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果子伺候上酒菜,朱开山自饮自酌着,大黑丫头扭着腰身过来了,说:“老朱大哥,自己个儿喝闷酒呀?姊妹陪你两盅?”
朱开山笑道:“你这个老板,对我一个穷淘金的热情有点过火吧?我可没有多少钱。”
大黑丫头说:“你当我光认得钱?我这双眼睛认人,你不管什么来历的人,打我眼前一晃,我就知道个八九不离十,可就是对你,直到今天还没个谱。你以前到底是干什么的?”
朱开山说:“你真的想知道?”
大黑丫头说:“哪个女人对你这样的爷们儿不好奇?说说。”
朱开山小声地说:“实话对你说了吧,我是从山东逃到元宝镇的。”
大黑丫头笑了,说:“我说嘛,杀人了?”
朱开山说:“你听我说,在老家,我自小学过拳脚,也有点力气,给一个大财主看家护院。”
大黑丫头说:“你看,我的眼力还行吧?说你不是等闲之辈,果不然。”
朱开山说:“谁知道财主的闺女看好我了,死活要跟我相好,嘿嘿,我也看中闺女了。”
大黑丫头说:“不用说,闺女挺俊的。”
朱开山说:“那就不用说了,柳叶眉,杏核眼,小腰就那么一小抱,一双小脚勾魂呢。我们俩偷偷地来往了一段,到底叫财主知道了……”
大黑丫头笑着说:“肯定是把人家闺女睡了,没把肚子整大?”
朱开山也笑道:“那还用说?你就是铁石人也熬不过她那一关,熬不过!”
大黑丫头说:“后来呢?”
朱开山说:“后来我就带着闺女偷偷跑了,一头扎到关外。”
大黑丫头嘎嘎笑着说:“我说呢,想不到你老哥还挺风流的。也别说,你呀,就是有女人缘。要是我还年轻,死活也不会放过你,倒贴也干!”
朱开山说:“大黑丫头,这些事我谁都没告诉,你得给我嘴紧着点。”
大黑丫头说:“没事,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去,我这个人别看成天嘻嘻哈哈的,口风紧着呢!来,喝一个!”
朱开山放下酒碗,有些坏笑地说道:“我这点破事都倒给你了,你呢?”
大黑丫头故作不解道:“我,咋了?”
朱开山笑眯眯地说:“别揣着明白装糊涂,说说你那一腿的事。”
大黑丫头也笑道:“我那一腿往哪儿插,你还没数?”
朱开山连忙制止说:“打住!刚才的话就算我没说。我算服了你了!”
转眼间进场就迎来了酷热的夏天。都说关东天寒,这大热天的太阳发起威倒也不含糊,火热的太阳挂在头顶上面,像要把这天也烧着了。上百个金夫们光着膀子,阳光倾泻在一个个黝黑的脊梁上,泛着黄灿灿的光。朱开山在用金簸箕摇金。众金夫散在河套各处,挥汗如雨地忙活着。
牛得金擦着汗,唉声叹气地说着:“这没死没活地干了这么多天,怎么还没见着金子呢?”
大金粒说:“唉,金脉都让贺老四带走了!要是贺老四在就好了!”边说边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朱开山。
背着身正在淘金的朱开山好像身后长了眼睛一样,停下手里的活转身盯着大金粒。
大金粒被朱开山盯得心里有些发虚:“老朱大哥,我……”
朱开山淡淡一笑说:“少说废话,干活!”
金把头手持木棒,陪着金大拿在河边巡视着金夫们。金大拿说:“真他妈邪了,这金子都长了腿了?”
金把头说:“哼,就算金子长了腿,还能跑得比那匹马快吗?”
金大拿说:“那怎么到现在连点金子味都没闻着呢?唉,要是贺老四还在就好了,真不该那么早就把他杀了!”
金把头说:“对了,他那个合伙的也该露面了吧?咱们可钓了他有日子了!他会不会被吓住了,不敢吃这碗饭了?”
