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文明人。”奥雷泽打开了操舵室的门。“我知道是怎么回事。我看过那些照片。”
韦格纳笑了,却又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笑。他的烟斗熄了。他一边摸火柴,一边也感到纳闷,为何不把烟全戒掉呢。不过烟斗可是他形象的一部分啊。海上的老人。他已经老啦,就这样吧,韦格纳想。他刚要扔掉火柴,一阵风吹来,把火柴吹落在甲板上。你怎么会忘了测试风力呢?他一边弯腰拣起火柴,一边问自己。
船上惟一的单人居住舱室
甲板上有一个香烟盒,一半露在排水孔外。韦格纳讲究快艇的整洁,几乎成了洁癖。他刚打算对扔烟盒的人狠狠训一顿,却突然意识到,这烟盒不是他艇上的人扔的。烟盒上写着“卡尔弗特”的字样。他隐隐约约地记得,这是一家美国烟草公司生产的拉丁美洲香烟的品牌。一种硬盒烟,带滤嘴的。他纯粹出于好奇地打开了烟盒。
盒子里不是香烟,至少不是烟草制的卷烟。韦格纳抽出一支来,它不是手卷的,但也不像道地的美国致癌工厂制造的卷烟那样整齐。艇长禁不住笑了。某个聪明的中间商想出狡猾的伪装方法——大麻烟,不是吗?——做得像真的香烟一样。也许这样做只是为了便于携带。这一定是赖利在抓住那个人空中旋转时从他的衬衣中掉出来的。韦格纳似乎恍然大悟。他把烟盒盖好,放在口袋里,等有机会时,再把它放到存放证据的保险柜里。奥雷泽回到了他的跟前。
“最新天气消息。那条风暴线会在二十一时前到达这里。风暴有增强的趋势。预计风速将达到四十节。来势不小啊,长官。”
“威尔科克斯和那艘游艇会出问题吗?”现在把他召回来还来得及。
“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长官。风暴是向南的。高压气流来自田纳西州。威尔科克斯先生应该一路顺风,艇长,但是直升机就要担点风险了。他们原来计划十八时才能到达我们这儿,与风暴到来的时间近了些。他们返回时会遇上风暴线的前沿。”
“明天呢?”
“天亮前风暴就会停止,然后受高压气流控制。今天晚上我们的船要颠簸一场啦,不过接着就会有四天好天气。”奥雷泽并没有确切地说出他的意见,因为那没有必要。这两个老行家互相递个眼色就能心领神会了。
韦格纳点点头表示同意。“建议莫比尔把接人的事推迟到明天中午。”
“是的,艇长。让直升机冒险运送垃圾是毫无意义的。”
“完全正确,波泰奇,为了防备气流发生变化,务必使威尔科克斯了解天气情况。”韦格纳看看表。“我该完成书面报告啦。”
“这一天已经够忙的了,雷德。”
“一点不错。”
韦格纳的卧室舱是船上最大的,自然也是船上惟一的单人居住舱室,因为清静和独处向来是艇长的奢华享受。但“羽翎”号不是巡洋舰,韦格纳的房间尽管有独用的洗手间,面积也仅仅只有一百多平方英尺,不过这在任何船上都是值得为之争取的。在自己的海岸警卫队生涯中,他总是尽量避免案牍之劳。他的艇上有一位副艇长,是个年轻而颇有才华的上尉。只要说得过去,韦格纳总是尽量把这项工作推给他去做,那样他每天便有两三个小时的空余时间了。现在他干劲十足地坐下来,准备好好地写一份书面报告。半个小时以后,他感到这份报告似乎比平时的更加难写。这些凶杀行为使他的良心不得安宁。这是一件海上凶杀案啊。他望着右舷舱壁上的舷窗思忖着。当然,这并非前所未闻的事件,在这三十年中,他曾听说过几个这样的案件,不过却从未亲眼目睹过。他记得在俄勒冈附近的海域曾经发生过一个案件:一位船员突然变得狂暴不羁,差点儿把大副杀了——后来才知道,那个可怜的家伙患了脑瘤,过了不久就因此而死去。“尖兵加布里埃尔”号当时曾出海去把那个人带回来,当时他被五花大绑,并注射了镇静剂。那就是韦格纳生平所遇到的海上暴力,至少是人为的暴力。大海本身就够凶险的了,哪能再有这种事情呢?这种想法就像一首歌中的主旋律,又在他的脑海里出现。他想集中精力写报告,可是又做不到。
