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的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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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河的桨声-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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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走了,你也走吧!”
    俞山松压住着怒火,说:“老大爷,夜里也会有人过河,您得给摆过来呀!”
    那老头冷冷地说:“你看看我是管船的么!”
    俞山松知道碰上个怪脾气的老头,反倒感到可笑了,他跟在老头脚后走出棚子,看
见老头的身子摇晃着,脚步很沉重,他想,这老头一定有很重的心事,从他脚下的声音
可以听出来。
    突然,老头脚下一溜,俞山松忙扔下车子,一把扯住他。老头一个趔趄坐在地上了,
他光顾想心事,踏在滑泥上,差一步就要倒在路旁的小溪里。
    俞山松把老头扶起来,问道:“大爷,没摔着哪儿吗?”
    老头大口喘着气,摇摇头。
    “大爷,我打着手电,给您照个亮吧!”
    俞山松从口袋里掏出手电筒,一道白光射出来,前面的路照明了。他一个人夜晚行
路是不肯打手电的,因为电池要公家供给。
    老头感激地看了看这个年青人,问道:“同志,你这是到哪儿去呀?”
    “到山楂村,您呢?”
    “我就是山楂村的。”
    “您是哪一家?”
    “村东头富贵家,”老头说,“同志,你是找农业社的吧?”
    “对了。您是社员吗?”
    “是啊!”老头回答道,‘称是不是从不老松来?”
    “正是。”
    “二十里路,怎这么晚才到?”
    “在那里开完会才动身,已经太阳平西了。”
    老头放慢脚步,跟俞山松并肩走,急切地问道:“听说他们那里完全,完全……”
老头选择着恰当的名词,“完全归社会主义了?”
    “他们那里条件好,全体社员一致同意,从明年起,土地不分红了。”
    “我们这里是不是也很快呢?”老头痛苦地问道。
    俞山松心里一动,说道:一这不能比赛,要看条件。”
    老头不放心地问道:“要是一争气,轰地一下子闹起来呢!”
    俞山松说:“不会。”然后试探地问道:“您愿意争气吗?”
    老头不言语,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老头问道:“同志,你说土地分红为什么少呢?”
    俞山松反问道:“您说种地打粮食,主要是靠人力还是靠地力呢?”
    老头含含糊糊地说:“两相宜呗!”
    俞山松不再问下去,他抓住老头的话,反反复复地研究起来。他断定,这老头一定
是个中农,但是他想不出老头的家。他从青年团县委会调任区党委书记刚刚六个月,他
已经熟悉重点社所在村各家各户的情况,然而这个老头的家为什么想不起来呢?想不出
他的家,就无法更正确更深刻地分析这个人。
    “同志,人家的地要是好地呢?”老头又问了。
    俞山松从深思中转回来,笑着追问道:“大爷,你说的是哪一家?”
    老头又哑口无言了。
    谁也不再说话,只听见他们的脚步声,还有俞山松的自行车那单调的车轮声。
    猛地,前面树林里,一点灯火浮游过来,渐渐的,渐渐的,灯火大了,在大路上停
住了。
    “爹!”
    一个姑娘用清脆的声音向旷野呼唤。
    老头不安地咳嗽起来。
    “爹”
    姑娘的声音是悠长的,焦虑的。
    老头高喊道:“别叫魂了,我回来了!”
    那汽灯走近了,是一个美丽的姑娘,一手提灯,一手拿着杆巡夜的红缨枪。
    猛地,那姑娘叫起来:“俞区委,你来了!”
