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青没有想到,有朝一日竟真有求到他的时候。他可解去情@蛊,想来也能治好自己。周青不是没想过去颜家求救,只怕到时引人耳目,会连累了颜家。
一路来到梓原县城,摸摸身上钱囊里还有十几两散碎银子,五百来文铜钱,便在城里买些干粮,杂货铺里买了水囊顺便讨了些水,成衣铺里买件黑袍,再买个斗笠戴在头上,扯了条白布系在左臂,铜钱尽数花完。想找杂货铺掌柜兑些铜钱,那掌柜的却不太认银子,让周青去别处兑。周青只得找了家典当铺兑了二两银子,换了两贯又五百文钱。
一切准备妥当,再找到车马铺,其实说是车马铺,却没马,大多是驴车,还有牛车。本朝没有养马之地,官府虽鼓励民间养马,但马儿多生长在寒冷之地,南方温热地区养马成本太高,加上一旦发生战事,官府就要征集民间马匹,所以民间养马者不多,只有大户人家闲情雅致才养些玩耍。信宁镖行之所以养马也是因为周茂行有买马的渠道,再者马儿负重怎么说也比驴子要多,长途奔走之下还是比驴子稳妥。
周青只能雇了辆驴拉的车子,先付了一贯钱,待到杭州之后再付一贯。那车主倒也爽快,抱来两床被子,一床铺在驴车上,一床示意周青盖上。自己随后也抱了被子放在车上,准备中途休息时取暖用。
一路上颠颠簸簸,周青心脏刺痛越来越急。这一路七百里地,照驴车的速度估计要走五天能到,也不知能不能活到。
一路不停,到了晚上抵达一处小村。车主赶车走到一家亮灯的小院,向主人付了二十文钱。家主人便给驴子喂了草料,又安排两人睡在柴房,那二十文钱自然是算在周青头上。次日一早,两人也不梳洗,继续赶路。如此这般,一路上走走停停,总算在第六日中午赶到杭州城。
这时周青已疼的站不起身,只能再付车主一百文钱,让他拉着自己在杭州城里打听。还别说,这无情药铺竟有些名头,不过半个时辰,二人来到无情药铺。
再看周青,此时眼窝深陷,双眼无光,头发糟乱,脸色蜡黄。
周青强撑着往前迈步,奈何腿一直哆嗦,前脚还没落下,身体已往前倾倒,要不是车主扶着,这一下就要摔在地上。
车主忙对着药铺喊到:“郎中,快快救人。”
药铺里竟无人应答,车主只好又扶着周青往里走,好不容易跨进门槛。药铺里走出一人挥手道:“我这里是药铺,不是医馆,我也不是郎中。再说就算我是郎中,也不是阎王爷,不收死人。”
“你这人怎么这般说话,这位公子千里迢迢就是冲你这药铺来的。来时还好好的,路上才病情加重,怎能说成死人?”车主气道。
周青细细打量,只见那人满脸皱纹,眼角下垂,嘴角上一颗黑痣,十分让人厌恶。心道不会这么巧这人也开了家无情药铺,与那楚怀信竟毫无关系。当下只能试探着说道:“我找无情。”
那人道:“我正是无情,满杭州城都知道我叫无情。”
“那你欠我一条命,可还记得?”周青道。
“哈哈,竟有此事?我怎么不记得?莫非我杀了你家什么人,你来找我寻仇,嘿嘿,你这个法子不赖,到我这里就死,再让这人报官,我就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少不得要发配边疆。”
“沅州巫沙寨情@蛊!”
那人听到情@蛊,忙仔细观瞧周青,这才对上号,急道:“是你,周……”还没说完,就看到周青使了个眼色。他忙止住话头,拉着周青坐下。
周青坐下之后,从怀里掏出剩下的银子尽数递给车主,车主一路上颇为照顾,刚才又仗义执言,周青很是感激。
那车主推手拒绝,说道:“该拿的已然拿了,该办的也办了,咱们就此分别,两不相欠。”
“一路之上承蒙大哥照顾,小小心意还是收下吧。”
“好兄弟,咱挣的是风餐露宿的钱,该拿的一文不能少,不该拿便是金山咱也不取。咱们就此别过,告辞。”说罢,转身就走。
药铺掌柜见那人走了,忙把药铺门关死,又自脸上扒拉几下,再转身时已变成了一副浊世佳公子的模样,正是那楚怀信。
周青强忍疼痛笑道:“阁下好手段!”
