式解决闻磷!闻磷打扰到她和小刀谈正事的时间,让她很不高兴。

  她还没有跟小刀说:好吧,既然龙飞刀是你,我就不要那么讨厌龙飞好了。

  也还没有跟小刀说:我不折断你,你也不可以砍我哦。

  更没有跟小刀说:那……我们两个就继续像以前一样,你煮我吃,夫唱妇随哦。顺便再拐他取消十年的期限,将十年无限期延长到她满足为止。

  她什么都还没说。

  刀屠见饕餮冲来,马上明白她的用意。

  凶兽饕餮只有一个强项,吃。

  她的处事态度就如同她的人一样,单纯直接,一眼就可以看穿。

  他不能让她再将最后一只闻磷给吞进肚子里。

  “饕餮,不可以——”刀屠分心要拦她,闻磷见机不可失,再次竖起毫针,这回袭击的对象改成饕餮。

  刀屠忘了饕餮刀枪不入,只是出自于本能,出手护她。

  手臂化为刀,挥去数十根毫针,闻磷的笑声逸出唇瓣。紧随而来是一句:“物品等的就是此时!”

  闻磷用身体揍撞刀屠,双张用力握住刀屠的手臂——那已经不能称之为手臂,而是一把锐利的刀——不愿自己被划出满手的伤,鲜血让他差点从刀屠上滑开,她咬牙捉得更紧,以瞬间爆发的冲击力将刀屠的手臂直直没入饕餮胸口!

  刀屠立即加工内手臂恢复成无害的人体臂膀,但半截手掌已经深深没在饕餮体内,湿热稠腻的血徐徐涌出,迅速濡湿她半边衣裳。

  闻磷还想再将刀屠推得更深,却被刀屠以另一只手臂朝他后颈重劈,眼前一黑,失去意识倒地不起。

  “呀呀呀——”

  疼痛让饕餮尖叫,她不曾这般的痛过,好疼好疼好疼……

  她被痛楚激怒,本能挥打刀屠带来疼痛的右手,像只被主人豢养宠爱的犬,遇到主人一棍袭击,也会反咬其手。

  刀屠不敢贸然收手,怕这一抽出,她会鲜血狂溅,可是她太痛,没察觉他的用意,只想快快远离这可怕的剧痛,她的挣扎,让伤口更加疼痛,痛得龇牙咧嘴,她听不进刀屠的安抚,看不见刀屠的心急。

  黏稠的血,将衣裳濡贴在她身上,血的味道钻进鼻腔,刺激了兽的野蛮本性,她向来收妥的利爪尖牙都冒出来。

  她开始攻击他、推他、打他。

  “饕餮!”

  她听不见。

  “冷静下来!”

  她听不见!

  “好痛!好痛——”

  她连自己的嘶吼声都听不见!

  刀屠想以对付闻磷的方式让饕餮短暂昏迷,她必须先安静下来,他才得以替她急救,但饕餮不是闻磷,她不是一般小妖小兽,当她后颈挨了一记劈击,她以为刀屠要继续伤害她,又气又怒又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他说不伤害她的!他刚刚才说过的!

  他怎么可以骗她?

  她用力推开刀屠,他的手掌自她胸前伤处滑出,大量的血喷溅得又急又快,落在他与她的身上、脸上,刀屠迅速奔上前按住她的伤处,她痛得打滚,却被他箝制着无法动弹。

  “你走开!”

  “饕餮!用妳的法术止血!快!”他没有疗伤能力,无法治愈如此严重的伤势,然而她不同,她能轻易处置他的烫伤,应该也能紧急处理她自己。该死,他似乎刺伤她的血脉,才会完全止不住鲜血喷洒的速度。

  他捉过饕餮的手掌,要将它平贴在她胸口,方便她施咒,却被她一把挣开,抡紧双手不许他碰。

  “你离我远一点!”她不让他靠近,将他视为危险及疼痛的来源。

  她越激动,出血情况越糟糕,到后来,她已经产生晕眩,身子摇摇欲坠。眼前的刀屠一分为二,再由二分为四,全剩下无数虚影……

  她终于不敌席卷而来的黑暗,在意识完全丧失之前,她皱眉喃着:

  “……龙飞刀……我……折断……折……断……”

  饕餮悠悠转醒,好似听见耳边有人在对话,说些什么她没仔细听,而后,她觉得一股暖暖的热气在她胸口升起,方才火焚似的伤口变得舒坦许多许多。她吁口气,剧烈起伏的胸口回复平稳,紧皱的眉头逐渐松弛开来,她眯眯眼缝里,看见屋顶上彩绘的巨幅飞仙图。

