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生拽住了沐沅,示意她看画舫中此刻的情景,只见河岸上无数的人开始向锦鲤砸东西,脚上的木屐或草鞋,岸边的柳枝,刚买来的鸡蛋,随手捡起的石头,一边砸还一边喊着,“打死这只河妖!打死她!”
已经不用她们两个出手了,因为锦鲤犯了这枉死城的禁忌,沐沅还很应景地将手中吃了一半的糖葫芦扔了去,颇有几分侥幸地道,“幸好那个幽梦及时来接了咱们,不然咱的下场和这个女骗子一样了。”
莲生目不转睛地盯着画舫里一动不动地锦鲤,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那些人们丢去的东西却怎么也砸不到她,蓦然对上她那笑意盈盈的美眸,发觉她正在同自己微笑,心底一阵寒意升起。
黑影闪过,一个男子跳上画舫一把拽起锦鲤,一个掠身点过水面便飞到了河的另一岸,而窝在黑衣人臂弯里的锦鲤挣脱了束缚后还兀自朝莲生招手笑着。
莲生心底泛起一阵莫名的熟悉感,几个跃身翻过河堤,踩着那些河面上停泊着的小船,朝他们追去。
沐沅见表妹追女骗子去了,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直接埋头朝人群中一头扎去,很成功地突破了重围,跳上一艘小船,命艄公驾船到对岸。
“莲生,你等等我!”莲生回头便看见了跑得气喘吁吁的沐沅。
前面被追的锦鲤却突然返了回来,兴高采烈地跑来问道,“红莲,莫非你认出我来了?”
红莲?莲生拧眉,果然认错了人,或者她知道自已经发现她就是那个卖假姻缘石的骗子,所以故意装疯卖傻的?
“你的‘姻缘石’给了帝……你的心上人没有?”锦鲤故意眨了眨眼睛,轻轻一笑,热络地凑了过来。
莲生恶寒,估摸着锦鲤那眨眼的动作是在向自己抛媚眼,只是抛得有几分像是眼皮抽住了,比翻白眼还难看。
“你这个骗子,在幽都骗人也就算了,还大老远跑来这里骗人!”沐沅的嘴比较快。
锦鲤看着莲生冷然的表情以及沐沅义愤填膺的模样,脸都快垮了,“你们……该不会因为一个铜板儿追我,从幽都追来这里的吧?”
突然背后传来了一个幽幽的声音,“说重点。”
莲生这才看见靠在树干上的黑衣男子,只是他满身乌漆麻黑的衣袍,在这没什么月光的阴雨天里实在没什么存在感。
锦鲤偏头白了他一眼,才郑重其事地向莲生说道,“你和你表姐尽快离开这里,越远越好,最好永远也别来这枉死城,不然你会死的……”
额头在突突地跳,莲生伸手扶额,这姑娘多可惜啊,生了一副好模样,说话却颠三倒四的,还是快点抽身走得好。
“你是要救你的父亲对不对?你不用担心,他现在还好好地呆在哀牢山,这回的事根本就是一个……”锦鲤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树林深处传来几声银铃般的笑声,锦鲤不禁吐气道,“唉,还是晚了一步。”
远处朦朦胧胧的夜色中一点晕黄的光闪烁,一跳一跳,不一会儿就见一个身穿白色衣裙的女孩跳了来,漆黑的头发如水藻一般绕过了惨白的脚踝,在光滑的脚掌上打着卷儿,头上两个小发髻上分别簪着一朵小巧的白色莲花。
撑着一把破伞,可怜那伞几乎只剩下了骨架,伞面全是大小不一的破洞,雨水漏过那些窟窿,诡异的是女孩手中拎着的那盏莲花灯盏却不怕雨水的冲刷,怎么也灭不掉。
莲生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令人难以置信的景象,恐怕这辈子所有匪夷所思的事情都集中在了这个晚上。沐沅也不敢相信,掐着她自己的胳膊,龇牙咧嘴。
女孩苍白的脸上漆黑如墨的眼珠泛着诡异的光芒,轻巧地偏头向莲生看来,嘴巴分明没有张开,声音却流淌了出来,“花妖,花君请你去一趟东海。”
“什么?”沐沅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花妖,花君请你去一趟东海。”女孩仿佛是被人控制一般,她没有听到沐沅的疑问,只是伸手来拉莲生。
沐沅这才意识到这姑娘是在叫莲生花妖,冲了来,一把打开她伸向莲生的手,破口大骂道,“你才花妖,你全家都是花妖!”
