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悦没想到那歌谣的效用还不错,原来清冷的下午竟然也来了十几位客人。
客人一进面馆,就会看见一张被单独圈出来的桌椅,上面摆一块牌子,【县令专位】。另外红姑被交代凡是童生以上或者捕快衙役者,皆可少一铜,因为童生或者秀才乃未来国家栋梁、捕快衙役为保护百姓而奔波,他们理应受到尊重。
这一特殊的规矩后来张悦又让人加进歌谣里,来吃面的人就更多了,而且尤其多的是附近私塾的学子们。其实能读得起书的,家里条件大多数不算太穷,也不在乎那几个铜钱,但是在悦娘的面馆里他们会受到与众不同的待遇。
因为歌谣的好处,让原本没有生意的下午和晚上,悦娘的面馆里也是人头攒动,原本每天只能卖出去五十多碗面,也在今天突破了先例,达到了两百多碗面。
张悦原本给姚红姑的工钱是十个铜钱一天,给方氏的是八个铜钱一天,不过今天由于虎娃的卖力,张悦决定把他和他娘的放一起,也给涨到十个铜钱一天。
虎娃拿着十个铜钱,紧紧纂在手里,眼里有泪花滚动,虽然十个铜钱不多,但这是他用自己的劳动力赚来的呵。
张悦之所以采用日结的方式,就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面馆的生意总是有清淡有繁忙的时候,如果有心人怕她会因为清淡而不付工钱,难免有闲话说出来,这样的话倒不如日结工钱,省得别人担心,自己也要揣着心思。
方氏带着狗娃回小王庄了,红姑和虎娃还有梨童帮着张悦收拾桌椅,待弄完后,又悦又手脚利落的弄了晚饭,吃过饭后,让梨童带虎娃先回家,而她则和婆婆红姑商量些事儿。
有些昏黄的烛火下面,红姑听见张悦刚把话说完,猛然站了起来,双手拼命的直摆,“悦娘,不行,这万万不行的,这是你和县令讨来的差事,我怎么能做呢,我每天在你这里做工,能拿十个铜钱,已经很不安了,这是万万不行的。我、我做不来。”
张悦按住姚红姑的双肩,将她按到板凳上,握着她的手,可以感觉到她全身都在发抖,“别紧张,我又不是说全都给你做,只是把包子馒头那一块儿承包给你,相当于是咱俩合伙,不是让你一个人做。”
李严氏也柱着拐杖点头,“对呀,你一个人带着梨童也怪不容易的,梨童他爹一年也难得回来一趟。”
姚红姑听见李严氏提到自己的丈夫,那眼圈莫名奇妙的就红了起来,最后竟是呜呜的哭了起来。
048、隐情
李严氏有点慌了,张悦也忙拿帕子安慰道,“这是怎么了,说着说着怎么就哭了?难道是想孩子他爹了?”张悦语气里微带戏谑。
姚红姑年纪也不算太大,夫妻俩长久分居,说想念也不为过。
姚红姑的声音非但不小,反而更大了,最后竟是哭倒在张悦的怀里。
半晌姚红姑才止住抽泣,断断续续的说道,“我一直跟外头人说,孩子他爹是在外地打工,因为路太遥远,一年难得回来几趟,其实,其实不是的。”
张悦和婆婆“对望”了一眼,难道其中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红姑姐姐,你别急,慢慢把话说清楚,梨童他爹不是在外地干活,那他干嘛去了?”