    俞山松一惊,那姑娘已经跑到近前,“啊!银杏,是你。”
    于是,俞山松把老头和他的家连在一起了。



    已经入夜,满天的繁星都困盹了。
    山楂村中间,一个四围满是洋槐的小院里,北屋透出明亮的灯光,动摇的人影,激
烈的说话声。
    这是农业社副主任春枝家,正在开党支部委员会,讨论农业社扩社后的工作问题。
    大家听着支部宣教委员、农业社会计股长赵明福的发言。他是个瘦瘦的带着一股傲
气的人,眼睛里总闪着讥消别人的光,薄嘴皮儿说话就像敲梆子。
    区委书记俞山松,坐在墙角落的一个扶手椅上,倾听着其他四个人的发言。
    支部书记刘景桂注意地听着,沉思着;副书记春枝托着下巴,流露出不耐烦的神气;
组织委员是个模范互助组长,他听得很细心;新选进支部委员会的春宝,做着记录,不
时抬头看一看赵明福,他的神情很紧张,看出是在压抑着心里的冲动。
    “一句话,我们要想团结中农,就得提高土地分红比例!”
    赵明福说完了,急急地吞了一口冷茶,然后安然地把目光扫着大家的面孔。
    春宝迅速地抬起头,想要发言,但看了看大家的脸色,又咽回去了,他很注意保持
冷静沉着,学习刘景桂的样儿。
    这时,春枝说话了:“赵明同志,你这个意见在上次支委会研究中农入社的会上,
不是没通过吗?”
    赵明福吸着冷茶,并不看春枝,说道:“你难道不知道现在的情况不同了吗?”
    “怎么不同呢?”
    赵明福冷冷地笑道:“你当真不知道么?富贵老头埋界碑的事,不是嚷嚷遍了?这
说明中农在思想上并没入社。”
    “这是中农的通病。”
    “嘿!你说得真轻巧,新入社的中农都想退出呢!他们说土地分红太少。”
    春冷笑一声,问道:“你是代表谁的利益说话的?”
    赵明福刷地涨红了脸,“你怀疑我是为了自家?”
    “对了。”春尖锐地说,“你别忘了自家是富裕中农!”
    赵明福脸涨紫了,一把推翻了茶碗,喊道:“你这是污辱同志!”
    “何必发火呢!”春枝静静地说,“中农决不会退出。”
    “一定会退出!”
    “绝对不会!”春校坚定地说,“他们是看出农业社有利才申请入社的,嚷嚷要提
高土地分红比例,不过是想能多捞一把就多捞一把。不错,富贵老头是埋了界碑,可是
你也不是不知道,长寿老头扒出了界碑,他们都是中农啊!”
    这一番话,说得赵明福哑口无言,矜持的态度立刻变得有些慌张了。
    “我同意春校同志的意见,”刘景桂低沉地说,“咱们社现在是劳土四六分红,对
中农跟多地户已经很有利了。我们的方向是,随着生产的增长,劳动效率的发挥和群众
觉悟程度的提高,逐步而稳健地提高劳动报酬的比例。不过我们为团结新入社的中农,
今年还维持原来的分红比例不动。明福同志却提议增加土地分红比例,这就太右了。”
    春宝惶恐了一会儿,下决心说:“这是投降!”
    赵明福暴怒的含着敌意的眼睛,投向春宝,但却碰见了俞山松对他的注视,他便垂
下了限皮。
    “县委最近那个通报你们接到了没有?”俞山松问景桂。
    “接到了。”春枝说。
    “拿出来念一念。”
    春枝从档案夹子里拿出那份通报,俞山松说:“请老赵同志念。”
    赵明福发窘地接过来,咬了咬嘴唇,停了一停,才低声地念了。
    县委的通报写道:“在运河上游,牛栏山下的牛栏村农业社,因为党支部书记兼社
主任的右倾思想,对社内三分之一的中农盲目退让,提高土地分红,并错误地将超产部
分劳土平分,致使中农与贫农严重不团结,富农分子混入社内,挑拨离间,篡夺领导权,
这个社已经陷于混乱、瘫痪状态,县委与区委决定组织紧急工作组,前往整顿。……”
    念着念着,赵明福的声音越发小了,手哆嗦了,春宝胜利地说:“老赵的意见,正
是这样!”
    赵明福的脸苍白,软软地垂下头。
    刘景桂看看大家泅道:“谁还对这个问题发表意见?”
