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到最后几句,幽情难禁,语音凄切,盈盈珠泪,又复夺眶泉流!
可怜上官灵初涉情关,便遇上这等局面,自然一筹莫展,心乱如麻!只得不顾一切地,暂享温柔,捧着孟浮云宛如梨花带雨般的玉颊,又把她那自大眼眶内,一直流到腮边的泉流珠泪,吃得干干净净!
孟浮云更是深知彼此会短离长,百般柔顺地,对这位灵弟弟体贴异常,并自解香襦,从胸前取出一方翠绿美玉,一双大眼,泪光乱转地,凝视上官灵说道:“灵弟弟,这块碧玉,是我终日随身所佩之物,如今且送给你!玉上天生有两个心形花纹,左边那颗心是你,右边那颗心是我,但愿我们今后纵然人隔万水千山,两颗心却永远都在—起!”
孟浮云一面幽幽说话,一面替上官灵解开衣襟,把这块上有双心的碧绿美玉,替他在胸前,贴肉挂好!——
第十七章 罗刹神幡
上官灵这时目对倾城之色,耳听断肠之声,委实情思恍惚得宛如腾云驾雾一般!哪会想得到孟浮云所赠送他的这块定情之物就是“万相先生”百里独,所千寻不得的“双心碧玉”!
但他虽然未曾注意到这上面,却想起另外一件事来,就是“笑面阎婆”孟三娘,遣翠鸟传书,邀约“乾坤五绝”,及举世英豪,于明年元宵,在罗浮山“万梅谷天香坳”,举行第二次武林争胜大会!
遂转愁为喜的,双手抱住孟浮云纤腰,笑声叫道:“云姊姊我们不会从此不再见面,明年元宵的第二次罗浮大会,你是主人我也一定到呢!”
孟浮云目注上官灵,委实不忍扫他高兴,但又不能不说地摇头问道:“灵弟弟,你知道我师傅逼我在‘罗刹神幡’之前,立的是什么誓么?”
上官灵瞪着一双大眼,茫然痴视孟浮云,嘴皮微动,却未曾发话!
孟浮云凄然说道:“我在‘罗刹神幡’之前,所立誓言,便是少时大祭神幡之际,你只要拒绝归顺本教娶我为妻,彼此再度相逢,便成不世仇敌!”
上官灵起初以为孟浮云立的是什么碎骨粉身重誓,如今听她这等讲法却不禁狂笑道:“云姊姊,今日‘玄玄别府’一别之后,我最难过的与最怕的,就是从此不再见到你!至于为敌为友?是恩是怨?倒不足萦心,反正我不会打你,二次罗浮大会以上,我偏偏找你作对手,让你尽量打我好了!”
孟浮云见上官灵对自己如此痴情,银牙一咬,正待说话,突然听得董飞云用“千里传音”功力说道:“神坛已设,时刻也到,潘副掌教有令,孟师妹病体如可行动,请偕外客上官灵,来此共祭神幡!”
孟浮云闻言,脸色上神色突转紧张,掀去香衾,下榻向上官灵说道:“灵弟弟,如今时刻已到,且顾目前,日后事只得留待日后再说!我董飞云、胡飘云两位师姊之中,胡师姊与我较好,董师姊则因嫉妒我在师傅之前,夺了她的宠爱,有点面和心违,所以少时你须特别对她加深警惕!”
上官灵素不怕事,一身是胆,闻言哪里放在心上,只向孟浮云颇为关切地柔声问道:“云姊姊,不要替我担心,倒是你大病初痊,能随我一同去么?”
孟浮云柳眉微轩,应声答道:“灵弟弟,我记得你曾经送我一个‘咆哮红妆’外号,这等刚强的女孩子,难道真个会被病魔所困,加上你我今日之别,太不寻常,送也应该送你一程,何况我还要在‘罗刹神幡’之前,问你话呢?”
话音方了,“玄玄别府”的广场之上,已奏笙歌,孟浮云白衣飘扬,便如一朵浮云,穿帘飘出阁外!
上官灵终恐孟浮云大病力弱,有所失足,赶紧随同飘身,两人全是当代武林中的奇秀特葩,身形展处,哪消几个起落!便到了,“玄玄别府”的广场之上!
神坛设在广场正中,那面“罗刹神幡”,却只是一面长才尺许的白布小幡,但已被斑斑血渍,几乎染成深赤之色!
