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关东 作者:高满堂 孙建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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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关东 作者:高满堂 孙建业- 第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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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客人说:“五爷,朱掌柜已经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你也该松松口呀。”
  潘五爷说:“我松口?我松口你们还不得咬死我呀?姓朱的,不敢赌你就滚出这条大街!”
  朱开山的性子到底还是火,一听这话,不由豪气上头,说:“你说,赌什么?”
  潘五爷说:“咱都是做买卖的,当然要赌买卖上的事儿了。现在市面上稀缺的几种药材你知道是什么吧?”
  朱开山说:“知道,北面的山里头就有。”
  潘五爷说:“那好,咱就赌这个。压上全部家当,看谁家能把这几种药材先贩回来。谁先贩回来,这条街上,谁就说了算,输了的从此滚开这里!这不已经开春了吗?正好上路。明天我到你这来立字据!”

  第二天,潘五爷还真带着中人来立了字据,他和朱开山各自在字据上按了手印。
  潘五爷一句话没多说,冷着脸出了四味楼。朱家全家人都聚在屋里,神色紧张严肃,还含着不安。
  朱开山看看家人,笑说:“别都紧绷着脸哪,吓人巴拉的。手印都按了,那就赌吧!大不了赌输了,咱扛上铺盖卷儿,再回放牛沟去。咱就肯定输吗?我按手印之前,心里也犯合计,想跟潘五爷缓缓,可他不松口啊!如今没退路了,就是南墙也得撞了——撞个大窟窿咱走过去!老大,你这两天把贩货的本金张罗齐了;我呢,到二龙山找大掌柜的,让他帮帮咱;三儿,你麻溜去奉天找你二哥,他不是在少帅手下当差吗,让他想法儿弄个批文。”
  传文和传杰郑重地点点头。朱开山又嘱咐传杰道:“关键在你二哥这里,你别稀里马虎的。这几样东西都要官家批文的,咱哈尔滨城里比不上他们潘家熟络。”
  就这样,朱家人筹钱的筹钱,上山的上山,进城的进城,各自忙活起来。传文先备好了钱,朱开山亲自跑了一趟二龙山,只剩下一个路最远的传杰。传武这孩子的性情没得说,可是想到那少帅府深宅大院,小三子能成吗?朱开山心里不免犯嘀咕。

  就这么等了几天,潘老大的马帮都上了路,传杰才一脸喜色地回了家门。
  朱开山骂道:“你个崽子还有心笑哪,你爹都要哭了。”
  传杰说:“我也想早回来,俺二哥不让,非带带我逛四平街,给您二老捎来好多奉天稀罕货,一路上累死我了。”
  朱开山说:“俺不稀罕他那什么稀罕货,批文的事呢?”
  传杰嘿嘿又乐了,说:“你让我喝口水。”
  文他娘见朱开山气得直瞪眼,过来嗔怪道:“你个小羔子,别激你爹了。”
  传杰说:“都放心吧。俺二哥是少帅的副官,谁还不给个面子?我亲眼见他给咱哈尔滨打了个电话,交代我回来就找安厅长。”
  朱开山这才面色转喜。
  传杰说:“这还不算呢,少帅都关照咱家啦。”他得意地从腰里掏出一个黑家伙来,却是一把小巧精致的手枪,“看!少帅得知俺要走这趟马帮,特意让二哥交给我这把枪,让我带着路上防身。”
  文他娘说:“少帅也知道咱家的事儿?”
  传文:“少帅祖上也是闯关东的,听说咱家也是关内来的,所以特别上心。”
  朱开山从传杰手里拿过枪来,把枪口对着自己把玩着,说:“这小玩意儿有啥用啊?”
  传杰忙一把抢过来,说:“爹啊,你可别对自己脑袋啊。你看,这是保险机,打开了就可以击发了,这个机头扳开,是打连发的,后坐力还小,比俺哥那会儿用的匣子枪金贵多了。”