    大家都没话说了。
    “现在我们研究选举中农参加社务委员会的问题,”刘景桂把他的记事本又翻了新
的一页,“社委会中农成分的委员,只有赵明同志一个人,还又是党员,这就不能很好
团结中农,过两天就要改选了,党支部需要酝酿一下。”
    “我同意!”为挽回面子,赵明福第一个点头,同时他报复地扫了春枝一眼,“我
一直有这个意见,不应该埋没人材,春枝一直是反对我。”
    春宝喊道:“不能像你那么无原则!”
    赵明福青筋鼓起来了,不能容忍这个年轻人粗暴的顶撞,正要反刺几句,外屋春枝
娘低声说道:“你们住一住讨论吧,让我把给俞同志做的饭端进去。”
    “您别忙碌了,我来端吧!”
    说着,俞山松赶忙去接,春枝微笑地望着他。
    这一来,好像是休息了一会儿,屋里的空气也稍微清爽一些了,刘景桂问赵明福:
“你刚才是不是要发言?”
    “我不想说什么了,希望春宝同志对我不要抱成见,误会我的意思。”这一霎间,
赵明福考虑了一下,他把讽刺话压下去了。
    跟着,大家讨论向社员群众推举哪些人,刘景桂提出福海,大家一致通过了。会议
一直开到后半夜,月色淡了,星星稀了。
    最后,刘景桂说:“俞山松同志,你谈谈吧!”
    俞山松这年青的区委书记,两眼炯炯放光,笑着说:“一下车就乱发表意见,毛主
席早批判过哩!我还是别谈了。”
    散会了,春技支起窗子,一股冷气钻进来,刘景桂笑着对俞山松说:“你就住在这
里吧!黑更半夜也没处号房去了。”
    俞山松碰到了春枝那炽热的眼光,他迟疑了一会儿,摇摇头说:“不,我住在老赵
家吧。”他迅速地看了春枝一眼,春枝沮丧地低下头。
    他们走出院子,春枝默默地跟着,街上冷清清的,俞山松突然说:“老赵,你头前
走一步,我跟春枝同志谈个问题。”
    人们都走了,夜风穿过洋槐疏疏密密的叶子,簌簌发响。春枝的大眼睛,抱怨地望
着俞山松。
    俞山松笑了,说:“我要住两三天呢!看你……”
    春枝默默地站着,突然,她疲倦地倒在俞山松的怀里,轻声地,像是自言自语地说:
“这一扩社,二百户人家,我真感到自己能力不够了,让我到党校去学习吧!我真得好
好地学习学习了。”
    “是啊!都得要学习。”俞山松拍抚着春枝。
    春枝忙说:“那就让我去吧!”
    “应该在斗争中学习。”俞山松沉重地说,“你们社里情况更复杂了,一些党员思
想也很乱,今后你得跟景桂分工去独挡一面,责任就更重了。”
    春枝无声地靠在他的肩上。
    许久,俞山松轻声说:“我还要跟赵明福谈话,我得走了。”他把春枝送到门里,
吻了她一下。



    俞山松离开春枝家,月色很白,他踏着月色慢慢地走,留心着每个角落和树影,山
楂村静静的,但是他知道,山楂村并不是真正静静的村庄。
    突然,他看见前面破墙后有个黑影一闪,他悄悄跟踪追过去,那人鬼鬼祟祟地隐在
暗影里,匆匆地行走。
    在一家门口,那人停下来了,东张西望了一会儿,然后,“嗒嗒嗒!”地敲起了门,
院里没有动静,就又“嗒嗒嗒!”紧急连声地敲起来。
    俞山松猛地走过去,手电筒射出白光,问道:一你是谁?”
    那人吃了一惊,但跟着镇静地回答:“我姓田,就在这个院里住。”
    “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串门子去了。”那人始终不回脸地回答。
    俞山松怕赵明福等得不高兴,便记下这家院里有一棵老虎眼枣树,就走了。
    这个院子的北屋里,高点着明灯,富农田贵跟麻宝山喝着浓酽浓酽的枣叶儿茶,吸
着烟,两个面皮都是红红的,正在高谈阔论。
    “宝山,只要多积肥,凭着咱们哥儿俩这两只手,赶不过社里的产量,砍我脑袋!”