“其实梨童他爹就在府城……”
啥?张悦是不太清楚府城在哪里,但是李严氏知道呀,青峰县上面管辖的地方就是辰州府城,距离这青峰县不过一天的马车功夫。
在姚红姑断断续续的描述过程中,张悦总算将事情给理清楚了,原来又是一段陈世美的负心戏码。
姚红姑的丈夫,厉童的爹厉丰年是个裁缝,当初姚红姑刚怀了梨童的时候,他们一家三口过的也挺快活的,虽然手头上没有多少银子,但是胜在厉丰年双亲早早就过世了,姚红姑不需要在公婆面前立规矩,倒也轻松。
只是梨童满周的时候,厉丰年接到一个大活,说是要到府城某大富户家里去做年节要穿的衣服,因为厉丰年的手艺特别好,在这青峰县是出了名的巧手,经他手做出来的衣服,哪怕再普通的布料,也能突显出不同的气质来。
刚开始的头两个月里,厉丰年还会托人寄银子回来,只是一晃眼半年过去后,厉丰年就再无音讯了。
姚红姑不放心,自然要托人去府城寻人,只是那人去了府城的某富户家却被告知,说是衣服做完了,厉裁缝早就离开了。
就这样一下子家里失去了主心骨,姚红姑和梨童的日子也越来越难,加上姚红姑娘家那边继母的折腾,他们娘俩几欲自尽,要不是邻里相帮,恐怕早就去地府投胎了。
大约在梨童三岁的时候,姚红姑去渡口那地方送洗好的衣服,碰到一个漂亮的少妇,少妇手里还牵着一个两岁大的男孩子。
那少妇说厉丰年现在已经是她丈夫了,还说让她死心不要再来纠缠,她如听到晴天霹雳一般,当时就瘫在那里。
当她清醒过来时,明明看见那船头出来一个男子,就是厉丰年,穿着上等的丝绸衣裳,还是那样的丰神俊朗,轻牵起那少妇的手,两个人十分恩爱的样子。
她拼了命的在渡口大声喊,谁料厉丰年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如同看见陌生人一般,又牵着少妇和小男孩的手进了船仓。
张悦什么都没办法说出来了,无论如何最后倒霉的都是女人,她只能紧紧将姚红姑抱进怀里,拍着她的后背,让她把心中所有的怨所有的恨都发泄出来。
“我真的不明白,这倒底是为什么,想当初他只是街边的一个小乞丐,若不是我母亲看他可怜,将他收到裁缝店里当学徒,他哪里会有今天,他怎么可以这样忘恩负义呢。”
“红姑姐姐,这样的渣男不值得你伤心。正因为如此,更要答应我提的事,只有我们女人自己强大起来,才不需要依靠男人,才能将伤害减轻到最小。你今天也看到了,梨童有多希望自己也有机会读书?”
红姑沉默良久才有些哆索的看着张悦,“你觉得我行吗?”
“行,我觉得你肯定行,娘,你说是不是?”张悦忙回头找同盟,李严氏自然是点头同意了。
虽然她心里是有些不同意张悦的想法的,有这样的好事,怎么说也得先想到家里人,但是想到那个所谓家里人干的事儿,她也只能叹气了。
被张悦激励的逐渐有点信心的姚红姑抹干净眼泪,振作起来,“好,既然悦娘说我行,那我就跟着你干了。”
两个女人很快从悲伤里走出来,开始忙活起来了,李严氏眼瞎看不见东西,就只能坐在椅子上休息了,顺便有一搭没一搭的陪着聊天。
张悦将灶和炕之间的隔门拿开,灶一烧起来,那炕立即就由微热变成了烫手,姚红姑这边的面粉也揉的差不多了,张悦就手里拿着片面刀和面团,开始对着炕面上飞快的削起了柳叶面。
姚红揉完面粉,就站到炕边上,将炕上的柳叶面抖开来,防止两片重叠在一起,李严氏这时候也蜇摸过来,帮着给柳叶面翻身。
因为有了先前的经验,这次张悦一次性就削掉了二十斤面粉,直把她手都削麻了。
“悦娘,这么多干面,放哪里呀,这要是吸了潮气,会变软吧?”
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张悦一拍脑袋,对啊,光顾着晒面,怎么忘记这茬了?
