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让全家烧死!”
田贵垂头丧气地吸着烟,疲倦地挑起眼皮,从牙缝里哼哼着说道:“别他妈的作假
了,你放火放晚了!”
“胡说!你疯了!”田贵老婆逼进一步,尖厉地喊。
田贵猛地站起来,抡圆巴掌,“啪!”地一声,揍了他老婆一个响亮的嘴巴,凶狠
地骂道:“臭娘儿们!是你害了我!”说着,又用脚踹。
刘景桂一把揪住他,说道:“田贵!一人有罪一人当,你犯不着打老婆,还是坦白
了吧!”
田贵浑身像筛糠似地颤抖,他怯懦地跪下来,说道:“景桂兄弟,我坦白,我是个
混蛋哪!我让一个坏蛋给骗了,我后悔也晚啦!”
“是什么人?”刘景桂把他从地上拉起,问道。
田贵哭道:“你们跟我去抓吧!”
“在哪儿?”
“在我们家牲口棚的地窖里。”
“有枪没有?”刘景桂盯紧问道。
“没有,只有一把宰猪刀子。”
大家拥着田贵,奔他家去,田贵老婆昏倒了。
田贵掌着灯,来到牲口棚里,照见牲口棚角落的一个黑窟窿,田贵哆哆嗦嗦地把油
灯端到洞口,火苗儿跳着,变绿了,田贵低低叫:“六老板,六老板!”
“顺手么?”里边一个沉闷的声音。
“顺……你出来!”田贵上牙磕打着下牙。
一个毛团团的东西爬上来,根旺一拉枪栓,“不许动!”
那家伙一愣,跟着猛地击了田贵一拳,“妈的……你出卖了我!”
油灯落在了地上,摔碎了,牲口棚里一团漆黑,但立刻几道手电光射出来,张顺跟
虎兴早把那家伙摔在了地上。
手电光照下,这家伙满脸毛扎扎的络腮胡子,两只眼睛发绿,闪着贼光,一身衣服
沤得发霉了,发出令人恶心的臭气。
“带走!”刘景桂命令。
村政府里,俞山松和区乡公安工作人员全来了,大家退了出来,只留下景桂和春枝。
俞山松问道:“田贵!你怎么跟他勾结在一起的?”
田贵半边脸浮肿起来,嘴角和耳根凝着血,他捂着脸,呜咽着说:“他早先是还乡
团里一个队长,解放后押了他三年,放他出来,他做投机生意,囤积粮食,就跟我认识
了。粮食统购统销时,他破坏政府法令,被没收了一百多石粮,他恨死了人民政府了,
去年完秋,他在他们那一带作贼放火,捉拿得紧,就跑到我这里躲避来了。”
“你为什么收留他?”
“我不想收留他,他拿起把宰猪刀子跟我拼命,又花言巧语哄骗我老婆,我老婆财
迷了心,我又怕他,就留他住下来了。”
“那么春天破坏丰产实验地,一定是你们干的了。”
“是他逼我干的!”田贵哭丧着脸。
“那几个人呢?”
“有枪茶棚的富农王三,松子铺的粮食贩子刁麻子,还有一个人,我不认识,住在
王三家里。如田贵说完,抱着头嚎啕大哭起来。
俞山松转过脸,眼光正碰上那家伙的一双恶眼,那家伙坚持了一会儿,低下了眼皮。
“你说!”
那家伙眼里闪着恶毒的光,他冷笑几声,说道:“您别信他的话,都是我们俩干的,
他是主谋,写信叫我来的。”
“你胡说!你胡说!”田贵捧着腮帮子,跳着脚。
“你别蒙人了,”春枝走上前来,“那次我跟着你们,看见有好几个人。”
那家伙笑了笑,说道:“您没记错吧!那天夜里下雨,天很黑,恐怕您看差了。”
春枝气得涨红了脸,“你狡猾!”
“他狡猾,是还有三个人呢!”田贵诌媚地作证。
俞山松一挥手,“带到区里去!”