楚怀信嘿嘿笑了笑,问道:“周大哥,何人所伤?”
“别管何人所伤,先看看还有治没治。若是没治,在下还有安排。”
“小弟要好生把把脉。”说罢拉住周青左手平放在桌子上,用右手三指搭在周青脉搏上,号了一会,又拉过周青右手再号。接着,又按在周青胸前感受了一会。
“周大哥,你大约七八天前心脏受到重击,心神也受到打击。心乃五脏之首,为君主之官,稍有损伤便极难医治。而心又主神明,心神受创也会促使心脏受损。两相结合之下,此伤药石难救。”
周青听罢也自一愣,自己不是没想过这个结局,只是心中多有不甘,竟连报仇的机会都没了,长叹一声说道:“即如此,在下有两件事要拖楚兄完成。一,在下死后,将在下与先父尸骨葬于延安府牛山县周家村外东六里周家祖坟,再将在下亡妻尸骨自信州周家庄园迁出与在下合葬一处。二,前往江宁府江南药王颜家,找颜二娘素衣,告诉她周某福缘浅薄,无法与她厮守,让她再觅良缘。已交换的定贴便由你转交给颜家。这两件事完,就算你还了我一条命。”
“周大哥先别急,小弟配副药,先吊住命再说!”
楚怀信一人独居,并无下人,只能自己扶着周青先回后院歇息,而后又烧水添药煮了一大锅药汤。
楚怀信在房里放下浴桶,将药汤倒入,再帮周青褪去身上衣服,扶着爬入浴桶。待周青坐住,又自药房里取来两丸药,示意周青服用。
周青服了药,只觉体内一股凉意升起,体外药汤则是滚烫,一冷一热之间,竟觉得心疼的没那么厉害了,心说这楚怀信果然了得。
“周大哥,你刚才所服之药调节心神最是有效,这药汤则疏血散淤,两相结合之下可稍解体内伤痛。只是这水温怕维持不了多久,那药丸也仅能调节心神却不能治疗伤口。你那心脏时时都在渗血,如今之计只能先用此法疏通体内瘀血,缓解苦楚一二。”
“如此已经很好了,不过若只能苟延残喘几日,倒不如痛快死去。”周青笑道。
“有这几日,小弟定能想出治愈之法,周大哥请相信小弟。”
“楚兄言重了,不是在下不信你,只是我丹田也已受损,若只能救活,却丢了功力,只怕连报仇的胆量都没了。我之所求,可治好,可治死,不可治活。”
“周大哥丹田只是受击,并未破裂,不算大碍,只不知道周大哥到底怎么受的伤,又要找谁寻仇?”
第11章 怀信言惊梦中人 飘飖针治心上疾()
周青心痛有所缓解,就将事情来龙去脉一一说出。
楚怀信听罢长叹口气,说道:“狗贼着实可恨,不过一块破玉,何至于杀人越货!他若真喜欢,大可与周大哥商量,找到刘掌柜。不过花几十两买来,又能珍贵到哪去,给个一百两,刘掌柜反手净賺一半,岂会不卖?”
“楚兄有所不知,那玉佩说不定对狗贼极为珍贵,他以已度人,以为求之不得,索性强夺。狗贼一身本事颇为诡异,竟能手中凝水,又能化水为冰,此等手段楚兄可曾见过?”
“从未见过,小弟幼时跟师傅在西域长大。西域虽多有奇人,却从未听说过这等本事。小弟武功稀松,却也练有一门本事,你看!”说着伸出右手,体内真气流转竟自右手掌中发出一股黑色的气流。刚发出半尺便不再受控,四散开来,忙又张嘴把那些气流吸入腹中。
楚怀信耍杂技一般的展示了下绝技,又自尴尬的抹了抹头上虚汗。
周青看他这一下就把自己弄的面容苍白,虚汗直冒,笑道:“楚兄好本事,这是毒气?”
