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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闯关东》讲述的是从清末到九一八事变爆发前,一户山东人家为生活所迫而离乡背井“闯关东”的故事,以主人公朱开山的复杂、坎坷的一生为线索,其中穿插了朱开山的三个性格迥异、命运不同的儿子在关东路上遇到的种种磨难和考验,力求真实还原那段悲怆、苍凉、恢弘、悲壮的民族血泪史。书中将再现当年闯关东人放排、伐木、淘金、采矿等大场面,场景横跨半个中国。而在细节上,作者延续了其擅长的在平淡人生中贯串人性关怀的思路,亲情、爱情与故土情的纠结深入人心,对国事、家事、家乡事的担当感人至深。
●本书为40章真正完整版。
第一部
1894年,中日甲午战争之后,首起于山东曹州一带的义和团打起扶清灭洋的旗帜。
1900年,八国联军大举进攻京津,清政府束手无策,山东、河北等地的义和团奋起保卫京畿。
八国联军大败清兵及义和团,攻陷北京城,慈禧太后挟光绪皇帝仓皇出逃。
神州大地,飘摇在一片风雨之中……
第一章
1
1904年,山东章丘的冬天比往年来得更早一些。那章丘本也是人杰地灵之处,是宋代女词人李清照的故乡,泉水丰盈,景致卓然,然而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因连年灾害,庄稼绝收,以致匪患横行,饿殍遍野,空旷的田野上,北风呼啸着掠过,让阴沉的天空更显萧瑟。而村庄间简陋的道路上,一群群拖家带口的人们推着独轮车向远方沉默又衰疲地走着,他们都是要去闯关东的难民——虽然故土难舍,但是果腹活命是最现实的生活。关外到底是什么样子,是良田沃野还是雪域冻土,他们不知道,他们只知道,在远方有那么一片广袤的土地,也许能接纳他们,容他们讨一口吃食。
这样的天气里,也许只有少年才能忘了忧愁。朱家峪村朱开山家的院子里便是一派喧闹,家里的老二传武正和三弟传杰甩开膀子摔跤呢。虽然天寒,两人却只着单裤,上身套了件跤衣,一头汗水,脑袋上还冒着热气。传武十八岁,传杰十四,两人身高差一截,但眉眼却相似。又斗罢一回合,两人索性将套在身上的跤衣也啪的一声摔到地上。
朱传武光着结实的上身,抱着肩膀,眯着眼睛对弟弟道:“三儿,来吧,今天二哥教给你第三招,大背跨!”
朱传杰有气无力地摇摇头:“二哥,今天就算了吧,我饿得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这肚皮都贴到后脊梁骨了,要玩你自己玩。”
朱传武斜楞起眼睛:“三岁看着吃老相,从小你就是个挺不起胎的主!咱娘惯你,我可不惯你老孩子的毛病,一日三习武,这可是当年咱爹立下的规矩,虽说咱爹不在家,可这规矩不能改!把眼睛瞪起来,我可要下手了!”
传武说着一侧身一跨步,把传杰背了个大口袋。
传杰惨叫一声,好不容易爬起来,道:“二哥,你真下得去手啊!”
传武不接话,一个恶虎前跳,把刚站起来的传杰又掼倒在地。
传杰火了,跃起来搂住了传武,传武倒乐了:“对,这就对了,这才有个老爷们样,咱爹说了:冻死迎风站,饿死不低头,只要还有一口气,这功就得练!一辈子不吃亏!上步,掏小袖,侧身贴,腿要进去,腰要用力……背呀,使劲背呀!”
传杰呼呼地喘着气,可就是背不动。
传武从怀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干菜饼子,放在弟弟鼻子前闻了闻,说:“你要是把我背过去,这块菜饼子给你了。”
传杰瞪大了眼:“二哥,给我咬一口吧,咬一口我就把你背过去。”
传武让传杰咬了一口:“背呀!”
传杰耍赖道:“再咬一口。”
传武把饼递给他:“咬吧。”
传杰一边吃着一边说:“二哥,你说大哥能把鲜儿姐娶回来吗?”
传武道:“不知道!”
