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老人飘身落地,一面走向上官灵,一面笑道:“小娃儿注意,规规矩矩地动手,不会吃亏,倘苦再用那些怪招怪式,便难免又挨打了!”
上官灵心想这钟离老人自己所用身法怪到极点,却反而不许别人施展怪招,真是怪得不讲道理!由他受制于坏“夺魂旗”情形,及在大汉阳峰所施展的“天罡指力石上留痕”功夫,也是坏“夺魂旗”事先用“昆吾刀”假造等事看来,分明此人武学,不会过份高明,但怎的与自己动起手来,却似乎不在“南笔西道”等绝世高人之下!
总之,无论如何,自己已下决心,非把这钟离老人之谜揭开,看看他真实身份,到底是谁不可。目前且一上手便施展得自“西道”天痴的“玄天七十二拂”,并暗杂“南笔”诸葛逸新近所传“惊神三式”,加上业已悟出六七成对方的闪躲身法,倒看这赤手空拳的怪异老头儿,如何应付!
主意打定,刚好钟离老人也已走到面前,上官灵遂蓦然振笔一挥,挥出漫天笔影,震向对方,并根据适才动手经验,料准钟离老人定然是向右一闪,然后向左一飘,结果还是向右闪出,所以漫天笔影,全是虚招,准备在钟离老人身形一动之间,便以“阎罗点鬼”绝学,改攻右方,并加上左掌潜聚的劈空劲气!
果然漫天笔影,及所带锐啸之声起处,钟离老人身形便向右微闪,然后向左一飘!
上官灵心中狂喜,笔影立收,千百点笔尖合而为一,文昌笔法中的绝招“阎罗点鬼”出手,疾点钟离老人右方四尺,左掌并凌空吐劲,“呼”的一声,打出一股劲急无俦的破空狂飙,随着文昌笔所点之处,一齐攻至!
哪知钟离老人身法突然变易,虽也向右一闪,向左一飘,但最后却未如上次般向右闪出,而是一动不动地卓立当地!这样一来,上官灵一招“阎罗点鬼”,与一记劈空掌力,全部落空,钟离老人呵呵笑道:“武学一道,根本没有什么成规可言,变化之妙,完全存乎一心,谁能够制敌机先,谁就能够稳操胜算!我叫你老老实实动手,你偏要妄用心机,想想看,你右笔攻出,左掌又在凌空发力,我若乘此机会,立下杀手,一条小命,还保得住么?”
上官灵脸上羞得像大红布一般,但他深知这钟离老人所说,确是自己的弱点所在,遂以左掌蓄劲护身,右笔一抡,撤花盖顶,直碰钟离老人,静待看准对方如何闪躲,然后再加变化追击!
钟离老人点头说道:“这回就稳得多了!右笔攻敌,左掌护身,—切威力均先加隐蕴,静等看准对方如何拆解以后,再行变化制胜!这种打法,颇像天痴老道的独门手法,哦,我看出来了,你是不是用文昌笔施展他的‘玄天七十二拂’?”
一面说话,一面又是往右一闪,往左一飘,但在上官灵不及判断自己意图之前,捷如电闪地往右闪出六七步远,使上官灵空自恨聚眉端,而又无法向其追击!
上官灵钢牙暗咬,转身换步,循正规途径进手,一式“玄天拂法”之中的“化雨万方”,一式新学“惊神三式”;中“梦笔生花”,回环并发,笔花万点,笔影千重,硬把钟离老人的前后上下左右各方,一齐罩住!
钟离老人高明就高明在“稳”“快”二字,任凭上官灵如何之强,威力如何之大,依旧不慌不忙地卓立如山,直等到文昌笔即将点中,对方真正劲力已吐,不及变招之际,才又似烟似云,如电如幻般地轻轻闪过。口中却赞道:“这两招威力更强,幸亏是我钟离哲,若换了‘鸠杖神翁’谈白水,恐怕难免捉襟见肘!”
上官灵绝学频施,一再无功,心中未免对这钟离老人又惊又怒又疑又气!暗想看情形业已赢不了他,不如把三十六路文昌笔法使完,偷学对方一点神妙无比的闪电身法,便即停手!
胜负之念一平,上官灵反而释躁静矜,把一只文昌笔,使得宛若生龙活虎!
