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呐!求你千万不要开这种要命的玩笑。炼峥云的脸上泛起一丝苦楚。若再来一次,怕就真的疯了。
就在炼峥云几乎要冲上台去的时候,又有一颗银铃从凌舞的手中激射而出。鼓声响起的同时,主烛上艳红的灯纱已由八女逐一换成淡金色。
舞台上的血雾逐渐散去,好似阳光普照大地。台上的帐幕,呈现出淡绿的色泽。一派生机盎然。已然变成淡金色的人影,遍身的烛光闪烁。褪去了如侵略之火般的血艳,那舞却更急了。连歌声都炽烈起来。
“……生命无常,如刹那的火光。无所求的立场,却在沉静中绝望。耳中话语似糖,暖至心房。无法言喻的力量,在寂寞的灵魂中滋长。收敛起锋芒,宁愿在凡尘中舞至癫狂。……”
凌舞的歌声犹如山林中的野火,肆意的蔓延。歌者激越的情绪中,众人只觉得有一丝淡淡的喜悦从歌中渗透出来,温柔的在心头流淌。那如艳阳般耀眼的身躯,更是舞出了令人血脉沸腾的力量。
就在观者忍不住会心一笑的时候,凌舞已如蛟龙般,腾身而起。张扬的身姿瞬间凝固在众人眼中,那份奇特的感觉就像是凝固了时间。
然而就在此刻,眼前的一切再起了变化。
“……心灵在飞翔,幸福的模样。直至刀锋斩断了翅膀!……”
歌声中弥漫的生机好似被利刃生生斩断。痛楚如排山倒海般汹涌而来。凌舞躯体中的力量,仿佛在刹那间被抽得一干二净。就像断翅的蝴蝶,飘落尘埃。
但表演却并未结束。凌舞修长的手臂在空中划出曼妙的弧度。观者的惊呼尚未出口,大鼓再次被自凌舞袍袖中射出的银铃击响。台前的八女应声开始了极轻的哼唱。便是炼峥云运功于耳,也不过隐约得闻。
“手中肉,杯中酒。得意需尽欢,莫待白了少年头。衣不如新,人不如旧。怎知新欢旧爱在心口。良宵淡月人空瘦,疏影也风流。”
同一个旋律,却有着不同的音高。歌声汇合在一起,竟丝毫不觉杂乱。反而凸现了舞台上孤绝凄冷的气氛。除了舞台两侧已经恢复其原有色泽的四座主烛,其余灯火在八女的吟唱中逐渐熄灭。
台上的火光虽然少了一半,炼峥云却发现自己反而看得更清楚了。只因台上那再度起舞的身躯,在烛火中闪动着近似晶莹的光泽。好似烈焰焚尽后如雪般的飞灰,明明是生机断绝的冰冷色彩,却偏偏让看的人心头掠过一丝灼热。就像那火已然烙入躯壳。
似疏离,似渴望。复杂的情绪在凌舞的舞姿中表露无遗。就在观者的心魂全然跟着舞者起伏的时候,凌舞突然笑了。仅管她的视线从未与任何人有过交集,覆面的白纱也一直严密的包裹住她的脸孔。但几乎所有的人都如心有灵犀一般,真切的感受到那一抹极清极浅的笑容。
凌舞的歌声弥漫着从未有过的柔和。如清风朗月,在众人心头滑过。然而任凭观者如何用心,也无法在其中感受到丝毫情绪的波动。没有喜悦;没有眷恋;甚至于没有伤痛。有的只是无尽的空灵与淡漠。
“……踏过千年的时光,只为陪在你身旁。轮回的业障,谁也避不开的绝望。离别的地方,一缕孤魂在吟唱:红尘梦一场,死又何妨?”
