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定,青袍人随即含笑说道:“下人们都睡了么?”
白衣少妇淡淡说道:“夜已深,我跟飞霜姑娘灯下谈心,不好再让侍婢们侍候,于是我让她们去睡了!”
青袍人笑道:“其实,姑娘又何须客套,她们本是侍候姑娘的!”
白衣少妇道:“人非天生穷贱命,同为女儿身,她们卑为奴仆侍候人,已是莫大委曲,怎好再过分劳累她们!”
青袍人笑道:“姑娘委实是太为下人们着想了……。”目光转注黑衣少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笑问:“这般深夜,妹妹跟霜姑娘都谈了些什么?这么乐而忘寝?可否说出来让我也高兴高兴!”
黑衣少女冷漠地道:“天南地北,无所不谈,如今已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青袍人笑了笑,道:“天南地北,多少神奇怪事,那就怪不得两位不觉夜深漏尽了!”
黑衣少女未予答理。
白衣少妇却接口说道:“这么晚了,总爷采此有什么事?”
青袍人笑道:“难道我非有什么事才能上楼来么!”
白衣少妇道:“那自然不必,这府邸中的一切都是总爷的,总爷该是要来便来,要去便去,无人敢说一句话!”
青袍人忙笑道:“我是说着玩儿的,姑娘别介意,其实我是刚从外面回来,路过楼下,见楼上灯火犹亮,所以上来看看!”
白衣少妇道:“这么说来,总爷没有别的事了?”
青袍人笑了笑,道:“不,另外还有点事儿!”
白衣少妇道:“那么,总爷请说!”
青袍人笑道:“不忙,不忙,不是什么着急大不了的事。”
黑衣少女忽地站起来说道:“夜已深了,霜姐要睡了,有话明天再说吧!”
青袍人淡淡笑道:“妹妹先走吧,我跟霜姑娘说几句后再走。”
“不!”黑衣少女摇头说道:“我等你把话说完一起走。”
青袍人笑道:“妹妹在这儿,我是一辈子难以启口的。”
黑衣少女道:“那么我走,没人稀罕你那故作神秘的神秘劲!”掉头转身出厅而去。
青袍人摇头笑道:“妹妹永远是这么任性,这么爱施小性子!”
白衣少妇道:“总爷该知道,霜姑娘以前不是这样子的。”
青袍人笑了笑,道:“将来嫁个婆家,看谁吃得消!”说着,那楼梯上已自寂然,步履声随之渐去渐远,终至不闻。
青袍人沉吟了一下,又道:“那萧涵秋,我已取消了他的叛逆罪名。”
白衣少妇道:“那我该谢谢总爷!”
青袍人目光凝注,道:“姑娘打算怎么谢法?”
白衣少妇道:“总爷该知道,他根本就没有罪!”
青袍人笑道:“姑娘是指我冤枉好人,陷害无辜。”
白衣少妇道:“那倒不敢,只是总爷总该掌握了证据再拿人。”
青袍人道:“萧涵秋此人做事向来精明,令人难以抓到他的罪证。” 白衣少妇道:“抓不到证据,总爷便不该拿人!”
青袍人道:“多谢姑娘提教,我以后谨慎就是!”
白衣少妇道:“据总爷上次告诉我说,萧涵秋不是已经埋骨在他那小楼阁之中,尸化灰尘,死了很久了么?”青袍人道:“那是以前,我如今才知道他没有死,而且还在北京出现!”白衣少妇道:“那倒是一件怪事……”
青袍人截口说道:“怪,只怕舍妹全告诉姑娘了,是么?”
白衣少妇摇摇头说道:“霜姑娘刚才已经说过了,我们天南地北聊着,没说别的!”青袍人道:“那是,天南为背,包罗万象,不可不谈!”
白衣少妇沉吟了一下,道:“总爷,我的孩子呢?”
青椒人点头说道:“他很好,现在我那儿,姑娘放心。”
白衣少妇道:“我倒不是不能放心,总爷我想看看我的孩子!”
青袍人笑道:“姑娘,何必急于一时,总有一天姑娘能看到他的!”