  第一幅绘着武夫手执大刀,在北海崭蛟龙,白浪掀天,蛟龙咧开大嘴,状似要吞噬掉武夫,但武夫手里的大刀,已经不偏不倚刺中蛟龙的要害。

  第二幅换成了武夫崭妖物,那妖,双头四足,似虎似犬,是她没见过的动物,长相也不可口,应是绘师冯空捏造的怪兽。

  第三幅,终于不再是打打杀杀,图里一片祥光,有云、有雾、有莲花,武夫跪在从天而降的仙佛面前,原本在手里的大刀消失无踪,画中没有交代它的下落,只见武夫双手合十,虔诚敬拜,仙佛面容慈祥,洗净世间一切暴戾阴霾。

  看也知道这些图是世人揣摩武罗成仙的传说而描绘出来,她记得曾在哪儿见过它们……是了,是武神庙。

  她怎么又回到这里来?

  “唔……”头还是好昏。她捂着额际。等待晕眩过去,脑子稍稍清醒,立刻回想起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幕!对了!她受伤了!胸口疼得像火在烧……

  饕餮突地坐起,盖在她身上的那袭男衫顺势滑落,是刀屠今早换上的那一套干净灰衫,上头沾有好多血迹,她不多细想,双手按向伤处——

  咦?

  是她按错部位吗?

  胸口那处没传来半点疼痛,她往左边偏挪,加重力道再按,还是不疼。

  “妳没事了。”刀屠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她回过头,看见他站在距离她约莫六、七步的香炉旁。

  “小刀。”饕餮身子一舒坦,压根忘了先前受伤时的愤怒,面对他自然摆不出臭脸。

  刀屠没在她的呼唤中挪近脚步,仅是伫立在原地,续道:“伤口应该不会留下疤痕,只是妳失血过多,可能仍会觉得有些头晕不适。我熬了一锅野雉汤,里头添了补血药材下去,妳等会儿喝一些,再多躺几日休息,很快就会恢复元气。”

  他指向放在神桌上的那锅汤,锅子还是她早上坚持要他带出来的“家当”,谁晓得他们这趟出游会不会中途遇上好吃的采鸾或肥滋滋的窃脂,拿牠们来煮汤时怎能没有大锅子装着呢?

  桌上除了汤之外,还有几道野菜,香味都扑鼻而来。

  “汤趁热喝,我还用妳采的野藷、竹荪、龙须菜以及荷叶饭团弄了些便菜,妳需要补充体力。另外,我打了只獐子,还在外头火堆上烤,火堆旁还有鱼及煨鸟蛋。”他说着,人却没靠过来。

  野话、竹荪和龙须菜本来是打算当成明天晌午的小点心,他怎么今天就煮光光?那明天吃什么?饕餮偏着脑袋想,正准备提出疑问,刀屠径自又说下去。

  “楼子里,从今早起我就炖着一锅牛肉,回去之后,应该差不多炖透了,还有,我有请陆妹子买妳爱吃的糕饼,记得找她拿,另外——”

  “小刀!你干嘛一直说一直说,又干嘛站那么远不过来?”饕餮终于找到机会插嘴。她还没听过刀屠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好似……怕现在不说,以后就没得说一样。

  “……”不像刚才畅所欲言,刀屠沉默了。

  “小刀?小刀!”她没有太多耐心,又喊他两次后,她干脆自己从地板上爬起,无视满神桌的美味菜肴,目不转睛,直直走向他。

  刀屠退了一步,和她维持一段距离,她愣住,又走近,他再退。

  这是什么意思?闪她呀?

  “小刀!”

  “妳忘了就在不久前,妳被我伤到什么程度吗?”刀屠说出保持距离的主因。

  “是没忘啦……”那种痛觉,对她而言太罕见,正因罕见,所以痛得刻骨铭心。

  “就算我无伤妳之心,却仍可能因为别人的设计而误伤妳。妳说得对,『刀’这种东西的危险性……不在于它有没有伤人之心,而是握它的人,抱持着怎么样的想法,从很久以前就是如此……”他仰首,望着武罗神像,目光遥远,彷佛回到数百年前的过往,光阴飞驰而逝,记忆却仍然鲜明。“我被握着,斩下每一回都不想斩下的脑袋,任由那些人的鲜血染红刀身,就算心里有多不愿,刀就是刀,毫无自主,我不想伤人,那些人却又因我而死。”

  他是凶刀,这一点,他无从辩解。他对杀人从来不曾麻木,划破肤肉、削断筋骨的感觉,他仍会毛骨悚然,只是他不知道……当他的手掌没入饕餮胸口时,他竟然威觉到“痛”,剧烈的痛,宛如那一刀是落在自己身上那般,她惊恐的表情,他迄今难忘,她身躯因疼痛的颤抖,还在他手掌间隐隐地存在。

  若他真的杀了她……

  若他真的杀了她―

  他不敢想象,他怕得不敢想象。

  若是如此,他绝对无法原谅自己!