轻灵的舞动,不带一丝烟火之气。素白的色泽在灯烛光影的变幻中,不但不觉单调,看来竟有了几分惑人心志的华美。
凌舞的动作越来越慢。就在她几乎完全静止的时候,两颗银铃一前一后的斜斜飞出,重重的撞击在鼓上。最后四座主烛也应声而灭。四周再次陷入了黑暗,仿佛回到了一切的开端。鼓声的余响,在众人心中震出一波波涟漪,久久无法平静。而炼峥云却在最后一线光明中,对上了一双散发着冰冷气息的晶亮黑瞳。
他只觉得头脑一晕,浑身的血液都好像凝固了一般。恍惚中,竟没有发现身旁的灯烛已被逐一点燃。舞台上也早就空无一人。
侍立在一旁的戚海静静的走上前来,轻施一礼道:“凌舞的表演完了,就请两位王爷到饕餮苑用餐可好?老板已命小民为两位王爷准备了本苑最有特色的餐点。还请王爷品评。见多了在凌舞表演后,唤不回神志的客人。戚海早已深谙应对之道。
炼峥云缓缓的吸气,尽力稳住自己的情绪开口道:“这凌舞的舞技果然出众,但不知你可否为本王引见一下。本王要当面致意。”
“非常抱歉!”戚海暗叫不好,深深的施礼道:“非是小民不肯答应,只因凌舞不算红裳苑的人。不受苑中节制。只因与本苑老板私交不错,这才肯来苑中献艺。每次表演完毕,也是立刻离开。小民只能将王爷的意思告知凌舞,他若不肯答应,也请王爷海涵。”
炼峥云闻言把脸一沉,“那你就跟她说,如果今日本王见不到她。这红裳苑就再没有一日的安宁。”
阴冷的口气不仅让戚海白了脸孔,也令炼峥鹄倍感讶异。自己这位四弟由于身份尴尬,向来不愿与人亲近。更是从未依仗权势做出过什么强人所难的事情。今晚的他的反应实在令人费解。不过便是他不开口,自己只怕也会有同样的要求。很难想像会看到这样的舞,这样的女人。难怪传言中说她是山中的精魅。否则怎会有人连脸都没有露出,就能牢牢锁住自己的心魂。忍不住想,如能将她抱入怀中,该是怎样的销魂滋味。但以目前的境况,炼峥云的支持,可比一个舞伎的用处大多了。思量清楚,炼峥鹄微笑着开口道:“王弟果然懂得欣赏。这凌舞确是个尤物。连为兄我都忍不住动心呢。不过王弟放心。你我兄弟情深,既然王弟喜欢,为兄自当尽一份心力。”转头对戚海说道:“没听见我王弟的话么?我二人的话有多重的分量你应该清楚。忤逆我们的下场可不是一个红裳苑担得住的。”
不咸不淡的几句话,已将拉拢之意说得明明白白。炼峥云闻言微微一愣,自然听得出炼峥鹄话中隐含的威胁。咬了咬牙,炼峥云没有出声,这态度竟是默认了。炼峥鹄不由大喜过望。怎么也没想到,一个舞伎便换来了炼峥云的支持。他狠狠的向一旁的戚海瞪去。暗下决定,这凌舞愿意也罢,不愿意也罢。总之是不能逆了炼峥云的心思。大不了将她全家抓住,然后再将凌舞捆了,直接送到他床上也就是了。
正当戚海吓得手脚瘫软的时候。一个女子走过来,将一张纸递到了戚海手中。戚海低头一看,不禁大大的松了口气。对着炼峥云行礼道:“凌舞答应与王爷一会,请王爷移步。”
“头前带路。” 炼峥云起身说道。动作依旧稳定,声音却已有了一丝颤抖。
“翠儿,玉儿,还不请靖安王爷去饕餮苑用餐?好生伺候!怠慢了老板的贵客可是会受罚的哦。”众女娇声答应。戚海转身引路,走前不忘吩咐女侍尽心。主要是怕凌舞只见靖晏王一人,会惹得靖安王不快。其实到是他多想了。炼峥鹄一心以为炼峥云有意于凌舞,又怎会这般不识相的跟去。
一路走来,炼峥云的心跳得飞快。一面想快些见到那令他无比熟悉的人。一面又极度害怕与她见面。
若她不是他?自己要怎么办?笑么?笑自己痴心妄想!哭么?哭自己生死两难!万般思量到如今已是心力交瘁。眼看答案就要出现,炼峥云的头脑中竟是一片空白。
随着戚海在苑中转了片刻,两人来到了一处相对隐秘的院落。小小的院门上书两个大字“凌霄”。
走到这里,戚海停步道:“不经传唤,我等是进不了这里的。就请王爷自行前往吧。”
炼峥云摆手令戚海退下。微有些颤抖的手缓缓将院门推开。院中并无灯火。但皎洁的月光映照下,鹅卵石的地面反射着银白的光芒。各色景致纤毫毕现。
