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的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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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河的桨声-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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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了。”
    田贵吓得腿都发抖了,哆嗦着说:“六老板,我这里也躲不了啊!山柯村是有名的
鬼门关。”
    “你不用害怕,我决不连累你,眼下我是孤单一个人,等我跟国民党地下的人接上
头,我就远走高飞。”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钞票,扔在炕上,说:“这笔钱给你!
我知道你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可是你不要忘思负义,想当年我在市场上拉把过你,如今
我遭了难,你收留我一下,日后忘不了你的好处,你要是告发了我,我反正豁出这颗脑
袋去了!”他把那刀子碰得叮当响。
    田贵不言声,王六老板又逼问道:“你说吧!”
    田贵舌头都麻木了,哪里说得出话?他老婆却是个胆大贪心的人,笑着说:“六老
板,您放心吧!我们是君子,不是小人,一定把您藏得严严实实的,让您平平安安离开
这里!”说着,她把炕上那一叠钞票收在怀里,王六老板又格外掏出几张给她。
    这时,炕头那孩子醒了,哇哇哭起来,王六老板吓得忙抓起炕上的东西,田贵老婆
扑哧笑了,说道:“六老板,你真是吓得魂出窍了,你也睡吧!”
    “不!我不困。”王六老板收拾起炕上的东西,说道:“我白天就躲在你们藏粮食
的地窖子里,黑夜给你们打更,连你们这个吃奶的孩子也别让知道。”
    田贵跟随王六老板去收拾牲口棚里那地窖子,铺了厚厚的干草,扔了两条被子,拿
了水壶、饭碗、便盆,王六老板又威胁了他一顿,一句话,他是个犯死罪的人,不定哪
一天掉脑袋,反正是豁出命去了,要是田贵敢告密,杀了他全家,烧了他房子。
    田贵像打摆子似的回到北屋,一头倒在炕上,身子像筛糠似地抖,他老婆摇着他,
说:“别怕,他住不长。”田贵钻到老婆的胳肢窝下,上牙打着下牙,说:“他豁出死,
我还想活呢!咱们山楂村是天罗地网,千层篱笆也得透风,早晚会被人知道,我得挨枪
毙。”
    田贵老婆一把推开他,说:“看你这个熊劲儿!没家贼,引不进外鬼,咱们要不露
了马脚,透出口风,谁也不会知道!”
    田贵身子仍然哆嗦嗦着,嘴里不住哼哼唉哟地叫,第二天,他就吓得不能起炕了。



    第二天清晨,俞山松在赵明福家吃了早饭,就到刘景桂家来了。
    他故意路过昨晚引起他怀疑的那一家,这是一座蓝生生的半灰半砖的小四合院儿,
枣树的枝桠伸出墙外,门楼跟影壁都措了彩。这时,从院里走出一个三十多岁的阴沉的
女人,一只手提着柳罐斗,一只手牵着一头高大的青骡子,一个三岁的小男孩,跟在后
面扯着她的衣角,到井台去饮牲口。
    那女人望了俞山松一眼,冰冷的眼光一抖动,像是害羞似地低了头,吆喝一下牲口,
赶紧走了。
    俞山松到刘景桂家,春枝已经在那里,他第一句就问道:“你们村西头有一家姓田
边地头的,院里有一棵枣树,那是谁?”
    “富农田贵家!”春枝漫不经心地回答,仍然继续整理党内与社内的文件和材料。
    刘景桂却听出这突然的问话中有问题,他停了手,问道:“你发现什么了?”
    俞山松把昨晚见到的事情说了一遍。刘景桂沉吟了一下,说道:“他一定是到麻宝
山家去了,他正拉拢麻宝山呢!”
    “党支部应该严密注意富农的活动!”俞山松突然转过脸,严厉地对春枝说:“看
你刚才那样子,对这个情况一点不注意,好像天下太平了!”
    春枝羞愧得脸红起来。
    刘景桂问道:“你对赵明福有什么感觉?”
    俞山松皱皱眉头,顿时了顿,说:“他的个人主义根子很扎实,骄傲自满情绪很浓
厚!他犯了错误,只是支委跟他谈一谈话,他口头上认了错就过去了,这是不行的!应
该让全体党员批评他,让党外群众也监督他!”