韦格纳对自己的优柔寡断很不满意。不管他喜不喜欢文字工作,这也是他的份内工作的一部分。他重新点上烟斗,希望这样能帮他集中注意力,可是同样于事无补。他走进洗手间去喝水,自己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便咕咕哝哝地咒骂起了自己。书面报告仍然等待着他去完成。他朝镜子里看了看自己的尊容,发现该刮胡子了。书面报告又因此被搁到一边。
“你变老了,雷德,”他对镜中人说,“老朽啦。”
他决定刮刮胡子。他刮胡子还是用过时的办法——用刮胡子杯和刷子,对新式用具的惟一让步是他也使用起万用刀片来。他的脸上涂满了肥皂泡沫,刮脸正刮到一半时,突然有人敲门。
“进来!”开门的是赖利军士长。
“对不起,艇长,不知道你正在……”
“没关系,鲍勃,有什么事?”
今天夜里天气有变化
“长官,我搞了一份登船报告的初稿,我想,你会愿意浏览一下。我们把每个人的口述录了音,还摄了像。迈尔斯把登上游艇后的摄像复制了一份。根据命令,原件和证词一起放进了秘密资料保险柜的带锁专柜中,要是你想看的话,我有那份副本。”
“好,放在这儿吧。我们的朋友那边有消息吗?”
“没有,长官。天气变好了。”
“可是这讨厌的报告却缠住了我。”
“军士长也许从日出干到日落,但是艇长的活儿永远也干不完。”赖利说了一句。
“不要挖苦你的长官,军士长。”韦格纳尽量忍住笑,只是因为他的脖子上正架着刮胡子刀。
“恭请艇长息怒。请原谅,长官,我还有事要干呢。”
“今天早上使用点50口径机枪的那个小伙子是属于甲板部门的。得有个人去跟他谈谈注意安全的事,刚才他慢慢吞吞地才把对准游艇的枪口移开。别训得太狠了。”韦格纳这时已刮完脸。“我自己来和彼得森先生说吧。”
“我们确实不能让人在用枪问题上糊里糊涂的。等我巡查完之后,立即找那个小伙子谈,长官。”
“我午饭后去巡查——今天夜里天气有变化。”
“波泰奇告诉我了。我们要把所有的东西拴牢。”
“待会儿见,鲍勃。”
“好的。”赖利退了出去。
韦格纳放好刮胡子刀,又回到办公桌旁。登船纪录的初稿和逮捕报告放在一叠公文的最上面。完整的文本目前正在录入阶段,但他总是喜爱看初稿,初稿的叙述通常最准确。韦格纳一边啜着冷咖啡,一边把报告浏览了一遍。那些宝丽来拍摄的照片被塞在一张塑料册页的口袋里,它们没有经过任何修饰,书面报告也未做任何修改。他决定把录像带放到他的录像机中,午饭前看一下。
这录像带的拍摄质量比任何可以称得上专业水准的带子都要差得多。要在左右摇晃的游艇上使摄像机保持平稳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且光线不足,无法拍出质量上乘的片子。尽管如此,看了这录像仍能令人心惊肉跳。从录像里,可以听见只言片语的谈话声。当宝丽来相机发出闪光时,屏幕上不时呈现出令人目眩的白光。
显然,有四个人在“帝国建设者”号上送了命,他们所留下的只是一片片血迹。这看来不像是财产问题,但是他又想到了其他可能性。在那间也许是儿子住的舱室里,床上尽是鲜血,在床头上更多,肯定是脑袋中了枪弹。主舱里有三摊血,这是游艇上空间最大的部位,原本是进行娱乐的地方。娱乐,韦格纳想。三摊血迹,两摊靠得很近,一摊远些。那船主有个迷人的妻子,还有一个十三岁的女儿……他们命令他看着,是吗?
