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
薄青染发泄似的大吼了一声,一颗心被揉成了粉末,痛到极致,怨恨到极致,便不再有痛的感觉。可华陵若想将前尘旧事尽数抹去,不可能!她不能被人欺骗到这种田地,被人利用到这种田地,还能装作无动于衷。
她没有那样的洒脱,也没有那样的大度!
她的心,她付出的感情,不能因为他的不爱,就被当做从未有过般一一抹灭。
“华陵,我薄青染以父亲毕生荣誉为誓,有生之日,定当以你的血洗尽前辱。”
薄青染说完这话,险些连支持她的最后一点力气都要失去,若非凭着心中肆虐的恨意,几乎就要软下去。
而华陵望着她,只张口说了几个字,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好,我等你。”
然后,他挥袖卷起一阵烈风,镇住薄青染的八道镇魂幡猛然向中心积聚,薄青染直挺挺立在当中,瘦削的身影在火色中显得更加单薄。镇魂幡带着的凛然正气在压制她体内的邪性,她觉得整个人都快被压碎,体内无数的声音在叫嚣,但她眼中的神采却聚了起来,她定定望着华陵,眼神冷冽如刀,似乎要将他的模样刻进心里。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这笔账,她决计不能忘。
华陵将她目光中的滔天恨意看得分明,却突然勾唇笑了笑,道:“就这样,很好。”
他本不爱笑,此时展颜,冷峻的五官线条顿时变柔,浑身孤傲淡漠的气质也跟着缓和下来,恍如变了一个人。只是这样的笑容转瞬即逝,下一刻,他面上神色依旧淡漠,墨色眼瞳中冷意萦绕,他催动神力,八道镇魂幡无视阵中薄青染的痛苦,再度加压。
薄青染的身子不断发抖,眼神却越来越清明,眼中无边的红意在逐渐散去,散开的红莲业火开始收拢花瓣,温和地将她包围起来……
华陵面上的凝重神色稍稍缓和下来。
可突然,他脸色一变,整个人如离弦的箭般疾射出去。
只见薄青染的斜后方,有一道冰剑突然射出,射向了震位上的镇魂幡。
华陵正全力压制薄青染体内邪性,耗损过大,这一下赶过去,竟然慢了一步。震位上的镇魂幡被冰剑削得粉碎,后面,莫沅芷惨白着一张脸,眼神晶亮地站了起来。她道:“师尊,对不起,可我不能让她好过,我……唔……”
莫沅芷的话突然止住,一柄乌黑色的剑穿透了她的胸膛。
她回过头去,只见白泽的玄衣在她身后随风翻舞。他抽出剑,她捂着伤口摇摇晃晃倒了下去。
白泽的视线并未落在她身上,而是望向阵中的薄青染。因为震位镇魂幡的损坏,华陵刚才的努力顿时付之东流,薄青染再度失控。
这一次,薄青染彻底丧失了理智,火色弥漫间,其余七道镇魂幡瞬间化作灰烬。
白泽用衣袖缓缓拭去剑上血迹,他的动作不急不慢,明明是残忍的态度,却带着种违和的优雅感,他道:“莫沅芷,虽然我很讨厌你算计青染,可是……我不得不说,你这次帮了我一个忙。”
莫沅芷看向白泽的眼神顿时充满了不安和疑惑,“你、你说什么……”
白泽没有看她,而是将手中的乌铁剑缓缓对着自己的心口,然后往里一送。剑尖没入胸腔,但并没有血液流出,而是有一个暗红色的半透明灵体从伤口冒出头来。白泽曲指作了口哨,在唇边吹了一声,那只翠羽金瞳的小鸟俯冲下来,叼住了半透明灵体的一角,他咬牙斜剑一斩,那只小鸟便叼着小半块暗红色灵体,冲向了薄青染。
白泽握剑的手因过度疼痛而微微颤抖,这时,他才以低不可闻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我就是要青染入魔,妖界后位空悬,总不能让个神仙来坐。”
45chapter 45
白泽的声音很低;但华陵就在他近前;瞬间将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华陵脸色一变,望着那只飞向薄青染的翠鸟;犹豫了片刻后,突然弹出几道指风;想截住它。但他的指风才追到翠鸟身前,就被几柄青碧翼刃斩碎;临渊面容惨白,挡在了他的面前。
华陵掠上前,冷冷道:“让开!”
