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三五人的后撤,变成了几十上百人的逃亡,最后竟成了这前军数千之中疯狂的溃败。人数众多的士家军,便如同平常人家纂养的鸡鸭一般,纷纷乱乱的轰然而行,每个人都恨不得能跑得更快一些,好离得身后那群追击自己的人越远越好。
于是,这偌大的战场上便出现了这么一个情景,如同鸭群一般的士家军拼命的在前方跑着,丢弃了身上一切可能影响逃跑的东西,包括手中的武器,身上的衣甲和那至关重要的战旗。而人数只有五百的骑兵着在他们的后头如同赶鸭子一般践踏着他们沿途丢弃的物品的而动,将他们全都赶往了士家军士燮本队的后头,很快的追上了前边那支撤退的并不快的队伍。
此刻士燮军的本队正列着整齐的队形缓缓的向南而行。就当时而言后退阵列的整齐无疑是防止敌军顺势追击的一个重要手段,毕竟整齐的队形总会发出一种威严的感觉让追击的人们感受到一丝反扑的危险。而且,这样的队形是最好共将领指挥的。
士燮本也是想凭着这样的阵列来威吓对方,让对方不敢追击自己的。但一心只想这回援昌平的他,只整列好了南下的阵型,却没有设下倒退的断后之军。这令他们直接把自己的后阵,把士兵们的背后全都卖给了追击者。当杨龄和杨磊合作着完成了对前军的击溃之时,后撤的士燮并不晓得这一切的发生。当大批大批原本属于前军的弃子被杨龄以赶鸭子的架势驱赶过来的时候,走在回援队伍最前方的士燮也没有发现这后阵的变化。于是溃军与士家军的后阵就这样不可避免的冲撞在了一起,形成了后来对士燮而言追悔莫及之败的一个起始。
如果有人到过北方,玩过那雪球的话便会明白,无论体积多么巨大的雪球,其要开始也十分的简单,不过是手把一鞠雪罢了——把一个小小雪球放在山坡,只要坡还是斜的,只要前方还有积雪,这雪球就能不断的增大,到最后变成连人也推搡不动的庞然巨物。这是自然之事,冥冥之中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而眼下杨龄赶着士家的溃兵去冲击毫无防备的士燮军本阵,自也是依了这个自然之事的原理。
疾病会传染,可这个情绪也会传染,而由这情绪而引起的混乱自然也逃不出这个会传染的特性。当纷乱的溃兵蜂拥而来的时候,阵后的士兵首当其冲的被这样的行为给挫动了阵形,他们抵受不住这样的冲击而不得不加速起来,然后又冲进了原本在他们前方走得正好的同袍们队形。反应得过来的人加入了混乱的队伍,而有心阻止这一切的人,则往往因为力量不够的缘故,被自相践踏而死,残躯与尘土混合。
如此的骚乱一番,即使是前军的士燮也发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但在此时此刻,他却已经丧失对队伍的整理之力。本阵之间的军士皆是紧密的队列,这原本是为了聚集力量,可在这时却化为了混乱传播的最好帮手之一。一时间,万余大军骚动起来,各是惶惶不可终日的向前奔跑。若非士燮自己的身边还有几百亲兵死命的护卫于他只怕,士燮这位南交州的主人,就要被这混乱的大军践踏身亡于当场了。
兵败如山倒,情势不再有挽回的余地。士燮的溃败已经成了一个定局。
仓惶的跟随着后退的兵马无止尽人随大流而走只想着逃得离身后的骑兵越远越好,在四周惊恐的情绪感染之下士燮已是没有了一点勇气,此刻的他和身边那些同样在逃跑的士兵已然没有任何的不同。虽然他们此刻都已经略有些明白身后的敌人绝对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众多,但他们始终不敢回身去对方做那反戈一击之事。