  3

  虽说是开春的天气,可是一路北行,又多是山道,潘、朱两家赶马帮的汉子们还是终日在雪雨风霜中展开了竞赛。
  潘老大虽然早走了好几天,但比不上传杰路熟,紧赶慢赶地,朱家马帮在黑瞎子沟赶上了潘家的马帮队伍。两边人冷冷地招呼了,各自搭起帐篷,点了篝火。
  夜深了,传杰和小康子却还机灵地睁着眼四处望着。
  忽然小康子说:“三掌柜,我发现两个人影。”
  传杰示意他小声。二人蹑手蹑脚地跟过去,只见两个潘家马帮的伙计把一些东西倒在朱家的马匹跟前。
  等那二人走了,传杰和小康子才过去,发现倒在地上的是些马肠子之类的下水。
  小康子莫名其妙,传杰却大惊失色说:“快!把这些马下水都挖坑埋了!我干爹跟我说过,熊瞎子要是闻见了血腥气,就会赶过来吃人,吃马。这黑瞎子沟,黑瞎子老多了。”
  小康子恨恨道:“老潘家的人也太损了!我扔回他们那边去!”
  传杰说:“你快埋吧!”

  晨曦微露。朱家马帮还守着将熄的篝火沉沉地睡着,潘老大已率领他手下的马帮起身了。
  潘家马帮在密林中艰难地前行了有七八里路,几匹马忽然变得狂躁不安起来,几个伙计不明所以,忽听得耳后一阵粗气声,一只硕大的黑熊在密林一侧狂奔而来。
  潘家马帮伙计顿时方寸大乱,潘老大叫道:“黑瞎子咋冲咱们来了?”
  那黑熊看着身体笨拙,在林中行动起来却比人迅疾,眨眼的工夫已奔到马帮跟前。伙计们四散而逃,几匹马也狂乱啼叫着。
  潘老大怕马匹走散了,狠狠拽住缰绳,踌躇间,黑熊已冲他扑来。潘老大顾不得缰绳,松了手,马狂奔而去。
  黑熊给震了一下,有些蒙,等马走了,又朝潘老大扑去。眼见潘老大已气力不支,忽听一声枪响,那黑熊咆哮一声,转过身子,又是几声枪响,黑熊踉跄几步,沉沉地栽倒在地。
  潘老大瑟瑟缩缩地从地上爬起来,他衣服已给咬烂,浑身血迹斑斑。
  几步之外,传杰还举着他的小手枪,也是惊魂未定,见潘老大站起来,才说:“潘大哥,没事儿吧?”
  潘老大说:“兄弟,谢谢你呀。”
  传杰说:“谢啥呀,一条街上住着,都是兄弟嘛。”
  潘老大说:“真没想到,这么较劲的时候,你还能救我。”
  小康子跟上来说:“把良心放正吧!”
  传杰回头说:“康子,少废话!咱走!”
  朱家马帮把黑瞎子撂上了车,继续上路。
  小康子说:“三掌柜,你刚才何苦救他呢?这种人不给他苦头就没有记性。”
  传杰说:“你还说呢,肯定是你给他家的马上抹了啥东西,把黑瞎子引来的吧?”
  小康子笑了说:“他们不仁在先不是,也怨不得咱。唉,三东家,你刚才那几下真利落啊。”
  传杰笑道:“我二哥还说这枪好使,刚才震得我虎口直疼,真不知道他们当兵的是咋舞弄那些长枪短炮的。”

  两个人正说着,一个戴着草帽的汉子领着几个人拦住了车问:“是朱家的垛子吧?”
  传杰狐疑地扫看着几人,点头道:“是啊,不知几位是……”
  那领头的摘下草帽说:“不认识我了?”
  传杰认出了原来是镇三江,忙下了马说:“大掌柜的,您还亲自下山啊?”
  镇三江说:“我担心天外天见钱眼开,给你保驾来了!兄弟,咱往前赶路吧!”
  传杰说:“好!赶路!”

