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那兄妹俩羞涩起来。大个子少年也不挖菜了,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不晓得是继续蹲下来挖菜好,还是走开得好。小萝莉就会来事了,蹲到方沐阳身边自来熟地问她:“你是方家的谁啊?我们就住在南城码头那块儿的,从来没见过你呢!对了,我家以前是码头上做活的,方家运货我爹经常去卸货,方夫人还在我娘的茶摊子上喝过茶呢,我还看见过方老爷,不过方小姐听说身子不好都不出门的。可没听说方家还有小白脸啊?你是方家什么人啊?”
方沐阳斜了她一眼:“我干嘛要告诉你?你是谁啊?”
小萝莉也不生气,蹲着挪动脚步跟着方沐阳:“我家是南城码头扛活的啊!我爹叫李大头,你说大头,大家都知道的。那个是我哥,他叫李巴鱼,巴鱼你知道不?就是大石头下头的那种,水流急的地方把石头翻起来有好多,伸手就能扯一大篮子,可好吃呢!我叫李幺幺,我爹说巴鱼好活,所以我哥叫李巴鱼,幺幺是他的小心肝,所以我是幺幺……”
这姑娘,绝逼有唐僧潜质,这一开口巴拉巴拉就不停了。
方沐阳都挖了小半篮子,这姑娘还在说着家里的事情,把家里的事情给兜了个底朝天。方沐**本就没有套话,这娃就告诉了她自家的情况,她爹是码头上扛活的,她娘跟着在码头上摆了个茶摊子赚两文闲钱。去岁金江发了大水,乡下的奶奶和大伯三叔家都被淹了,只好进城投奔做活的李大头。可是李大头家也没有余粮,好容易过了年,大伯三叔回去乡下了,李家便断了炊,十二岁的李巴鱼只好带着七岁的李幺幺到处挖野菜。城外有流民,两个孩子不敢出城,于是李巴鱼就壮着胆子带着妹子来刚死了人的方家后院挖野菜……孩子,你这么话痨,你爹妈造吗?
抬头瞧了眼在不远处挖着植物的李巴鱼,这位不时抬头看一眼自家妹子,满是宠溺,完全没有要阻止的意图。不过看在方沐阳眼里,那意思就满是同情:亲,终于轮到你受这苦了吧?
李幺幺讲了半天,方沐阳看了看篮子里头的野菜,觉着差不多了,直起身来锤了捶自己的小腰,准备回去喂院子里头那两只了。李幺幺才如梦初醒似的恍然过来:“我都说了半天,你还没说你是谁呢!”
方沐阳觉着这兄妹俩看起来都还是不错的人,笑了一下说:“我叫方沐阳。”
“啊!你就是那个扫把星!”李幺幺大叫一声,跳开一步。
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正文 011 金子换的高风亮节
此言一出,方沐阳感觉头顶一群乌鸦飞过,李巴鱼一个箭步上前捂住自家妹子造孽的小嘴点头哈腰:“对不起对不起……”李幺幺手舞足蹈拼命挣扎,她哥哥不小心把她的鼻子也给捂上了。
方沐阳无言以对,转身离开。看在李氏兄妹俩眼里,那背影说不出的落寞和伤心,春风萧瑟,满园花木随风而动,衬着远处乌黑的断壁残垣,说不出的凄凉……
其实方沐阳倒没什么悲催的感慨,她那天在方夫人灵前跪着的时候,就已经听到有人说她是丧门星扫把星之类的话了,说要不是因为“娶”了他这赘婿,方家的运道也落不到被人满门屠戮的境地。
虽然方家灭门惨案有颇多疑点,可是这前因后果也太扯了,至少方沐阳是绝对不信的。她心里有一点点怀疑这身体的身份,但是现在打死也不会承认自己跟方家别灭门有什么关系。
回了小院儿,方平安已经醒了,自己略做洗漱,又端了水服侍陈老爷梳洗。方沐阳忙拨开火做饭,将采来的野菜略微洗净后挤去苦水,切成菜末放进粥里,又小心地切了点腊肉丁放进去。看着只剩一小块的腊肉和小半袋糙米,方沐阳长长地叹了口气,这样下去可不行,就这么点吃的能撑多久呢?