临渊指间夹着的翼刃带风,平削向华陵双目,他声音喑哑,眼神中却带着决然;“我不能看着青染出事。”
华陵眸中终于泛了恼意,“难道你要看着她入魔?”
临渊怒声吼了出来,“那也比看着她灰飞烟灭好!华陵,若不是你,青染怎么会走到这步田地。白泽是白泽,她是她,你尽管带着莫沅芷在凡间死了都好,何苦再回来招惹她!”
临渊心中的烦躁愤怒并不比他少,他恶狠狠地骂着,边丢出几柄翼刃,封住华陵前进的路,然后欺身上前,一拳挥向华陵的下巴。这打法不是仙家斗法,而像凡夫俗子打架,一拳一脚间,全是勃发的怒气,和难以宣泄的愤恨。
华陵皱着眉将手一伸,扣住临渊的拳,反手向后一扭,他越过临渊的肩头看过去,只见那只翠鸟衔着属于白泽的一魂一魄,竟然穿过了层层能毁灭一切红莲业火,毫发无损地飞向薄青染。
糟糕!
他指尖瞬间迅速凝起一道青光,刚想要弹出,便听见白泽忍痛发出的笑声。
白泽道:“华陵,那只翠鸟,其实就是青染的一部分。当年我抽走的那些属于她的记忆,全都封印在里面。所以,现在除了它,没有谁可以越过红莲业火接近她,你若真想要青染彻底消失,尽管毁了它。”
华陵的动作僵了下,指尖凝结的青光跳跃了几下,最后彻底熄灭。
临渊趁机挣脱他的控制,反手一拳狠狠击中他下巴。
华陵不察,被打得后退了几步。
那方,青鸟已飞入薄青染身体,它同白泽的一魂一魄一起,彻底融进薄青染体内。
红莲业火放肆绽放过后,又快速凋谢,经过一番剧烈的挣扎排斥,薄青染终于安静了下来,她浑身的火焰散去,整个人毫无知觉地躺在雪中,一道暗红的光芒包裹住她身体,小心地护卫着她。
华陵抿紧了唇,他知道,她终于渡过了这次涅槃,
可是,她却不再是曾经的薄青染。
临渊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他整个人如同脱力一般,跌坐到雪中。他捂着头一阵哀嚎,如同负伤的野兽,凄厉的嚎叫声在西昆仑之巅回响,震得树木上的积雪簌簌抖落。
华陵皱眉,想叫他安静,可只往前走了一步,却发现,自己的手竟然也在微微发抖。
只有白泽面上带着欣然笑意,失了一魂一魄的他,连站起身都需要依仗手中乌铁剑,但这场恶战,他终于是最终的胜者。
“青染,我们回家。”
他拄着剑,一步步走向被暗红柔光包裹的薄青染,他的脚步极为沉重,碎雪被他踩得嚓嚓作响,一行脚印歪斜,终于延伸至薄青染身前。
他弯下腰,抱起薄青染,正准备离开,几道翼刃却钉在了她的脚下。
临渊白着脸,从地上站了起来。
华陵也在不远处冷冷看着他,“白泽,一切并没有结束。”
他还不是最后的胜者。
白泽却笑了,他脸上没有丝毫慌乱,只是带着点嘲讽之意看向临渊,“二殿下想出尔反尔吗?你可答应过我,救下青染之后,让我带着她离开,须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临渊咬牙,“我从不是君子。你可以离开,将青染留下,哪怕她入了魔,我也要留她在身边。”
白泽哈哈直笑,散去伪装后,他的本来面貌其实和薄青染多少有些相似,只是一者偏俏丽,一者却偏邪气。他面上带笑,眼尾挂着的嘲讽之意却十分明显。他道:“不离不弃吗?很感人。可是二殿下,你莫非不知道,魔无情也无爱,即便是仙家,入了魔之后,也会七情六欲尽断,亲缘情缘尽绝。现在的你对于青染来说,不过是一个不重要的过去,等她醒来后,第一个要杀的,或许就是你。哦,不对……”白泽说到这,突然将目光转向华陵,笑了笑,“她第一个要杀的,定然是华陵,第二个,才是你。”
华陵将白泽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但他面上似没有任何反应,只漠然迎向白泽的目光,反问道:“这样的薄青染,还是薄青染吗?她七情六欲尽断,会杀了我,同样也会杀了你。白泽,你费尽心思想要的,就是这样的她?”