    刘景桂看看春枝,春枝也正看他。他满面惭愧地说:“我刚才用春技商量了一下,
准备整个党支部搞一次批评与自我批评,清理清理过去,由各支委带头检查。-
    “应该的。”俞山松在屋里踱来踱去,“你们俩跟其他同志还不同,你们领导着党
支部,党在农村的战斗堡垒,就更需要敏锐的政治警觉性。”
    “我的思想已经上锈了。”刘景桂沉重地垂下头。
    “我决定在你们这里住一星期,”俞山松坐下来,“我想在最后的一个晚上,给同
志们作一次过渡时期阶级斗争的报告,要用你们村子的阶级斗争事实,说明这个问题!”
    俞山松在山楂村住下了。白天,他到各家去,到河滩田野上去,到天天坐满老头闲
谈的管船老张的小棚那里去,他走遍了各个角落;夜晚,他跟景桂、春枝研究党内党外
的问题,研究正在连夜激烈进行着的党内批评与自我批评,有时到半夜,有时到鸡叫,
他回去刚刚瞌上眼,东方已经呈现鱼肚白了。
    突然,一天夜晚,俞山松在根旺的陪同下,到田贵家来住了,田贵哼哼唧唧地开了
门,面对着这两个不速之客,吓得一下子胜没了血色,舌头硬了,四肢也僵了。
    田贵老婆压抑住恐怖的心跳,镇静地周旋着,她故意把俞山松安置在背静静小跨院
里,那里很难听出院里的响动。这女人像一只狸猫似的,眼睛闪着磷光,隐藏着敌意,
溜来溜去。
    等俞山松睡下了,她嘱咐田贵警戒小眠跨院的动静,悄悄地拿起一个饭篮,到牲口
棚去了。
    搬开压在洞口的篓子,地窑子里冒出一股恶浊的臭气,王六老板伸出头来,恶凶凶
地喝道:“怎么这么晚才送饭来!这洞里又湿又闷,快憋死了!”
    “低声!旧贵老婆跳进洞里,“共产党的区委书记来了。”
    “啊!”王六老板叫了一声,抓起刀子。
    田贵老婆扑上前,捂住他的嘴。
    “我跟他们不共戴天!”王六老板恶狠狠地吹得牙齿咯咯响,“我去宰了他,换他
这条命!”
    “他有手枪,你是去找死!”田贵老婆嘶哑地小声说,“我们也就让你害了。”
    王六老板的刀子从手里落下来了,手心是冰凉冰凉的汗,绝望和兽性在他的身体里
燃烧起来了,在他面前的是一个三十多岁有着两颗诱惑人的深眼睛的女人,她的肉体强
烈地吸住了他,一股女人热汗的气味从她的小褂儿里散发出来,那隆起的乳房恐怖地颤
动……他像一只饥饿的狼似地扑了过去,把她死死地压在身底,她挣了几下,却并不叫,
用牙齿咬他的脸,没有反抗……
    回到屋里,田贵老婆一头倒在炕上,呻吟起来,田贵怀疑地问道:“你怎么啦?”
    “喝了几口凉茶,肚子疼!”她用被子蒙住头。
    “是不是他欺侮了你?”田贵一腔妒火,身子挪近老婆。
    “我跟他睡了,你管不着!”他老婆用脚踹开他。
    俞山松在小跨院一直没睡,听着院里的响动,这时他听见前屋的声音,便从床上起
来,他轻轻地开了门,刚要踏出脚,猛地看见正当门口有一盆闪闪的泔水,他敏锐地想
到,这是报告他黑夜外出的信号。
    俞山松没有声音地到院里来了,秋夜清冷清冷的,山楂村没有一点动静,他留心看
院里的角角落落,他感到这个富农的家庭是阴森森的,突然,他看见黑咕隆咚的牲口棚
里,飞起一个火星,像是烟头熄灭了,他慢慢走过来。
    那大青骡子,也像它的狡猾的主人,看见俞山松在远处,并不出声,当俞山松走近
槽了,它就像报警似的嘶叫起来。
    “谁?”田贵像鬼叫一样地喊。
    “我起来解手!”俞山松懊恼地回答。
    田贵老婆出来了,不怕羞耻地穿了一件小衣,诌媚地说:“俞同志,外面太冷,别
着了凉,给你个便盆吧!”
