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韦斯忙碌了一整天。首先,他穿上便服,把军服和用具洗刷一番,然后把所有不打算随身带走的器具放在一起。他得把那些器具也弄得干干净净,因为这些东西在归还的时候应当比刚借用的时候更好,这也是副排长米切尔军士长所期望的。下午一时,当排里的其他人从亨特利格特归来时,他的准备工作正在顺利地进行。回到营房的军士们注意到他的这个举动,副排长米切尔很快来到他身边。
“你收拾行李干什么,丁?”米切尔问。
“本宁堡那边要我早点去——这就是,呃,这就是他们今天早上让我飞回来的原因。”
“少尉知道吗?”
“他们一定告诉他了——唔,他们一定已经告诉连里的文书了,是吗?”查韦斯感到有些尴尬,对自己的副排长扯谎使他不安。在奥德堡的四年里,鲍伯·米切尔一直是他的好朋友和师长,可给他传达命令的毕竟是一位上校。
“丁,你还有一件事情要学习,那就是日常文书工作。去吧,伙计。少尉在办公室呢。”
步兵少尉蒂莫西·华盛顿·杰克逊还没有洗澡换衣,不过正准备回单身军官宿舍去。他抬起头来看见他的两位资深的军士。
“少尉,查韦斯已接到立即去本宁堡的命令。他们今天晚上就来接他。”
“我听说了。刚接到营部军士长的电话。到底怎么回事?我们做事可不用这种方式,”杰克逊嗓门很大。“什么时候动身?”
“六点,长官。”
“好哇。我得走了,去见作训参谋之前还得洗个澡。米切尔军士长,你去登记器材,好吗?”
“是,长官。”
“好吧。我五点回来把事情办妥。查韦斯,我回来之前别走。”
下午剩下的时间过得很快。米切尔很乐意帮助查韦斯运送行李——要运的东西并不多——他替年轻的伙伴把一切都安排得条理井然,还教了他一些快速处理日常文件的好方法。杰克逊少尉准时返回,把两个人带进了他的办公室。四周静悄悄的,排里大多数士兵已经到镇上玩去了。
“丁,我不想马上让你走。我们还没有决定谁来当班长。你们是不是在讨论奥兹卡宁,米切尔军士长?”
“是的,长官。你认为如何,查韦斯?”
“我看他基本上已具备了当班长的条件,”查韦斯说出自己的看法。
“可以,我们给奥兹卡宁下士一个机会。你真走运,查韦斯。”杰克逊少尉接着说,“我们去演习前,我正忙着写书面报告。你要我和你再仔细检查一遍给你的鉴定吗?”
“说一下主要缺点就行了,长官。”查韦斯咧着嘴笑道。少尉喜欢他,这查韦斯很清楚。
“好,我就写你很出色,你确实如此。你这么快就要走了,我心里真不是滋味。要用车送你一下吗?”杰克逊问。
“没关系,长官。我打算走过去。”
“胡说,昨天夜里我们大伙儿都走得够多的了。把你的行李放到我车上去。”少尉把车门钥匙扔给了他。“还有什么事,米切尔军士长?”
“别的事星期一再说吧,长官。我想,我们周末应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你的判断总是很准,我哥哥在城里,我星期一早上六点回来。”
“好,周末愉快,长官。”查韦斯个人的东西寥寥无几,奇怪的是他连小汽车都没有。事实上他正在攒钱买一辆他从小就很喜爱的科维特牌汽车,再有五千美元就可以用现金买一辆了。他刚把行李放到杰克逊的本田车行李厢里,少尉就从营房里走了出来,查韦斯把钥匙扔还给他。
“他们在哪儿接你?”
“那个人说在师部人事科,长官。”
“为什么要在那儿?为什么不在马丁内斯厅?”杰克逊一边发动汽车一边问。马丁内斯厅通常是进行列队仪式的地方。
“少尉,我就到他们要我去的地方去吧。”
杰克逊笑了。“我们不是都上那儿去吗?”
