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维特之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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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维特之烦恼-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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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一个梦,正在消逝;我怎能苟延残生,活在世上!我要伴我的亲人住在这里,住在这激浪拍岩的岸边。——每当夜幕笼罩山岗,狂风在荒野上呼啸,我的灵魂就将在狂风中伫立,哀悼我朋友的死亡。小屋里的猎人听到我的悲恸,他对我的声音将又怕又爱听。我的悲泣声一定非常甜美动听,因为我在悼念我的朋友呀,他们两个都是我亲爱的人!
  这就是你唱的歌呀,密诺娜,托尔曼妩媚娇艳的女儿。我们为。。。#尔玛流泪,我们心里都充满凄楚之情。
  乌林怀抱竖琴登场了,弹着琴为我们唱起阿尔品的歌。——阿尔品的声音娓娓动听,利诺的心里热情奔放。但是他们现在都已仙逝,在斗室之中长眠,他们的歌声也不再在塞尔玛上空回荡。从前乌林有次打猎归来,那时英雄们尚未捐躯沙场。他听到他们在山岗上比赛歌唱,他们的歌声缠绵婉转,但充满哀伤。他们咏叹那位群雄中的佼佼者,咏叹莫拉尔的阵亡。他的心灵活像芬戈尔的一样崇高,他的剑像奥斯卡的一样,令人丧胆。——可是他倒下了。他的父亲悲声痛哭,他姐姐的眼里泪水盈眶,英俊的莫拉尔的姐姐密诺娜的眼里泪水盈眶。在乌林歌唱之前她便下场,犹如西天的月亮预感到暴风雨即将来临之前,便将美丽的脸庞在云里躲藏。——我和乌林一起弹起竖琴,伴着这悲痛的歌唱。
  利诺
  风过雨停,中午天气晴朗,乌云正在散开,时隐时现的太阳又匆匆照耀着山岗。阳光映红山中的溪水,在谷底奔向远方。溪涧的淙淙低吟果然甜美,但是我听到的声音,我听到的阿尔品的声音却更加悦耳动人。他在哀哭死去的英雄,他低垂着衰老的头颅,他的双眼哭得通红。阿尔品,杰出的歌手,你为何独自伫立在这默默无语的山岗上?你凄凉的声音为什么像穿林的风,像击岸的浪?
  阿尔品
  利诺呀,我的眼泪为死去的英雄而流,我的歌为墓主人而唱。在山岗上,你何等魁梧,在荒野的儿子中,你是何等俊美!但是你也将像莫拉尔一样倒下,哀悼者也将坐在你的坟头。山山岭岭将把你忘记,你松了弦的弓将摆放在大厅上。莫拉尔呀,在山岗上你像野鹿,健步如箭,敌人见了你心惊胆战,犹如见了夜里报警的篝火燃得高高,你的愤怒像呼号的狂风,战斗中你挥动利剑犹如荒野上闪闪的电光。你的声音像暴雨后山洪的咆哮,像远山上的雷声隆隆。多少人在你的手下丧身,多少人被你愤怒的火焰吞噬。可是当你从战场上凯旋,你的额上又显得多么温和!你的面容像雷雨后的太阳,又像静夜里的月亮,你的胸膛平静安谧,犹如风平浪静的海洋。
  如今呀,你的居室狭隘,你的住处昏暗!你的坟墓长不过三步,哦,你呀,从前你的身躯是何等高大!如今唯一记得你的就是那四块长满青苔的墓石;一棵枝叶凋零的树木和几许在风中瑟瑟的野草告诉猎人,这里就是威风凛凛的莫拉尔的坟墓。没有母亲为你哭泣,没有少女为你洒下爱的泪水,生你育你者已死,那位莫格兰的女儿早已香消玉陨。
  来了一位拄杖者,是谁?他是谁,这位年迈的老人白发苍苍,他的眼睛已经哭得通红?哦,莫拉尔,他是你父亲呀,他只有你独子一人。他曾听说你战场上的威名,他曾听说敌人被你打得落花流水,狼狈逃窜;他曾听说莫拉尔的荣耀!呵,怎么就不知道他身负重伤?哭吧,莫拉尔的父亲,哭吧!可是你的儿子已经听不到你的呼号。死者头枕一蝘尘泥,睡得又深又沉。他永远不会听到你的呼唤,你永远无法将他唤醒。呵,墓穴中何时才会有黎明,好给酣睡者下令:醒来吧!别了,最高贵的人,战场上的盖世英雄!但是战场上永远见不到你的英姿了,你那利剑的耀眼华光再也不会照亮黝暗的森林。你没有留下儿子,但是歌声将把你的名字传唱,要让后世听到你,听到为国捐躯的莫拉尔的英名。——
  英雄们个个悲戚,泫然泪下,声音最响的是阿明撕心裂肺的号啕大哭。他想起了自己去世的儿子,儿子死的时候正值青春年华。名声显赫的加马尔的君王卡莫尔正坐在老英雄身旁。“阿明因何如此哀伤?”他说,“因何在此痛哭?听这悠扬的歌声,不使人悦耳赏心?歌声如柔曼的薄雾从湖上升起,弥漫在山谷,滋润着盛开的鲜花;当太阳重新施展它的威力,雾霭就全部消散。你因何如此伤心,阿明,你这四周环海的戈马岛的统领?”