钟离老人也不再将他调侃,只是面含微笑,白衣飘飘,在上官灵笔影之中,极其巧妙悠然地闪来闪去!
上官灵笔招三复,倏然收式跳出圈外叫道:“钟离老人,上官灵今日认败服输,但在来岁的‘元宵罗浮大会’上,我不仅要与你再过百招,并定要揭开你的本来面目!”
钟离哲大笑道:“小娃儿家,就是这种地方,无法领悟!‘本来面目’四字,有何重要?你说我是‘逍遥老人’钟离哲,我便来自西昆仑绝顶!你说我是冒牌假货,我便化身万物!所以罗浮大会上慢说是你,就是‘南笔’诸葛,‘西道’天痴,甚至‘夺魂旗’,都未必能晓得我到底是谁?说假便假,说真便真,真就是假假亦是真,世间事但论是非善恶,何必费那么大的精神来辩白这真假二字?”
上官灵越与这钟离老人过手,越觉得他武功莫测!越与这钟离老人说话,越觉得他含蕴极深!听完这一番也不知是真是假的真假之论之后,不由翻着两只大眼,对钟离老人看了又看!
钟离老人笑道:“小娃儿看些什么?还不快办你的事去!‘夺魂旗’已往九华,我在此处等他,罗浮相会之时,希望你那记耳光,要挨得有点成就才好!”
上官灵又被钟离老人提醒,暗想自己既想往勾漏山“落魂谷”,营救“银须剑客”方百川师伯,大闹“玄阴教”,当然是乘着“夺魂旗”有事勾留皖南之际较为方便!若等他及钟离老人,与“八指飞魔”司空曜,“鸠杖神翁”谈白水,会合一处,岂非更难如愿?
主意打定,方抬头准备向这位自己对他先有点恨,再有点怕,终于有点服的钟离老人告别之时,不由大吃一惊呆在当地,原来钟离老人就在上官灵这微一发怔,低头想事的刹那之间,业已去得无踪无影!
以上官灵如今的内功火候,及耳目之力,钟离哲居然能够毫无所觉地自眼前退却,令上官灵怎得不惊?怎得不服?
呆立片刻以后,上官灵默然转身,缓缓走出树林,一面摸着有生以来,第一次挨打的左边脸颊,一面却在暗暗回想钟离老人那种一闪一飘的怪异身法!越想越觉得这种身法委实极妙,上官灵不禁想得出神,连走起路来都不知不觉一飘—闪地信步而去!
也不知走了多远,已是次日清晨,前面又有一座小林挡路,林内急匆匆地窜出一条人影,竟将与上官灵撞个正着!
上官灵正想得高兴之际,蓦然—条影人撞向怀中,几乎避无可避,遂极其自然地,学那钟离老人身法一闪一飘,果然便与来人轻轻擦肩而过!
瞥眼看处,林中冲出之人,是个年约五十出头,手柱木杖的独腿乞丐,似乎因险些撞着上官灵,并因对方闪避得太已灵妙,脸上现出一种歉然惊佩神色!
上官灵心中一动,驻足向那独腿乞丐含笑问道:“这位老人家,你可认识我这种闪避身法?”
独腿乞丐本似身有急事,但既险些撞倒上官灵,又见人家称呼如此客气,遂不得不停下笑道:“小哥儿身法灵妙已极,但是何门派却看不出,请恕我方琦因有急事待办,差点冲撞之罪!”
“方琦”二字入耳,上字灵不觉一惊,因为曾听师傅谢东阳说过,这方琦是“穷家帮三异丐”之一,与“闪电神乞”诸明,“阴阳手”莫平齐名,江湖人称“独脚追风仁心神丐”!
如今见对方满面忧容,神色匆遽颇甚,不由勾动侠肠,笑声问道:“老人家可是与‘闪电神乞’诸明、“阴阳手’莫平齐名,号称‘穷家帮三异丐’中的‘独脚追风仁心神丐’?不知有何急事在身?能否见告,或许上官灵可以一效微力!”
