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魍魉之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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魍魉之匣- 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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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增冈以像是在看怪物般的眼神看着美马坂。
  青木站起来。
  京极堂说:
  “鸟口,他的精神很正常。他很认真地这么想。”
  由我这里看不到美马坂的表情。
  京极堂更向前踏出一步。
  “美马坂先生,你办不到的。你的理论错了,而这里也没有那种装置!那只是你的妄想!”
  “中禅寺,你很不甘心吧。那些嘴上胡扯着什么灵魂的救赎、永远的真理的宗教家们到头来还不是只有一死!你也一样,只有一张嘴皮子,只会诡辩罢了。”
  “美马坂,你知道吗?意识并不是只有脑所创造出来的东西。人类之所以为人类,是因为他保有完整的人体,脑髓只是个器官。部分有所欠缺的话的确还能弥补,但只剩脑部的话什么也不会留下。身体与灵魂是密不可分的。”
  京极堂又更走近一步。
  “脑髓也只是一个部分。把脑当作人的本体,就跟以为灵魂藏在人体里面一样可笑。没有现世自然没有彼岸,没有肉体自然也没有心灵。”
  “你只是输不起而已吧。”
  京极堂接近到脸几乎要与美马坂相贴,美马坂被他的气势所摄伏,后退倒在椅子上。
  “美马坂先生,既然你还不肯接受,那我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吧。”
  他的声音有如私语一般低沉。京极堂把脸靠上去,美马坂的鼻尖与京极堂的肩膀几乎快要相碰。他在美马坂的耳旁,以那极端低沉的嗓音说:
  “——脑只是镜子。连接在机械上的脑所生出的不是脑的原主的意识,而是所接续的机械的意识。好了,不实验也不知道。如果说做了之后才发现真是如此的话,你——该怎办?”
  美马坂有如坏掉的放映机所播放出来的慢动作影像,以极为缓慢且不自然的动作转头看着京极堂。
  他的眼睛张大得不能再大。
  “你说谎,这种事绝无可能。”
  “岂是谎言,这可是我说的哪。”
  在这短暂的间隔中,时间暂停了。
  至少那股轰轰不绝于耳的机器声在我耳中消失了。
  “如果你在一瞬之间相信了我的话,美马坂先生,你就输了。这就是诅咒,是你的领域中无法使用的我唯一武器。”
  美马坂陷入了茫然自失的状态。
  “好了,就到此为止吧。阳子小姐的痛苦告白就当作是闭幕吧。久保与加菜子不同,是不需动手术的健康体,所以你势必会被问罪。只要你还住在这个世界,你就必须赎罪。”
  木场与青木靠近他。
  “好了,走吧,美马坂先生。久保——还活着吧?”
  “当然,但是——其实这栋建筑的燃料只能再撑几十分钟,终究要死。我是杀人者。”
  美马坂的那个已经被驱除了吗。木场走近久保的匣子。
  “但除了这里以外,也没有别的地方能让他活下去了。”
  美马坂说完看着匣子。
  木场伸手要拿匣子。
  不对,还没被驱除!
  这时阳子撞向木场。
  “不行!”
  “做什么?”
  木场抓住阳子的肩膀将她制服。
  美马坂站起来。
  “阳子!”
  果然,美马坂还……
  “来吧!阳子。”
  “不行!别过去。”
  “让我去。”
  不对,美马坂的眼神很正常。
  “阳子!中禅寺刚刚说的是谎言!我的研究没有问题!一直以来让妳吃了很多苦,现在总算可以结束了。只要这个实验成功,接下来就轮到妳了。到没有毁谤没有中伤没有辛劳没有犯罪,不管道德还是伦理都不再有意义的世界去吧。放心,我也会一起去,没什么好怕的。每天都能给妳美妙的记忆。在那里父亲与女儿的关系不再有意义。在那里,任谁都能相爱!我也想让加菜子享受到那个世界,这件事是我唯一的遗憾。对了,送给妳加菜子的记忆吧。这么一来……”
  “美马坂先生!你……”
  “中禅寺,你就一个人留在那里吧!阳子!来吧,我爱妳!”