只是下一刻,沐沅的胳膊已经缠满了花藤,那些墨绿的花藤如张牙舞爪的怪物一般灵活地绕过沐沅的腰,死死地将她勒住,顷刻间她已经被勒的满脸通红了。
莲生一情急,匕首划过,只是砍断几片花叶,而且那些花藤仿佛发了疯似的一直从那个提灯女孩的指尖冒出,一层一层,一圈一圈,很快将沐沅包成了一团儿。
锦鲤向景渊抛了个媚眼,故意说道,“喂,你是不是怕了,这只花灵可是花君养了千年的宠物,很缠人的。”
景渊没有理锦鲤的嘲讽,轻哼一声,拔剑迎上那不断吐藤的花灵。剑光一闪,被捆紧的沐沅便脱离了束缚,在滚地的刹那被莲生接住了。
却见锦鲤推了一把莲生道,“快走!我们还能帮你拖延些时间。”
莲生一怔,随即抬头看着这个女骗子,经过这一连串的事情,她已经知道他们不是一般的人,只是非亲非故,他们却能在临危时出手相救,着实费解。
“快走,花君来了就迟了!”锦鲤叫道。
莲生慌忙拎起奄奄一息的沐沅快速逃离,身后却传来了锦鲤声音,“千万不要向北走,那边是冥河,那里面有些晦气的东西。”
雨已经停了,发现沐沅的呼吸平稳了很多,莲生松了一口气,却看见肩上一片树叶,轻拾起,叶片上是银白色的光,尾端缠绕一丝白线,丝线的一端通向林子深处。
“唉”一声叹息,微微一震,仿佛满河的水也随之一颤,清幽的声音响起,“一念繁华,一念成灰,一念成悦,一念成执,寸寸相思,寸寸灰……”
莲生的心头一颤,仿佛有一股绵绵的东西缠绕在她的胸口,不由自主地循声走去,乌黑的河里竟然开满了白色的莲花,一个独木小舟划开荷叶,缓缓向莲生这边驶来,舟上是一个执扇的白衣男子,只见他头戴珊瑚发冠,左肩上颤颤巍巍地绽放着一朵白色莲花……
第十九章:冥河花君
暮色已近,白泽撩开车帘向外看去,幽都的空街长巷都失了往日的繁华,大秦的铁蹄军已逼近荆关,最后一次增援的队伍又输了,朝廷会依照当权韦相的主张,迁都江南,割土求和。大夏朝廷自身难保,大有弃幽都保皇权的意思,所以城内到处人心惶惶,有的人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逃离幽都。
白泽闭目养神,很快侯府就到了,守门的人看样子已经等了很久,见到他下车都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只听为首的说道,“七公子,你可回来了,侯爷已经等候多时了。”
白泽微抿着唇,抛下一堆行礼的人,神色焦虑,风一般地行走,目的地是母亲住的梅园,只是在拐进一处小巷,却撞上一人。
“抱歉……”白泽话音刚落,一股淡淡的药香味扑鼻而来,抬眼看去,是一个执伞的女子,好生奇怪,这雨明明已经停很久了。
入目的是靥若春菲,玲珑玉颊,白泽一怔:陌生人,虽说侯府他不常回来,可这里上上下下能进入梅园的人他也多半见过,莫非是大哥新纳的小妾?
“原来是你。”女子淡淡一笑,流岚凤目。
看清她的笑颜后白泽却又觉的她眉眼有几分熟悉,心存疑惑,“请问姑娘,我们见过面吗?”
“呵呵,姑娘,我可不小了,怕是和你母亲相差无几。我还是在你很小的时候见过你一面。”那女子听着白泽对自己的称呼不禁揶揄道。
白泽忙施礼道,“晚辈失礼了。”
“我等你很久了。”
白泽微愕,只是一瞬间,那清雅的脸容上便全是柔和的表情,漆黑双眸里满是笑意,“不知您等晚辈所为何事?”