方琦看出上官灵英姿挺拔,身手不凡,微叹一声,找个树根坐下说道:“‘独脚追风’,不过是江湖朋友因我脚程不慢所赠,那‘仁心神丐’四字,却无法承担,尤其不敢与本帮中另两位出类拔萃的‘闪电神乞’及‘阴阳手’,相提并论!我所谓急事,是日下与‘玄阴教’鄂东坛主持人‘玄风恶道’结有前仇,双方约在今晚一会,但对方与‘罗刹门’中一位好手交厚,届时定来助阵,方琦人单力薄,遂想赶去邀一帮中弟兄为助!上官老弟虽然侠骨高怀,并似艺出名师,请不必为此事插手!因为近来‘罗刹玄阴’两教,气焰日涨……”
方琦话犹未了,上官灵便已哈哈大笑地接口说道:“方老前辈,要是别的事,上官灵真还不敢妄自逞强,但既牵涉‘罗刹玄阴’两教,却又不能不管!‘罗刹门’中,不管它来了何等高手,上官灵有办法令他听从指挥,命东即东,命西即西!至于‘玄阴教’下人物,则更是我一路之上,所要找而找不到的倒霉对象!方老前辈,你若信得过我这年轻后辈,武林末学,便不必再觅帮手,就是我们一老一小,今夜先把‘玄阴教’鄂东分坛,打他个亡魂丧魄,望影飞逃,老前辈若有兴趣,我们索性随后紧逼,一直打到他们勾漏山‘落魂谷’的主坛以内!”
“独脚追风仁心神丐”方琦,虽然觉得上官灵出语稍狂,但却为他那英风豪气所折!
嘴皮微动,正待开言,上官灵突然腹内咕噜噜地一阵乱响,面上现出,—种愁眉苦脸神色!
原来他本已饿了半日,只在荒祠以内,吃了“逍遥老人”钟离哲的两把卤菜,又复互相追逐缠战好久,并挨了一记耳光,气得昏头胀脑地跑到此地!先前忘了饥饿之故,是因为生平第一次被人如此捉弄,气愤填膺!如今与“独脚追风仁心神丐”方琦交谈之下心气渐平,腹中立觉有若雷鸣,饿得难以禁受!
“穷家帮”中人物江湖经验极丰,方琦一看上官灵神色,便即笑道:“上官老弟,你大概是赶路腹饥,我身旁有酒无菜,且请在此稍候,我去弄些可口之物来,先吃喝一顿,再细细计划对付‘罗刹玄阴’两教之事!”说完木杖轻点,一飘便是四丈有余,向上官灵微笑摆手,即行隐入树林深处!
上官灵自方琦走后,一人独处,越发觉得腹饥难耐,但未过多久,林边人影一晃,那位“独脚追风仁心神丐”,便已回转,手中拿着两个纸包,向上官灵笑道:“我本想偷只鸡来,请老弟尝尝真正花子鸡的特殊风味!哪知跑出七八里路,便遇见一家富户新纳子媳,昨夜未完的酒菜甚多,遂顺手捞点回来,先给老弟解饥,等到中午,再设法好好吃喝一顿!”方琦边说话边行打开纸包,一包是半只烧鸡,与几大块酱肉,另一包则是七八个新鲜馒头。
上官灵极饿之下,看见如此美食,不禁馋涎欲滴。方琦见状含笑将烧鸡酱肉与馒头递过,并在身傍解下一只酒葫芦来,向上官灵笑道:“老弟极饿之下,不要急于饮酒,先把那半只烧鸡吃掉,压压胃火!”
上官灵毫不客气接过酒菜,先自撕了一条鸡腿大嚼,然后举起葫芦,咕嘟嘟地喝了几大口美酒,才摸摸肚皮,向方琦笑道:“方老前辈,你怎么不来吃点?顷刻之间,来回十余里路,‘追风’之誉,确实名不虚传……”
“独脚追风仁心神丐”方琦,看上官灵那副穷凶极恶的吃相,委实看得有点好笑!但听他赞誉自己脚快之时,却打断上官灵话头笑道:“上官老弟,我这‘独脚追风’,实是徒具虚名!论到脚程方面,比起你适才提到的‘闪电神乞’诸明,那种几乎神行无影的‘闪电身法’,宛如霄壤之别!”
上官灵这时正用馒头夹了一块酱肉大嚼,忽听方琦提到“闪电身法”四字,赶紧三口两口咽下,急急问道:“方老前辈,这位‘闪电神乞’诸明,现在何处?”