  “别去!”
  木场用力抱着阳子,不让她离开。
  突然间,他睁大了他的小眼睛看着阳子。
  军服上两道红色线条窜流,滴到地板上。
  “木……场先生……”
  “阳……”
  “请……原谅我……”
  阳子离开木场身边,快速抢走了台上的匣子奔向美马坂身边。管线霹哩啪啦地发出声音一根根脱落,各种颜色的液体化作飞沬洒落一地。
  美马坂抱着阳子的肩膀趁这一瞬间的空档逃到墙壁边。
  “痛!”
  木场的侧腹插着手术刀。
  木场向前倒下,青木跑到他身边。
  “阳子小姐!这样做真的好吗?”
  京极堂大叫。
  福本慌忙跑到外面,打算去呼叫其它警员支持。鸟口代替他守着门口。
  我一步也动弹不得。
  阳子叫喊,其声足以撕裂喉咙。
  “我要跟这个人一起下地狱!我的故事,由我自己来闭幕!”
  谁也不敢动。
  阳子抱着匣子,靠在美马坂身边。
  带着悲壮的表情,她的脸庞有如化妆后一般美丽。
  “阳子。”
  “爸爸,这样一来就能继续实验了。”
  “——我知道了。走吧,妳不后悔吧。”
  鸟口感觉到警官的到来,正当要打开门的瞬间,两人移动了。
  “啊啊,电梯!”
  我拼了命地大叫。
  除了鸟口以外,只有我的位置能看到电梯。
  “住手!他们想死啊。”
  布满了墓碑般的脏器之匣与血管的地面令全体的动作缓慢。
  等到鸟口赶到时,电梯的门已经关起来了。
  “糟了!”
  阳子与久保与美马坂消失于电梯之中。
  “放心,下面也有警官守着。”
  抱着木场的青木大叫。增冈恢复了冷静,喊说:
  “看清楚!不是到下面,是上面!”
  “上面?”
  这栋建筑还有上一层吗?
  “从电梯可以到屋顶!”
  电灯一闪一闪地明灭着。
  “螺旋阶梯只到这一层。”
  福本带着木下及数名警员进入房间。
  轰轰声与重低音。全都,
  停止了。
  匣中化作一片完全的黑暗。
  ※
  被骗了。
  被那个狡狯又残忍的科学家欺骗了。
  并没有打算杀死她们。只是想把她们装进匣子里。
  为什么会死了?或许女人从一开始就是死的吧?自古以来,人类一直都是为了变得衰弱、腐败而呼吸、吃饭。只是让她们的这个过程提早到来罢了。
  只要乖乖地自己进入箱子里就不会死了,因为精神腐败了身体才会跟着腐败。
  讨厌被人烙上犯罪者的印记。
  到底是放进去的方法不对?是箱子不对?还是拆下的方法不对?所以,在被警察抓到前,
  想问出正确的做法。
  科学家说:
  “只有一个办法能让你不被人当成犯罪者。”
  “就是让你自己——成为受害者。”
  不懂他的意思。
  “我教你人体所应有的正确型态吧。”
  “人体之中有太多没必要的部位了。”
  “不管是内脏、骨头还是肌肉都只是为了让脑髓存活的机械。人体只是脑髓的载体。”
  “如此脆弱而危险的载体没有存在的必要。”
  “我们该更换更坚固、更持久的载体才对。这么一来,我们便能存活上百年、上千年。”
  “你能区分梦与现实?”
  “如果你一生只活在梦里,你何以得知那就是梦?”