金大拿说:“不会。我看他快露头了。吃这碗饭的闻着金子味还能不出来?咱的眼线已经听到他的脚步声了……”
两人渐行渐远,朱开山始终面色如一,似乎专心于手中的活,他捧着金簸箕摇着摇着,突然变了脸色,他望着沙石半天没喘过气来。老烟儿、牛得金、大金粒等人不解地看着他,随后慢慢地围近过来,大家顺着朱开山的视线看去,不禁都有些发呆——沙石里分明有十几粒绿豆般大小的金粒子!
朱开山把手伸进水里,他捧起一把沙石,水从他的指缝间缓缓地淌下去,几个金粒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朱开山拿起一个金粒用牙咬了咬,他的神色激动起来,向几个伙伴点点头,几个人激动地看着朱开山。
朱开山警觉地四下瞅了瞅,随即更加激动地在沙石里淘了起来。大金粒、老烟儿、牛得金等人也疯了一样扑了上去,河道里溅起一朵朵水花,一个个金簸箕在晃动着,闪射出道道金光,直射人的眼睛。
2
夜深了,朱开山他们的屋子里却无人入睡,几个人挤成一团。
老烟儿压低了声音说:“老朱,你说话呀,咱应该怎么办?”
良久,朱开山开口了说:“这是百年不遇的事,我也没了主意。要不咱们交柜?”
老烟儿说:“不行!淘金人几辈子才能遇到这么多的金疙瘩,不能白白撒手!”
朱开山环顾四周问:“你们都是这么想的?”
大伙说:“老烟儿说得对,到手的金子不能白撒手,这也是咱们的血汗!”
朱开山说:“要是这么说,那从今天开始,咱们的命就和这些金疙瘩拴在一起了!那先说说,这些金疙瘩咋个分法。”
大金粒说:“怎么分?这还用问吗?东西是在老朱的坑里找到的,我是咱们的头儿,当然得拿大头,剩下的按出力多少分呗。”
老烟儿说:“那可不行,坑是大伙的,这么分不合理,要俺说,老朱多分点俺没意见,剩下的应该平分,人人有份儿。”
大金粒说:“你打算得美!你找到了多少金疙瘩?干活不出力,分金子倒把眼睛瞪得老大,没门儿!”
顺子说:“你凭什么拿大头?这个大头到底多大?占几成?三七开还是四六开?当着大伙的面说个准数,别背后捣鬼。”
牛得金说:“咱说话办事得讲良心,老朱大哥够意思了,发现金疙瘩没吃独的,要是他不放声咱知道个屁!要我说,要分咱们先和老朱大哥分,五五分成就挺合理,剩下的再均分。”
大金粒说:“那我呢?”
牛得金说:“你和大伙一样呗。”
大金粒忽地站起来,拔出刀子,刷地甩到桌子上说:“妈拉个巴子,要我和你们一样分?我这个头儿就白当了?这儿谁说了算?在这儿,我的话就是王法,谁不服和我的刀子说理!”
顺子不忿地说:“我操,动刀子了!这个时候谁怕谁呀?掏出大家伙吓唬小闺女呀?平时大伙让着你就是了,你当是这些人怕你呀?敢闯老金沟的哪个怕死?有财大家发,谁也别想吃独的!”
牛得金说:“老朱大哥,你说说,怎么分好?”
朱开山长叹一口气说:“都说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看来一点不假,为了这点金子难道还要伤了弟兄们的和气?我说个分法吧,同意,咱今天就把金子分了,不同意,我立马交柜,谁也别想得了。”
大金粒说:“你打算怎么分?”
朱开山说:“按人头均分,谁也不能多占,我也一样。”
大伙说:“成!”
大金粒无奈地说:“就这么着吧。”
朱开山说:“金子可以分,可有句话我可得说在头里。”
老烟儿说:“你说,大伙都听你的。”
朱开山说:“咱来了也有些天了,大伙儿也都知道,咱是被诓进来的,这金沟里咱想活着出去是不可能的,要想出去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死!现在咱有了金子,既然是出去也是死,带金子往外闯也是死,那咱不如走后一条道,带金子往外闯!金子分了以后,谁也不许单独往外运金,要走就一起走!”