  “伤心呀!我确是伤心,我的悲痛一言难尽。——卡莫尔,你没有失去儿子,没有失去如花似玉的女儿;勇敢的戈尔格还活着,最美的姑娘安妮拉也快快乐乐。哦,卡莫尔,你家是枝繁叶茂,可是我家的宗脉到我阿明就断了根。哦,道拉呀,你的寝床如此幽暗,你正在你的墓穴安眠。——你何时醒来,再用你银铃般的声音歌唱?吹吧,秋风!呼啸吧,在这昏暗的荒野上!澎湃吧,山涧!滂沱吧,栎树林里的暴风雨!月亮呀,钻出破碎的云层,现一现你苍白的脸庞吧!我想起了那个可怕的黑夜,那一夜我子女双亡:勇猛的阿林达尔倒下了,亲爱的道拉也鲜花凋谢。
  道拉,我的女儿,你是多美呀,你像高悬在富拉山上的皎月一样俏丽,像天空飘下的雪花一样洁白,像轻拂的微风一样馥郁!阿林达尔,作战时你箭无虚发,长矛神速,你的目光像波涛上的薄雾,你的盾牌冲锋时像暴风雨中的一片火云!
  赫赫有名的英雄阿马尔来了,他来向道拉求婚,不久便赢得了她的爱情。朋友们都怀着美好的希望,期待佳期来临。奥德加尔的儿子埃拉特怒火中烧,因为他的弟弟曾在阿马尔手下殒命。他乔装成一个年迈的船夫,驾轻舟一叶,乘风劈浪驶来。他的鬈发已白,庄重的面容显得镇定自若。‘最美的姑娘呀,阿明可爱的女儿,’他说,‘在不远的海里有座岩岛,那里树上红红的果子霞光闪闪,阿马尔就在那里等待道拉;他派我来接他的爱人,乘船越过波涛翻滚的海洋。’她跟他上船走了,一路上不停地呼唤阿马尔;除了岩石的回声,她没有得到一丝回音。‘阿马尔!我的爱人!我的爱人!你为什么叫我这么害怕?听着,阿尔那特的儿子!听着,我是道拉,我在把你呼唤!’
  奸雄埃拉特大笑着往岸上逃去。道拉以最大的声音,呼唤她的父亲和兄长:‘阿林达尔!阿明!怎么谁也不来救你们的道拉?’
  她的声音从海上传来,听到喊声,阿林达尔,我的儿子,急忙从山上下来。他常年打猎,练得骁勇胆大,他手执强弓,腰插箭矢刷刷作响,五只灰黑色的猎犬紧紧跟随他身旁。他看见胆大包天的埃拉特已到岸上,他就去把他抓住,捆在栎树上,用绳子把他身上绑了又绑,埃拉特禁不住连连呻吟。阿林达尔驾舟破浪向前,要把道拉救上陆地。这时阿马尔也怒气冲冲地赶来了,他射出一支灰色翎箭,嗖的一声中了你的心房,哦,阿林达尔呀,我的儿子!歹徒埃拉特倒没有死,你却为他送了命,船到岸边,他也倒了下来,气绝身亡。哦,道拉!你的脚边流着你兄长的鲜血,你呀,悲痛欲绝!
