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浮云微愕片刻,依旧低头柔声问道:“灵弟弟,你所说杀死我三个哥哥,及气死我父亲的仇人,是哪一个?”
但上官灵此时想系“续命金丹”药力,渐在体内发散,脸上那种惨白神色,业已消失,冠玉双颊,除了右颊略为浮肿以外,红得像苹果般的,竟半倚孟浮云怀中,酣然熟睡,嘴角之间,并含着半丝笑容,但不知是甜笑?还是苦笑?
孟浮云越看越觉这位硬把自己叫做“常姊姊”的上官弟弟,太以天真可爱!他既然睡熟,只有等他醒后再问,加上不忍心将上官灵放在硬石地上,遂靠在一块岩石之上,也自垂帘假寐。
约莫过了顿饭光阴以后,孟浮云芳心之内,忽然思潮起伏起来,暗想自己平素傲骨天生,眼高于顶,除了师叔“玉箫郎君”潘午,因经常随侍之外,对任何男子,均不屑一顾!怎的今天任凭一位素昧生平的英俊少年,在自己怀中熟睡,居然不曾感觉到有何羞窘?及不太自然之处!
哪知她不想还好,这一想之下,绮念突生,再加上忍不住又看了怀中含笑酣睡的上官灵两眼,越发腮上霞飞,心头鹿撞!
孟浮云是“笑面阎婆”孟三娘钟爱无比的衣钵传人,认为仅需让她在江湖中,自行磨练个三年五载,便足可傲视武林,独秀天下!
孟三娘既对孟浮云如此期望,所以在教导她一切内外功行时,均精细慎重之至!故孟浮云除了武功极好以外,内家定力,一样无比坚强,绮念才生,灵心立觉,赶紧摄思静处,宁神内视,用起“玄玄真经”之中的“无我坐功”,片刻过后,果然返虚入浑,神与天会!虽然香怀以内,仍然搂着一位英俊少年,但方寸之间,业已一片天机,毫无渣滓!
他们二人,女的坐忘入定,男的梦魂熨贴,这一觉直由丽日当午,睡到晚霞满天,孟浮云犹自宝相庄严,上宫灵却已神思渐复!
“续命金丹”药力,经这长长酣睡,早已到达上官灵的周身百穴,所受伤势,已告无妨,不过元气尚未完全恢复而已!
上官灵不知作了什么甜梦?临醒之前,脸上尚自笑意频添,但神思一复,觉得自己竟躺在软绵绵香馥馥的少女怀中,不由心头大惊,足下微运功力,便如飞絮轻烟般地,自孟浮云玉手半捧半抱以下,横飘八尺!
孟浮云自然被他这种举动惊醒,吁了一口长气,杏目微开,看着上官灵含笑问道:“灵弟弟,你看你这一觉睡了多久?所受我‘罗刹阴功’内伤,不妨事了么?”
上官灵傲骨天生,心高无比,起初把孟浮云认做自己魂牵梦萦的常碧云姊姊,自然款款情深,百般容忍!但孟浮云既坚不相承,自己又在略为轻敌以下,吃了这大苦头,心中未免有气?再听对方提起自己被“罗刹阴功”震伤之事,不由俊脸飞红地,冷然说道:“你既然不是我的常姊姊,却配叫我灵弟弟么?”
孟浮云看出上官灵与自己一样气傲心高,知道他吃亏以后,难免有余忿,遂不以为忤地,依旧含笑说道:“你难道除了一个常姊姊以外,就不能再有一位孟姊姊么?”
上官灵“哼”了一声,傲然说道:“搂着陌生男人在怀中睡觉的女孩子,不配作我姊……”
一语未了,突然心头生悔,因为自知这话讥刺太重,对方既有那强真力,可能真是曾经服过“三叶仙兰宝”的常碧云姊姊,不过不知怎会失去记忆而已,自己何必把她挖苦太甚?
上官灵虽然生悔,但话出如风,停口已迟,这几句话,果然把位本来娇靥堆笑的孟浮云,气得通身发抖,煞聚蛾眉地,戟指上官灵颤声叱道:“我……我不惜舍出一粒功能生死人而肉白骨的‘续命金丹’,救了你的性命,你……你……你怎的不知好歹,如此信口雌黄,莫非还想挨打?”
