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沐阳真心不明白了:“唉,你们能不能明说啊,今儿到底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啊?我这不明白呢!”
陈家大伯母顾不得拢好头发,赶紧也过来哀求:“小方姑爷,您就给句话,那送寿礼的船上要人,您招谁不是招呢?为什么别人能去,就我们陈家人去不得?”
送寿礼的船上要人?方沐阳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这次的船队拢共有大船十一条,小船二十条,金帮的人手有些不够,便放了风声,要找几个船上跟着跑腿的人。因为是年前送东西,回来可能耽误过年,所以薪酬开得不错。不过这些事情具体都是李大头在管,她只要结果罢了,怎么突然就说到这件事情上来了?
陈家大伯母继续哭诉:“你们那招人的也太不是东西了,一听说是陈家的,就说什么不跟陈家人来往。你两个堂哥身强力壮的,跟着跑一趟也是帮你,怎么还因为他们姓陈就不行了呢?小方姑爷你可不能这样啊!”
喔,方沐阳明白了。大概是现在陈家的日子每况愈下,陈老大家的两个儿子见金帮要人,薪酬丰厚,便动了心思,结果去码头上一问,人家一听说他们是花园巷陈家的,就把他们撵走了。
方家跟陈家不对付,又不是今天才有的事儿,金帮上下都清楚呢!
所以方沐阳好笑,嗔怪道:“您这是说的哪里话,这跑船的活路只不过是下苦力而已,哪里配得上陈少爷的身份,您就别埋汰我了!”
只要老方姑爷一天没说跟陈家断绝关系,表面上方家跟陈家也还是亲戚,就是再不舒服,也不能寒了老方姑爷的心。所以方沐阳用自以为比较婉转的方式拒绝陈家大伯母。
可陈家大伯母不这么觉得,本来两个儿子要跟着金帮的船跑定州送寿礼,她是不同意的。陈家就算现在日子不好了,也不是那种穷得揭不开锅,要跟下九流的泥腿子混一处的时候。可听说薪酬丰厚得很,不由也还是动了心思,如今陈家就靠她以前攒下的一点银钱过日子,真是一日不如一日,能有个进项也是好的。
可两个儿子跑去码头上才问了那么一句,就叫人撵了出来,还差点挨了打。所以陈老大两口子一商量,还是觉得应该找方沐阳一趟。这肯定是下头的人胡搞,只要方沐阳点了头,给两个儿子安插一份清闲些的差事,拿点钱应该还是没问题的。陈老三两口子不是也在方家闹过的么?最后还不是给他们租了院子,可见人家不过是要出口气罢了。
这下听方沐阳说得好听,陈家大伯母就有点得意了,心说这小子还知趣,晓得那种下苦力的事情配不上我儿子,嘴里也就没遮掩了:“哪儿敢埋汰小方姑爷?你两个堂哥的事儿,也不过你一句话罢了,不耽搁你什么事。再说了,你那两个堂哥哪里是下苦力扛大包的,你就让他们给你做个管事,自然也能帮衬你一把……”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方沐阳暴喝一声:“聋了还是瞎了?叫你们送客,站门边儿杵着不动是柱子吗?再耽搁爷的时间,连你们一块儿丢江里去!”
正文 104 想吃肥肉的多啊
金帮的小子们憋着笑,提着陈家老大两口子扔出去了。不是他们故意使坏,本来看小方姑爷好像聊得挺开森的嘛,啧啧,变脸真快,还让他们当了一回桑树,直接骂他们不行啊?还有,小方姑爷的威胁一点儿营养价值都没有,每次都是丢金江里头,能换个词儿么?
方沐阳听见那帮小子的嘀咕,自己也有点好笑,寻思着是不是找几个人专门来守门得了,这陈家的人怎么就恬不知耻的,愣是要往前头凑呢?
转头就凶光四射地瞪老方姑爷,都怪他!要不是他偷偷给陈老三租了院子,只怕早就断了来往,陈老大又怎么会以为他方沐阳好说话,居然又找上门来?