执伞女子见白泽行色匆匆而来,雪白的衣衫上还沾着少许地上泥泞的污渍,深知他担心的是什么,于是轻笑道,“我可以帮你治好你母亲的病,但你得答应帮我做一件事。”
“您请讲,白泽自当尽力。”白泽沉思后说道。
“你替我去枉死城一趟,救一个叫覃莲生的姑娘。”她面无波澜,眼中却暗发忧伤,怔怔地看远处枉死城的方向。
覃莲生?直到此刻白泽才明白过来,为什么感觉她有些熟悉了,眼前的人和覃莲生长得有几分相似,尤其笑起来,那股灵慧之气尽显而出。
“切记,只有你亲自去才行,带上这把伞,你们会用到它的。”
只听她话音刚落,人已经不见了,药香味也逐渐散去,那把伞却缓缓飘到了白泽的手里,白泽怔怔地看着手中的伞,上面是一朵红色的莲花,虽是淡淡的几笔勾勒,却栩栩如生。
莲生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定定地看着独木舟上的那个雌雄莫辩的男人,他衣袖轻轻一拖,一株硕大的白色莲花便悬在了他的面前,花瓣上泛起幽幽的火光,他的手从如云的衣袖里慢慢伸出,尖尖的指甲拨弄着那株莲花。
只见他抬头向莲生微笑,月光皎洁,散落在他脸上泛起浅浅的清辉,那漂亮的双眸竟然是幽幽的蓝色。
莲生心下咯噔一下,顿时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站了起来,这莫非就是传说的冥河?随即脱口而出,“鬼啊!”
白衣男子眼皮跳了跳,隐忍着说道,“我不是鬼,你可以叫我花君。”
“长得倒有几分相似,性格全然不是千墨稳重的样子,也不知道白祉帝君在瑶池那些年日日朝对花笑,夕对花眠,怎么就培养出你这么一只与他性格大相径庭的花妖来。”清幽的声音再次响起。
看着他摇头颇为惋惜的表情,莲生不禁蹙眉道,“我不是花妖。”
“额,我忘了你现在只是个凡人,莲生对吧,是叫莲生,如果不是伏漓这么一闹,本君还不知道千墨剩下的魂魄会在你这里,既然找着了,我就少不得取回来!”
天刚下过雨,空气里的冷意一寸一寸地冰着莲生的身体,猛然间一个踉跄,手中的沐沅滚落到了草地上,莲生的身体就如木偶般被提了起来,直直向冥河的独木舟上飞去,全身被无数条细线拉着,被撕扯得连气都喘不出。
“慢着!”只听一声叫喊,隐在暗处的人已经跳了出来,几道剑影闪过,拉着莲生的那些丝线被尽数斩断。
花君微愕,随即抬头,看清那个接住莲生的女子后轻蔑一笑,“原来是个凡人。”
胡小蛮的剑尖颤抖着指着那缓缓飘来的花君,音调有些走音道,“覃少将军您先走!”
看清来人是胡小蛮的刹那莲生就已经知道她是奉白泽之命来跟踪自己的,只是没想到她会救自己。
“快走啊,不然我没法和公子交代!”胡小蛮急得脸都通红了。
莲生握紧匕首,与她并肩而立,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我可不管你对得起对不起你家公子,今天我覃莲生只会前进,不会倒退。”
胡小蛮一怔,随即不再催促莲生离开,说实话领命前来她还不服气,觉得公子没必要对这个蛮横的女将军这么好,现在看来他是对的,这个女子确实有令人佩服的一面。
莲生正要冲去时,胡小蛮却拽住她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而莲生的表情古怪之极,皱着漂亮的眉,一副半信半疑的摸样。
花君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两个瞬间结为盟友的凡人女子,一副共进退、不惧死活的模样不禁好笑起来。衣袖一挥,冥河里那无数株莲花便向她们袭去。
“看招!”胡小蛮大喊一声,莲生很配合地从她的口袋里拉出那长长的黄色符咒,两人各执一端,快速向花君缠去。
花君嘴角一抽,符咒?感情真当他是鬼来对付了。在他伸手优雅闲适地操纵莲花时一把沾了血的桃木剑砍来,手腕一麻,触目的是令他作呕的血污。