  “好了,我来为你切除多余的部分吧。不必担心,我办得到。这么一来世人就不会认为你是凶恶的犯罪者,而是可怜的被害者了。别怕,我很清楚你想做什么。你只要安心地在这个匣子里度过第二个人生即可。”
  “好了,进匣子吧。”
  胸中雀跃不已。
  果然办得到嘛。只不过是做法错了而已。
  觉得有点高兴。
  总算能跟那个女孩子,跟柚木加菜子一样了。
  进入匣子了。
  脑髓似乎要融化似的,意识一片模糊。但是不管过了多久,头脑中的迷雾依然不散,幸福与不安的境界线摇摆不定。
  手脚动不了。声音发不出来。
  匣中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到。
  只听得到发电机轰然作响的声音,与管线里的液体流动声。
  要在这种状态中度过上百上千年吗?
  呼吸困难。
  头脑麻痹。像触电一般麻痹。
  想叫人也叫不出声音。喉咙干燥似火烧。
  想使尽丹田的力气才发现,没有腹部。
  觉得好可怕。这是地狱。这是永恒持续的无间地狱之拷问啊!
  一亿年份的后悔与忏悔席卷而来。
  啊啊,真羡慕那些女孩们。那些女孩们就是知道会有这种下场才早早就死去的吧。
  对了,植物,当作是植物就好了。植物的杂乱意识能让人变得幸福。
  不,或许矿物也不错吧。希望拥有那种无限接近无机物的硬质静寂。
  但是我是有机物。
  不,我是久保竣公。
  还是说,我已经不再是人了?
  在我的内部,动物与植物以及矿物开始共处一处。
  名为久保竣公的事物已经不再存在。
  扩散。
  有如雾般,我充满了这个匣子的各个角落。
  我成了匣子的形状。
  充满了各个角落,恰恰好成了匣子的形状。
  这样一点也不幸福啊。
  被我杀死的女人们的腐败脏腑充满了我的脑髓。不是人,也不是木石。
  在管线中流动的混浊汁液是腐肉的肉汁。
  我是大啖腐肉而活的木石之怪。
  没错,我是魍魉。
  我是充满于匣子之中的莫名其妙的怪物,魍魉。
  所以我的实体不在于我,而是在于匣子。
  我是,魍魉之匣。
  听到许多人声。
  救救我啊,我不是匣子,我是人啊。
  在太阳穴上用力,似乎感觉到我身为人类的轮廓变得明了一点了。用力,再更用力一点。
  “呵。”
  我只能发出这个声音。
  听见科学家跟人争辩。
  是谁?
  我尽力专心听。
  ——这是妄想。
  ——不实验也不知道。
  我绝望了。
  被骗了。
  我被那个狡狯又残忍的科学家欺骗了。
  那个男人,美马坂幸四郎果然错了。
  我只是活体实验的材料罢了。
  根本没有什么永恒持续的无上幸福。这里只有无间地狱。
  放我出去,把我从这个匣子里放出去。
  血管连接的也是匣子,
  气管连接的也是匣子,
  一切的脏器,都是靠发电机运作的匣子。
  我变成匣子了。
  匣子是为了收纳东西而存在。
  变成匣子本身也没有任何意义。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把我从匣子里放出去!
  突然摇晃了起来。接在胸口上的大小管线发出霹哩啪啦的声音脱落。
  “没问题了,永远的幸福等着我们。”
  住口!我不会再被你骗了!
  盖子打开了。
  美马坂的脸出现在眼前。
  ※
  灯光恢复后见到夏木津站着。
  “夏兄,你——”
  “小关,你的表情是怎么回事!简直像个被活埋的矿工嘛!怪了,怎么大家都一样!”
  “你怎么还那么不慌不忙。”
  “谁不慌不忙了!我刚刚才在楼下阻止了老头的上吊,并且还把老头破坏得一团糟的电线紧急修理过后才赶来的耶!我可是立了大功劳啊!怎么了,木场修,你受伤了吗?”
  “闭嘴,你这个没用的家伙。电梯呢?”