  急行了大半天,天色向晚时,马帮来到一处幽深的沟口。
  镇三江告诉诸人说:“这个地方叫黑松林,是天外天的地界了,弟兄们都小心些。”
  果不其然,马帮走进沟口没多久,几个土匪便持枪拦住了去路。
  镇三江手下的一个人上前说:“几位兄弟胆子不小啊,怎么连我们家大掌柜的货物也敢劫吗?”
  那几个土匪闻听上前道:“真是镇三江吗?”
  镇三江骑马过来,向左肩一抱掌说:“是我。弟兄们辛苦啊?”
  天外天的土匪们赔着笑道:“不知大掌柜的也在,得罪了。大爷辛苦。”
  镇三江说:“是天外天的人吧?回去和天外天说,我镇三江改日带两坛子好酒,去答谢他。”
  一个土匪道:“谢大掌柜的惦记我们当家的,我们弟兄还要巡山,等回了寨子一定禀报。”说着继续带人往前驰去。

  朱家马帮转过沟口。传杰说:“大掌柜的,多亏你呀,要不这货还真被劫了。”
  镇三江说:“是鲜儿算得准,她说天外天不讲信义,一定会来劫货——还真让她说着了。不过,天外天还真给我面子。”
  话音刚落,忽然前头几声马嘶,一大帮人马已堵在了前路,为首的正是天外天。
  镇三江暗叫声“不好”,正要拔枪,天外天却抢先两枪打来,镇三江躲避不过,一头栽下马去。
  朱家马帮立时大乱。镇三江的兄弟围成个扇形把马帮护在中间,一边还击,一边把镇三江扶起来。
  两枪一枪打在镇三江的右臂,另一枪却在左肋上,鲜血已洇湿了他的衣服。
  传杰也掏出他的小手枪来,随马帮伙计和镇三江的人抗击着,却是寡不敌众。更糟糕的是,刚才遇见的几名土匪又从后面包抄而来,让马帮腹背受敌。
  天外天的人很快便把马帮围在中央。
  镇三江挣扎间,失血更多,已是面色苍白,气喘吁吁道:“天外天,你怎么处置我都行,你放朱家兄弟走。有多少钱我赔给你。”
  天外天狞笑道:“大掌柜的,你赔给我?我怕我放走了,我得赔给你条命吧!”
  镇三江说:“天外天,我镇三江从来不会说了不认,我只求你放朱家兄弟一条路。”
  天外天摇头道:“大掌柜的,你这哪里是土匪啊?朱家给你多少好处,值得你这样?”
  镇三江冷笑道:“怕是你收了潘家的东西了吧?”
  天外天说:“那当然,不过老子干的是土匪,我还明说了,他潘家的货一会儿打这走,我也照劫不误。老子干了这票带弟兄们就远走高飞。”说着冲手下一挥手,说,“别愣着了,卸货!”
  小康子气不过,一把从传杰手里抢过手枪,瞄准天外天就射,天外天咆哮一声,一马鞭甩过来,小康子子弹还未射出,却听几声枪响,自己早已被天外天手下打成了血葫芦,倒在地上再没起来。
  传杰扑到小康子身边,只觉天旋地转,一片血红迷住了眼。
  天外天杀机愈浓,他举枪朝向了传杰。镇三江拼尽全力一跃,护在传杰跟前。
  天外天这一枪,正中他的胸口。
  天外天喝道:“是你找死,我成全了你。”他举起枪来,又要扣动扳机,忽听一声尖锐的子弹声掠耳而过,紧接着一阵剧疼,他惨叫一声,手里的枪掉在地上。
  与此同时,几个手下也被击中翻下马去——十几米外,鲜儿和老四带着大队人马冲了过来。
  天外天已失了武器,又见对方来势凶猛,顾不了太多,拍马便往林中逃去。
  鲜儿等也顾不上追击,跃下马来拽起传杰和镇三江。
  传杰睁开眼叫声“鲜儿姐”,而镇三江任凭鲜儿怎样摇撼,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鲜儿只觉得胸中一闷,一口鲜血喷出来,她长喊一声“当家的——”,人已昏死过去。
  潘家的马帮只剩了三匹马,所有的货物都压在这三匹马身上,走得甚是艰难。潘老大耷拉着脑袋,好像早已无暇顾及时间快慢。
  一个伙计见少东家情绪低沉,跟上他说:“大少爷,我今早在客栈听老乡说,昨天一个马帮被劫了,就在黑松沟天外天的地盘,说打枪像爆豆似的。肯定是天外天把老朱家的货抢了。”
  潘老大却没显出高兴,反而叹了口气说:“朱家老三救过我的命啊……”