“他妈的,”韦格纳轻轻说。情况一定如此,对不对?他们命令他看着,然后又把他们全部杀死……再把尸体肢解,并且扔进了大海。
“畜生。”
第三部分:夜之精灵
祁阿红 章庆云译
一个传奇式的人物
这张护照上的姓名是J·T·威廉斯,不过他有好几张护照。他目前的掩护身份是美国一家医药公司的代表,他能滔滔不绝地谈论各种合成抗生素。他做过履带拖拉机公司某个专业领域的代表,说起大型设备行业的细枝末节来同样头头是道。他另外还干过两个“富有传奇色彩的行当”,且深谙个中三昧,评论起来就像更换衣服一样轻而易举。他的名字不叫威廉斯。在中央情报局行动处里,人们叫他克拉克,然而他的真名也不叫克拉克,尽管在日常生活中他和妻子女儿用的就是这个名字。他的主要职务是那所被称为“农场”的为中央情报局培训外勤人员的学校的教官,他当教官是因为他精于此道。出于同样的原因,他经常去执行任务。
克拉克身材结实,身高超过六英尺,满头黑发,下巴突出,一看就知道他是什么人的后裔。他的那双蓝眼睛随着他的需要,时而闪烁喜悦,时而迸发出怒火。克拉克虽然年过四十,却不像那些坐办公室的人那样大腹便便。从他的双肩就可以看出他每天的训练量有多大。尽管如此,在这个需要关心身体健康的年龄,克拉克的模样实在平淡无奇,但有一点十分引人注目:他的前臂上刺着一只咧着嘴的红色海豹。他理应把这图案去掉,但是从感情上来说,他不愿那样做。那海豹是他原来选择的志向的一部分。在一次飞行中,当有人询问此事时,他坦白地回答说,他曾经在海军服役,然后便鬼话连篇,说是海军出钱让他在大学里攻读药物学、机械工程或者别的什么科目。事实上克拉克并没有取得过任何学士或硕士学位,不过他平日里确实积累了足够的专业知识,足以拿到半打学位了。本来,没有学位的他无法——不应当——得到他在情报局内的任职,但是克拉克具有西方大多数情报机关中异常罕见的技能。需要这种技能的机会是千载难逢,然而这种需要有时确实存在,因此中央情报局的一位高级官员认为,在职人员名单上有一位像克拉克这样的人会大有裨益。克拉克成为一个能征善战的外勤人员——对情报局来说更是锦上添花。他成了一个传奇式的人物,不过在兰利①只有少数人知道其中的原委,因为那儿只有一位克拉克先生。
“你到我们国家来有何贵干,威廉斯先生?”移民局官员问。
“做生意。我希望回家之前能赚点外快,”克拉克用西班牙语答道。他能流利地说六种外语,其中有三种语言说起来与本国人毫无二致。
“你的西班牙语真不赖。”
“谢谢。我是在哥斯达黎加长大的,”克拉克扯了个谎。扯谎是他的拿手好戏。“我父亲在那儿工作过多年。”
Langley,美国中央情报局总部所在地,在马里兰州。前文中的“农场”则指其训练基地。
“唔,看得出来。欢迎你来哥伦比亚。”
克拉克转身去取他的旅行袋。他注意到这儿的空气稀薄。平日的慢跑运动对他很有帮助,所以对这种气候条件倒也不在乎。不过他还是提醒自己先等几天再去干任何艰巨的工作。他是第一次到这个国家,但他有一种预感,这并非是最后一次。所有重大的行动都始于侦察,而侦察就是他当前的使命。正是要他来做这件侦察工作的目的,才使他知道了他的真正使命大概会是什么。他过去也干过这种工作,克拉克自忖着。事实上,这样一项使命也就是中央情报局选中他、替他改了名,并且近二十年中让他如此生活的原因。