    俞山松被这个可耻的女人惊住了,他连看也不看她,冷冷地说:“不用了!”
    那女人仍然半裸体地站在那里不动,俞山松只得回小跨院去了。
    第二天清早,在春技家里,刘景桂问俞山松道:“住了这一夜,你对这个富农有什
么印象?”
    “又阴险又无耻!”俞山松恶心地说。
    他的失眠的苍白的面孔,陡地泛起血红色,他狠狠地向桌上一击,说道:“一个敌
人,一个狡猾的敌人!”



    王六老板躺在地窖里,像落进陷井的狼,手里老是攥着他那把雪亮的刀子,上面,
有老鼠跑跳,沙沙作响,一个小蝎虎子从上面落下来,落在了他的身上,他惊吓得一抖
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透过通风的气眼,望见外面是白花花的,枣树上的麻雀在吱吱
喳喳地叫,夜还没有降临。
    渐渐的,太阳落山了,暮色苍茫,夜像薄薄的轻纱,蒙盖了村庄,月亮从东山升起
来了。
    牲口棚的骡子让麻宝山拉走了,王六老板嗖地跳出了地窖,一阵凉风吹进牲口棚里,
他猛吸了两口,打了个冷战。
    北屋里,田贵老婆正收拾饭篮子,田贵抢过来,说道:“我去!”
    田贵老婆恼怒地一甩手,骂道:“你要是不放心,就跟在我屁股后头盯着!”她抢
过饭篮子,到牲口棚去了。
    王六老板一见田贵老婆,问道:“什么饭,炒没炒鸡蛋?”
    “你怎么自个就随便出来!”田贵老婆着急地低声叫,“昨晚夜你一定是露了头,
叫那姓俞的瞄上了,不是我从屋里麻溜儿出来,你就给这走了。”
    “妈的!”王六老板嘴里溅着唾沫星子,“我想那小于一定睡着了,露出头透透风,
抽口烟,他妈的没想到那小子突然走过来了。”
    “你要加小心!”田贵老婆焦虑地嘱咐,“山楂村处处是眼睛,处处有耳朵。”
    “我想让田贵去打听打听,这个姓俞的小子到底为什么来户王六老板用手遮住烟头
的火光,皱着眉头深深吸了一口。
    “他到哪儿去打听?”田贵老婆沿海敝敝嘴,“在村里奥得让人捂鼻子。”
    “不!你去叫他来。”
    田贵老婆把饭篮子放下,王六老板一步抢上来,说道:“他出去你就来!”田贵老
婆望了他一眼,脸烧到耳根子去了。
    田贵等他老婆前脚进牲口棚去,他后脚就蹑手蹑脚地跟来了,紧靠在外面偷听。听
到王六老板让他老婆去叫他,赶忙三步两步假装没事地奔上房去了。
    “你贼溜溜的干什么呢?”田贵老婆像受污辱似的问道。
    “我问你,”田贵心头一股酸溜溜的,“他跟你说了什么私情话?”
    “他让我叫你去。你把我锁起来吧!不然你跑不了当王八。”田贵老婆咬着牙噬噬
地骂,气哼哼地进上房去了。
    田贵走进牲口棚,王六老板正吧嗒吧嗒地吃着饭,他命令道:“你去找赵明福,打
听打听姓俞的那小子为什么到你家来?”
    “我怎么跟他打听?”田贵发愁望着王六老板。
    “他的锁子骨让我们掐着呢!”王六老板脸上闪过一阵得意的笑影,“共产党是不
许他们的党员贪污、做买卖的,赵明福有一笔资金还押在我手里,只要给他泄露了,他
就得从党里滚出去。怕他不说,哼哼!”
    “我怎么跟他说?”田贵也觉着腰板儿硬了。
    王六老板附在他的耳朵边,眉飞色舞地说着,田贵不住地点头。
    田贵从牲口棚里出来,紧紧裤腰带,兴冲冲地就朝外走,刚出门槛,陡地又拨回头,
进了北屋,对他老婆说:“你先睡吧!我出去一会儿,马上就回来。”
    他老婆在黑暗中恶狠狠地瞪着他,鼻孔里哼了呼,等他刚走出院子,这女人就爬起
身,溜进牲口棚去了。
    田贵急急忙忙到赵明福家去,路上,共产党员三三两两的走过去,田贵不敢光明磊
落地露面,就隐在一棵槐树的暗影里,等人走完了,才迅速地间进赵明福家去了。
    门没有插上,田贵一直走进院里,赵明福老婆在油灯下,哼哼着小曲儿,正在补一
只粉红色的袜子,田贵在窗根下低低叫:“三妹,三妹!”