他们只花了两分钟时间就到了目的地。杰克逊和查韦斯握握手,就让他下了车。那儿一共有五名士兵,少尉迅速地扫了他们一眼。全是军士,有些出人意料,看上去都有拉丁美洲血统。他认识其中的两个:莱昂是十七营四连本·塔克那个排的,穆尼奥斯是师部侦察排的,他们也都是好兵。杰克逊少尉耸耸肩,便不再多加思索,呼地把车开走了。
“羽翎”号诉讼程序
韦格纳的巡查是在午前而不是午后。他没有发现什么可以多加指摘的。帆缆军士长赖利在此之前已经检查过,除了几个正在用的油漆桶和刷子外,眼前的一切都放置得井然有序——给舰艇上油漆本来就是一件没完没了的事。火炮已经恰当定位,锚索也检查过了。救生索早已拉紧,舱盖关得很严密,以防夜间的风暴。几个不值勤的水手东一个西一个地躺在甲板上休息,有的在看书,也有的在晒太阳。“甲板上的全体人员注意!”赖利一声吆喝,大家都一跃而起。一位下士此时正在看一本《花花公子》。韦格纳好心地对他说,下次出航要注意这一点,因为两周内艇上将要派来三名女水兵,本艇绝不可以做出伤害她们感情的事来。“羽翎”号目前还没有一个女兵,这属于例外。要来三名女兵,艇长并不觉得很麻烦,不过他的几个军士长至少是持怀疑态度的。上厕所就真成了问题,因为在设计这艘快艇时并没有考虑到女水手会来。雷德·韦格纳笑了,而且是今天第一次笑。带女人到海上所产生的问题……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录像带里的情景时,脸上的笑容又消失了。那两个女人,不,确切地说其中一个还是个小姑娘,她们都被抛进大海了,不是吗……?
这情景萦绕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韦格纳环视四周,发现身边的人一个个露出疑惑的神情。他们看出艇长的情绪不对,虽然大家不明白为什么,但都知道他脸色不好的时候最好还是离他远一点。不到片刻,艇长脸上的表情又变了,大家心想,艇长刚才一定是给自己出了道难题。
“看起来还不错,伙计们,务必保持下去。”艇长点点头,赞许地走回自己的卧舱。进去之后他立即把军士长奥雷泽找来。
航行军士长奥雷泽很快就来了。“羽翎”号并非大船,所以他来得很快。“艇长,你找我?”
“关上门,波泰奇。你坐下。”
奥雷泽是葡萄牙血统,但听口音却像新英格兰人。皮肤黝黑,体态微胖,是个职业军人。与鲍勃·赖利一样,是个饱经风霜的老水手。他也很像艇长,是个很有专长的教官。海岸警卫队这一代的水手,没有一个不是由他教会如何使用六分仪的。海岸警卫队需要的正是像曼努埃尔·奥雷泽这样的人。韦格纳偶尔还为自己因任职需要而要离开这些老水手们而感到遗憾。不过,艇长从不给人以高高在上的感觉,他与奥雷泽的私下交谈总是亲密无间的。
“我看了在那艘游艇上拍的录像带,雷德,”奥雷泽一边说,一边注视着艇长的反应,“你该让赖利把那些个混账东西揍扁。”
“我们不能这么干呀,”韦格纳令人不解地答道。
“海盗、凶杀、强奸——还有贩卖毒品。”奥雷泽耸了耸肩。“我知道应该如何对付这些坏蛋,问题是谁也不会这么干。”
韦格纳明白奥雷泽的意思。尽管联邦政府最近制定了可以判处贩毒与凶杀犯死刑的法律,可是很少真正实施。问题在于至今为止所抓获的毒品贩子都会供出某一个比自己更厉害、更应首先受到法律制裁的贩毒分子——真正的首要贩毒分子却又始终逍遥法外。联邦政府执法机构只能在美国境内行使其职权,海岸警卫队虽然可以在海上全权行使执法权利,甚至可以登上外国船只进行搜查——但始终受到各种限制,再说也应当这样。敌人明白这些限制的范围,所以他们便会轻而易举地钻空子。这场游戏的规则,只适用于一方,另一方则有自己的一套规则。由于有那么多小贩毒分子冒险干这种危险勾当——他们挣的钱远比古往今来的任何军人的薪水都要高,这些步兵都是危险人物,非常狡猾,使这种较量变得极其困难——但是即使你逮住了他们,他们也经常能够利用他们的知识获得宽容的处理。
结果谁也没有受到彻底的惩罚。当然,倒霉的还是那些受害者。韦格纳的思绪被更糟的事打断了。
“你知道,雷德,这两个家伙可能完全解脱。”