上官灵见孟浮云被自己气得这等模样,本在暗悔,但听得对方的语气,好像只一动手,自己便非挨打不可?不由一股好胜之念,化成怒气,充满心头,剑眉双挑地朗声哂答道:“你得了便宜,莫再卖乖,刚才我若不是存心相试,略为轻敌,你休想打得上我?便算让你打上,也休想打得伤我!”
孟浮云被上官灵一激怒之下,身形略晃,缟袂电飘,一招“罗浮扫雪”,便隐挟劲风地,自横方袭到。上官灵极其自在从容地,肩头一闪,便使对方劲气袭空,但孟浮云跟手招化“拂袖驱云”、“庄周梦蝶”、“丹凤掠羽”等连环三式,幻出一片掌山,以及阴寒彻骨的劲气狂飙,把上官灵身形,密密罩住!
她这三招,虽是“笑面阎婆”孟三娘秘传“玄玄掌法”之中精粹,回环并发,威势宛如天风海雨,咄咄*人,但上官灵也施展出得自真“夺魂旗”“逍遥老人”钟离哲的旷世绝学“云飘闪电身法”,极度轻灵美妙地一闪一飘,便又复脱出孟浮云的如山掌影,及彻骨寒风以外!口中并得意叫道:“想作我姊姊的孟姑娘,你是不是打不上我?”
孟浮云确实惊服上官灵所用身法,过分巧妙神奇,但因生性高傲,已被对方激得大动嗔心,遂停手冷然道:“仅仅这样像猴子般的躲来闪去,便闪得再妙,恐怕也不己在武林争雄,你方才不是说我即令打得上你,也未必打得伤你么?敢不敢再接我一记‘罗刹阴功’试试。”
话音落后,孟浮云料定上官灵与自己一样好强,决不会倚仗神奇身法再躲,遂猛拂罗衣大袖,一股隐蕴阴寒的劲气狂飙,便自排空涌出!
果然上官灵一听“罗刹阴功”四字,心头恶气立生,足下暗合子午,卓立如山地,欲待凝聚十二成真力,与孟浮云一较强弱!
哪知他生死呼吸的重伤新愈,元气尚未全复,虽轻拚力提功,也仅能提聚到八成左右!上官灵惊得“呀”’了一声,悔已无及,知道孟浮云争强好胜,必以全力施为,这次自己恐怕要在伤上加伤,难逃一死!
但孟浮云聪慧无伦,听得上官灵这失声惊呼,立知所以,右手业已拂出的白色罗衣大袖疾收,并以左掌凝力,劈空一击,硬把自己“罗刹阴功”的寒风劲气,*偏三尺,把上官灵右侧方一块四五尺方圆的巨石,击得石雨星飞,裂成数块!
上官灵见状,向孟浮云愕然问道:“你不是要打我吗?为甚临时收式卸力?”
孟浮云微掠云发,傲然说道:“我看出你元气未复,真力难提,纵然再度把你打伤,你也不会心服口服!”
上官灵闻言,不禁大笑说道:“上官灵生平除对我受业恩师,以及‘乾坤五绝’,尤其是那位真‘夺魂旗’‘逍遥老人’钟离哲之外,决不再对旁人心服口服!想不到如今又将添上一位骄狂少女,咆哮红妆,我倒看你是怎样叫我服法?”
孟浮云觉得上官灵替自己加的这“咆哮红妆”四字,极其新颖有趣,不禁微笑说道:“这‘咆哮红妆,四字,极其新颖有趣,我以后行侠江湖,就用作外号好么?”
上官灵感觉这位酷似自己常碧云姊姊的孟浮云,有时骄狂无匹,咆哮如雷,有时却又娇憨天真,风华绝代,遂点头答道:“你既然喜欢,就算我送你的外号好了!不过我所亟于要听的,还是打算怎样把我打一个心服口服?”
孟浮云也自越来越觉得上官灵倔强可爱,微绽娇靥,笑声说道:“你服食我那粒‘续命金丹’,伤势虽愈,真气内力方面,却约需三日,才得复原!等你完全复原以后,我再把你打败,总该别无藉口,服输低头了吧?”
上官灵颇为佩服孟浮云光明磊落的胸襟,应声问道:“彼此风萍一散,海角天涯,三日以后,我到何处找你?”
孟浮云想不到上官灵会有此间?低头略为沉思,妙目流波,含笑答道:“你真气内力方面,只需三天,便可复原,我便陪你三天,等这场架打完,彼此再分手!”