  巨浪击破了小船。阿马尔纵身跳进大海,为的是去救道拉,还是自作了断?山上刮来一阵狂风,海上波涛汹涌。阿马尔沉入海底,再也没有上来。
  独自一人,我站在海水击拍的岩石上,听到我女儿的哀号。她呼天唤地,喊声不断,可是她父亲却无法救她上岸。我在岸边站了通宵,在朦胧的月色中望着她,整夜都听到她的呼喊。狂风在呼号,暴雨拍打着山坡。黎明到来之前,她的声音就已经十分虚弱。她去了,像晚风消失在岩石上的草丛中,她死了,心里怀着多大的悲痛,剩下的就我阿明一人,孤苦伶仃!我在战场上的威风已经失去,在女人中的骄傲也荡然无存。
  每当山上的暴风雨来到,每当北风掀起巨浪,我就坐在喧嚣激荡的岸上,望着那块可怕的岩石。在月亮西沉时,我常常看见我儿女的幽灵,在朦胧中,他们时隐时现,相处和睦,一起游荡,但都现着无限的悲伤。”
  绿蒂的眼里涌出一股汩汩的泪水,冲泄了她心头的压抑。但她这一哭,维特却念不下去了。他扔下诗稿,抓住她的手,痛苦的眼泪潸潸而下。绿蒂倚在另一只手上,用手帕掩住自己的眼睛。两人都非常激动。他们从这些高尚人物的遭遇中体会到了自己的不幸,他们有着同样的感受,他们的眼泪在一起交融。维特的嘴唇和眼睛,在绿蒂的手臂上灼燃;她全身起了一阵寒战,她想要离开,但是痛苦和同情像铅一样压在她心上,她的神经像是麻痹了。她深深吸了口气,好让自己的神智恢复清醒,她抽泣着,求他继续读下去,她恳求时的声音非常动人,宛如来自上天的妙音!维特浑身颤抖,他的心像要爆炸似的,他拿起诗稿,时断时续地念道:春风呵,你为何把我唤醒?你柔情缱绻地将我爱抚,并对我说:我要以天上的甘霖将你滋润!但是我凋谢的时日已近,暴风雨即将来临,它将把我吹打得枝叶飘零!明天那位旅人将会来到,他曾见过我年轻时美丽的面容,他的眼睛将在原野上四处把我寻找,但无法将我找到。——
  这些词句的重量全部落在了这个不幸的人的身上。他完全绝望了。一下跪倒在绿蒂面前,抓着她的两只手,把它们先压在自己的眼睛上,再按在自己的额头上,她好像感觉到他灵魂中有个可怕的盘算正在飞升。她的神志昏乱了,她紧紧抓着他的手,把他的手按在自己胸脯上,她心情忧郁而又深受感动,她向他俯下身来,两人灼燃的面颊偎依在一起。在他们心里世界已经消失了,他紧紧把她搂住,将她贴在自己胸口上,并在她颤抖的、咕嗫的嘴唇上印以无数个狂吻。——“维特!”她声音窒息地喊道,同时向一边转过脸去,“维特!”她那娇弱的手把他的胸脯从自己的胸上推开;“维特!”她叫道,冷静的声音里流露着高尚的感情。——他没有反抗,把搂着她的手放开,茫然失措地跪在她面前。——她站了起来,心里又怕又乱,又爱又怒,浑身颤抖,说:“这是最后一次!维特!您不要再见我了。”说完,她以充满爱意的目光朝这位不幸的人好好看了看,便奔到隔壁房间,锁上了门。——维特向她伸开双臂,但没敢拦住她。他躺在地上,头枕沙发,就这个姿势躺了半个多小时,直到听见有什么声响他才清醒过来。那是女仆进来收拾桌子,准备开饭了。他在屋里踱来踱去,后来发现又只剩下他一个人时,便到隔壁房门前,低声唤道:“绿蒂!绿蒂!只再说一句话!说一声‘永别’!”——她没有出声。——他等着,央求着,等着;后来,他只好离开,走时他喊道:“别了,绿蒂!永别了!”