就这样被撵出去了近一个时辰,逃跑的大军才因为对方那早在半个时辰之前就已经消失了的马蹄声喊杀声以及眼下道路的下载而无法排开了阔面逃亡的情况而停了下来。他们互相茫然的张望了一下四周,脸上无措的不知道该干些什么才好。待发现主公士燮就在他们的军中,且同样与他们跑了这么大半宿了之后,他们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底的那一丝在逃亡之时不知道被摔倒哪里去的忠诚也一下冒了出来。他们纷纷收住队伍,在草草勒令了一番之后,俱是跑到士燮的跟前,向他请安。
“现在队伍的情况如何?”稍稍安定了一下心神,士燮虽然已经极为疲惫了,但还是认真的询问了一下目前的种种。他知道今夜自己所统领的军队出现了这么一遭事情,其所承受的损失一定很大,只是这个大到底是大到了一个怎样的地步呢?他对此并不清楚,只是草草的看了看自己周围之人那极为张惶的脸色之后,心便不住的向下沉去:“恐怕不好!”这是他的认知,但他还是想从别人哪里获得一个确切的准信。
“情况很不好哪。”一位将军重重的摇了摇头,苦着脸开口说道。
士燮认得他,知道他是自家从小买来的仆人,本名吴康,因为卖身为仆,故改姓作士,自入仆军之后,表现得颇有些出色,便被自己提拔上来,此刻已是任自己手下左翼都尉,手下也领了一千人马。虽在自己的手下不是最大,但也是掌握了实兵的重要人物。不过看是由他出来回话,士燮还是颇觉得有些怪异,便问道:“阿康,你家的校尉大人呢?怎么没看见他?”
“校尉大人已经没于军中了。眼下左翼乃是由我负责。”士康懦懦的回答道,那灰头土脸的颜面上颇有几分悲泣的模样。
“是么?阿峰死了?”士燮微微的一怔也不免有些感伤。士家军的私兵结构是十分简单的,大体分为彪、营、哨、队四级,各以十进。士康是营都尉,统兵千人,而他的上司士峰则是彪校尉拥有千人以上的统兵权利,算得上是位高权重了。由于是私兵,军里从将领到士兵用得都是士家自己的族人奴仆。士燮允许奴仆出身凭着自己的努力升到营都尉这一级,却决不允许彪校尉这一级的人有那些仆人出身之辈的位置。“本家的兵必须掌握在本家自己人手中。”这是士燮公开的话语。事实凡是彪校尉这一级的无一例外的都是士燮自家宗族的亲近派系,绝不出五服。而眼下这死在乱军之中的士峰,更是士燮之弟的长子,是他士燮的亲侄儿。眼见如此亲近的血缘竟断于自己手中,也无怪这士燮为之感伤。
“真是可惜了。”士燮强忍着哭声,脸上滑落几行泪水下来。他不愿意别人看见自己这幅略显得有些软弱的模样,便在第一时间里别过头去,轻轻的擦拭了一下,用那突然变得等待有浓重鼻音的话语问道:“士兵的损伤如何?”
“其他地方的情况我不太清楚,我只知道我所属的左翼军的五千人众中,完好的只剩下区区的两千多人。四个营都尉,如今只剩了我一个,指挥官颇为不足。至于完好的两千人里,能够与敌战斗的也不过七百多人。因为很多士兵在逃跑的时候,为了减轻负担都把自己手中衣甲兵器给丢下了。可以说他们除了人还在,其他的可是丢了一个不拉。”士康老实的向士燮汇报道。作为被士燮自小培养起来的人才,他在对士燮忠心耿耿的同时,也谨守着自己身为奴仆的本分。因为他知道只有这样自己才能在士家这个不知道水有多深的家族中活的不错。
“这样吗?”士燮嘀咕着,抬眼像四周张望了一下,想看清楚事实的真相。但黑沉沉的夜幕让他的视野受到了极大的限制,他无法看清事实,只能通过耳边不住听到的呻吟声,估算出眼下的大概。“损失惨重啊。”士燮估摸了一下,认为自己手中部队的实际情况未必会比士康所说的好上多少。毕竟士康所在的地方还是侧翼,并不是直接受到那些溃兵冲击的正面所在。“连侧翼都如此,更何况正面呢?想来我眼下所剩的士兵应该不到六千,能够战斗的应该只有三千左右。唉……真是惨啊。”士燮叹息着,后悔着,又偷偷的瞄瞄四下里的地形,发现此地正是所谓的狭窄盘肠之所,是最利于地方伏击的所在,不由得大惊失色起来。“若是让敌人在这儿给我埋伏上一支人马,只怕……”不安蒙蒙的升起,他不敢再想下去了,只得一个劲的呼喝道:“速行,速行!”