上官灵喜得叫道:“这样说来,我们是先交三天朋友,然后再互相拚命一搏,打场热闹大架?”
孟浮云微笑点头,上官灵又复问道:“打完架以后呢?”
这两位年貌相当的男女英杰,虽然彼此胸中尚存争胜好强之念,但因惺惺相惜,情思爱意,早茁心头,不过萍水相逢,门户又复有别,再加上争端未了,不便互相表达而已!
如今孟浮云见上官灵那副调皮神色,樱唇微抿,忍俊不禁地笑声答道:“我要是把你打服,你就得叫我姊姊!”
上官灵那双大眼皮连眨,接口问道:“假如我真被打得心服口服,亟愿认你这个姊姊!但事有反复,礼尚往来,你要是服了我呢?是不是叫我哥哥!”
孟浮云玉颊飞红,佯嗔轻啐说道:“呸,小鬼头才有多大,就想……”
话犹未了,上官灵忽然惊得跳起身来,失声叫道:“我的马呢!”
原来那匹“千里玉龙驹”,被上官灵孟浮云交手所惊,再加上上官灵受伤服食“续命金丹”,由正午睡列黄昏的这长时间,无人理会,业已跑得不知去向?
孟浮云见他这等情急之状,哂然笑道:“丢了一匹马儿,有什么大不了得?何况你轻功极好,也不一定非它代步……”
上官灵“唉”了一声,截断孟浮云话头说道:“你哪里知道,不仅这匹马不是我的,是‘乾坤五绝’中的‘北剑’蒲琨,代向河北蓟县‘宝马神刀’万子苍所借的一匹‘千里玉龙驹”,丢了怎好向原主交代?并且我还有急事,要仗它的千里脚程,横穿中国,远赴大漠!”
孟浮云闻言讶然问道:“你有什么急事,要横穿中国,远赴大漠,跑那么多路?”
上官灵方待照实直言,但忽然想起若能由孟浮云身上,引得“笑面阎婆”孟三娘,与“九幽地阙新主人”、“九毒书生”姬天缺等,成仇火并,岂不大佳?
何况“闪电神乞”诸明,既然发现自己失踪,则必然兼赴阿尔金山、西昆仑小琅环两地!自已即令不作西行,也似无甚大碍?何不与孟浮云偕返“万姓公坟”,或可俟机到“九幽地阙”之中,设法弄回“北剑”蒲琨的“三指剑”,及“闪电神乞”诸明的“风磨铜夺魂宝旗”,也未可知?
主意既然打定,遂向孟浮云笑道:“马儿既已丢失,这漫漫长途,我也懒得再跑!不过我方才想起,我们三天后的这场恶斗,似乎无甚打头?因为无论是我伤在你手内,或是你伤在我的手内,均不太好!”
孟浮云体会出上官灵的言中情意,微笑说道:“那你干脆投降,拜我做姊姊好啦!”
上官灵俊目之中,神光一闪,摇头笑道:“上官灵向来听不懂‘投降’二字,我们斗是必‘斗’,不过最好换种方法!你如真想作我姊姊?也无不可,但须等我赢了以后,自动叫你,才有意思!”
他这最后的“才有意思”四字的意思仿佛极其深长,倒弄得孟浮云有点不大好意思起来,佯作不懂,但芳心微跳,玉颊飞霞的低声问道:“你说说看,要想怎样斗法?”
这时夕阳早坠,夜色已深,冰盘似的皓月,斜挂碧空,月边虽有几片浮云,但仍清辉不减,照得远近山林,景物如画!
上官灵衷怀极其坦白,态度也极其大方地,拉着孟浮云同在一块大岩石上,并排坐下,指着碧空皓月笑道:“你看今夜这月色多美?”
孟浮云也不羞涩推辞,与上官灵并肩坐下,微一瞩目四周,摇头笑道:“这月色太亮,月亮太圆,不够诗意,怎比得上罗浮山‘万梅谷’,的百顷暗香,一钩新月,那般幽雅绝伦?以及武夷绝顶的云漫万峰,微沁月色,那般高华脱俗?”
上官灵仔细打量孟浮云,觉得她无论风神相貌,均绝似常碧云,再加上又系“笑面阎婆”孟三娘得意弟子,更应是自己的常姊姊无疑!为何她不但忘了自己,甚至连她的父兄深仇,也忘得一干二净?