老方姑爷缩了缩脖子,叫小瓦:“我的字还没写完呢,咱们回去。”
小瓦迟疑了一下,就见方沐阳大咧咧地站到了老方姑爷面前,眯着眼唤:“岳父大人……”
老方姑爷心里发虚,缩得跟鹌鹑似的,讨好地望着方沐阳笑:“沐阳啊,我不是故意的……”
方沐阳叹了口气:“您的事儿,我也不好说什么,但是您真就没想过,这样做会让安娘伤心么?”
老方姑爷嘿嘿了两声:“安娘是个好孩子,不会怪我的……”
话没说完,就让进门来的方平安给打断了:“爹!您看您做的这事!有求于人,还跑到咱们家打人来了,要是碧草脸上落个什么毛病,我跟他们没完!”
碧草和小瓦都是方平安捡回家的,几年相处下来,就跟小姐妹似的。刚被陈家大伯母打了,半张脸肿得老高,看得方平安心疼极了。相对而言,陈家大伯母在方平安心里本来就是外人,更不是什么好人,自然会维护碧草多一些了。
老方姑爷挺直了背,想训斥方平安两句,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又塌了肩嘟囔道:“你怎么这样说,她是你大伯母,又不是外人……”
方平安一听,红肿的眼睛就瞪了起来。看他们似乎又是要吵架的模样,方沐阳就皱眉,赶紧拦了老方姑爷的话头:“岳父您可别这么说,安娘又不是小孩子了,知道好歹,分得清亲疏远近。”
老方姑爷偷眼看方平安,见女儿亭亭玉立,虽然眼睛有些红肿,眉目间却退却了孩童的稚气,增了几分飒爽果断的风采,越看越像故去的方夫人,心里就有些哀伤起来,“嗯”了一声就不说话了。
方沐阳又道:“岳父,陈家那两位哥哥的事儿,我让下头的人看着,若是得用,便用他们。若是不得用,自然用不得。这次是送南楚呈给圣上的寿礼,出不得纰漏的。”
她说这话,便是要绝了老方姑爷帮着陈家人求情的心,态度端正明确:那两人能用,看在老方姑爷的面子上用了就用了。若是不行,她也不能收了人进来。南楚送的寿礼,关系着朝廷的脸面,方沐阳可不敢拿这事儿开玩笑的。
老方姑爷心里正感伤,听见这话又添了两分惆怅。孩子都大了,不需要他这个老瘫子随时跟着操心了。
唉,快入冬了,天气真冷啊!
若是方沐阳晓得老方姑爷在惆怅什么,只怕会不屑地撅撅嘴角。老方姑爷这个人吧,人如其名,陈实,实诚,就是老实地过了头,甚至有点逃避的意思。记得那年刚过来的时候,方夫人就快上山入土了,他也一直昏迷着不肯醒来。这几年下来,方平安都长进了不少,知道为了家里的生计筹谋打拼了,偏老方姑爷就乐呵呵地当他的瘫子,每天教孩子也不过半天,向来不肯多一个时辰的。
不过说来倒是奇怪,老方姑爷的两条腿当时是骨折了,唐仁唐大夫也说养好了就能下地,偏他一直站不起来,连拐杖都没法用,只能坐在轮椅上头。
所以方沐阳每每思及退路,想要离开的时候,多少都有点放心不下。方家没个支梁顶柱的男人,光靠方平安一个人,怎么撑得起来,不叫人活吞了去?
陈家那边的事儿还没了结,陈老大的两个儿子又去了码头上招工的地方,这次小方姑爷放了话,倒也没人为难他们。只是他们两个连凫水也不会,怎么上船?不说要他们救人,起码要能自保吧?这一路沿运河上去,定州交割,都是走的水路。万一掉进河里,淹死了算谁的去?