既然李巴鱼都能想到去方家后院里头挖野菜,别人也一定会想到,想必过不了多久,方家后院里头的那些花木都会被扒光,若是没有个来源,只怕方家剩下的这一弱一残也活不了多久。
进去看了看陈老爷,他看起来倒是精神了很多,只是一个壮年男子瘫痪在床,总要有个人服侍才是。方平安个小丫头自然不好上手,这两日陈老爷便溺什么的,都是方沐阳服侍的。幸亏方老爷不晓得她是个女孩儿,若是晓得,这还真不好办了。
方沐阳倒没有什么心理障碍,宅女么……尼玛谁敢说自己没看过毛片没看过黄色网站没看过小黄书?再说人家陈老爷是腿不好又不是断了手,所谓服侍便溺,只不过是帮着递下尿壶罢了。当然方沐阳绝对不会说她还觉得有点遗憾的。
不过除了吃食,还有件事情也不能等了,陈老爷除了腿上的伤,胳膊上也有道伤口,须得换药。因此方沐阳服侍这爷俩吃过早饭,嘱咐方平安关好门,便出门寻大夫去了。
那日来帮陈老爷包扎的医生就住在方家正街出去不远,开着一个小药铺名唤“千金堂”。方沐阳一边腹诽这名字俗气,一面捶响了紧闭的大门。里头一人高声答道:“大夫不在家,问诊往别家去吧!”
方沐阳无奈了,那几日在灵堂里头,她都已经听说了,如今这瑞昌城里就两家药铺,另一家“仁济堂”的早就关门跑了,就剩下这家“千金堂”的大夫,因为上有老母,下有稚子拖家带口不好跑路,这才留了下来。那日帮忙的人中也有这位唐大夫,算是熟人了。方沐阳报了名字,里头沉默片刻,一会儿唐大夫才开了店门,略带歉意地道:“原来是小方姑爷,实在是在下无礼了。”
得罪什么人也不能得罪大夫,方沐阳自然晓得,堆了笑道:“唐大夫别这样说,是我唐突了。我家岳父昨日已经醒转了,还请您去瞧瞧,是不是要换药,还有我家安娘,也请您去瞧一眼,我才放心。”
唐单名一个仁字,性格也跟糖人儿似的,黏糊得厉害,闻言踟蹰道:“小方姑爷,不是在下推搪,实在是……”他侧开身子,露出空荡荡的店堂苦笑道:“闹了这大半年,也无处收购药材,小店里头的药都耗得差不多了。再说方小姐那病,寒店也没有什么好药材……”
方沐阳抿了抿嘴,哪里肯相信他店里一点儿药材都没有,狠了狠心,摸了摸怀里那包金豆子,咬牙抓一小把出来,抓过唐大夫的手塞过去,连声哀求道:“烦您跑一趟。”
唐大夫自然是医者父母心,更何况这一小把金豆子也顶得上往年几个月的纯利了,跟家里交代了一声,取了些药材,背了医箱便跟方沐阳往方后街去了。方沐阳心里便有些无语,不过有求与人,只得憋了不出声罢了。
路上他到底是心里难安,想了想还是低声嘱咐方沐阳:“小方姑爷,在下家里也是困顿了,您莫见笑。不过如今世道不好,您可不能再像这样带着银钱到处乱跑了。”
方沐阳顿时觉得这唐仁还算不错,心里的郁闷少了一点,脸上也露了笑:“您说得是。”
到了方后街,给陈老爷看了,换过药,又留下调养的三幅药,唐大夫只说恢复得还好,只是要加强营养。倒是给方平安切了脉,唐大夫一脸惊讶:“原没给方小姐请过脉,可是照这脉象看来……”他巴拉巴拉扯了一通,方沐阳听得云里雾里,勉强明白他的意思,是说方平安没有什么大碍了,只要略加调养就好。
至于原因,按照唐大夫的推测,应该是原来方小姐有些娇弱,大哭一场之后倒是去了心中郁结,脉象竟然平稳了起来。
我勒个去!方沐阳翻了个白眼,按她的理解,方平安这就不叫病,大概是原来生下来有些娇弱,所以家里人如珠似宝地捧着,动都不敢让她多动一下,时日长久,方平安就真的弱了起来。说白了就是缺乏锻炼的富贵病。
方沐阳表示,往后要加大方平安小姐的活动量,不能把这娃养成娇弱的林妹妹,那不是说生命在于运动么?没事儿也给姐砍柴挖野菜去就是!