  “我不想伤妳,妳却差点死于我手下。”刀屠沉重地闭起眼眸,这几个字,他说得艰辛万分。他深吸口气,终于露出一抹笑容,很浅很浅的,那是做下重大决定之后的释怀笑意。“事实已经证明,我,龙飞刀,确实能取妳性命,妳寻找我,目的不就是为了毁掉妳在世上唯一的威胁吗?现在,我就在这里,随妳处置。”

  她边听边皱眉,看着他的表情,她心窝口好闷,不像被他以手刀刺伤的那么痛,但卡卡的,好似有哈东西梗在那儿,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只能愣呆呆地凝望刀屠。

  她的静默,他视为默许。

  “闻磷还躺在之前遇见我们的那块草地上,他并不是很坏的妖,只是丧亲之痛让他偏执不放,若下回再碰上他,希望妳手下留情,能避就避,别让闻磷一族完全灭种。”他最后不忘替闻磷求情,毕竟饕餮已经害闻磷家破人亡,若再赶尽杀绝,只是徒增罪孽。

  刀屠忍不住探出手,想替她撩弄散落鬓边的黑金发,饕餮倏地缩肩闪开!她并不是怕他,那是出于一瞬间的自然反应,因为她没忘掉他的手有多锋利。

  他眼神黯然,停下动作,将手指收回,狠狠地握回拳心之间。

  “饕餮,妳好好保重,这段日子,我过得很开心。”他说。



第七章

  饕餮还在恍神,手里拿着野雉腿猛啃,桌上菜肴一扫而空,却仍觉得饿。

  不顾火堆上的烤獐子熟透没,她已经折下肥腿,塞进口里,烫着手也不管。

  好香,小刀烤出来的东西果然就是不一样,好吃好吃,再配口野雉汤,应该要满足地大吁口气才对,但她没有。

  吃完所有食物,她盘腿坐在武神庙中,不懂为何在这种时候,她还只顾自己的肚皮问题。

  圆圆眼儿瞟向左侧去,又快快转回来,落在已经只剩骨头的烤獐子上,忍不住,又瞟过去。

  那儿,有柄和她身长差不多的古铜色大刀,它静静地躺在冰冷地板上,整把刀碎成十数块,靠近刀柄的部分,写有它的名。

  龙飞。

  饕餮深觑它好久好久,久到足够让她回想着它变成那副模样的所有过程。

  她忘了是她动手将它折成那样,还是它自己毁掉自己,那一段记忆她是有些空白和模糊的,只记得刀屠说,那段日子,他过得很快乐。然后呢?她好像有响应地颔首,说了:我也一样。再然后呢?

  好像,他恢复成刀状;好像,她走近他;好像,她拿起他;好像,她问他有什么想交代的事;好像,他没有回她……好像……

  她拗断了它,使出一身法力,用力地,拗断它。

  刀身断裂的声音,好响,震痛她的耳膜,脑子里嗡嗡作响,一直到现在,沉重的“啪”声还在耳边环绕不止。

  因为耗去太多力量,所以她好饿,赶忙将桌上菜汤全吞咽下肚,补充体力,不然她一定会跌坐在地,无法爬起。

  好像是这样,她不确定。

  记忆太混乱。

  唯一能确定的是,从今天起,世间不再有龙飞刀威胁她的生命。

  应该要高兴的。

  应该要的……

  放下獐子骨,她在裤上抹抹油腻腻的双手,靠近断成好几截的龙飞。

  “小刀……”

  没人应声,那是当然,刀已断,刀魂渺渺。

  饕餮心情复杂。讨厌的龙飞断了,喜欢的小刀不见了,她应该要先笑,还是要先哭?

  她将数截断刀拾起,刀身沉重,使她忆起小刀伏在她身上时,也是沉沉的像块巨石,体温好高,熨得她也跟着发烫,想到床第上的一切,她咯咯轻笑。

  她竟然还笑得出来。

  妳真是只无情的家伙。

  是谁,这么说过她?

  呀,是穷奇。

  穷奇曾在听闻她将养了七、八年的五色鸟吞到肚里去时、蹙起漂亮的柳叶眉,一脸不苟同地说出这样一句批评:妳真是只无情的家伙。

  我本来就是打算把五色乌养大,再吃掉牠的呀。被指控无情的她,出口反驳,她拾到一颗五色鸟蛋,原本就准备吃牠,只不过是早吃和晚吃的差别:只不过是吃一颗蛋和吃一整只肥鸟的差别。

  养了七、八年,好歹有感情吧?妳还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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