白衣少妇道:“到了那总有的一天,他已经长大,年少时所学来的许多恶习,恐怕已改不掉了。”
青袍人笑道:“姑娘,孩子是你的,抱给你看,自无不可,只是,我怕姑娘乘机又把他送出去,害得我又要多费一番手脚!”
白衣少妇一震,毅然挑眉说道:“是的,总爷,我不愿瞒总爷,只要有机会,我绝不让自己的孩子在这种环境中长大!”
青袍人淡淡笑道:“可是姑娘别忘了,孩子的骨血,有我一半!”
白衣少妇身形剧颤,道:“总爷,你配做孩子的父亲么?”青袍人淡淡笑道:“事实上,他是你我所生!”
白衣少妇道:“你要顾惜自己的骨肉,你就不该让他学你!”
青袍人道:“学我有什么不好?朝廷柱石,权势显赫,叱咤风云,纵横天下,样样为当世第一。”
白衣少妇道:“那是你的官位,你的所学,可是你的心性……”
青袍人道:“我只是事事好强,这并不能算坏!”
白衣少妇道:“没人说好强不好,可是要表示比别人强,该出之于正大光明的方法,那样致胜才光采!”
青袍人道:“兵机讲究一个虚实难测不厌诈,这也没什么不对!”
白衣少妇道:“或许你对。那么,对我呢?”
青袍人立即哑了口,半晌始道:“姑娘,我一直表示我没有恶意,只是太以倾慕姑娘的绝代风华,盖世容颜,那是爱!”
白衣少妇冷笑说道:“绝代风华有时尽,盖世容颜有时老,一旦风华随岁月消逝,你还爱么?你还倾慕么?单视一个人的美丑,那不是真爱,你的手法也太以卑鄙,更何况我对你毫无感情可言…… ”
青袍人唇边闪过一丝抽搐道:“也许姑娘不信,便是姑娘是无盐嫫母一般样,鸡皮满脸的老太婆,我也仍然爱。我承认我的手法不当,可是不那样我自问没有办法得到姑娘,占有姑娘…… ”
白衣少妇道:“便是你舌翻莲花,也休想让我信你半分毫,更别想让我对你有情感。如今你便算得到我了么?”
青袍人道:“至少,我可朝夕见着姑娘,姑娘如今是在我这小楼之中!”
白衣少妇道:“那只是具污秽的躯壳臭皮囊,而不是心!”
青袍人忽地一叹,道:“有姑娘这一具躯壳,我已经满足了,那是我生平最大的财富与所有,对姑娘,我不再奢求其他,姑娘的心永属萧涵秋,我不计较,其实姑娘,一夜夫妻……”
“你住口!”白衣少妇娇靥煞白,粉手往外一指,颤声喝道:“你,你要是没有别的事,我请你出去!”
青袍人坐着未动,哑声说道:“姑娘,你若知道我对你爱心之万一,你就不会这样对我……”
“我知道!”白衣少妇冷然截口说道:“我知道你是欺世盗名伪君子,假英雄!” 青袍人身形一震,低下了头,旋又抬起了头,他以眼角偷觑,只见白衣少妇满脸冷漠怨恨,没有丝毫不忍色。
他沉默了一下,终于说道:“好吧,姑娘,你既这么说,我就不愿再说什么了,慢慢地等姑娘了解我这颗心之后,姑娘当会有所改变的,如今我再说一句话,姑娘什么时候点头?”
白衣少妇道:“你一辈子休想!”
青袍人道:“你总不能让孩子没有父亲!刹那间,白衣少妇像遭了雷殛,她身形颤抖,一语不发软弱地垂下头去,越垂越低“还有!”青袍人接着说道:“我只要你一个人,别的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白衣少妇机伶寒颤,猛然抬起了头,那脸上的表情,是惊恐,是悲愤,是难以言喻的怨恨。倏地,她又垂下头去。
青袍人唇边掠起了一丝笑意,轻轻说道:“告诉我,什么时候?”
白衣少妇默然不语,良久她方始又缓缓抬起螓首,木然说道:“再给我三个月的时间!”青袍人摇头说道:“太久了,我没有那么好的耐性,我再等你一个月!”