第二天,是晴得蓝盈盈的天,山楂村昨夜那紧张的空气消失了,农业社在太阳光下
打场,远远就听见扇车的嗡嗡声,风干了的金色的小米,像急流似地流泻下来。
刘景桂和春枝从区上回来了,离山楂村不远,他们看见野地里的一个秆秸垛后面,
坐着躺着许多人,他俩非常奇怪,便加快了脚步。
快走近了,一个人站起身,迎着走过来,是麻宝山。
“景桂,你们回来了,”麻宝山声音低得听不见,“我们都受了田贵的骗。”
刘景桂看秆秸垛后面,都是那些曾经表示过要入社的中农。他温和友爱地说:“是
啊!以后只听党的话,万不能信富农的谣言了。”
“一定记住!”麻宝山叹息着,“我想问你,社里是不是要把公积金提高到百分之
十?”他眼睛盯着刘景桂。
“今晚上社务委员会讨论这个问题。”
“按照党的指示呢?”麻宝山仰脸问道。
“党的指示是,必须坚持根据社员自愿,根据逐年生产发展的结果,并在确实保证
社员的实际收人有一定增加的前提下,采取由少到多的方针。”
麻宝山不放心地追问道:“你的意见呢?”
刘景桂笑了,“我完全按照党的指示办事。”
这时,那群中农完全围上来了,他们个个都露出喜色,像干渴喝了口清泉水,听着
刘景桂的话。
“还有一件事要问你,”麻宝山高兴地咽了口唾沫,“明年劳股地股是不是要改为
三七分红?”
刘景桂说:“也是今晚上讨论。”
“按照党的指示呢?”一个在圈外伸着脖子的中农抢着问道。
“党的指示,要在全体社员自觉自愿的同意下,逐渐降低土地分红的比例。”
“你的意见呢?”
“我跟党的意见一样。”
大家长出一口气,“这回我们就放心了,谢谢你,景桂!”
等刘景桂和春技进了村口,他们又跑回林秸垛后面,开起小会来。
二十七
又是一个中秋节!
金色的秋天,运河平原的田野是望不到边的,原野伸展着,伸展着,一直跟碧蓝碧
蓝的天空连在一起了,平原上的村落。一个个像是奔跑着似的,远了,小了。
运河静静地流着,河水是透明的、清凉的,无数只运粮的帆船和小渔船行驶着,像
是飘浮在河面上的白云。
瓦蓝瓦蓝的天空,高高的,高高的,一群群发肥的季候鸟,向运河告别,划过运河
的河面,像一道紫色的闪电,飞向南方去了。
中午,区委会突然把刘景桂叫去了,春枝感到非常突然,她在办公室一直等到深夜,
但刘景桂仍然没有口来,她只得回家了。
春枝刚刚躺下,就听见院外有脚步声跟说话声。
“你就住在春枝家吧!明天清早咱们三人就赶紧开会。”
“恐怕春枝难免要闹情绪哩!”
春枝听出说话的像是俞山松跟刘景桂,便赶紧穿上衣裳走出来,从渐渐远去的脚步
声她知道刘景桂已经走了,她拔开门闩,俞山松正要敲门,一见春枝,他吃了一惊,问
道:“你怎么没睡!”
“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俞山松扑哧笑了:“好伶俐的耳朵!”
春枝插上门,转过身,问道:“区委会找景桂哥有什么事呀?”
“一件重大的事。”
“啊!”春枝吸了口冷气,“快告诉我。”
“你思想上要做战斗准备。”
春枝想到一定是跟破坏分子做斗争的问题了,她立刻沉静下来,点点头。
俞山松沉了沉,说道:“我们决定让景桂同志到地委党校去学习。”
“什么?”春枝完全出乎意料,她惊讶地望着俞山松。
“造景桂去学习!”俞山松又重复了一次。
春枝不平地喊道:“为什么让他去,我更需要学习呢!”