    赵明福老婆是田贵的远房叔伯妹子。她一抬头,从玻璃窗看见外面那张瘦猴儿脸,
说道:“二哥,你进来。”
    “明福呢?”
    “开他妈的党小组会去了。”赵明福老婆骂骂咧咧地说,“刘景桂跟春校带头,姓
俞的那区委撑腰,正鸡蛋里挑骨头地找他的碴儿呢!”
    “什么时候回来?”
    “得小半夜,”赵明福老婆看田贵一眼,“你找他什么事儿?”
    。“一件重要事。”田贵隐秘地回答。
    “你就等等吧!”赵明福老婆继续哼着小曲儿,补那只粉红色的袜子。
    田边地头贵烦躁地等着,月亮往西一步步挪动,家家都睡了,田贵想他老婆不知是
在北屋里,还是在牲口棚里,很不放心。
    正在这时,外面门楼下的鸡笼翻了,鸡笼里的鸡吱呀吱呀叫起来,一个人瓮着声骂
道:“妈的!你当门口摆个埋伏,安的什么心?”
    “我偷汉子哪!”赵明福老婆扔下粉红色的袜子,迎出来,“你眼睛长在胯骨上了,
看不见那么大的一个鸡笼。”
    赵明福嘟嘟嚷嚷跟他老婆进屋来了,猛地,看见坐在椅子上的田贵,吃了一惊,拧
着眉头子,丧门神似的问道:“深更半夜你跑到我这里干什么?”
    田贵笑嘻嘻地站起来,说道:“王六老板让我问你好。”
    “什么?他妈的王六老板,不认得!”赵明福仰面朝天往炕上一躺,不理田贵。
    “嘿!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呀!”田贵走过来,坐在炕沿上,“你在他手里还存着十
五石粮食呢!”
    “胡说!”赵明福从炕上鲤鱼打挺坐起来。
    田贵诡秘地笑了,“你为什么白白扔了这笔财呢?就是扔掉不要了,还不是也有这
么回事儿。”
    赵明福又颓然地躺下了,他眼前浮起那个有一双黑丛丛浓眉毛跟一对发绿光的恶眼
的矮胖子。
    那是他偷挪了社里的公款,到镇上倒买粮食,因为田贵报告了他的底细,王六老板
不断给赵明福甜头吃,请他到饭棚吃饭,酒馆喝酒,逛破墙头的暗门子,赵明福害怕出
头露面有危险,就暗中加人了王六老板粮行的股。实行粮食统购统销时,因为王六老板
投机倒把,扰乱市场,破坏政府法令,被没收了一百多石,赵明福的十五石粮食也连同
被没收了,他怕党支部知道,不敢声张,也就放下了。
    “前几天我在河西遇见了王六老板,”田贵扯着瞎话,“他说一定要还你的粮食,
现在他破落了,没脸见你,让我给你捎个口信。”
    赵明福闭着眼,心猛烈地跳着,同志们尖锐批评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脑海里乱哄
哄静不下来,现在,田贵又刺破了他最害怕暴露的隐秘,他更喘不过气来了。
    “我问你,”田贵小声问道,“昨天那个姓俞的区委书记,为什么到我家去,你知
道不知道?”
    赵明福眼也不睁,说道:“我又没钻进他的肚子里,怎么会知道他为什么到你家去?”
    “你是党支部委员,怎么会不知道?”田贵不相信。
    “他是区委书记,也用不着跟一个小支部委员汇报工作!”
    “这就奇怪了,”田贵自言自语地说,“他为什么到我家去呢?还一夜没睡。”
    “嘿嘿!这有什么奇怪的,”赵明福像哭似的笑了两声,“过渡时期阶级斗争,要
限制、消灭富农,要彻底清除党内资产阶级思想影响,一句话,要消灭你,要清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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