所以陈老大又来了一次,这回连大门都没进去,守门的小子也是金帮的人,知道他两个儿子的事,虽没有肆意嘲笑,也挖苦了几句。陈老大面子挂不住,走了,回去跟媳妇闹了一场,听说一家人斗得跟乌眼鸡似的。
这边儿动作一大,除了陈家,别有用心的人也跑了过来。先是来了一个中年男子,穿得跟庄稼汉似的,说是往年方家庄子上的管事,来见老东家。方沐阳冷笑了一声,让方平安自己见。
方平安一见,也楞了,确实是以前庄子上的管事。往年身子不好苦夏的时候,方夫人带她去庄子上,还见过的。客客气气奉了茶,询问来意,那人就跪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什么当年闹流民,庄子上也被流民冲击了,一直不敢出来。等后来晓得的时候,方夫人已经入了土,又有人拿着契纸来说是买下了庄子,所以一直没得空来见老东家。
开始方平安还耐着性子听他说两句,他老是提往年方夫人待他们多好,倒惹得方平安跟着洒了一回眼泪。可后头听着听着,也就有点腻烦,再一想,当年方家那么大的事儿,就是后来才听说,也没见他们进城来看看,或是给方夫人烧柱香,这会儿跑来,显得稀奇。方平安就问他到底来干什么,那人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说如今的东家待庄子上的佃户不好,求小姐还是把庄子买回去。
可刚经了杨乐儿的事,方平安多少有点戒备,并没敢一口应承,又客客气气地将人送了出去,回头叫方沐阳打听。
方沐阳动动嘴皮子,不过一天工夫,赵晨便将那个庄子上头的事情给打听清楚了,说给方平安一听,方平安就心里不舒坦了。原来这次金帮送寿礼的事儿传遍瑞昌,便有人笑那庄子上的管事,说可惜庄子转了手,要不然还是在方家,也能跟着小方姑爷上京捞一把,就算没多少钱,起码也能跟着蹭点油水花用,出去见见世面,比在庄子上对着泥巴一辈子强。
于是那庄子上的管事就动了心思,想到往年小姐心软好说话,就求来了。
前后首尾一清楚,方平安就有点不高兴:“真是世态炎凉,原来咱家上顿不接下顿的时候,连自家庄子上一粒米都见不着。这会儿都已经卖了几年了,倒是巴巴地凑上来。合着咱们现在是块肥肉,谁都能来咬上一口的么?”
可生气归生气,她也不晓得这事如何处理得好,又转头求教方沐阳:“沐阳哥哥,快帮我想个法子,这事儿该怎么办才好?”
方沐阳倒是觉得简单,既然方平安想不明白,她也不妨教教她,便笑道:“买了庄子的赵家也是大户人家,如今庄子是人家的,管事也是人家的,你生气也不行,因为他跟你没关系。但是你可以把这话递给赵家,让他们处理才是正事。记得要将今日那个管事过来的事情细细说给赵家知道,一言一行都别忘了。赵家自然会处理。”
方平安一点就透,拍着巴掌笑道:“我差点被他给绕进去,幸亏沐阳哥哥提醒我,要不然还会得罪赵家的人。”说罢便回房写了封信,叫人送给了赵家。不出几日,赵家便带人送了点礼物来,说是谢谢方小姐。又道那个管事已经处理好了,请方小姐放心,不会有麻烦的。
瞧,人家局外人都瞧得清楚,方平安又怎么会不明白?不过是见利忘义,捡着高枝儿往上爬罢了。
后来工坊的管事、原来林芝绸缎庄请辞的掌柜,都来方家赔罪。方平安心里腻歪他们,连见都懒得见,丢给方沐阳去处理。
方沐阳是属于简单粗暴行的那种,多年跟码头上的苦力厮混着,根本说话就不忌口:“这倒是稀奇了,往年这工坊、铺子是我们方家的不假,可出了事儿连你们的人毛都没看到一根。如今这工坊、铺子早就卖了出去,你们也不是我家的人了,在这儿呼天抢地的,做给谁看呢!”