“别说了,波泰奇,我不想……”
“艇长,我的大女儿在法学院,你知道令人吃惊的事吗?”奥雷泽神情严肃地问。
“说吧。”
“我们把他们送上岸——明天直升机带他们走——他们会请辩护律师,对吧?这是看过美国电视的人都知道的。如果他们在船上不吭一声,他们的辩护律师到时候替他们辩护起来却会振振有词:当事人昨天早晨发现一艘漂浮的游艇,就上去了。不料,游艇掉头朝驶来的方向开去,于是他们决定把它带进港口,以便获得营救。他们没有使用无线电,因为他们不会用——你在录像带上看见了吧?那是一台由电脑操作的扫描设备,仅说明书就有好几百页——我们的朋友看起英文来又那么费劲。说不定渔船上的某个渔民还会站出来帮腔。这一切都将是令人可怕的误解,明白吗?于是,莫比尔的联邦检察官会断定此案不大好办,从而我们的朋友的罪名就轻得多了。事情就是这样。”说到这里,他顿了顿。
“这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我们没有尸体,没有证人。我们的艇上有武器,可是谁能证明是谁打死了他们的呢?全都是间接证据。”奥雷泽嘿嘿笑了两声。“我女儿上个月对我讲了这种事情的可能性。他们请几个没有前科、没有犯过罪的人来替他们作证。这些惟一真正的人证万一变卦,替对方说起话来,结果我们什么也不是,雷德。他们的罪名就他妈的等于没了。就他妈的这么回事。”
“可是既然那两个家伙是无罪的,他们为什么不——”
“为什么不多谈些?哦,见鬼,这很好解释。我敢肯定,他们的律师会信口开河地说,一艘外国军舰向他们逼来,接着几个全副武装的人上了他们的船,一个个把枪口对准他们,还对他们动手动脚的。他们被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们是不会被无罪释放的,然而检察官可能会害怕败诉而找个简单的解决办法。这两个家伙会坐个一两年牢,然后免费用飞机把他们遣送回国。”
“可他们是杀人凶手啊。”
“当然是杀人凶手,”波泰奇表示同意。“为了能获得自由,他们就得聪明点。他们还会编造出更离奇的东西来。我女儿跟我说过,雷德,事情绝不像看起来的那么简单。我说过,你应当让鲍勃去处理,大伙儿本来是支持你的,艇长。再说,你也该听听大家对这件事情说了些什么嘛。”
一个设备齐全的禁闭室
韦格纳艇长沉默了片刻。这话字字有理,是不是?这么多年了,水手们并没有变,是不是?——上了岸,他们会不顾一切地去找女人鬼混,然而在凶杀、强奸之类的问题上,一个个都同老家伙们一样态度十分明朗。时代的变化毕竟还不是很大,人的变化也不很大。他们知道什么是正义,而法庭和律师则不然。
韦格纳略加思索,便起身朝书架走去。书架上,在《军事审判统一法典》和《军事法庭手册》这两本书旁边放着一本更老的书——《军事统一法典摘录》。这是一本从十八世纪就沿用下来的法律参考书,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被《军事审判统一法典》所取代。韦格纳的这本是个老古董,是他十五年前在加利福尼亚海岸一个旧码头上发现的。当时这本书被丢弃在一个纸箱里,上面已经积满了灰尘。这是一八七九年的版本,当时的法规与现在的相去甚远。韦格纳心想,当时的世界比现在安全,其原因也不难明白,只要读一读当时的法规就能有所了解……
“谢谢你,波泰奇,我还有点事需要处理一下,你和赖利下午三点来一下。”
奥雷泽起身答道:“是,长官。”他直纳闷艇长为什么要谢谢他。一般情况下他总能猜透艇长的心思,可是今天他说不准了。他只知道事出有因,却不知其究竟。不过,他相信到下午三点他就会明白的,到时候再解这个谜吧。
几分钟后,韦格纳与军官们共进午餐。他没有作声,只是坐在餐桌的一端,默默阅读一些函电。他的军官们很年轻,不拘泥。餐桌上他们像往常一样谈笑风生,话题一听就明白了。韦格纳没有打断他们,而是随手翻阅传真机上接收下的一页页黄纸电文。刚才在卧室里想到的事,现在,在他头脑里已经有了眉目。他在默默地权衡着它的利弊:他们会怎样对待他呢?看来不会怎样的。艇上的人会一致支持他吗?