传杰道:“我看够呛,到现在娶她的粮食还没凑齐呢……”
传武听了皱眉:“你管那么多事干什么?”
“那天我碰见鲜儿姐了,哎呀,真是越长越俊,嗓子还越来越好听了,说话像唱戏似的……”传杰捏着嗓子学着鲜儿,“三兄弟,你告诉二兄弟,娶我的那天你们俩可要一块儿来啊,你二哥还是那么皮吗?你告诉他,等我过了门慢慢地给他梳梳皮子——二哥,娶鲜儿姐那天你去吗?”
传武挠头道:“我去干什么?”
“去吧,哎,那天你穿什么衣裳去?”传杰说着咽下最后一口饼。
传武眼睛突然直了:“你小子诓我啊,我的菜饼子哪去了?”
传杰哈哈大笑:“就着话吃了!”传武一急又把传杰放倒在地。
屋里传来他们娘的喊声:“你们俩别闹了,进来!”
传武扭着传杰的胳膊进了屋,他们娘咣当咣当摆弄着一台老织布机,对两人道:“你哥去你姥爷家借粮快三天了,也该回来了,街面不静板,你哥俩到村头去迎迎他。”两人答应着就要去,又被娘喊住了:“慢点,家里快没吃的了,别忘了提着水葫芦,饥了渴了就喝口水,见人嘴勤快点,问一句:见了俺哥没有?”
送走了兄弟俩,当娘的长叹一声,心里又难受地骂了句:死鬼,怎么也该来个信啊!她当家的朱开山去了关东,一走就是四年,没个动静。她是当爹又当娘,苦累着自己带起三个孩子,幸亏孩子们还争气。可是没料到年成如此坏,眼见家里要断粮,那老三已瘦得皮包骨头,老大又要娶亲,老二还是长身体的时候,三个小伙子正是吃饭的年岁啊!
正琢磨着,她未来的亲家、鲜儿的爹谭永庆挑帘进了屋。传武娘忙站起来:“他叔,你来了,坐。”
谭永庆道:“顺道,过来看看。”
传武娘淡淡一笑:“什么事就说吧,不用拐弯抹角的。”
谭永庆讪讪笑道:“还能有什么事?你家传文和俺鲜儿的事呗。”
传武娘锁着眉头:“他俩的事?不都说定了吗?他叔,你还有什么说法?”
谭永庆道:“也没什么说法,就是想看看你们办得怎么样了。连着三年赶上大灾,一拖再拖,咱也拖不起了,俺不急嫁闺女,赶上了也没法子。赶快把他们的事办了吧,鲜儿早晚是你家的媳妇,那些老礼数都免了,可是那一斗小米还是不能免的。”
传武娘笑道:“他叔,赶上这年头谁家有富余的粮食?说出来不怕你笑话,俺家里的粮食划拉划拉不够一斗。你也不用把脑门子揪着,俺打发传文上他姥爷家去借了,咱两家说好的事就不能变!”
谭永庆忙点头:“那敢情好。按理说遇上这样的灾年不应当娶嫁,可俺们家鲜儿已经等了三年了,你们今年说娶,明年说娶,到底也没娶,原来说等朱开山回来,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了。唉,俺们也不等了。”
传武娘叹道:“他叔,俺不是不想娶,自从义和团起事儿,俺家里事儿就没断溜儿,哪顾得了这些?你也不是不知道。”
谭永庆也感叹:“唉,怎么不知道?义和团起事儿,朱开山开香堂杀洋毛子闹得轰轰烈烈,朝廷翻了脸要问他的死罪,他倒好,尥蹶子去了关东。跑了有几年了吧?一直没有响动?”
传武娘摇了摇头,爬起身:“唉,这老头子,还不知死活呢。家里也没什么吃的,俺去烧锅水,打点粥给你喝。”
谭永庆忙起身:“用不着,俺就是打个招呼催催。你睡吧,俺走了。”说着,人已出了门。
传武兄弟没走远,在村头上就迎上了哥哥朱传文。
传文正被一群敲牛骨棒唱着莲花落要饭的乞丐团团围住,乞丐们唱着乞食。
这个道:“哎,这个老弟好面善,蟠桃会上见过面,慈眉善目心肠好,咱们弟兄挺有缘。”
那个道:“哎,说有缘道有缘,兄弟快来帮帮咱,我们还要往北走,给点吃的救救难,乐善好施有好报,保你有段好姻缘。”
另一个道:“媳妇美貌赛嫦娥,多子多福多寿限,披金戴银跨骏马,世世代代做大官。”
传文尽力挣脱着,声嘶力竭道:“你们别缠着俺,俺也饿着肚子呢,俺有急事!”