牛得金说:“老朱说得对,谁也不许单独行动,大伙得抱团儿,不然金子也拿不出去。”
朱开山说:“不能就这么说说算了,大伙起个誓。”他把手按在桌子上,道:“有福共享,有难共当,我朱开山要是不守誓约,不得好死!”
大伙纷纷把手按在朱开山的手上说:“有福共享,有难共当,不守誓约,不得好死!”
月明星稀,万籁无声。关东的夏夜是凉爽宜人的。众人在甜美地酣眠,嘴角的笑意透露了他们点石成金的美梦。
朱开山独自坐在大石头上抽烟,想心事。
小金粒悄悄出了木屋,给朱开山披上一件衣服。
朱开山一笑,说:“还没睡呀?得了金疙瘩高兴?”
小金粒说:“叔,有件事想对你说。”
朱开山说:“啥事?说吧。”
小金粒说:“叔,咱爷儿俩不是一天了,我看你是个好人,我是没爹的孩子,想认你做干爹,你看行不行?”
朱开山说:“小金粒,你是个好孩子,懂事,仁义,我一直拿你当自己的儿子看待,认不认干爹都一样。”
小金粒扑通一声跪下了,说:“那你就是认了,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干爹了,干爹,儿子给你磕头了!”
朱开山忙扶起他,说:“你这孩子,我还没答应呢!好吧,我就认下你这个干儿子了。哎,你哥知道吗?”
小金粒说:“我自己的事他管不着。”
朱开山说:“今天的事给我来了个措手不及,干爹也没有什么礼物送你,这咋好呢?”
小金粒说:“干爹,我不要你的东西,倒是想送你件礼物。”
朱开山说:“送我礼物?你有啥?算了吧。”
小金粒说:“干爹,我想把今天分的金疙瘩送给你。”
朱开山一惊说:“送给我?为啥?”
小金粒说:“干爹,我知道,金子是好东西,可在咱老金沟,金子是杀身的根苗,我不想为它死,家里的老娘还等着我回去呢,我害怕……”
朱开山抚摸着小金粒的头说:“孩子,别怕,有干爹在你什么也别怕!我能让你哥俩好好地回家,回家置几亩地好好养活你老娘!”小金粒说:“干爹,真的不用怕?”
朱开山说:“只要你听我的就不用怕,把金子好好藏起来吧。好了,回去睡吧。”
第二天一大早,大金粒和小金粒就嘀咕着吵了起来。
大金粒吼着说:“我的事不用你管!你才多大的年纪,懂个屁!死活我愿意!”
小金粒哭着说:“不管怎么说你是我哥哥,我不管谁管?我不让你走那条道!”
大金粒说:“你说别的没用,我有一定之规。”
朱开山站起来说:“哥儿俩吵什么?不怕人家笑话?”
大金粒说:“没事儿,干你的活。熊玩意儿,想当我的家。”
朱开山说:“亲兄弟有事好好商量,别犯急。”哥儿俩出去了。
朱开山看着大金粒的背影,脸上现出一丝忧虑,他快走几步跟了出去。
大金粒正坐在一个木墩上,用一把锋利的匕首比量自己的腿肚子。他一抬头,见朱开山就在身前。
大金粒有些慌乱地说:“哎,你看我这把刀怎样?”