听她这两句话中之意,孟三娘离去罗浮以后,定然隐居福建武夷绝顶!此番引她去会“九毒书生”姬天缺,试试可能激发她对往事回忆?如果她与“九毒书生”姬天缺这等深仇,会面之下,仍自漠不动心?则可能真是一位与常碧云极其相似之人!自己也想趁机与她同去武夷,探查探查常姊姊的确实下落!
上官灵主意既然打定,遂向孟浮云笑道:“你所说的‘罗浮’‘武夷’等两处月色,听去虽颇幽美高举,但我还见过有一处所在,每逢上下弦月夜的那种凄迷景象,简直令人伤心断肠,欷嘘欲绝!”
孟浮云闻言,妙目中射出一股好奇眼光,向上官灵问道:“这所在离此多远?你能不能带我前去看看!因为我生来最爱月光,曾经立愿赏尽天下名山的新奇月色!”
上官灵笑道:“这所在的月色,虽极新奇,但却不是什么名山大川,只是一片乱葬荒坟而已!”
孟浮云听得颇觉诧异地“哦”了一声。
上官灵又复说道:“这片乱葬荒坟,连绵数里,断碣残碑,荒烟蔓草,景色本极凄厉,再如黄昏细雨初歇,夜月朦胧以下,败棺朽骨,触处悲凉,鬼火飞萤,望之断肠,再强烈的英雄壮志,若在该地流连一久,亦将为之全消!这种所在的凄迷月色,你也愿意与我前去一赏么?”
孟浮云似乎被上官灵这篇鬼话,勾动愁思!微喟一声说道:“盖代英雄,百年后一坏黄土,倾城红粉,到头来六尺桐棺,人鬼之间,原来差得有限!我跟你去赏鉴这片鬼国风光也好!”
上官灵听孟浮云肯去,不由微笑说道:“你只要胆大而不怕鬼,敢去就好!我们不但去赏鉴那种新奇森厉的凄迷月色,并就在断碣残碑,荒烟蔓草之间,了断我们的比斗之事!”
孟浮云讶然问道:“我们为何要到乱葬岗中比战,难道你要和我比赛打鬼不成?”
上官灵“嗯”了一声说道:“打这种人,跟打鬼本来就差不许多?那片所在,是在湖北江西安徽三省交界之处,名叫‘万姓公坟’,但‘万姓公坟’以下,还有一座建筑奇异的宫阙,叫做‘九幽地阙’!”
孟浮云听到此处,忽然叫道:“我知道你想到‘九幽地阙’之中去斗的是什么人?但已不必去了!”
这回倒是上官灵被她说得一愕,剑眉微蹙问道:“你说说看,我要‘九幽地阙’之中去斗什么人?”
孟浮云柳眉双扬,梨涡微现地含笑说道:“我当然猜得出来,你是要去斗那‘九幽地阙’主人‘幽冥神君’阎元景!”
这“‘幽冥神君’阎元景”七字,着实使上官灵心中暗吃一惊,他仍装着强自镇定地随口问道:“你认识这位‘九幽地阙’主人,‘幽冥神君’阎元景?”
孟浮云摇头答道:“我不但不认识他,也不曾见过此人,只是听我师叔‘玉箫郎君’潘午说是阎元景曾率领‘重泉秀才’甘化桂、‘红衣火判’穆雷、‘大头鬼王’焦魁、‘勾魂使者’酆杰等人,在武夷绝顶,和我师叔打过一架。”
孟浮云话音略顿,上官灵却因心悬那位直到如今尚不知下落的“幽冥神君”阎元景安危,迫不及待地,急忙问道:“这一架打得胜负如何?”
孟浮云樱唇微说道:“阎元景武功不弱,还有什么‘修罗三宝’,更是厉害!我师叔便中了他的‘修罗九寒沙’眇去一目,本门‘十大游魂’也为‘冷焰修罗网’所伤,死了四个!”
上官灵听她这样说法,面上方自现出一丝喜色,但孟浮云却又继续说道:“但对方也未得占便宜,‘勾魂使者’酆杰、‘大头鬼王’焦魁、‘红衣火判’穆雷三人,当场死在我潘师叔‘七情箫声’、‘十魂妙舞’意想不到的妙用,及‘罗刹阴功’以下!‘九幽地阙’主人‘幽冥神君’阎元景,与另一名‘重泉秀才’甘化桂,也双双被迫落武夷绝顶三仰峰右侧的千丈幽壑之内,碎骨粉身,毫无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