“见笑了,正是毒气,小弟自幼在毒药罐里长大,一身是毒,外放之法是自行摸索出来的。”
“你有这等本事,当初怎会被人擒住?”
“这掌法太过歹毒,我自己也配不出解药。中了此掌,除了内力高深之人能自行运功逼出毒气,天下之间无药可解,小弟又怎敢轻易使出。那几人只是要擒,并未要杀,即使送到巫沙寨,那女人也舍不得杀我,小弟就犯不上要人性命。
除了这掌法,小弟其他武艺太过稀松平常,被那几人三两下就擒住了。要不然小弟大好青春怎会每日里易容化妆,隐姓埋名!都是女人惹得祸,怪不得师傅说最毒妇人心,让我躲着点,小弟一身毒还是毒不过那女人。”
“那你为何要躲在杭州?”周青疑问道。
“唉!莫提此事,提起就来气。我那师傅是个王八蛋,死了还不让我安生,说杭州有他早年的相好,给他生了个宝贝闺女,如今年方二八,呃……现在应该二十多了,非逼我前来保护。
我保他奶奶个腿啊,老子从西域出来就直奔杭州,到了才知他那相好的竟是个尼姑,早死了,那闺女嘛竟然也做了尼姑。尼姑有什么好保护的,再说要保护到何时老王八蛋可没说?有一天老子突发奇想,想见识下情@蛊,就去了沅州。接下来的事周大哥都知道的。”
周青知道他性情不羁,也不理会他满口老子,疑道:“你在沅州之时就说要来杭州开药铺,显然是想好了的。”
“是啊,小弟被那几人在苏州抓到之后,一路之上也听出巫沙寨是恨透了我。除非我去把棘薇父女俩毒死,不然这辈子都难以安生。
既然要隐姓埋名,倒不如来杭州,一来这里山清水秀,二来可以就近看着小尼姑,也不算老子违背誓言。那尼姑庵名叫慈明庵,倒也不远,周大哥这病说不得还要求到她们。”
“此话怎讲?”周青诧异道。
“周大哥莫要小瞧尼姑,她们日日诵经,最是心态平和,所谓心藏神,肝藏魄,肺藏魂,脾藏意,肾藏志。你这心上之伤,最是马虎不得。
疗伤之时,极易心神大乱,万一出些差错,即便医好,也会落下个神魂不清。周大哥难道没发觉近日极易自暴自弃吗?这就是心伤所致,又有仇恨引导,才慢慢改变心神意志。”
周青听完,暗道着啊,自己每天都想着有几日好活,心里也只有一个模糊的报仇想法,至于怎么去报仇却从未想过。若不听他一席话,怕是即便痊愈,也不敢前去报仇,这就是因为心里已经怯了。当下忙拱手说道:“楚兄一席话,惊醒梦中人。这几日确实经常自伤自怜,眼下父仇未报,岂能如此就死?”
“正当如此,周大哥自己要想着活下去,小弟才好设法医治。”说完,拿手试了下浴桶内水温,那温度已比体温高不了多少,接着说道:“这温度降的太快,小弟要去订做一口大锅,一边烧火,一边泡药。”
“有劳楚兄了。”
楚怀信花了高价,次日上午打铁铺就将大铁锅送来。说是铁锅其实是个铁桶,锅底平的,中长四尺高三尺。
又请了俩泥瓦匠,客房里砌了个大锅台,墙上打了洞,把烟筒通出去,之后再买些木材堆在墙角,一切准备妥当,已到晚上。
次日一早,楚怀信先把药材倒入水中,煮沸半个时辰,待药力溶进水里,便不再加柴。等到水温能进人,再扶周青进桶里泡药,自己则一直用手试探水温,凉了加柴,热了抽火。
如此这般泡两个时辰,周青就觉疼痛缓解了许多,身上也有了些许力气,出桶时再不用人扶。
“楚兄高明,此法颇为有效,比昨日轻快多了。”
“药效如何,小弟心里有数,不过能缓解一二而已。心痛不同于寻常伤痛,最是折磨人,一阵一阵,求生不得求死也难。周大哥仍能谈笑自如,不愧为尘世间绝顶好男儿!”