    田贵兴奋地在炕沿上敲着烟袋,然后端起茶杯,一仰脖儿“骨碌!”喝了下去,打
了两个饱嗝儿。
    麻宝山闷闷地吸着烟,说:“是啊!咱哥儿俩是对心思的,恨的是我们那大小子,
让社里迷了心,总是横三竖四地不听话。”
    田贵敞开了怀,嘿嘿一阵笑道:“宝山,你也太吝啬了,对他们小俩口儿别抠得那
么紧,不然他们真要闹起分家入社,你反倒损失更大了。”
    麻宝山点点头,田贵又给他斟上一杯茶。
    就在这时,外面那个人敲着门,不过田贵没听见,他老婆正在炕头奶孩子,听见外
面门响,她不想打断田贵那些迷惑麻宝山的甜言蜜语,就自己出去了。
    “谁呀?”田贵老婆走到影壁那里,问道。
    “我!”外面那人含糊地应声。
    田贵老婆听不出那人的语声,想口去报告田贵,却听见北屋田贵跟麻宝山高声大笑,
她怕冲谈他们那热烈的气氛,犹豫了一下,就开了门。
    门外那人矫健地一跳,跳进门槛,然后敏捷地反手插上门闩,田贵老婆吓得要叫出
来,那人把头上的破毡帽一揭,低声命令:“别嚷!我是河西王六。”
    田贵老婆定了定神,心里还扑通扑通地跳,笑着说:“六老板,您怎么深更半夜赶
到这里,吓死人了。”
    “别问了!”王六说着,一直就要奔上房去。
    田贵老婆一把拉住他,压低声音说:“上房有人,你在仓房等一等。”
    田贵老婆一步闯进北屋里,胸脯紧张地一起一落,脸上一红一白,她平静了一下心
情,做出笑脸,玩笑地说:“宝山大哥!半夜了,该回家陪大嫂去了。”
    田贵正把麻宝山说得颇三倒四人了迷,不高兴地转过脸,瞪他老婆,但他一接触他
老婆那报急的眼色,就连忙顺水推舟地说:“哟!都这么晚了?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
话不投机半句多,不知不觉说了小半夜。”
    麻宝山站起身,田贵又一把江住他的手,叮咛道:“兄弟!不要三心二意,不信社
里那些花言巧语,富贵老头子有流眼泪的那一天。咱哥儿俩搭帮,你多积肥,我手里还
有一点儿钱,咱们劳动力又不少,非闹个平地一声雷,吓他们一跳!”
    麻宝山连声答应:“是,是。”
    田贵不放心地嘱咐道:“一言为定!明天我就把我家的那堆粪拉到你家去。”
    “是!是。”
    田贵把麻宝山送出门口,关上门,刚一转身,从仓房跳出个人,手里拿着把字猪刀
子,明闪闪的,站在当院。
    田贵吓了一身白毛汗,走上前,低声下气地问道:“六老板,您刚到?”
    王六老板把尖刀子收起来,也压不住心跳地问道:“刚才那家伙是个什么人?”
    “一个中农,落后的脑袋!”
    进了屋,王六老板抢上一步把灯吹灭了,月光斜照进来,青幽幽的。田贵小声问道:
“六老板,您出事了吗?”
    “是啊!我现在是有家难奔,有国难投,投靠你来了。”王六老板脱着衣裳,从身
上取下东西。
    外屋有响声,王六老板问道:“谁?”
    “六老板,我在给你做饭。”田贵老婆回答道。
    “不用,我就饿一顿吧!”
    田贵老婆也进来了,田贵胆怯地问道:“六老板,您出了什么事?”
    王六老板饮牛似的连喝了几大碗茶,抹了抹嘴唇,狠狠地说:“他们没收了我的粮
食,我他妈的给他们仓库点了把火,躲进青纱帐里,又劫了几个人,眼下收了秋,没处
躲了。”
    田贵吓得腿都发抖了,哆嗦着说:“六老板,我这里也躲不了啊!山柯村是有名的
鬼门关。”
    “你不用害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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