“我听奥雷泽说,过去人们知道应该如何处置这种混蛋的,”桌子另一端的一个中尉说。桌上一阵赞同声。
“有什么屁用?”其中一个人说。这位二十四岁的军官怎么也想不到,他的这句话促使艇长作出了决定。
韦格纳觉得他即将采取的行动是可行的。他抬起头,打量着一张张面孔,心想自己带出来的这些军官都不错。他率领这些军官已经有十个月了,在这十个月里他们的表现在任何一位指挥官看来都无可挑剔。十个月前,在他刚调来的时候,他们一个个窝窝囊囊,委靡不振;如今他们人人朝气勃勃,斗志昂扬。其中还有两个留起了小胡子,这就跟他们的身份更相称了。此时此刻,这些坐在硬背椅上的军官们无一不给人才华出众的感觉。他们为“羽翎”号感到骄傲,也为它的艇长感到骄傲,他们会全力支持他的。韦格纳加入了他们的谈话,他想进一步探究一下,以便进一步弄清情况,然后决定由谁来参加这次行动。
午饭后韦格纳回到自己的舱里,那份报告还摆在那儿。他匆匆看了一遍,然后打开那本《军事统一法典摘录》。下午三点,奥雷泽和赖利来了。韦格纳开门见山地向他们简单介绍了行动计划。起初两位军士长都感到突然,但他们很快就进入了情况。
“赖利,你把这个给我们的客人带去。”韦格纳说着从口袋里掏出那包香烟,“是他们其中一个丢在驾驶台上的。禁闭室有出气孔,对不对?”
“有,艇长,”帆缆军士长觉得有点奇怪,因为他不知道那包“卡尔弗特”牌香烟的事。
“我们九点开始行动,”艇长说。
“那时候风暴大概也快来了,”奥雷泽说。“很好,雷德。不过,你得多加小心才是,别……”
“我会的,波泰奇。一辈子不冒点儿风险,活着有什么意思?”韦格纳笑着问。
赖利先走了。他朝一个楼梯走去,下了两排梯阶,然后朝舰艇尾部的禁闭室走去。那两个家伙被关在一个十英尺见方的禁闭室里,每个人躺在一张铺上。也许两个人一直在叽咕着什么的,听见密封舱门被打开的声音便不说话了。在军士长看来,禁闭室里可以安装一个窃听器,然而地方检察官曾经说过,装窃听器违反了宪法所规定的人权,违反了搜查逮捕规定,或者这类法律上胡扯淡的东西。
“喂,烟鬼!”军士长喊道。躺在下铺的那个是曾经被他摔在驾驶台栏杆上的家伙。他转过身看看是谁在喊他,他看见的是一双睁得大大的眼睛。“你们吃过午饭了?”军士长问。
“吃过了。”答话人口音很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