送走了唐大夫,陈老爷对于唐大夫从头至尾没提诊金的高风亮节表示了高度赞扬,听得方沐阳心里吐血,一包金豆子啊,听着多,可她数过,不过十八颗罢了,今天请唐大夫出诊,她一伸手就摸了六颗出去,这高风亮节的明明是自己好啵?
想了想,她还是决定如实将家中窘境告诉岳父大人:“岳父,家中存粮所剩无几,只怕吃不了几天了。”
陈老爷和方小姐闻言一愣,他们何曾理会过这种俗事?方小姐富贵窝里长大的,并不晓得严重性,还懵懂地问道:“厨房里头不是还有肉有米么?”
陈老爷原是苦过的,闻言皱了眉头道:“如今这时候,青黄不接的,外头又闹流民,听说外头米铺里头早就卖光了,这可如何是好?”
方沐阳两手一摊:“我也不知道。今天早间在后花园里头挖野菜的时候碰见别人也在挖,只怕城里难得找到粮食了。”你问我,我问谁去啊?
陈老爷闭目想了想道:“罢了,本不愿再理会他们的。安娘,明日你同沐阳一道,去花园巷,巷口进去第四户人家,原是爹爹家,想必应该还有余粮,先借一些来吃吧!”
说罢陈老爷似乎累得很了,不愿再说话,转脸朝向床内睡了。
正文 012 亲戚好冷血
花园巷里的第四家,正是陈老爷本家。自从将儿子舍给方家做了赘婿,陈家的日子倒是一日日好了起来,除了置办下几十亩田地,还在瑞昌开了个小粮油铺子,顶了隔壁的宅子扩成一家,如今三代同堂,也是花园巷里头的大户人家。
方沐阳一大早便扶了安娘往花园巷去,说是扶,实则是指望安娘带路。
虽说安娘很少出门,往陈家倒是去过一次。据说还是陈家老爷子过世的时候,念叨这个儿子,陈老爷同方夫人一道,带了安娘回去见老陈最后一面。
到了花园巷口,两人便放慢了脚步,安娘微微喘气,她身子虽好了很多,但是走得这样快,还是有些吃不消。
只是方沐阳心里不太放心罢了。小院对门似乎住了人进去,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居然占了人家的屋子,想来也不是善类,她可真不放心让陈老爷一个人在家。可这不是没办法么?陈老爷瘫着不能出门,她又不认识路,而且人家陈家人也不认识自己,找上门来借粮哪里能借到?
当然她对能否借到粮食相当持怀疑态度的那种。想想啊,方夫人身故,来了那么多人,就没听说有陈老爷家的人。危急时刻都没见有人来看望一下陈老爷,这下上门借粮,能借到么?
可这话她不能说,既然陈老爷都说了来陈家借,那就借呗。若是陈家人不错,这门亲戚小方姑爷就认了,可若是陈家不借,对小方姑爷也没什么损失不是?
闲话少说,两人到了陈宅门口,只见两扇黑漆大门紧闭,门上漆色陈旧,贴着一副新春联,倒是一派小户人家的平静气象。
方沐阳扶了安娘的手上前,叩响黄铜门环,便听见里头一个女声高声答道:“来了!谁呀?”
黑漆大门吱呀一声开了半扇,一个半老的女人探出头来,警惕地打量了她二人问道:“你们找谁?”
安娘有些疑惑,歪着头道:“这里可是陈宅?”
里头有人问道:“王成家的,是谁人叫门?”
那女人缩回了头道:“两个小娃子,不晓得是谁家的。”
里头那人便道:“啰嗦什么?可不要放了不相干的人进来,世道这般乱,你也想害我家不成?”
方沐阳一听忙道:“我们是方家的人,请问你家主人可在?”