白泽将怀中的薄青染抱紧,唇角勾起,眼中闪过笑意,“华陵,你可错了,青染体内有我的一魂一魄,即便入了魔,她和我仍是一体。对她而言,这世间只有我是不同的。从今往后,她只是我的青染,就算天毁地灭,我和她,仍然会在一起。这个事实,就算你杀了我,也再难改变。”
华陵缓缓抬起手,他那幽深如潭的眼中,真有杀意闪过,“我会试一试。”
白泽看清他眼中杀意,不由大笑,“有意思,华陵,你知道吗,我俩如果不是敌人,或许会成为朋友。可是,你未免将我看得太简单。”说完话,白泽猛将手中乌铁剑往雪中一插,一道强劲邪气由内往外扩,西昆仑之巅的雪峰不断崩塌,飞雪之中,他道:“华陵,我很想与你斗上一斗,但今日不行。我将青染弄丢了一万年,我要带她回家。”
华陵心中一沉,尚来不及细想,身体的动作已经快了一步,飞快地掠向白泽,想拦住白泽。但他还没来得及有动作,就见雪底下蹿出了四道红影,每一道都是白泽的模样。它们分作两队,三道身影聚在一起截住华陵,另外一道则扑向了临渊。
趁华陵和临渊被绊住,白泽清啸一声,一只巨鸟跟着从雪下飞出。巨鸟展翅,轻易就带着他与薄青染飞离了西昆仑之巅。
华陵想追,但那巨鸟瞬间便失了踪影。
只有白泽的声音被风从远处送过来,“华陵,你和莫沅芷联手,想要诛杀我,可你不知道,现在这个局,从我弄丢青染那天开始,就已经设下了。不过你们放心,我与青染大婚之日,定会为你们送上喜帖。”
白泽的声音在山间回响,突然,西昆仑之巅爆出一声巨响,半边山峦轰然倒塌,漫天的白雪飞舞,将所有的痕迹掩盖,再辨不出曾有过的爱恨纠
46chapter 46
她有一场梦;做了许久。
几万年的岁月被压缩成黑白无声的片段;在眼前闪过。片段中形形□的人通通失了颜色,他们或喜或怒望着她;明明是不同的面容,看在她眼中;却没有什么分别。
恰如大梦浮生,醒后前尘尽断。
爱或恨的根由已无需追究;需要追究的,只是谁负了她,谁又利用了她,而这笔账,又该怎么讨。
檐外夜雨打芭蕉,一夜滴答。清晨醒来;窗外翠绿芭蕉叶的边缘,仍有露珠悬垂,将落未落,纠缠得紧,那不干不脆的模样看得她人心底生厌。
“娘娘,喜服到了,可要奴婢伺候你梳洗?”
身后有声音传来,她回过头去,只见面貌生疏的妖族女子领着几个小丫头,手捧檀木托盘鱼贯而入,其中一个托盘上,一抹艳红让她眼神一凝,心头一股抑郁之气顿生。
“拿走。”
她将衣袖重重一扫,那小丫头手中的托盘应声落地,一簇火焰燃起,将那艳红嫁衣焚成了灰烬。
“娘娘息怒。”
小丫头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煞白的脸,惶恐的眼神,不是所措的模样,好似遭了灭顶之灾。
她将视线冷冷投向领头的妖族女子,那是白泽挑来伺候她的,好像叫什么洛兰。比起小丫头的手足无措,洛兰要机警得多,她赶紧将随行的小丫头潜走,自己则本跪着收拾了地上的狼藉。
“娘娘若不喜欢,我这就将东西撤下去。”
“别让我看见嫁衣。”
薄青染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刚才看见那抹艳红时,她本能地想要毁了它。她对于它,好像已不是简单的喜恶,而是一看见,就觉得心里有痛恨之意。她已入魔,喜怒或许还会有,但爱恨这样的情绪,对她而言太过多余。
就这么走到了门口,一串笑声突然响起,由远极近,笑声之后,一道湖蓝色身影窈窕,纤腰款摆着行到她面前。
“小青染,身子好些了吗,姐姐来瞧你。”
薄青染微微眯起眼,来者是妖界的蛇王烨铃,当她还是仙界上仙时,曾有过些交集。
“小青染,怎么不说话。这么早是要去哪里,要不要姐姐带你熟悉熟悉妖界的环境?”