院内是一处很小的花园。地方虽不大,布置得却极具巧思。在花木掩映中有一座石台,栏杆处有一人临风而立。一身素白的袍服在风中鼓动,包裹出一具挺拔矫健的身形。
炼峥云再也按捺不住,提气飞扑了过去。
那人闻声回过身来,依然是一块厚厚的布巾蒙住了面目。整张脸只能看到一双闪烁着复杂光芒的清亮黑眸。
“你来了,坐。”抬手指指身边的凳子,我淡淡的说道。
看着炼峥云期翼而又惶惑不安的样子。我的心中不禁掠过一丝酸楚。没想过还有再见的机会,更没想过再见面竟是这般的情境。舞台上便已看到他满头白发如雪。也难怪元西会吞吞吐吐。在他身上到底出了什么事?总不会是炼峥隆那个王八蛋害的吧。我微微皱眉。其实早些时候真的应该干掉他的。
“你……”张了张嘴,炼峥云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想说什么?”我抬手为他倒了一杯酒。直到现在我也没想好该不该认他。这个死人的身份,让我体验到从未有过的轻松和自由。一但我认了他,这一切还能不能保有就是个未知数了。何况,我对于他只能是个麻烦。一个敌对国家的皇子跟他有来往。看看我的下场就知道,这个罪名可不是什么人都担得起的。再怎么说,流夜对我的杀念,总要小过炼峥隆和炼峥鹄吧?
“你……是男人。”憋了半天,炼峥云终于开口道。面前这人的身形和眼神都令自己极为熟悉,但周身的气势却与那人有着微妙的区别。毕竟曾经那样的亲密过。同食同宿,同行同止。这区别在旁人眼中或许算不得什么,但自己又怎会看不出来。这真的是他吗?恍惚间,什么都不再肯定。
“我从没说过我是女人。”依旧是淡淡的回答,目光掠过他的肩膀望向他身后。我没有自信可以在他凄楚的眼神中保持住心神的稳定。
“可以让我看看你的脸吗?” 炼峥云再受不了这般不着边际的淡漠,咬牙问道。
“抱歉,恕难从命!”语气是温和的,拒绝却坚定而迅速。
炼峥云一愣,不禁冷笑道:“你不怕我封了这红裳苑?”
我扬起眉,不由轻笑出声。一段时间没见,他的脾气可真是硬了不少。到底是一国的皇子,果然与在我身边时大不相同。
“请便!这红裳苑又不是我的。你我都是聪明人。我劝你省些力气。敢说这种话,自然不怕你毁了这里。”我淡淡的开口。
炼峥云脸色一变,没想到我软硬不吃。双肩微沉,看样子该是想强行扯掉我的覆面巾。我不禁暗自戒备。那知他静默了片刻,终究还是不敢出手。
“那么你可愿让我看一下你的肩膀。你我都是男人,这应该算不上什么难事吧?” 炼峥云再次开口。
肩膀?是想看伤疤吧。我淡笑开来。聪明的决定。我若不给他看,反而坐实了我的身份。
“这到未尝不可。”我站起身来。抓住衣襟两手一分,整件上衣已然离体而去。月光下的身体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在我刻意的风吹日晒后,一身的皮肤已不似变化之初的晶莹。但依旧是细嫩柔滑、毫无瑕疵的古怪模样。
不是他!炼峥云的心猛的沉了下去。眼前的皮肤莫说是伤疤,连毛孔都细腻得好似看不见一般。他只觉得一阵的眩晕。身体刚晃上几下就被人扶住了。
“你怎么了。”我没想到他的反应竟会如此之大。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忍不住伸手扶住了他。
“放手!谁允许你碰我!” 炼峥云缓过神来,竟然第一时间甩开了我的手。
“好!你不喜欢,我不碰你就是了。”我耸耸肩,退开一步。
“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再来一回?我以为你让我见到了奇迹。却原来上天只是要我再痛一次,只是要我明白什么叫绝望!第一次我白了头发,这一次你要我什么?是这眼,还是这条命?”