那女人楞了一下,朝门内嚷道:“大奶奶,他们说是方家的人。”
里头的人也楞了,旋即脚步声近来,大门忽被拉开,一个颧骨高耸的女人满脸不悦地推开王成家的呵斥道:“叫你不要放不相干的人进来,是听不见还是怎么?”又对方沐阳两人不悦地摆手:“滚滚滚,我们不认识什么方家圆家的,两个小娃子快滚远些!”
安娘却认识她,赶紧唤道:“大伯母,我是方家的方平安啊!”
那陈家大奶奶柳眉一竖,显得面色可怖:“什么平安不平安的,都说了不认识,快些滚,不然我就拿棒子打你们了。”
看这架势,指定是从陈家借不到粮食。没见他们还没开口,人家便将他们朝外头撵,跟撵什么小叫花子一样。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方沐阳表示可以理解,原本她也没报什么想法。
只是安娘难以理解,上次她跟爹娘来陈家,这位陈家大伯母可不是这幅模样,她一口一个“乖侄女”,拉着自己的手嘘寒问暖,听说她身子不好,大伯母都难过得眼都红了,哪里是这幅模样?安娘以为她是没认出自己,又上前了一步道:“大伯母……”
陈家大奶奶唬了一跳,赶紧伸手拦她,嘴里还道:“哪里来的小娃,忒不懂事,穿白着素的真是晦气!”
她一个大人,又是下意识地伸手去拦安娘,手就将安娘往外推。安娘身子虽好了些,骨子里头却还是弱得很,叫她悴不及防地一推,便往外头倒去,若不是方沐阳见机得快,只怕就要跌在地上。
安娘伤心,方沐阳就怒了,就算是素不相识,也用不着动手啊?她将安娘揽在怀里,瞪着陈家大奶奶就嚷了起来:“你怎么还动手了?不知道她身子弱么?”
见安娘往后倒,陈家大奶奶也有些悔意,这方家小姐跟纸扎的似的,身子弱在整个瑞昌都是出名的,若是自己一个不小心将她推倒受伤死掉,真是金江水都洗不了她的清白了。可听见方沐阳嗓子一高,她就怒了:“什么动手了?你个小兔崽子哪里瞧见我动手了?少给我在门口瞎嚷嚷,赶紧滚开些!”
哟,这是要吵架啊?方沐阳自称拍砖王,混迹论坛力战水军少逢敌手,什么都怕就是不怕吵架,将安娘扶起来往身后一护,冷笑着答道:“动手没动手你自己心里清楚,人在做天在看,你就不怕晚上方夫人找你聊天?说不得方夫人见心肝受了委屈带你去好生聊聊也不得知。你一个大人欺负我们小孩子,你还有理了不成?明明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戚却偏装不认识,谁要是跟你家有亲真是倒了八辈子霉,说不定咱们方家遭难就是因为有你这门倒霉亲戚!”
陈家大奶奶闻言大怒,一张菱形脸涨得通红:“胡说八道,我们家跟你们方家可没什么亲戚关系,当初老二上你家做赘婿,文书上头都写明了,生死无论富贵在天,跟咱们陈家再没任何关系!”
方沐阳还没说话,身后的小萝莉方小姐气得很了,红着眼珠子喘着气道:“胡说!若是无关,你陈家哪里来的钱置田买地?就连那粮油铺子,都是我方家赠给你们的!你们,你们都是白眼狼!”
哟,没看出来这水津津的小白花也有这般犀利的时候。方沐阳回头赞许地看了她一眼,旋即将她护在身后,望着陈家大奶奶道:“人情冷暖本就如此,我们认了。只是你们陈家不近人情,眼看我家岳母去世,岳父重病在床也不愿去看望一眼。可我们方家不是无情无义之人,岳父大人重病在床,还惦记陈家,生怕家中不妥,叫我们来看一眼。如今这样,哼,不看也罢!”
陈家大奶奶怒极反笑:“少来了,什么方家,都死光了的破落户罢了,还跟这儿摆什么架子!什么惦记陈家,只怕是惦记陈家的粮食吧?告诉你,就是喂狗,也不会给你们一两,快给我滚开!大清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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