“最需要的不是你,是景桂。”
“不!不是这样。”春枝急赤白脸地说,“景桂哥党龄长,斗争经验多,比我胜过
十倍呢!”
俞山松摇摇头,“往后斗争一天比一天更尖锐更复杂,他是领导人,不赶快学习,
怎么能摆布得开?所以必须让他到地委党校去学习一年。”
春枝焦急地问道:“他走了,社里怎么办?”
俞山松紧紧攥住她的手,“沉重的担子,就落在你的肩膀上了。”
春枝几乎惊叫起来,“我怎么行啊!”但她刚要出声,就意识到不能这么说,便赶
紧捂住了嘴。
俞山松爱抚地、责备地说道:“害怕了吗?”
春枝望着他,那眼光是严厉的,她轻轻摇摇头,低低地说:“我知道自己比景桂哥
差得多,可是我知道,有党……”
俞山松贴近她身边,抚摸着她,轻声说:“别害怕,不锻炼不行啊!明天景桂交代
工作的时候,咱们要好好研究研究社内外跟党内外的问题。你们社里中农成份增多了,
阶级敌人的破坏活动就会更隐蔽更阴险,这就是说今后的斗争一天天更尖锐更复杂了。”
春枝低声哺哺地说:“我知道,我不怕!”但是她哭了。
俞山松激情地捧起她的脸,那美丽的面孔混合着痛苦和期待,她闭上眼,俞山松低
下头,吻着她,他感到,春枝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栗。
第二天晚上,刘景桂就要启程了,因为山楂村的十几只大船要连夜顺流而下,把粮
食运到县城,刘景桂随同坐船走。
临行之前,刘景桂留恋不舍地到办公室去了,办公室里,点着一盏小煤油灯,春枝
正静静地研究刚刚送到的一份通知,是县委会发下的工作总结提纲。
刘景桂无声地站在她的背后,默默地望着她,许久,春技才发觉背后有一个影子,
忙回过头,看见是刘景桂,她凄苦地笑了笑。
“安下心去了吗?”刘景桂笑着问道。
“心是安下去了。”春枝忧愁地说,“只是害怕自己太年轻,没经验,担不起这份
沉重的责任。”
“不!要有信心,党把责任放在你的肩膀上,就是信任你。”刘景桂激动地说,
“春枝!你是我介绍人党的,几年来,你在党性上跟工作上进步得很快啊!只要按照县
委区委的指示,按照党支部委员会的决定,依靠群众去做,就不会出错。”
他拉过一把椅子坐下了,跟春枝亲切地谈起来。
突然,远远地许多人呼唤:“景桂哥,快走吧!要开船啦!”
在渡口,月光下站满送行的人,俞山松跟刘景桂同大家…一握手,走上了船。春枝鼻
头酸了,但是她强力压抑住胸膛内的激动,轻轻地对景桂说:“景桂哥,你要常来信啊!”
“我一定不会忘!你也别忘了,把通过的明年生产计划寄给我一份。”
他们默默地、坚定地握了手。
春宝跳上船,景桂拉住他的手,嘱咐道:“你的责任重了,要好好帮助春技工作。”
春宝低下头,小声说:“我怕不行……”
“怕困难?”
春宝一抬头,望着他那严厉的但很慈爱的眼光,低低地,却是非常坚定地回答:
“景桂哥,我知道自己工作能力差得多,但是我不怕,有党,有春枝做出的榜样让我学
习,我不怕!你放心。”
刘景桂握住他的手,小弟弟的幼嫩的一双手,紧紧地,紧紧地。
起锚了,船动了,春枝跟春宝跳下船。
十几只大船的桅灯一齐亮了,俞山松跟刘景桂站在桅杆下,雪白的桅灯照亮了运河
滩,照见了运河的远方。运河里,响起一片行船的桨声。
这是运河平原前进的脚步声!
这是运河平原向社会主义前进的脚步声!
1954年6月夏夜到1955年5月初夏清晨
潞河中学儒林村北京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