三界中,蛇王烨铃的放浪妖媚是出了名的,甫一见面,她那一双玉臂柔若无骨,便要勾上薄青染的颈项。薄青染一闪身躲开,烨铃玉臂一抖,一道水绸从她袖中钻出,缠向薄青染的脚踝。
“哎呀,小青染真是薄情,话也不说一句就走,咱们好歹也算故人,怎么能这样?”
烨铃的再三阻挠令薄青染停下脚步,那水绸刚碰到她的脚踝,腾地就着了火,她冷眼看着烨铃,“蛇王想做什么?”
薄青染的眼神冷冽,不带半分暖意。
烨铃因她眼中寒意愣了下,片刻后,烨铃妩媚双眼中闪过些了然,摇头失笑,扯着半条烧断的水绸叹道:“多日不见,果真是改了性情,若让临渊见到你这模样,只怕要伤心死。”
临渊?
薄青染皱眉,西昆仑之巅那场冰火旌战顿时浮现脑海。冰雪无垠,红莲业火开遍冰原,她熟悉的面容一张张在火焰中扭曲,只有一张脸清晰无比,似用刀剑刻在了心底。
——“我薄青染以父亲荣誉起誓,有生之年,定当以你的血洗尽前辱。”
——“好,我等你。”
说这话时,那张万年凝冰的脸上居然露了一丝笑,斜飞入鬓的长眉,幽深如潭的眼,全都染了鲜活色彩。那模样,让人很想试一试,毁了他的笑容,掏出他的心,再狠狠捏碎的感觉,是不是会很畅快。
薄青染死死握紧了拳头,她脸上有些嗜血的疯狂一闪而逝。
烨铃将她脸上表情看得分明,不自觉地抚了抚手臂,蛇族天生喜寒,她也不例外,可这一刻,她却觉得有一股极不舒服的冷意从脚底蹿起,爬满了全身。她根本无法把眼前的薄青染,同以前那个爱跟在临渊身后闯祸捣乱的上仙联系在一起。
以前的薄青染爱笑,性情也活泼得多,更主要的是,她绝不对露出刚刚那种妖异而嗜血的疯狂表情。现在的她,倒和那位新妖王白泽有五分相似,一样令人捉摸不透,一样令人莫名胆寒。
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烨铃沉默下来,薄青染却不再理会她,抬脚便走了出去。
烨铃站在薄青染身后,看着她离开,直到那抹翠色消失在视线里,才听又一道声音在耳侧响起,“蛇王果然有心,青染才醒,你便来看她。”
她蓦地回头,白泽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出现在她身后。褪尽面上伪装的他依旧俊秀得惊人,只是在眼角眉梢多了些邪佞和狠戾,令他像变了一个人。
“我与青染也算旧识,听说她醒了,自然得来探望一二。”
白泽手指拂过腰间佩玉,笑而不语。
他不说话,烨铃也只笑了笑,没有再开口。只因为她眼前这位,实在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白泽回返妖界的时间并不长,但杀伐决断,手段阴狠,又很有几分能耐,几度杀鸡儆猴之后,虽然虎族、熊族几乎给灭了个精光,但一盘散沙似的妖界却被迫凝了心。她一向摸不准这位的心性,加诸薄青染又是他的逆鳞,在没完全搞清状况的形势下,胡乱张口,没准会给自己惹来大祸。
果然,在烨铃沉默一阵后,白泽微笑着开了口。他道:“蛇王一向聪明,行事又有度,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我也就不刻意绕圈子。我不管蛇王过去与临渊是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