说完也懒得理会那两人,摆摆手走了。
倒是方平安后来想了一回,慈悲心肠发作,想要去往年方家的庄子、工坊看看,好歹让方沐阳给劝了下来。这些庄子、工坊、铺子都已经卖给了别人,这会儿去看,指不定别人心里会怎么想。赵晨打探了消息回来,也说那些庄子什么的都好好的,不过是原来方家下头的人见如今方家又光鲜起来,心中生悔罢了。
惹得方平安将自己埋怨一回,说是差点给沐阳哥哥添了乱子。幸亏定州那边铺子的账册送了过来,方平安埋首账册之中,分了心思,也就没再去想了。
正文 105 出发前
被这些杂事缠了两天,等方沐阳回过神来,金帮上下已经将所有的一应事物都理顺准备好了。等到十一月初十,南楚的寿礼送到瑞昌,便立即转到了金帮备好的船上,停了两日,择了个黄道吉日,启程往定州去。
入了冬,瑞昌不过是更加冷了几分,寒风扑面罢了,可定州已经开始下雪。方沐阳自然是要跟着一起押船往定州去的,累得方平安跟着忙里忙外,生怕准备不充分,让她路上受了寒,落了病。
一面准备,一面没忘了唠叨,直说方沐阳也该在身边放个人,路上有人服侍,多少也放心一些。方沐阳只是苦笑,她如今这女扮男装的,放谁来?若是带个丫头,难免惹人闲话;可真要是带个小子,又多少有些不便。倒还不如不带人,反正金帮里头的小子多得是,有什么重活儿也轮不着她来动手,清闲的活计她自己也能做,不提太复杂的,自己照顾自己还是没有问题的。
方平安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反过来倒嘱咐方沐阳,一路上小心着些,莫要在外头多喝了酒,露出马脚就不妥当了。
两人真如同小夫妻一般,将家里身边的琐事互相细细嘱咐,直到方平安实在撑不住了,方才作罢。
这次往定州去,方沐阳是有心带着金帮的一帮兄弟都出去见见世面,家里就留了李大头坐镇,其余人等,李巴鱼、赵来顺、赵来福、赵晨,甚至是小丫头李幺幺,都给带上了。
他们倒没有想到见不见世面的问题,只是紧张得不行。毕竟这是金帮替朝廷办事,若是一个不慎,连累的可是身家性命,甚至金帮上下,谁也不敢轻慢。就是平时二愣的赵来福,也收敛了不少,早早地就跟着赵来顺将所有船只又检查了一遍。
赵来顺是紧张,紧张得几天都睡不好觉了,所以闲着没事儿就往码头上面跑,顺便么,就把几条船给检查一下呗。
正好碰到李巴鱼。这本就是李巴鱼份内的事情,一直不敢懈怠,尤其是朝别人租借的那几条船,总归不是自己的,用的人手也不是,多查验查验总不是坏事。
偏就碰到了赵来顺也来查船。
李巴鱼就不乐意了。
“哟,赵大爷一大早就忙活呢?您这是信不过我,还是找茬呢?”李巴鱼本来话不多,可一生气,偏就顺当了,可见李幺幺的啰嗦其实是家族遗传。
本来赵来顺碰见李巴鱼心里有点不好意思,不是自己分内的事儿,做了,难免有点捞过界的意思。可听李巴鱼这么一说吧,心里的不好意思就变成了不高兴,脖子一梗:“谁敢找李大爷的茬啊?这不是顺路没事儿,过来转悠转悠么?李大爷您可别见怪,要不给您陪个罪?”
李巴鱼跟赵来顺个头差不多高矮,逼近了跟前,低声道:“你少来这套,我份内的事儿我自然做好,用不着你来指手画脚!”
赵来顺也不甘示弱:“看看又不会少块肉去,你这么紧张干什么?难不成有什么是不能让人知道的,你心虚?”
“你!”李巴鱼攥了拳头,好歹记着这是当着别人的面,没举起来。论说话什么的,李巴鱼这老实人怎么会是赵来顺的对手,更别提如今赵来顺让冯麻子调教了两年,比往年做小混混的时候更加难缠。
旁边赵来福几个看他们俩斗嘴,却一点也不着急,反倒兴致勃勃地看戏,暗地里还道:“这次能打起来不?”
“今儿应该不会吧?”
“我觉得能打!”
“那不可能,跟你打赌,怎么着今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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