  他来到城门口,守卫已经认识他了,一声没说就让他出了城。这时风雪交加,将近十一点他才重新敲响寓所的门。维特进屋时,他的仆人发现主人头上的帽子没有了。仆人没敢多嘴,就帮他脱下衣服,他全身都湿透了。后来有人在一块从山头高坡俯临狭谷的岩石上发现了他的帽子。在那么黑暗的雨雪之夜,他居然攀上了这块悬岩而没有摔下去,真有点不可思议。
  他躺上床,睡了很久。第二天早晨,仆人听到主人叫唤,给他送咖啡去时,发现他正在写信。他在给绿蒂的信上又写了以下的几段:
  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我睁开眼睛。唉,这双眼睛再也不会见到太阳了,盖住这眼睛的是一个阴沉晦冥、雾气腾腾的长昼。哀悼吧,大自然!你的儿子,你的朋友,你的所爱已经到了他生命的尽头。绿蒂,一个人在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个早晨”时,他的感觉是独一无二的,但与朦胧的梦境最为相似。最后一个!绿蒂,我真不懂“最后一个”这个词!如果说我现在站立于此,精力充沛,那么明天我就将四肢一伸,躺在地上。死!这是什么意思?看呵,每当我们谈起死,我们就是在做梦。我曾见过不少人死去,但是人是多么局限,他对自己生命的开始与终结一无所知。现在还是我的,你的!你的,哦,亲爱的!可是片刻之后——分开,离别——也许是永远?——不,绿蒂,不!——我怎能消逝?你怎能消逝?我们两人都在!——消逝!——这是什么意思?这又是一个词,一个空洞的声音!我的心对它没有任何感觉。——死,绿蒂!埋进冰冷的泥土里,墓穴是多么狭窄!多么黑暗!——我曾有一位女友,在我茫然的少年时代,她就是我的一切;她后来死了,我送她的遗体去安葬,我站在她的墓旁,眼看别人把棺木放下去,再从棺木底下把绳子刷刷地抽上来,然后就往下铲土。土落在棺木上,发出沉浊的响声;响声越来越沉浊,越来越沉浊,最后泥土完全盖住了棺木!——我一下扑倒在墓旁——我心里百感交集,惶恐失措,震惊万分,肝胆俱裂,但是我不明白,自己出了什么事——自己会出什么事——死!坟墓!我不了解这些词的意义!
  哦,原谅我吧!原谅我吧!原谅我昨天的举动!那真该是我生命的最后一刻。哦,你这天使!那极度快乐的感觉第一次,第一次无可怀疑地在我心灵深处灼燃:她爱我!她爱我!从你唇上蔓过来的神圣的烈火现在还在我的唇上燃烧,我心里还留着新的、温暖的欢乐。原谅我吧!原谅我吧!呵,我知道你爱我,我知道,从你起初对我的几次深情的谛视中,在第一次握手时我就知道,可是当我又要离开时,当我看到阿尔贝特在你身边时,我就疑虑重重,灰心丧气了。你还记得送给我的那些鲜花吗?在那次烦人的聚会上你不能跟我说话,不能同我握手,你就让人给我送来这些花。我在花前跪了半夜,花儿将你的爱情送进了我的深心,可是,哎,这些已经消散,正像在圣餐时领受了圣灵恩赐的基督徒,他对上帝恩惠的情感又将渐渐从他心里淡忘一样。
  这一切瞬息即逝,但是我昨天在你唇上享受的、现在我心里仍感觉到的生命之火,是永远不会熄灭的!她爱我!我这手臂曾将她搂抱,我的唇曾在她的嘴唇上颤抖,我这嘴曾在她的嘴边呐呐而语。她是我的!你是我的!是的,绿蒂,永远是我的。
  阿尔贝特是你的丈夫,这是怎么回事?丈夫!我爱你,我要将你从他的怀里夺到我的怀里来,对这个世界——对这个世界这难道就是罪孽吗?罪孽?好,为此我来惩罚自己;我已经品尝了这罪孽的全部天大的欢乐,已将生命的琼浆和力量吮进了我的心里,从这一刻起你就是我的了!我的,哦,绿蒂!我先走了,去见我的天父,去见你的天父。这一切我都要向天父诉说,他将安慰我,直到你也来到。那时,我将向你飞去,抓着你,在天父面前拥抱在一起,永不分离。我不是做梦,不是妄想!在快进坟墓之时,我心里更亮堂。我们都是要死的!我们会再见的!我们将见到你的母亲!我将见到她,将找到她,呵,我要在她面前倾诉我的衷肠!你的母亲,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将近十一点,维特问他的仆人,阿尔贝特是不是已经回来了?仆人说,回来了,他看见他骑着马过去的。主人听了,随即写了一张便条交给他,内容是:我打算出门旅行,把您的手枪借我一用行吗?祝您快乐!
  可爱的夫人昨天晚上辗转反侧,夜不成眠。她所担心的事,终于作出了抉择,而且是以她既不能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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