昔日于西北道上,曾经见过两次的“玉箫郎君”潘午,侧身站在坛左,不过这位“玉箫郎君”,已非昔日那等俊朗丰神,不仅眇去一目,脸颊上并留有三四处疮疤,极为丑怪!
上官灵曾听孟浮云说过此事,知道是被“幽冥神君”阎元景中的“修罗三宝”中的“修罗九寒沙”所伤,不由深自感叹这位在“九幽地阙”以内,苦修多年的武林奇客,却在得见天日不久之后,便告埋骨武夷,饮恨黄泉,终于对“九毒书生”姬天缺的深仇,未能亲手报复!
坛右站的则是董飞云、胡飘云、艾云飞,以及昔年会过的“柳媚花娇鬼见愁”褚红桃等四人,至于那六位红袍披发的奇瘦少女,却依然远远站在“玄玄别府”的牌楼之下!
“罗刹神幡”之前,香烟缭绕,并供着一只古磁盖碗,碗中不知盛的何物?
盖碗两侧,竖着两面纸牌,牌上写着:
“不归本教,请闯断魂谷,
若归本教,请饮孟婆汤!”
上官灵看在眼中,不由暗笑,“罗刹教”毕竟是凶邪乌合组织,像这等不伦不类,怎能成甚气候?
但看到“孟婆汤”三字,忽然想起胡飘云对自己所说的“逢松有路,遇汤即饮”八字!
第一句“逢松有路”,在“玄玄壑”中,业已试过,果然不差!但第二句“遇汤即饮”的含意为何?难道是要自己饮那“孟婆汤”,甘心归顺“罗刹教”下?
上官灵想到此处,目光微注“罗刹神幡”以前的那只古磁盖碗,猜出这碗中盛的,可能就是“孟婆汤”,却不知为何倘若归入“罗刹教”,必需先饮此物?
他尚未想出其中究竟之时,站在坛右第一位上的董飞云,便已朗声叫道:“孟师妹与外客上官灵已到,请潘师叔生祭神幡!”
“玉箫郎君”潘午始终眼皮低垂,连看都未曾看过上官灵一眼,此时闻言却从董飞云手中接过三柱香来,恭恭敬敬地插在“罗刹神幡”之前,退后两步,倒身三拜!
在场除了上官灵外,所有“罗刹教”中弟子,一齐跟随“玉箫郎君”潘午拜倒,但胡飘云却乘隙向上官灵略示眼色,并用手虚空书了几字!
上官灵辨出胡飘云所书是“爱孟必须饮汤”六字,不由越发知道胡飘云与孟浮云交好,存心撮合良缘,想令自己归顺“罗刹教”下!
暗想此女心机尚不太恶,她那“逢松有路”四字,并帮了自己小忙,虽然第二句“遇汤即饮”,自己不再承情,但他年倘若“罗刹教”一旦瓦解冰消,亦当尽力为她护持,以当琼瑶之报!
心念至此,“玉箫郎君”潘午,业已拜罢起立,并略为咬破左手中指,弹出一点血星,飞落那面“罗刹神幡”之上!
血星一落,“玉箫郎君”潘午立即面寒如冰地,转身厉声叫道:“孟浮云!”
孟浮云玉颊以上,布满凄惨神色,自上官灵身旁,走到坛前,微定心神,肃立朗声答道:“弟子孟浮云在!”
“玉箫郎君”潘午用一种冰冷语调问道:“孟浮云,你可知‘罗刹教规’?”
孟浮云应声答道:“弟子身受师尊恩典,洞悉一切教规!”
“玉箫郎君”潘午问道:“本门可禁婚嫁?”
孟浮云应声答道:“不禁!”
“玉箫郎君”潘午冷森森的目光,一注上官灵,又复向孟浮云问道:“许不许嫁给教外之人?”
孟浮云依旧不迟疑地应声答道:“不许!”
“玉箫郎君”潘午点头说道:“你既知本门有关婚嫁规例,可知倘若所钟情的教外之人,不肯归化本教,又当如何?”
孟浮云此时仿佛已把情感完全收敛起来,冷静得宛如一尊石像似的,在“玉箫郎君”潘午问完以后,便即应声答道:“永断前情,不再相见!”
“玉箫郎君”潘午突然厉声喝道:“万一江湖偶遇……”
孟浮云不等潘午话完,便即提口答道:“无殊不世仇敌!”
上官灵在旁,觉得他们师叔侄这番对话,每一句都锋利得如同利刃,猛割自己心灵,简直不敢想象从今以后,自己与孟浮云间的这段情缘,会演变成一种何等悲惨局面!