言未迄,士燮猛听得身后一阵巨响,便看见一溜数里长的火把惊艳的从山林之间冒起。紧接着响起了弓弦崩崩声音,数也数不清长箭包裹着炙热的火焰如划破长空的流星一般朝自己这边飞射而来。
“敌……敌袭!”突然的变故,令刚刚才稍是平稳的军队再次紊乱起来。士燮军的人们就像是那煮沸了粥一般,沸腾得不知道该怎样才好。他们不可能战斗了,因为手中有武器的人太少,且又士气低落,你要敦促着让他们用自己的拳头去对付敌人的利箭,他们是绝对不去做的。当然他们也不可能四散而逃,因为这是一片狭长的山道,两旁的坡上就是敌人的伏兵所在,那早已被点燃起来的长草不但用灼灼的火光耀花了他们双眼,令他们看不清敌人的所在,更是用腾腾的炽热令他们不敢有丝毫越轨的举动。他们只能向前,不断的向前,朝着敌人早已为他们选好的道路前进。
第六卷星火 第二十三章 三击(下)
山道之上,箭如雨下,间或掺杂着巨大的火球。这些完全由那被油脂浸泡了许久的麻布包裹起来的竹球宛如坠入凡尘的太阳一般充满了炙热。它压是压不死人的,但它的热却能把接触它的人给烧着发出比传说中的鬼哭还要恐怖万分的凄厉喊叫,那是他们临死之前的叫喊。
夜风徐徐的吹着,帮助了火势的蔓延。火苗在夜风的鼓动欢快的跃动着,令人更感觉到了风的力量。浓浓的黑烟在草木烧着的同时腾腾而起,让逃亡在整条山道上的人们遭受了另外一种生不如死的打击。当咳嗽声不能自已的不断发出,当眼泪难以停止的落下,当个人的呼吸已经变得非常困难的时候,他们已经丧失了奔跑的力量。虽然通向火场之外的大路就在前方,他们也有心想不断的向前,但他们已经无法奔跑了。他们只能难过的匍伏余地,剧烈的咳嗽着,不断用手拉扯着自己的喉咙,仿佛想让它变得更大一些好能够吸进更多的空气。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们最终的结局也只能是在这样不断的挣扎中窒息的死去。这无疑是很痛苦的,但他们中的大多数的人似乎却不必承受的这样的痛苦,因为从后头涌上的人太多了,他们毫不留情的踏上了这些人的身子,踩着他们脚,他们头,他们胸,他们的脑袋前进,在这几百几千人的践踏之后,他们已然变成了一堆肉泥,在也没有生息,自然也不必承受这窒息之苦了。
仓惶惶的逃了出去,士燮军的六千残兵在这骤然的打击之下,最后还得十分运气的闯出火场的人不过只剩下三千多了。眼下的他们缓缓不可终日的前进着,疲惫、饥饿、伤痛无一不在他们的身上留下饿深刻的痕迹。他们是幸运的,因为他还活着。他们又是不幸的,因为他们已经不成人形了。没有一个不经过烟熏火燎,没有一个是不曾受伤。如果说在经历了杨龄的追击之后他们手中能够战斗的人手还有数千的话,那么在此刻他们还能够抵挡敌方一击的人手,全部整合起来,满打满算的统计只怕也不到一千了。
敌人并没有追击。也许他们在山道两侧烧起来的草木,在增加了声势的同时,也阻挡了他们追击冲杀的步伐吧。
几里地外,依稀可以听闻身后那并没有断绝的喊杀声,也可以清楚的看到那山林间通红做一片的景象,这里离敌人的设定的伏击点并不遥远,但士燮军的人们却很有些承受不住了。他们纷纷喘息着放慢了脚步,直欲就这样坐下去休息。这可是不允许的事情。为了让这些士兵,重新站起来,能够打起精神继续向着昌平的方向迈出自己的脚步,士燮不得不冒险在这里勒令住全军,向他们打起道:“……自己被自己所束缚,这对他们来说不是一件好事,但是对我们而言,却是不幸中大幸。也许我们正因为如此,才能完好的逃脱敌人的追击。才有可能幸运的回到昌平。我知道大家都已经疲惫不堪了,但还请大家坚持一把吧。这里虽然是我们自己的地界,可敌人既然有可能出现在前头,自然也有可能出现在后面。因此我们必须迅速的行动离开才是。”