  没走多远,一伙土匪从树林中拥出来拦住马帮的去路,为首的却是天外天,他的一只胳膊吊在胸前,面色阴沉。
  一土匪说:“站住!把货留下!”
  潘老大说:“天外天当家的,是我呀……”
  天外天恶狠狠地说:“抢的就是你!”
  潘老大大惑不解:“你……”
  天外天说:“为了你们潘家,我弟兄搭了十几条命,我也成了摔爪子。我得罪了二龙山,也不能在这待了。没别的,你的这批货归我了!”潘老大说:“你太不讲理了,真是胡子呀!翻脸不认人……”
  那天外天本就气急败坏,听了潘老大的话更是恼羞成怒,给旁边随从一打眼色,那随从一枪撂倒了潘老大。
  可怜潘五爷一根独苗的命就给他委托的人舍在了这乱山密林之中。

  4

  潘五爷躺在炕上一病不起。
  潘五奶守在他身边哭道:“你说你呀,这不是造大孽吗?一个儿子,活拉没了。为啥呀?图啥呀?你又躺下了,这个家不毁了吗?”
  两行浊泪从潘五爷的眼窝里流了出来。

  朱开山领着传文和传杰进了屋。
  潘五奶看见三人,哭得更厉害了,对潘五爷说:“你赌吧,赌吧,人家算账来了。”
  朱开山坐到炕边,俯下身子说:“老哥,身子不碍事吧?”
  潘五爷躺着不动,只对潘五奶说:“去,把房契和钱庄里的银票都拿来,交给他。”
  朱开山说:“老哥,你听我说……”
  潘五爷说:“放心,姓朱的,我说话算话,明天我就滚出这条街。”
  朱开山说:“老哥,兄弟我今天来,是要和你说别的事情。”他从怀里掏出二人立下的字据,一把扯烂。
  潘五爷惊诧地挣扎着起了身,却见站在朱开山身后的传文和传杰兄弟竟是一身的丧服!
  潘五爷说:“你们?你们这是来看我们潘家的笑话了?”
  朱开山摇摇头说:“老哥,我们这是给你家老大戴的孝。你们家老大不在了,从今往后,我的儿子就是你的儿子,行吗?”
  潘五爷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眼睛:“你说啥?”
  朱开山说:“从今往后,我的儿子就是你的儿子。”
  传文和传杰在炕前跪下说:“老人家,儿子给您磕头了。”又转向潘五奶叫道:“娘……”
  潘五奶哭着搂住传武和传杰。潘五爷愣怔了半天,老泪横流,一把搂住了朱开山说:“大兄弟,老哥哥我糊涂啊!”
  朱开山也泪流不止说:“咱们何苦穷争恶斗啊,小康子,潘老大,才多大岁数啊……”

  春日迟迟,二龙山还是绿了山坡。一片苍松林立的山丘上,立着镇三江的坟。坟前,跪着朱开山爷仨儿。
  香烟缭绕,纸灰飞起,纸幡飘拂。
  朱开山说:“大掌柜,我后悔呀,不该和潘家斗,更不该找你帮这个忙,要是不找你,你哪会年纪轻轻地就入了土啊。你是我们朱家的大恩人,我朱家子子孙孙会记着你的恩德……”
  不远处的树下,站着鲜儿和秀儿。
  秀儿说:“鲜儿姐,跟咱爹回家吧。”
  鲜儿说:“二龙山就是我的家。”
  秀儿说:“大掌柜不在了,你咋办哪?”
  鲜儿说:“我照样当胡子!”
  秀儿说:“鲜儿姐,传武心里一直有你,也只有你。你给他当媳妇吧,我……我给咱娘当闺女。”
  鲜儿摇头说:“秀儿,不要说这话!姐已经是大掌柜的人了,今生今世也只能当胡子了!秀儿,回去和传武好好过吧。”
  秀儿哭了,鲜儿轻轻揽住她说:“秀儿,咱女人不易啊……”

  朱开山坐在院子里,抽着旱烟,望着夜空,想着心事。
  刘掌柜走过来说:“老掌柜的,听说你让咱这趟街的山东人都去发送那潘老大?”
  朱开山说:“是啊,都去吧。”
  刘掌柜说:“你不是赢了吗?犯不上跟他家低三下四的了。”
  朱开山说:“不,我没赢,镇三江死了,小康子死了,潘老大也死了。什么赢能抵得上人命啊?”
  刘掌柜说:“我就盼着这一天,把潘五爷扳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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