朱开山走近大金粒接过刀,试着锋刃说:“刀是好刀,可要看干啥用,要是用它干傻事就是惹祸的根苗。”
大金粒说:“你放心,我不会干傻事。”
朱开山一笑:“再聪明的人也有犯糊涂的时候,我劝你还是沉下心来,不要轻举妄动。”
大金粒:“老朱,你说了些什么?我没听明白。”
朱开山:“老大,按辈分你应当叫我一声叔,我是把你当孩子看的,你想干啥瞒不过我的眼睛,是不是想运金?”大金粒不语。
朱开山语重心长地说:“孩子,听叔一句吧,大伙都在动这份心思,别看现在一个个都没啥动静,那是池子里的鸭子,水下都紧着划拉呢。为啥不动?还不是时候。”
大金粒不屑地说:“你拿我和他们比?小看我了吧?我在金沟混不是一年两年了,进进出出也有五六个来回了,人熟地也熟,没有金刚钻也不会揽这瓷器活,你就不用为我担心了。”
朱开山正色道:“别忘了,咱们一块儿起过誓,有福共享,有难共当,要我看你是大难当头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往火坑里跳啊。听叔的吧,到时候咱们一起行动,单枪匹马你是斗不过他们的。”
大金粒说:“好了,你别说了,大路通天,小道也许更近便,前边就是地狱我也要去闯一闯,没有退路了。”
朱开山说:“年轻轻的怎么说这样的话呢?有什么难处对叔讲,也许我会帮上你的忙。”
大金粒呵呵一笑:“老朱叔,你有一身好力气我服,可要说起胆识差远了,等我把金运出去你们可别后悔。”说着,伸伸懒腰回屋去了,突然又回过头,狞笑道,“这件事你知我知还有我弟弟知,你要是给我抖搂出去,就别想竖着走出金沟!”
朱开山看着他的背影说了一句:“别忘了,老金沟可是吃人的!”
大金粒说:“我有办法,你用不着操心。”
3
深夜的荒野中,大金粒眼含热泪端详着手中的匕首,哭泣着说:“杏儿,哥这就有钱了,等着哥,哥回去娶你,你千万别变心啊,哥豁出命办这事都是为了你呀!”
随后他挽起裤腿,将一截木条咬在口中,举起匕首,狠狠地将匕首插入腿肚子处,然后用力地豁开一道口子。剧痛难忍的大金粒禁不住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那惨叫声在荒野里回荡。
木屋里金夫们在休憩,抽烟的,玩牌的,洗涮的,屋里乱糟糟的。大金粒步履蹒跚地走来。
小金粒有些害怕地问:“哥,你怎么了?”
大金粒掩饰道:“没事,腿让树枝戳了,没事。”
小金粒关切地问:“真的没事?让我看看。”
大金粒有些不耐烦:“我说没事就没事,看什么看!”
朱开山扔给大金粒一个纸包:“给,这是金疮药,敷上吧,好使着呢。”
大金粒说:“谢了。”他瞅了朱开山一眼,“这药嘴烂了也管用吧?”
朱开山冷笑:“管用,你就放心吧。”
大金粒说:“那就好。”
小金粒怔怔地看着两人,不明白他们说了些什么。
金夫们都睡着了。大金粒挽起裤腿,在刀伤里藏好沙金。
大金粒站在小金粒的跟前,看着弟弟熟睡的脸,他流泪了,摇着小金粒,轻声地说:“醒醒……”
小金粒揉着惺忪的睡眼,问:“哥,天亮了吗?”
大金粒悄声地说:“弟,哥要走了,哥不在以后就跟着你干爹吧,他是个好人。”
小金粒哭道:“哥,你铁了心了?你会死的,别走了!”
大金粒说:“别说丧气话,哥没事。走了。”说罢,蹑手蹑脚地走出屋子。
大金粒走到门口,回头看看朱开山,朱开山打着呼噜睡得正香。
怪鸟叫声磔磔。大金粒拨着草丛疾行,蓦地站住了——朱开山伫立在他的眼前!
大金粒惊慌地问:“你?你要干什么?”顺手拔出匕首。
朱开山笑了:“把刀子放下!我是来救你的。”
大金粒说:“救我?笑话!让开!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朱开山苦口婆心:“孩子,前边到处是陷阱,死路一条,跟我回去吧,咱们慢慢来,千万不能轻举妄动啊!实话告诉你吧,我也想运金,你这办法也想过,想来想去还是不妥,以前有人这么干过,败多成少,你这是去送命呀!”
大金粒恨恨地说:“送命也是我去送,不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