她的眼睛到处乱瞄,突然看见之前洪记老板娘送的小坛子,那种小坛子最多也就是装装糕点,不过却给了张悦灵感。
“有了,我明天一早啊就去洪记看看,有没有那种腌酸菜的大缸,我们买几口来,将柳叶面放在里面,然后再拿厚厚的棉布隔起来,这样应该可以起到一定的密封作用。”
红姑这才点头,看着可行。
柳叶面只要放在炕上铺着,时不时去翻身就行了,接下来张悦给自己揉了揉胳膊,才干一会儿活计,就觉得胳膊好像不是自己个儿的了。
姚红姑是做习惯活的,看见悦娘这动作,便笑起来,“你先歇会儿,这些洗骨头的事就让我来做。”
张悦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这怎么行呢,还有这么多骨头,你一个人要洗到天亮了,习惯就好了。”
两个人干活果然比一个人要快多了,待骨头都切成段了,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姚红姑放下围裙,笑着说不知道两个孩子有没有睡,就离开了铺子。
张悦把她送到葫芦巷子口又递了一个纸皮灯笼给她,让她慢着点走。
姚红姑很聪明,知道接下来张悦要炖大骨头了,这些都是秘方,哪里能轻易让人看去,她如果在的话,会让张悦为难的。
049、治小人
张悦回去把铺子门关好,走回后院,看见李严氏扶着拐杖在椅子上打盹,便劝她到炕尾上睡觉去了。
她把鸡鸭骨头从另一边篮子里翻出来剁碎,再加上猪骨头,加上调味料,开始烧火。
一边烧火,她一边不停的打哈欠,自从开店以来,她连轴转的没有睡好,白天还要忙事儿,现在坐在火灶前面,因为环境比较温暖,那眼睛就像沾了胶水一样,怎么也扒不开了。
她用力摇了摇头,又用冷水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点,不能睡过去,这熬大骨头汤可是很讲究火候的,如果哪个阶段的火候不对,那味儿就是天差地别了。
等她把大骨头汤熬到入味儿,再存上火时,已经将近子时了,这时候炕上面的柳叶面基本已经大半干了,她将柳叶面再度翻了个身,这才和衣偎在了婆婆的身边。
李严氏睡不着,张悦打哈欠的声音她听一清二楚,心里不是不心疼的,只是她什么也帮不到忙,看见张悦睡着了,这才蜇摸着起来,把长板凳拖到炕前面,开始给柳叶面翻身。
因为太累了,张悦睡的很熟,要不是哪里冒出来公鸡打鸣声,她估计都不会醒,她爬起来套了件外衣,把油灯给摸亮,这才发现婆婆居然趴在了炕头,吓她一跳,赶紧下炕,“娘,娘,你怎么了?”
李严氏有些昏昏沉沉的抬起头,“悦娘啊,娘没事,就是磕睡了,趴一会儿。”
“娘,你怎么不上炕睡?这天晚上凉了,你这样坐着,万一冻着了怎么办?”
李严氏摇头,“你看,我披了薄棉袄哪,再说这炕头的温度挺高的,我坐这旁边还觉得热呢。”
张悦看见一排排翻的整齐的柳叶面,眼眶一热,婆婆肯定是坐在炕边上翻了一夜的柳叶面。
“娘,这面都干了,我收起来了,时间还早,你上炕再睡会。”
李严氏也实在是撑不住了,年纪毕竟大了,答应一声,就摸到炕上,炕上温热着,她很快便睡着了。
张悦打开铺子门,正巧看见红姑和方氏并肩走过来,方氏的背上还背上狗娃。
随后虎娃和梨童也赶了过来,方氏提水,虎娃扫院子,梨童摆放桌椅,红姑则帮着起锅烧开水,张悦揉面团,大家有条不紊的干着活,很快迎来了第一个客人,没想到居然是陆县令还有程赵两位捕快。
“三位大人快请进,怎么这样早?”张悦亲自拿了干抹布,将那已经明亮的桌椅又擦了一遍,方才请三个人坐下。
“要去城外办些公干,张娘子,快把面端上来,吃完我们还要赶路哪。”
程前大嗓门道。
“哎,好勒!”张悦答应一声,就快速进了后厨,不多会便将一大盆面端了出来,红姑跟在后面拿了三个碗三双筷子,梨童则是端了一大碟咸菜。
三个人吃着热腾腾的柳叶面,突然陆自在眸光微动,似笑非笑的说道,“张娘子,今天这顿面是你请客吗?”