“楚兄谬赞了,周某亲眼看先父被仇人所害,竟毫无办法,早年间看妻儿离世亦是无能为力。真真是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周青悲痛道。
“周大哥切莫如此说,这是心神又受扰乱了。小弟这就去那尼姑庵请人,据师父说,他那相好的年轻时医术了得,不知这小尼姑是否得了真传,待我问她一问。”说完不等周青说话,转身往外跑去。
楚怀信走了不到一个时辰,真领了个小尼姑回来。那小尼姑身着淡青色僧衣,头戴月灰色圆帽;僧衣修短合度,身姿绰约高挑;肤若冰雪,面似凝霜;一双眼如秋水映星,不带一丝笑意;两弯眉似远山含黛,平添几分天真。帽子下隐约可见乌黑秀发,可见还未受诫。
周青之前听楚怀信说小尼姑时曾有所怀疑,本朝自太祖起对僧尼出家就要求颇严,到仁宗时已然限令不足二十不得出家,曾有高僧大德上书,请求放开限制,却未起到作用。这女子显然还不能称为尼姑,至于是否出家还要问过才知。
周青忙上前双手合十道:“在下周青,见过法师。”
“阁下无需称呼法师,我并未受戒,只是自幼随母亲生长在庵里。”那女子还礼道。
“可是童行?”周青又问道。
“亦非童行。”
周青心道这是连出家都没出家呢,楚怀信倒是搞了个大乌龙。
“敢问姑娘芳名?”周青又拱手道。
“叫我飘飖即可。”
那边楚怀信见周青还欲寒暄,心道这周大哥哪里都好,只是太过迂腐,不知那周老爷子是怎么教的,这一会又是合十又是拱手,看着都累,忙说道:“周大哥,先坐下,你伤势严重,少说些话。呃……,飘飖姑娘,你也坐。”
三年多前楚怀信初来杭州时只打听到飘飖的名字,一发现她也穿僧衣,就以为是尼姑,未再深探。
今日上山去慈明庵,刚巧碰到飘飖,忙上前把来由说出,当然只说病情,连周青名字也没说,更未说出自己受师傅所托前来保护,面貌也易了容,正如周青之前见过的那样惹人厌烦。楚怀信自有打算,他实在担心万一这飘飖以后像棘薇一样缠着自己,那就真是暗无天日了。偷偷看着她点就好,莫被坏人害了就行。
飘飖还真是个慈悲为怀,听完病情,就跟着楚怀信来了。
这边三人坐定,楚怀信信不太过她,有意试探,说道:“我这周大哥身负重伤,在下尽力施为,也只能吊住性命,想必姑娘医术了得,定有治病良策。”
“你也不必拿话激我,这位周公子心脉受损,心脏破裂,心神难安,此伤药石难治。”飘飖也不管这面容可憎的老头为何称呼这年轻人为大哥,只轻描淡写的说道。
楚怀信弄了个老大不好意思,干笑道:“姑娘医术了得,只用眼观就知病情,在下佩服,不如赶紧号脉吧!”
飘飖也不多说,示意周青伸出左手,也如楚怀信一般,三指搭腕。号完左手号右手,思索片刻后说道:“周公子左肩骨骼破裂,丹田亦有损伤,此二伤易治。只是心脏多处裂纹,时时渗血,之前用内静外热之法将体内瘀血清除,可缓解疼痛,却是治标不治本,需另觅良方。”
“着啊!姑娘可有良策?”楚怀信听她所说分毫不差,便知此人医术尽得其母真传。
“我有针灸之法可抑制心脏出血,再辅以内服外蒸之方,三月可小愈,半年可大好。”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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