这时“玉箫郎君”潘午,收起严厉神色,换了柔和语音,向孟浮云微笑道:“小云儿,如今你可在‘罗刹神幡’之前,当着本门尊长,试试你所钟情的外客上官灵,对你是否真情实意?”
孟浮云一双妙目,本来一直凝注在:“罗刹神幡”以上,闻言慢慢移注上官灵,脸上表情也从俨如木石,转变成温柔婉转,哀怨无伦,轻吐娇音,幽幽问道:“灵弟弟,你究竟爱不爱我?”
若换了其他人如此问话,上官灵定会哂然不予置答,但那种宛如黄莺低啭般,银铃似的语音,是吐自倾心痴恋的孟浮云口中加上她那副忧伤神色,哀怨目光,不由一个“爱”字,便自冲口而出!
董飞云眉头一蹙,胡飘云眉头一开,孟浮云则依旧眼波凝怨,眉宇笼愁,但玉颊上平添两片娇红地,又复幽幽问道:“灵弟弟,你既爱我,我嫁给你好么?”
上官灵对这句话,由心头到口头,却无法说不,第二次冲口而出的,自然是一个“好”字!
孟浮云目注上上官灵,又似娇羞无那,又似安慰已极地低声一笑,转身姗姗走上神幡,把供在“罗刹神幡”之前的那只古磁盖碗双手捧起,回到上官灵身边,吐气如兰地又复说道:“灵弟弟,你既爱我,又愿娶我,则请饮下这碗‘孟婆汤’,等我师傅回来,我们便可成为夫妇!”
上官灵见孟浮云仿佛久病初愈,气虚力弱,随自己自“漱玉阁”中,赶到此处,再经一阵折腾,非但足下已见浮软不稳,连口中并有些娇喘微微,那副神情,太惹人怜,简直令自己不忍心说出任何一句足以使她伤心的拒绝之语!
遂一半茫然,一半好奇地,把孟浮云所捧那只古磁盖碗,接过手中,掀开碗盖,看看其中究竟所贮何物?
碗盖才揭,鼻端便闻见一股馥郁奇香,仿佛使人一嗅之下,微觉神慵体倦。
其中所盛只是大半碗,似酒非酒,似茶非茶的淡黄液状之物,上官灵迷迷惘惘地。方自举碗凑向口边,却瞥见胡飘云目光注定自己,脸上一片高兴安慰神色!
这种神色看在眼中,立使上官灵心头一震,暗想胡飘云与孟浮云极为交好,她如此神情,岂非表示自己饮下这碗“孟婆汤”后,便将与孟浮云成为夫妇?
自己早已立愿凡属为了孟浮云,任何牺牲,在所不惜,但正邪大义,却不得稍违,这碗“孟婆汤”,究竟妙处何在,具有使人丧心变志威力?一面执碗沉吟,一面目光流转,只见除了孟浮云满面深情,眼波似醉,董飞云银牙微咬,妒意宛然以外,连“玉箫郎君”潘午的脸上神色,也似渴盼自己赶快将这碗“孟婆汤”饮下。
但等上官灵目光转到董飞云身旁艾云飞的蒙面黑巾以上,突然激灵灵地一个寒颤,心头惘惘情思略遏,灵智稍明,想起酷似常碧云的孟浮云迷失本性;酷似蒲铿,艾云飞忘却本来之事,会不会与“孟婆汤”有何关系?
上官灵灵明一朗,魔退慧生,手中暗运神功,脆响一声,盖碗粉碎,那碗异香馥郁的“孟婆汤”,竟自点滴不曾入口,泼得满地皆是!
董飞云见状,嘴角阴笑微现,胡飘云见状,脸上喜色立无,“罗刹教”副掌教“玉箫郎君”潘午见状,独眼—翻,面如死水!
孟浮云的神情,则颇难描绘,她的喜怒哀乐,爱恨悲欢,几乎在一刹那间,心头百幻,起初大眼眶中,泪珠欲滴,但终于忍泪不流,只向上官灵看了一眼!