  “没问题,能动。”
  京极堂打开电梯的门,引领大家进入。
  屋顶恰似一座正方形的舞台。
  太阳西斜,光辉灿烂的——不对,是皎洁明亮的月亮出来了。
  照明只有月亮。
  月光的聚光灯照耀着。
  阳子茫然自失地站在舞台。
  表情彷佛附在身上的妖怪已离去般地安详。
  电梯出口附近有个匣子掉在地上。
  匣子里装满了大量的不像血液也不像体液的液体。液体散落四处,一直延伸到阳子脚下。
  她的脚下躺着美马坂幸四郎的尸体。
  表情惊骇万分。
  他的脖子被久保竣公,不,被久保竣公的残骸紧咬不放,不像是这个世间所应有的光景。
  久保的脖子上清楚地印着指痕。
  阳子为了扯下而用力勒紧过吧。
  那是我认识的久保的脸。只是,久保已剩不到一半了。
  原来这就是匣子里的东西吗?久保看起来是那么的可怜、渺小。我感到极度的悲伤。装过他的匣子,应该也是他的父亲兵卫制造的吧?
  兵卫知道这些事情吗?
  美马坂幸四郎被自己期望的永远生命的实验材料咬死了。
  久保竣公变成了与自己热切期盼创造出来的匣中少女们相同形状,也死了。
  唯一存活的阳子在月光的聚光灯下,静静而立。
  静寂。那股声音已经停止。
  木场制止了要向前迈进的青木,然后看着京极堂。
  京极堂来到阳子面前。
  “阳子小姐。我觉得有点遗憾。我原本并不希望让他死去。”
  阳子微笑了。
  “给您——添了许多麻烦了。或许还有别的路吧——但我已经选择这条路了。虽然您提示了我许多可走之路——请原谅我。”
  然后,深深地低头。
  京极堂就这样静静地退后,催促木场上场。
  木场看着阳子。
  阳子抬头,作出有些悲伤的表情。
  “木场先生——对不起,请问您——没事吧?”
  “我没事,这点小伤算个屁。”
  木场与阳子的视线交叉了,我想这是他们自相遇以来的第一次。
  木场向前。
  “父亲——死了。他则是被我杀了。”
  “嗯,看就知道咧。没受伤吧?”
  阳子点头,伸出双手。
  “美马坂阳子,以杀人暨伤害之罪名逮捕。”
  木场拿出逮捕绳将阳子绑起来。
  “拿逮捕绳应该是妳比较擅长吧。”
  “咦?”
  “恶党,束手就擒吧!”
  木场说了这句话后,以他那张凶恶面孔笑了。
  我想木场正想着,今后能与阳子正常地交谈了——吧。
  夏木津也在现场。
  增冈在他背后。福本、鸟口、还有青木都静静地站着。
  京极堂看着美马坂的脸。
  他肯定很讨厌扮演这种角色。因为,一切的故事毕竟都不是属于他的故事。
  不知京极堂是以何种心情送别美马坂的。
  我似乎多少能理解。京极堂与美马坂是同类的人。美马坂自己进入了故事之中,又早早就到了另一侧去,所以我这位古怪的朋友想必有些不甘心吧。
  月光明亮地反射着太阳的光线,照射在屋顶上的尸骸上。
  或许死过一次的光芒不会带给生物任何的影响,但不知会为这两具躺着的尸体带来什么影响呢?
  阳子在木场的陪伴下缓缓地下了舞台。
  我为了摆脱这股过分的静寂感,按下了升降机的按钮。
  在背后月的视线的注目下。
  11
  十月十四日,我的单行本《目眩》的样书完成了。我带着赠书爬上晕眩坡,拜访京极堂。
  老实说这半个月来,我几乎成了废人。并不是事件影响,而是我自己的关系。我本来就是这种人。不过在这段期间,鸟口曾来访过几次,向我报告事件的后续消息。
  技师甲田禄介知道一切内幕。
  他知道自己造的是什么机械,也知道用在什么地方——
  甲田十分清楚美马坂的研究的重要性,他在人品上也很钦佩美马坂幸四郎,认为他是个天才。但是很意外的,他是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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