白衣少妇木然点头说道:“好吧,就一个月,就一个月……”
青袍人目中忽地闪浮起两道异采,道:“可是如今……”他又抬起了右掌,虚空对着那盏灯。
白衣少妇惊恐地道:“你要干什么?”
青袍人突然垂下右掌,温柔地笑道:“没什么,天已不早了,你早点安歇吧!”说着,转身下楼而去。
望着那颀长背影逝去,白衣少妇渐趋平静,但,倏地,她又软弱地垂下头去,总之,两只柔荑捂住了脸……
第二天一早,一名要饭花子大摇大摆地走进了一家客栈。
可是刚进门,便被店伙挡了驾,店伙一边推,一边横眉喝道:“喂,喂,要饭的,打算要饭,外面等着去。”
那要饭花子身形一闪,店伙冲出去了好几步,那要饭花子却笑嘻嘻地道:“伙计,别狗眼看人低,我是来找人的!”
店伙回过头来“呸!”地一声,道:“我们店里没有你的朋友,你去别处找吧!”
那要饭花子嘿嘿笑道:“那不见得,萧相公就是,不信你跟我去看看!”说罢,他身形滴溜一转,一阵风般扑向后院。店伙大急,一边喊一边拔腿追去。
可是那要饭花子跑得比风还快,店伙刚进后院,那要饭花子已然到了东厢屋的门口,而且伸手要拍门。店伙大叫说道:“臭要饭的,你要是吵醒了客人,我剥你的……”
“皮”字未出口,要饭花子还没有拍上门,那两扇门突然伊呀而开,萧涵秋当门而立,花子一怔,连忙躬下身去。这下店伙有了评理的,跑上来便要揪花子。萧涵秋适时摆手说道:“小二哥,这位是我的朋友!”
店伙一呆,手停在了那儿,瞪着眼,惊愕地道:“什么,萧相公,他,他会是您的朋友!” “不错!”萧涵秋点头说道:“我这个人交游很广!”
说着,他让花子进了屋,然后向着店伙摆手说道:“没事,小二哥,你去吧!”店伙如大梦初醒,忙哈腰退了出去。萧涵秋一笑掩上了门,要饭花子立时单膝点地,恭谨说道:“丐帮北京分舵弟子,见过萧大侠!”萧涵秋忙道:“不敢当,这位兄弟少礼!”那名要饭花子应声站了起来。萧涵秋紧跟着问道:“怎么,修剑雄有消息了么?”
要饭花子脸色一变,迟疑着说道:“禀萧大侠,辣手快剑修剑雄已经死了。”萧涵秋一震,急道:“他是怎么死的?”
要饭花子道:“禀萧大侠,修剑雄是被人杀死的,身中七剑,另被重手法震碎了内腑,死状极惨,敝帮……”萧涵秋截口说道:“他死在什么地方?”
要饭花子道:“禀萧大侠,敝帮河南封邱分舵在黄河边上发现他的尸体!”萧涵秋眉锋一皱,道:“那地方离这儿不太远,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要饭花子道:“禀萧大侠,三天以前!”
萧涵秋眉锋皱得更深,沉默了一下,道:“我知道了,请归告贵分舵主,就说我改日有暇,当亲谒贵分舵面谢,也谢谢你为我跑这一趟!”
要饭花子道:“萧大侠要说这话就见外了,敝帮能为萧大侠效劳,那是敝帮的无上荣宠,萧大侠,我告辞了!”话落曲膝一礼,出门而去。
萧涵秋背负着手,在房里来回走动着,突然,他停了步,挑了眉,转身便要出门。适时,一阵急促步履声传了过来,及门而止,紧接着门上起了剥啄声,门外响起店伙的呼喊:“萧相公,萧…… ”
萧涵秋道:“是店小二么,门未拴,请进来!”
店伙推门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进门便双手递向萧涵秋,一面陪笑说道:“萧相公,这是你的信!”
萧涵秋讶然接过了信,道:“小二哥,这封信是那儿来的?”
店伙道:“是你的朋友送来的。” “朋友!”萧涵秋呆了一呆,道:“他什么模样?”