炼峥云手扶栏杆,看我的目光从专注到痛楚,最后失去了全部光彩。湛蓝的眸子一片死寂。
听着他的喃喃低语,我的心竟难以控制的揪痛起来。原来他的发是这样白的么?原来除了元西,还会有人为我的死难过。目睹了他的痛苦之后,我还坚持要瞒住他么?或许我的存在并不会给他带来太多麻烦?
这一刻,原本坚定的决心动摇了。
“你……何苦……”我用力攥紧拳头,生怕自己的手会自作主张的向他肩头揽去。
他冷冷的瞥了我一眼,转身便向外走去。如雪的发在风中舞成一片。我却在他转头的刹那,看到了一丝鲜红从他唇齿间流出。
“给我回来!”我心神一震,再不能维持淡漠的神情。口气也变回了以往与炼峥云相处时的霸道。
炼峥云的动作猛然停滞了下来。浑身僵硬的站在原地,但却死活不肯回头。
我叹息着上前,一把将他拽到身前。抬起手,我用力将他唇边的鲜血擦掉。一只手按在他胸前,运功替他调理紊乱的内息。
炼峥云一动不动的任我处置,眼中的光芒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夺目。
“你……”他依旧说不出话来。只是动了动让我的粗鲁摩擦出一丝血色的嘴唇。
“你什么你?你又发什么疯?想自虐不如让我来虐你,保证让你过瘾!”我故作冷酷的斥责,心中却有一丝暖流通过。
炼峥云闻言浑身一颤,一滴泪水终于滑落。他缓缓的伸出手,颤抖着向我脸上的布巾抓来。
这一次,我没有动。
“主子!”布巾松脱的刹那,哽咽声冲出喉咙。
“叫我零!”我淡淡的笑道。
换了件外衫,我与炼峥云在园中坐定。与他分别之后的际遇,在我口中也不过三言两语便说了个干净。
“当初我父王命顾长歌混入青衣楼多年,也不曾得到此物。最后却是落到了你的手上。没想到龟煞竟有这般神奇的功效。更没想到竟会救了你一条性命。这还真是天意。”炼峥云讶异的把玩着手里的龟煞叹道:“我本以为你杀顾长歌是因为知道了他是白虎的间谍。谁知却是为了那个凌家的后人。”
“你若想要就拿去吧。如果交给白虎王,或许对你有些帮助也不一定。只可惜无论我再怎么研究,上面的字迹也不会出现了。”我端起酒杯,淡淡的说道。
炼峥云摇了摇头,说道:“这种东西交出去只会惹麻烦。白虎这几年的情况并不算好。父王的身体越来越坏。御医绞尽脑汁也查不出病因。朝政大权四分五裂。炼峥隆和炼峥鹄的斗争也是越发激烈。这东西对你来说可能算不得什么。但它所代表的意义却足以掀起新一轮的争斗。”
“你不想要么?也许你可以找到青衣楼的八个暗部。有了这股力量,便是想当白虎王也不是不可能。”我静静的望着他说道。
权利对于大多数男人来说,有着难以抗拒的魅力。有了流夜的前车之鉴,我不会再卷入任何政治斗争。能帮他的也就屈指可数了。
“东西放在你那里也是一样。” 炼峥云慌忙将龟煞丢还给我。“当不当白虎王我不在乎,只是你别想再随便离开。”
“你不明白吗?我是个麻烦!”我苦笑着将龟煞收好。没想到这小子不但脾气见长,连反应也敏锐许多。
“一直以来,怕麻烦的其实是你!若不是我必须顾及母亲的立场,我宁可不当这劳什子的王爷。你已经死过一次,属于流夜的部分也应该随之消失了。所以,这一次我不会再放开你。你是我的!我一个人的!” 炼峥云伸手用力抓住我的手臂,指尖几乎陷入肉里。盯着我的眼中闪烁着一丝凌厉的光芒。
我微皱起眉头看他,虽然没有抗拒,眼神却逐渐失去了温度。我不否认我是喜欢他的。但只为自己而活,早已成为镂刻在灵魂中的执念。更何况,我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