“这倒也是……!”身为主公的士燮一说出这样的话来,顿时引起了手下人的一片赞同,那些个将军们更是连连附和不已。毕竟对他们这些已经丧失了再作战下去的心里军士来说,作战、反攻、再取得胜利已经不能引起他们任何的兴趣,而保命、撤退、以获取安全则是他们眼下最为关心的问题。士燮眼下所说的这些,无疑是直接拉下面子,将事情点了关节之上,自然很能引起他们的共鸣了。
在确立了这么一点以“逃跑为主”的行军方针之后,士燮军的士气稍稍的回升了一点。原本甚无力气的士兵们在听说了“现在就走还有可能获得一线生机,若是迟延很有可能被敌方杀戮”的话语之后,猛地有些爆发出来,似乎是花着自己吃奶的劲儿疯狂的奔跑起来。人贴着人,仅凭着少数几许人手中仅有的火把,他们不断的向前逃跑着。
不知疲倦的跑路,士燮军的士兵们为了自己最为宝贵的生命,没有一个愿意停下自己的步伐。他们就如此跑了大半夜。也不知是几个时辰过去了,他们渐渐的看到了那难行之山道的前方出现了一个偌大的豁口。那是山势快要结束的征兆,士燮军的这些人都明白这一点,顿时因此而兴奋起来。他们是经过了这里才出征去怀安的,自然他们也明白,只要自己通过了这个豁口再往前走上一小段距离便可以到达自己的目标昌平城。
“那可就算是回家了啊。”眼看着目标在望,而自己的身后又没有任何敌军追着自己,士燮军的人们,从士燮自己到手下的小兵都不由自主的松懈起来。对于他们来说,虽然眼下还不能算是到家,但离自己的家已是很近了,应该不会有敌人的出现,似乎可以在这里稍稍的休息一下,整理好自己狼狈的军容,再想着进城。毕竟就眼下而言士燮军的形势也不容乐观,如果在这种后路已经被敌人切断的情况下再爆出自己这边大败的新闻,只怕自己这边的情况会越加的不安吧。甚至有可能引起城里的那些杂牌军兵变,因为在经历了今夜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打击之后自己这边的军队已然不具备弹压那些杂牌军的实力了。
“必须着手解决这个问题。我可不想看到我的军队因为这个问题,而陷入灭顶的境地。”因为到了可以放松的地步而下令全军休息的士燮自言自语的考虑着自己的军队里的那些不为人所知的事情,随即迅速的向自己身边的亲兵下令道:“你迅速的前往昌平请阿弟率领本部兵马两千和三千人的装备粮草前来与我回合。这是一个死命令,你就这样告诉他,而不要把我们眼下的窘境给暴露出来。”
“是!”亲兵对于主公的命令并不十分理解,但既然主公这样下令了,他们出于忠诚的考虑自然也只能这样答应下来,匆匆的去了。虽然在表面上,这些还在休息就被自家主公叫起来并没有表现出多少不愉快的模样,但在心里他们也是凭着自己的心意暗暗的腹诽起来。他们当下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骑上主公早已为他们备下的战马匆匆的过去了。“早去早回!”这是他的想法。只是这样的想法并非是他们忠于任事,任劳任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