传武、传杰忙过去,推开几个乞丐。传武一把拉住大哥道:“快走,娘都等急了。”
传杰看看哥哥焦黄又憔悴的面容,又看看他空空的手,问道:“哥,借的粮食呢?”
传文也不搭腔,趁空冲开人群就往家跑,传武、传杰在后头紧紧跟着。
传文一头拱进家门,喊了声“娘呀”,便栽倒在地。
传武娘一个高蹦到地上,掐着传文的人中,吩咐跟进来的传武、传杰:“你们俩还愣着干什么?烧水去!”
喝了娘灌的热水,传文这才幽幽地醒过来,一看见娘在跟前,顿时泪流满面,紧抓住娘的手道:“娘啊,可不好了,俺姥爷和姥娘,他们……”
传武娘焦急道:“快说,他们怎么了?”
“俺走了六十里山路,到了姥娘家推开门一看,俺的娘呀,姥娘一家悬梁自尽了!”
传武娘如五雷轰顶,号啕大哭:“爹呀,娘呀,你们这是怎么了?遇见什么难事了吗?怎么就不能活了?天哪!”
传文哭道:“街坊说了,俺舅领着乡亲们吃大户,三天前让人家麻袋蒙头扔进井里了,日子没法过了。”
传武娘哭够了,久久无语,忽地起身就要走。
传杰见状忙拉住,问:“娘,你要到哪儿去?”
传武娘擦着泪水:“去你姥娘家,发送发送俺爹俺娘,俺老魏家绝了户了……”她话未说完,悲从心来,哽咽一声,支撑不住,又倒了下去。
传文说:“娘,你病成这样了,怎么去呀!再说了,你拿什么发送姥爷姥娘?”
传武娘擦干了眼泪:“传文、传武,你们俩到老张大爷家借来快码子,把院里的老杨树杀了吧。传杰,你去请黄木匠,做两口薄木棺材,不能让你姥爷姥娘就这么走了。”
传文哭道:“娘,使不得啊,那是你和俺爹留着给自己做寿材的,谁也不能动啊!”
传武娘闭着眼睛:“顾不得了,杀!”
2
打发父母入了土,传武娘大病一场,可再难日子还得往下过。看着三个孩子像霜打了的茄子,连最小的传杰也没了往日的吵闹,她又不禁想起了远在关东的丈夫:关东,关东,关东到底有什么,把人都迷得魔怔,迷得不知音讯,迷得不问家里老小死活。她懂得自己的丈夫,她知道他是能担当的汉子,可是,四年了,念想变成空望,期望变成失望,她已经在夜里流干了泪水。
一大早,传武娘强打起精神,把传文叫到跟前:“传文,俺嘱咐你的那件事办了?鲜儿她爹又来催着迎亲了。”
传文苦着脸:“娘,俺跑遍了全村也凑不齐一斗米,家家都揭不开锅,谁家还有粮呀!”
传武娘叹口气:“传文,实在没法子了,你去和老谭叔商议商议,少两升米行不行?咱家刮净缸底也就能凑齐八升,委实没有办法了。”
“娘啊,都说好了的事,叫咱办得不利索,俺张不开口呀!”
传武娘骂道:“传文呀,你什么时候才能顶起锅盖?传杰,陪你哥哥去谭家求求情。”
传杰挺脆快:“哎,俺去。”
传武娘又气道:“你说你们的死爹,自己闯了大祸,一蹄子尥到关外,四年了,这个没良心的,直到现在也不来个信儿!都说关东是个宝地,保不准他现在置了房子置了地,牛马满圈,三房四妾,早把咱们娘们儿忘了!你们不信?现在他正喝着小酒打着饱嗝,放着响屁抽关东烟儿,蹲在房顶上风凉呢!”