这一眼的眼光之中,不似有爱,也不似有恨,只是淡漠到了极点!但却看得上官灵疚然垂头,不敢与她的目光相对!孟浮云看了上官灵这一眼以后,缓缓转身,面对“罗刹神幡”,行礼恭身,喃喃祝祷说道:“弟子当着神旗,向外人求婚被拒,辱及教誉,并誓愿立即决斗深仇,剜心祭旗谢罪,并遵从教规,终身不再提‘婚嫁’二字!”这几句誓言,简直听得上官灵一身冷汗!万想不到曾在三仰峰头,冒雨苦候自己五日食宿不归,终于致病,何等情深爱重的孟浮云,转瞬间便成深仇,并立誓要剜取自己人心,祭奠“罗刹神幡”谢罚!
他这一身冷汗,尚未沁完,孟浮云便已自身旁取出一柄锋利匕首,向她自己的右手五指切去!上官灵看得心头一阵奇痛,正待不顾一切地飞身阻拦,眼前白影电飘,“玉箫郎君”潘午左手夺去匕首,右手骈指点了孟浮云晕穴,口中沉声喝道:“孟浮云知罪自承,本座代替掌教,特降殊恩,免予断指!并因她大病初愈,不必亲与外人上官灵,当场决斗!”
说到此处,转面对胡飘云,以及“柳媚花娇鬼见愁”褚红桃二女说道:“你们先送孟浮云回转‘漱玉阁’休养,然后立回此间听令,本座要令妄敢倔强,有辱教誉的上官灵,先闯‘三元阵’,再走‘断魂谷’!”
胡飘云与“柳媚花娇鬼见愁”褚红桃,恭身领命,由胡飘云半拥半抱着孟浮云,向“漱玉阁”内驰云!
“玉箫郎君”潘午见二女走后,微睁仅剩的一只右眼,电射精芒,注视上官灵缓缓沉声说道:“上官灵,江湖各帮各派,创设之初,均有规戒,代表该帮派的无上尊严!本派弟子,固然不容违背,外人倘有侵犯,亦将视为深仇大敌!适才孟浮云问你话时,你若自始至终,不承认有爱她心意,则‘玄玄别府’之内,任你来去逍遥,只怪本教女弟子痴情,决不会对你加以丝毫阻扰……”
上官灵听到此处,剑眉双轩,朗声插话说道:“上官灵生平做事,心口如一,我本来爱她,自然有问必答!”
“玉箫郎君”潘午独目精芒,寒如利剑地,连闪几闪,冷冷说道:“孟浮云问你是否爱她?你答以爱她!再问你是否愿意娶她?你又答以愿意娶她!本教人士,自我以下,见了这种情形均极为欣喜地,期待这桩好事实现!谁知你居然在最后关头,面对‘罗刹神幡’,毁去本教礼器‘先秦古盏’,糟塌圣药‘孟婆神汤’,此举不仅对本教侮蔑无伦,更使孟浮云柔肠寸断,今生今世,从此永告绮念成灰,心如槁木!”
上官灵听得眉峰深聚,心头宛如五味瓶翻,抬头遥望那座建筑在远处峰腰,飞瀑之后的“漱玉阁”默然无语!
“玉箫郎君”潘午又道:“适才若非我及时阻止,特降殊恩,孟浮云早已在‘罗刹神幡’以前,自行领罪,左手五指齐断,好好一位绝代红妆,立将成为残废之人!我料你目睹此情,亦将抱憾终身,莫可弥补!”
上官灵越听越觉无话可答,“玉箫郎君”潘午见胡飘云、褚红桃二女,已自“漱玉阁”内转回,遂把手微挥,董飞云、胡飘云、艾云飞、褚红桃,以及远在“玄玄别府”牌楼之下的六名红袍披发少女,遂于上官灵身外十丈周围,列成了一个奇形阵式!
这阵形如五角巨星,把上官灵围在正中,但却空出了通往“漱玉阁”方向一面!
“玉箫郎君”潘午等诸人站好方位,又向上官灵沉声说道:“如今你已困入本教‘三元天星阵’中,慢说不易突围,就算能够侥幸脱出阵外,‘玄玄谷’归路,早已封死,只剩下一条奇险无伦的‘断魂谷’径,可以通至武夷山外!但谷名‘断魂’,人往其间,十九埋骨,古往今来,只听说有入谷之鬼,却未听说有出谷之人!”
这一番话,把上官灵傲气撩动,大眼一睁,剑眉双剔,正待接口发话,“玉箫郎君”潘午却换一了副和颜悦色,微微说道:“我与你虽在‘玄玄壑’内,已将恩怨了清,但昔日总算有过一段香火因缘,所以特意略为破例,替你留下一条退步,只要你再到‘漱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