花君俊脸扭曲,已经一脸气竭,哆嗦着擦拭着血迹,姿势美极了,随后有气无力的半抬着袖子指着莲生和胡小蛮,手指还一个劲儿的抖动,咬牙切齿道,“愚、蠢、的人类。”
下一刻他的眼前便盖来一块石头……
第二十章:破司命薄
莲生将昏迷的沐沅带出树林后,胡小蛮已经找来了一艘小船,直到坐到了船上,莲生都不敢相信,那个冥河里不男不女的花君是被自己用胡小蛮带来的护身石碑砸晕的。临走时胡小蛮还坚持用那黄色符咒将他绑了个严实,倒吊在了树上,免得被他追上来。
夜晚吹过,映入眼帘的是河岸边一抹紫色衣服的人四处张望,是幽梦寻了来,莲生松了一口气。
“终于找到了两位……又多了一位妹妹。”幽梦轻笑,声音柔媚入骨,“你们先回府换洗一下衣服,今晚就好好睡一觉,明日有狐公子就到了。”
“多谢幽姑娘。”莲生忙道谢,低头这才瞧见自己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了,上面沾了满了泥污,而身后的胡小蛮也好不到哪里去。
莲生吐了口气,希望尽早把东西交给有狐,救出父亲和沐姨,这个鬼地方不能再待下去了。
看着已经被剑影逼退到树下蹲着瑟瑟发抖的花灵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锦鲤拽了拽景渊的衣袖道,“我说,你懂不懂得怜香惜玉啊。”
景渊嘴角一抽,剑停滞在半空,说打的是她,说不打的也是她,这只可恨的鲤鱼怎么说都有理。
“好了好了,收起来吧,司法神使,你这么欺负一个小花灵,传到天界面子总是挂不住的。”锦鲤讨好地笑笑,帮他拔剑合了回去。
锦鲤的话刚说完就见那花灵像是突然通了人性,破口大哭,“呜呜呜……”
花灵一边哭还一边踢着脚,活像一个被欺负了的小屁孩。
锦鲤一怔,随即也“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我求你别哭了,你一哭,就像是我欺负了你一样,我这张千年老脸可往哪儿搁啊!”
景渊头嗡的一声,抬手不禁扶额,千年老脸?天,那可是千年花灵,她锦鲤还不知道有没有人家大呢,耳边充斥着两个都不太是正常的女人的哭声,景渊的头有些大,不再纠结她们谁大的问题,抱剑先溜为妙。
不一会儿锦鲤就追了上来,用肩顶了顶景渊笑道,“怎么样,我这招厉害吧?听到我哭,那花灵拎着那把破伞一溜烟就跑了,这回也不怕得罪花君了,呵呵。”
景渊随便嗯了声,知道若是不按照锦鲤的思路来,她绝对会不安生。
“我瞧瞧司命薄,这回红莲的劫数应该避过了一半,记得还有一半是……”锦鲤兴高采烈地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破乱的本子,一页一页的翻看着。
“你竟然偷司命薄?”景渊难以置信,一张冷脸已经被她惊得更冷了。
“你先别管这个,帮我看一下,这一页是不是没有字啊?”锦鲤一把拽住了景渊的领口,把人拉了过来。
“嗯,是没有字。”景渊看着那被雨水浸得湿哒哒的空白纸张,很确定道。
“怎么会没有啊?”锦鲤焦躁地翻下去,发觉司命薄后面的也成了空白的,空无一字,终是泄了气,只能叉着腰对着夜空吼道,“你个臭司命星君,你这是什么破司命薄!怎么不防水啊?”
“我记得臭司命写得红莲转世后的莲生的真正情根是在这枉死城里种下的,只是忘了是谁,既然已经成了这样,不如我们一个帮帝君,一个帮狐狸?”锦鲤思索再三后想出了应对之策。
景渊故意偏头去看路边的一棵树,一言不发。
“也是,我倒忘了,你一边是师父,一边是师弟,该帮谁?帮了谁都不会有好结果,等到他们历劫后回了蓬莱仙山,你都没法交代”锦鲤自顾自地说着,“不如这样,既然帝君是红莲姻缘命定的那个人,而你的修为又比我高,为了公平起见,你就帮你师弟狐狸吧,我帮帝君。”
景渊还兀自望着树,当锦鲤是透明人。
枉死城的市井一大早就开始喧嚣了,叫卖声此起彼伏,街角的茶楼人们聊得正起劲儿。
“大伙可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