“能请大人的客是小妇人的福气。”
“你拿我们大人的名头来做文章,可不是要请我们大人吃饭吗?难道张娘子只想拿一盆面搪塞不成?”赵林一边用湿巾帕子抹嘴,一边大笑起来。
张悦知道陆自在听到歌谣或许会有点不舒服,但绝不会因为这事而怪罪她,是以也是陪着小心,“那请大人尽管开口,小妇人能做到的,绝不推辞。”
陆自在咳嗽了声,目光淡淡瞟到赵林身上,赵林立即噤声,只专心喝水。
陆续又有赶早的人过来吃饭,没想到县令也在这儿,那脚跟儿一溜居然就反身跑了,没过一小会儿功夫,就跟着有七八个人跑过来看热闹。
其中一个中年脚夫指指点点的说道,“那些孩子和乞丐唱的歌谣说县令也夸好吃,我是亲眼见到的,县令大人真的常来吃,你们还不信我,现在信了吧,快,快把打赌的钱掏出来。”
旁边的人纷纷唉声叹气的各自掏出几个铜钱往那脚夫手里一放,“这回又够你喝几俩老酒了。便宜你了!”
那脚夫嘿嘿笑起来,掂量了下手里的铜钱,朝着面馆这边来,“正好拿了你们的钱来吃面,这张娘子做的柳叶面就是够劲道。”
后面的人输了钱,心里不甘便立即跟着过来,并且起哄道,“我看你吃面是假,想看那小娘子是真吧?不知道是面够劲道,还是小娘子够泼辣呢?”
“难道沈四你已经搞到手了不成?”一涉及到这些桃色新闻,那些干粗活的男人们更来劲了,管它有没有,管它是真是假,反正就是过过嘴瘾罢了。
“你们看沈四那副无赖相,怎么可能沾染得了这样娇滴滴水灵灵的小娘子,我看那小娘子八成是县令的人。”
“就是就是,要不然县令大人怎么可能跑到这小地方来吃面?”
几个男子正在痛快的过着嘴瘾的时候,突然感觉自己膝盖一酸软,竟是卟嗵卟嗵跟下饺子似的,都跪了下去。
正好张悦手里拿着大扫把走出来,看见一群人跪在自己面前,吓一大跳,“唉呀,诸位是来吃面的吧,我这可是面馆,不是庙堂,诸位不用这样客气,快起来吧。”
那些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有些低声咒骂了一句什么,谁知道他刚一站起来,再次感觉膝盖一软,整个人往前趴去,结果那还没起来的就被他压趴下了。
于是众人再度如同叠罗汉一样趴在了原地,张悦叉着腰,脸上似笑非笑,“难道大家是觉得我这面馆生意太冷清,所以要表演一些节目吸引大家的目光,好来吃面吗?”
那些人有苦说不出,非是他们不想起来,只是每次刚站稳,就神使鬼差一般要往下趴或是往下跪。
“记得黄虎么,他在这面馆刚开业时曾来吃霸王餐,结果没过几天就掉粪坑里去了,现在一看见这面馆还怵呢。听说这悦娘可是有神灵保佑的人。”
“都怪我嘴贱,刚才非要附和你们说那些混帐话。”
众人趴在地上,朝着张悦直磕头求饶,“张娘子,是我们错了,我们不该说您的坏话,您就饶过我们吧。”
张悦娘满脸疑惑的看着他们,“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什么我饶过你们,难道你不是在表演吗?”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时出声道,“对对对,我们是在表演,现在表演结束了,我们告辞了。”
大家纷纷狼狈的爬起来,连头都不敢回,如见了鬼一般,一轰而散。
张悦心里暗哼一声,算你们识相,若是下次再让老娘我听见这样的混帐话,保证让你们也进粪坑里好好感受下新生活。
050、捣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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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被张悦惩罚过的人一轰而散后,纷纷跑到东巷子某个胡同口里,朝着一个师爷模样的人走过来。
那个师爷模样的人随便手将一个钱袋子丢到他们的手里,他们这才又转身离开了。
陆自在带着赵林和程前二位捕头骑着马,走出了青峰县的城门,与之前东巷子口的师爷模样的人汇合。
三人现在俱是便装打扮,为了防止别人认出来,头上还戴了斗笠,并且在师爷靠近时,亦递了一张斗笠给他。
师爷将斗笠戴到头上,勒着马头与陆自在并肩,陆自在声音微低,“周师爷如何看待这件事?”
被叫做周师爷的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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