店伙抬手一比,道:“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约摸三十岁年纪……”
萧涵秋又皱了眉,他遍寻记忆,想不出何时曾有这么一位朋友,当即;拆开了那封信,一看之下,脸色倏变,双目之中闪过两道奇亮的异采,旋即一摆手,笑道:“小二哥,我知道是谁了,谢谢你,你去吧!”
店伙应了一声,哈个腰走了。
未几,萧涵秋也出了门,而且出了客栈。
片刻之后,萧涵秋出现在护国寺前,老远地,那站在门口的两名北地豪雄黑衣大汉便看见了他,其中一名转身进内,当萧涵秋到达门口的时候,寺门内已迎出了邹长风。
他一拱手,道:“邹长风见过萧大侠!”
萧涵秋还礼笑道:“邹总管,我有一日如三秋之感,诸位都好?”
邹长风道:“托萧大侠的福,大伙儿都很好。”他言语神态间,就没有萧涵秋来得泰然、安详。
萧涵秋道:“我要见见索爷,他可在?”
邹长风点头说道:“大爷刚起来,您请!”说着,侧身让路,举手肃容。
萧涵秋摇头笑道:“邹总管,如今不比以前,还是劳驾为我通报一声的好!”
邹长风迟疑了一下,深深地看了萧涵秋一眼,那是敬佩与感激,然后他躬下身形:“邹长风遵命,那么您请稍候!”言毕,转身急步入内。
没一会儿门内响起了雄健的步履声,铁胆神力霸王索飞,一袭黑衣,领着邹长风走了出来。他环目炯炯,深深地打量?萧涵秋一眼,道:“这么早,萧大侠何事宠临?”
萧涵秋拱手淡笑,道:“索爷,可否让我再进去谈?”
索飞迟疑了一下,侧身摆手:“请!”
萧涵秋一笑说道:“谢索爷!”飘然举步,行进寺内。
索飞跟萧涵秋并肩而行,南龙北虎,这两位当世顶尖儿高手,并称于世的英雄奇豪,谁也没说一句话。
萧涵秋泰然安详,潇洒豪迈。索飞紧闭着嘴,钢髯如猬,神色至为凝重。
到了后院,索飞让客直上小亭。亭中坐定,萧涵秋首先开了口:“索爷,霜姑娘郭大侠不在?” 索飞道:“一大早她俩就骑马出门,上西山去了!”
萧涵秋笑了笑,道:“怪不得没见他二位,原来玩儿去了。”
索飞扬眉说道:“萧大侠,那辣手快剑修剑雄可是有了消息?”
萧涵秋淡淡一笑道:“索爷,修剑雄已被人毁证灭口了!”
索飞勃然变色,道:“那么,萧大侠何以对我索飞?”
萧涵秋笑道:“倘无以对索爷,我还敢进这龙潭虎穴么,请索爷先看看这个!”说着,探怀取出了那封信,顺手递过。
索飞接信在手,只一眼,脸色立变,环目暴射威棱,直逼萧涵秋,沉声说道:“萧大侠,这那儿来的?”
萧涵秋淡淡笑道:“今天早上,有个不认识的人,送到客栈给我的。”
索飞道:“我是问,这封信是谁写的?”
萧涵秋道:“我跟索爷一样的茫然。”
索飞道:“阁下该看得出,这是出自女子手笔。”
萧涵秋道:“索爷高明,我也这么想。”
索爷冷笑说道:“阁下把我索飞当作了三岁孩童。”
“那我不敢!”萧涵秋道:“我只是想让索爷知道一下,信不信但凭索爷。”
索飞道:“小岚,我看着他长大,彼此通家世交,他不会是这种人!”
萧涵秋道:“索爷,人都有个失足,—步走差,便难回头!”
索飞摇头说道:“不可能,他不受威迫利诱,不会失足!”
萧涵秋道:“那么,我请问索爷,为什么郭小岚他在传闻身死多年之后,不早不晚地突然于此时出现在北京!” ,索飞道:“那是他为觅仇隐名埋姓,如今来北京找我兄妹!”
萧涵秋道:“该不是来北京,索爷,而是他本来就在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