哥伦比亚有一个十分特别的地方,这个国家实际上不经仔细盘查就允许人们把武器带入境内。如果克拉克这次携带武器,也不会有任何麻烦。他不知道下次是否会有所不同。他很清楚自己无法让情报站的负责人来帮他的忙,况且情报站负责人甚至都不知道他在这儿。克拉克很想了解其中的原因,不过他很快就不再多想。使他操心的不是这件事,而是他的使命。
美国陆军是在几年前才重新想到要建立轻步兵师的。建立这种部队并不那么困难。只要选择一个机械化步兵师,去掉它的全部机械化装备就行了。剩下的便是一个大约一万零五十人的组织,其编制的装备实力甚至小于历来装备最轻的空降师。于是空军的军事空运指挥部仅仅只要五百架次飞行就能完成这支部队的空中运输。但是轻步兵师,或者像人们所知道的那样叫“LIDs”,并不像外行的观察家想象的那样无所作为。绝非如此。
在创建“轻型战斗人员”时,陆军方面决定回到历史永恒的基础上来。任何一个有头脑的武士都会公开承认世界上有两种类型的战士:一种是步兵,另一种是以某种方式支援步兵的战斗人员。轻步兵师更像是训练高级步兵技能的研究院。正是在这里,陆军按传统的方式培养士官。鉴于这种认识,陆军慎重地委派最出色的军官去指挥这支部队。指挥旅的上校和指挥师的将军都是越战的老兵,他们对那场激烈冲突的回忆包含了对他们的敌人的钦佩——尤其是佩服越共和北越陆军如何把缺少装备和火力变成一种有效的动力。军方的智囊人物觉得美国士兵完全有理由具备像武元甲Vo Nguyen Giap(1912—),曾任越南的国防部长。的士兵同样水准的野战技能,而且会更加出色,因为这些技能应当与美国人对装备和火力的传统爱好紧密配合、相得益彰。于是四个精锐师建立起来了:驻扎在加利福尼亚绿色群山中的奥德堡的第七师、纽约德拉姆堡的第十山地师、夏威夷斯科菲尔德兵营的第二十五师,以及阿拉斯加韦恩里特堡的第六师。每个师都紧紧抓住士官和连级指挥员这个难题,因为这是整体计划的一部分。轻型战斗人员的生活十分艰苦。到三十岁的时候,甚至最优秀的军人也会向往乘坐直升机或装甲运兵车去参加战斗,或者能有点时间与妻子儿女共享天伦,而不是一个劲儿地翻山越岭。于是他们中间的出类拔萃者、那些留在那儿并且完成师属士官学校艰苦学业的人,明白了士官有时候必须在没有上尉指挥的情况下行动,然后带着铭记在心的技能加入到组成陆军其余部分的庞大队伍中去。简而言之,轻步兵师是工厂型的机构,军队在那儿造就的士官具有非凡的领导才能,并且掌握战争中永恒不变的真理——掌握这条真理的总是一些穿着沾满尘土的靴子和气味难闻的制服的人。他们能利用大地和夜幕做盟友,将死亡带给他们的敌人。
没有一个教训是轻易取得的
参谋军士多明戈·查韦斯就是这些人中的一个。他今年二十六岁,班里的战士都喊他“丁”。他是一位具有九年经验的老兵——原先是洛杉矶帮派组织中的一个小兄弟,他的基本常识帮助他克服了因毫无成效的教育带来的问题——在他的一位好友死于一场他始终不解其缘由的汽车枪战后,他认定在黑窝里毫无前途可言。在海军陆战队拒绝了他的参军要求后,他就在随后的那个星期一早上搭车来到附近的陆军征兵办公室。尽管他几乎目不识丁,那个招兵的中士却立即登录了他的姓名——他的部队招兵不足,而这位小伙子表示愿意当步兵,因此就填满了军士月报表上的两个空白点。更重要的是这个年轻人希望立即入伍,这对那位招兵的人来说是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