方琦摇头说道:“此人神出鬼没,飘忽无伦,但近十余年来,不仅‘穷家帮’内不曾见过他的踪迹,连八荒四海,均未再现侠踪,好似突然从这宇宙间消失一般,却又未闻他有甚深仇宿怨对他暗地图谋,下手相害!”
上官灵越听越觉得这“闪电神乞”诸明,就是钟离老人,遂又向“独脚追风仁心神丐”急急问道:“这位‘闪电神乞’是不是中等身材,银须银发?”
方琦闻言眉头略皱,想了一想答道:“他身材似比常人略瘦略长,失踪江湖之时,也不过四十出头,以他内功修为十余年光阴,想还不致于变得银须银发!上官老弟你这样问法,难道有这么一位中等身材,银须银发之人,自称‘闪电神乞’?”
上官灵闻言想,虽然一夜昭关能使子胥头白,十余载光阴,末见得就不能使“闪电神乞”诸明,须发成银。但身材不对,由瘦长变成中等,却又如何解释?
想了一会儿,又向—方琦问道:“方老前辈,‘四煞降魔棒’是不是你们‘穷家帮’中的专有兵器?”
“仁心神丐”方琦,点头答道:“‘穷家帮’中弟子,不一定全会使用‘四煞降魔棒”,但使用‘四煞降魔棒’者,却必系‘穷家帮’中人物,老弟说的那位‘闪电神乞’诸明,他昔年所用,就是这种能够伸缩自如的本帮独门兵器!”
上官灵听得有点高兴,想了一想继续问道:“方老前辈,请恕冒昧动问,‘穷家帮’中不论名位,专论武功,应该推哪一位最高。”
方琦应声答道:“‘闪电神乞’诸明,应推第一!其次是‘阴阳手’莫平,及本帮帮主‘跛仙’朱一奇,第三则……”
上官灵接口笑道:“第三是不是方老前辈自己?”
方琦颇赞对方聪明,微微含笑点头,上官灵暗忖自己心中所猜,除了身材稍有不合之外,各种条件,均已证明那冒牌“逍遥老人”钟离哲,就是“闪电神乞”诸明乔装所扮!怎的他偏偏夸口,慢说自己,就是“南笔西道北剑东僧”等人,不到元宵大会以后,谁也揭不开他的本来面目?
想到此处,突然向“仁心神丐”方琦笑道:“上官灵为了求证一事,敬请方老前辈施展‘穷家帮’中绝学攻我十招!”
说完,放下手中酒肉馒头,一跃而起。
“独脚追风仁心神丐”方琦,虽然觉得上官灵此语,有点出于意外,但也听出其中必有因由,顿时怀念老友诸明,与自己已有十六七年未见,倘若真能就此获得踪迹,未始不是一件人生快事!
遂向上官灵点头笑道:“方琦遵命献丑,但我们这些鹑衣百结,流转江湖的‘穷家帮’中弟子,所会的不过是几招打狗棒,捉蛇手,恐怕不足以当上官老弟的高明法眼!”
上官灵听方琦把他们穷家绝学“擒龙手”,谦称“捉蛇手”,不由大笑说道:“方老前辈怎么对我客套,‘穷家帮打狗棒’及‘擒龙手’法,号称武林绝艺,妙用无方!但请不必客气,尽量施展,方足证明我心中所想之事!”
方琦点头一笑,身形捷似云飘,飘到上官灵面前,独脚屹立,左手五指如钩,便抓上官灵右肤,右掌中的木杖,却凌空一挥,幻出十来点杖头,分向对方上中下三盘疾点,也不知何处是虚?何处是实?
上官灵眉头略皱,施展那挨了一记耳光,偷学钟离老人的怪异神奇身法,一闪一飘,果然便飘出“独脚追风仁心神丐”方琦的指风杖影之外!
上官灵适才对方琦之语,并非过誉,数百年来,“穷家帮”就靠这一套“打狗棒”,及一套“擒龙手”法,雄峙江湖,与武林内外各大宗派,分庭抗礼,所以方琦一抓一杖,同时攻出,其中障蕴变化甚多,存心要想看看这位神情豪爽高傲,出语甚狂的年轻英挺人物,怎样加以拆架。
哪知上官灵根本视若无睹,直等指风杖影,即将及身,似乎极难躲避之时,才施展一种从来未见的极其怪异身法,一闪一飘,便即飘出七八尺外,而令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