传杰使个眼色,连推带搡把还要磨蹭的哥哥拽出了屋。
传文说:“三儿,这都是说好了的事又变卦了,你说到了鲜儿家俺怎么开这个口?咱家就你念了几年私塾,《诗经》都开讲了,你教教哥。”
传杰撇撇嘴:“嘴长在自己的鼻子底下,怎么就开不了口?你看俺是怎么说的。”他连说带比画,“见了鲜儿她爹,你先作个揖,唱个喏:泰山老大人在上,小婿朱传文这厢有礼了。”
传文说:“不妥,不妥,怎么像戏文似的?你别唬俺,俺知道,泰山老大人是称呼老丈人,鲜儿还没过门呢,不能这么说。”
“那你就先作个揖,这么说:老谭大叔,俺奉了高堂老母之命和您老过个话儿。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没得说的,娶亲纳彩礼这也是老理儿。这不是赶上荒年了吗,有些事儿得商量着来,俺家满划拉就凑了八升小米,您老就笑纳了吧,赶上好年头俺们一定给您补上,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传杰小小的岁数竟满口的学问。
传文摇着头:“有些话听不懂,你能不能都给变成庄户话?”
传杰也跟着摇头:“朽木不可雕也!算了,你就这样说:老谭叔,俺娘说了,俺家的粮食也见囤底儿了,你就抬抬手让鲜儿嫁过去吧!俺给你磕头还不行吗?”
传文一愣:“还要磕头?不行,俺羞得慌。”
传杰不屑道:“给老丈人磕头害什么羞?把嫂子舞弄来家是真的。你就照俺说的办,没错儿。”
谭永庆正和一个老汉在家里抽着烟拉呱。
谭永庆说:“说从前干什么?从前俺家这大门口断过车马吗?别的不说,过年谁家敢在院里搭台子唱大戏?俺家就有那势力,鲜儿还上台扮过角儿,她唱的《王定保借当》没听过还是《小姑贤》没听过?要不是俺拦着不让她唱戏,现在早就成角儿了。”
老汉附和道:“你说你们家当年也是大门大户,怎么就把鲜儿说给朱开山的儿子呢?门不当户不对呀!”
谭永庆道:“不就是看他家的门风好吗?朱开山在咱们朱家镇谁不知道?那也是条汉子,一套八卦拳远近没敌手,锄强扶弱那是有了名的。”
老汉点头叹道:“那倒是。可惜呀,跟着义和团起事儿摊上官司,家也败了。这门亲事不后悔?”
“后悔有什么用?定下来的亲事就是铁板上钉的钉子,要是悔亲还叫俺怎么做人?再说了,鲜儿早就说了,死活是朱家的人了。”
老汉又点点头:“要说鲜儿和传文倒也般配。她一小就跟朱开山学拳脚,武艺不在传文之下,两个孩子好得很。那就把婚事早些办了,闺女留在家里,一年也得不少的粮食。”
谭永庆说:“催了好几回了,没跟他们要什么彩礼,就是要一斗小米,过分吗?”
老汉说:“要说起来也不算过分。”
“可就这点要求也难住他们了。”
“唉,现在最高贵的是什么?也就是粮食,一斗小米可以换回一副好寿材呢。”
谭永庆摇摇头:“俺倒没那么想,是为了贵儿。贵儿定亲了,就是勺子头孙大手的闺女,人家没要彩礼,就是要一斗小米。”
“是啊,这年头眼睛都盯着粮食。”老汉正说着,忽然往远处一指,“哎,说曹操曹操到,你看村头谁过来了?”
谭永庆眯着眼往外一探身,村头上传文兄弟俩正往这边走,他一拍腿:“不好,是朱开山的老大和小三儿,空着手,八成是粮食没凑够,俺不想见他们。”说着踅着身子出去关了院门。
传文和传杰走到谭家门前,见门扉紧闭,便使劲敲门,敲了半天也无人应声,只闻狗吠。
也巧,谭永庆的儿子贵儿恰好回家,见到传文兄弟,问:“你砸俺家的门干什么?”
传文忙答腔:“找你爹说话。”
贵儿又问:“哎,你什么时候娶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