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明月要狠掐几下自己手心里的肉,才不致于扑上去撕咬她,将她掐死——眼前这嘴角含笑的少女,就是她的杀子仇人!
可是分明又不是,这是十四岁的沈琦叶,那时候还是她闺中的好姐妹,看到她脸色不好,在她耳边关切道:“月儿妹妹不舒服?昨晚没睡好?怎的脸色这么难看?”
相府后花园的微云亭下,坐着的全是一帮豆蔻之龄的小姑娘,皆是官宦人家的女子,旁的人都没瞧见她脸色难看,目光专注的盯着亭子里身姿袅娜的伶人悠扬唱腔,唯有她注意到了柳明月的脸色,且招手唤来丫环,替她重添了一盏热茶。
比身为主人的自己还要周到。
那一世……那一世怎么就没有发现,这样关怀备至的体贴背后,隐藏的东西?
柳明月揉揉额角,扯出个笑来:“姐姐见谅,实在是,想到你们都来陪我……昨晚太兴奋了些,没有睡着。你也知道我出事这些日子,压根没热闹过,阿爹又一直拘着不让出去,都快将我闷死了……”她嘟嘴抱怨,十足娇惯坏了的小女孩。
沈琦叶笑的温婉,又似十分羡慕:“相爷这般的疼你,你还有何不知足的?虽然说……还有你那位养兄……到底你才是亲生的,最疼的定然还是你!”
柳明月险些脸色大变:怎么……难道沈琦叶也知道自己讨厌薛寒云?听她这话,应该是知道自己对薛寒云的不满之处的。她使劲回想一下,前世是不是告诉过沈琦叶自己对薛寒云的恶感,还是……她讨厌薛寒云,根本中间就有沈琦叶的挑拨?
只因年代久远,这些琐事她实是想不起来了。
想想自己从小到大的性子,只要自觉性子相投的人,便很是轻信,恐怕没少听信别人的话。
她如今反省前世的自己,只能用浑浑噩噩,单纯痴傻来形容了。不过此刻,却不是检讨的好时候。
“姐姐有所不知,自从他拼了命救了我……我便觉得……觉得他其实也没有以前那么讨厌了……”她期期艾艾,似有些不好意思。
沈琦叶掩口轻笑了一声,瞳孔微眯,一瞬间却又放松了下来,夹在台上伶人的低吟浅唱里,格外的温柔敦厚:“月儿向来就有这个心软的毛病,姐姐又不是不知道。不过可容我提醒你一句啊,你都说了你那位养兄常年板着张棺材脸对你,好似他才是相府里的正牌少爷,眼里都瞧不见你似的,只有在相爷面前才对你恭敬些……他这样的人……还真说不好……”
柳明月若非早知道薛寒云这个沉默的少年在往后的多少年里,对她默默守护,尽到了做兄长的职责,甚至连亲兄长也比不上,她的心思恐怕早就随着沈琦叶这番话走了……
“可是沈姐姐,他拼命救我可是真的,差点丢掉了半条命呢……”
沈琦叶轻点了下她的额头,小声嘀咕:“你傻呀?他亲自护着你去祭拜亡母,要是……万一要是出了大事,他如何向相爷交待?相爷可会饶了他?到时候赶他出府都是轻的……你这位养兄,真是聪明绝顶的一个人!”
柳明月的神色似有松动,频频点头,“教沈姐姐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定然如此,不然……他哪有那么好心?”
她身后站着的夏惠暗道糟糕,大小姐从来就是个耳根子软的,本来对云少爷就有意见,若非这次云少爷拼死救了她,恐怕二人也不会像近日这般相处融洽。现在倒好,这位沈家小姐一来,几句话就教大小姐心思转了个向……说不得今晚她就会去找云少爷的麻烦……
待得小宴散了,各家闺秀皆尽兴而归,沈琦叶也与柳明月约好了下次见面大致日子,告辞离去,柳明月一张笑脸立马便沉了下来。
今日是她的好日子,夏惠也不敢太过多劝,免得惹她气恼,回头要是教相爷知道她们身边侍候的人今日惹大小姐不高兴,恐怕会领一顿板子。
夏惠忐忑不安,眼看着她寒着一张小脸越走越快,却不是向自己院子里去的,而是向薛寒云住的西跨院去,顿时惊的魂都散了,生怕这位骄纵的大小姐再说出什么让薛寒云难堪的话来——在那少年拼死救了她们主仆以后。
虽然薛寒云是救大小姐,她这样的贴身丫环不过是沾了光,可是那对她来说,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夏惠咬咬唇,快步跟了上去阻拦:“小姐……小姐,这时候都晚了,云少爷肯定有事要忙,不如……不如我们先回去收拾下礼物,看看今天你都收到了些什么……改天再来找云少爷好不好?”
只要过了今天,她多劝劝大小姐,说不定她能想明白呢。
柳明月抬头瞧瞧西坠的太阳,纳闷:“这会也不晚啊,阿爹都忙的还没回家呢,寒云哥哥肯定在,夏惠你干嘛拦着我?”转念一想,不由笑出声来:“你是担心我找寒云哥哥麻烦?”
这种情形她太熟悉了,前世里夏惠没少做这种事,拦着她尽量让她少跟薛寒云碰面。
夏惠一脸的恳切:“今天是小姐的好日子,小姐理应高高兴兴的,就别去西跨院了?”
“为什么不去?”柳明月板起脸来:“我过生辰不找寒云哥哥讨要礼物,难道还白白便宜了他?”说着说自己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夏惠傻了眼。
这是……什么情况?
不是刚刚还板着张脸要去找云少爷麻烦?
柳明月已经冷笑一声,与她平日的天真笑颜截然不同,夏惠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很是不同。她已问道:“夏惠,是不是寒云哥哥在京中很出名啊?怎么一个两个都那么讨厌他?”
夏惠听她这话音,好似对沈家小姐的话也并未放在心上,心头略松,便忍不住夸了起来:“自从云少爷的授业恩师林先生夸过少爷,罗老将军也说过,他这帮徒孙里面,云少爷稳拔头筹,京中谁人不知柳府的云公子?若非……”若非他是寄住在相国府,众人也摸不清相爷到底是将他当作养子还是当作东床快婿来养,不敢轻易行动,恐怕媒婆早踏破了门槛。
只是这些话,夏惠却不敢告诉柳明月。
柳明月进了小跨院,直扑正房向薛寒云讨要礼物。
连生奉了茶之后,就小心的往角落里缩了缩,努力减少存在感,又忍不住暗诽:大小姐养伤的这几个月对少爷是越来越肆无忌惮了。以前来不过是找找茬说些难听的话就走了,现在来了简直跟强盗似的。
前一阵子她瞧中了大少爷桌上的红丝砚,结果直接抱了就走,招呼都不打一个。
那红丝砚还是去年少爷有篇文章做的极好,林先生送他的,少爷珍爱的跟什么似的,这些日子闲了才翻出来……还没用多少日子就被她抢了去。
大小姐骂人是不骂人了……只是又沾染上了打劫的毛病。
前几日罗家兄弟们来,送了一个十二生肖的檀木摆件,各种动物栩栩如生,在山石田园之中各展所长,树上挂着的猴子,田舍门前拴的狗,田里犁地的黄牛……最是逗趣不过。那些动物最大的足有核桃大小,小的却形如花生,像兔子鸡这类体型小些的,哪知道等他们呼啦啦一走……这摆件就归了大小姐。
她当即吆喝着人问都不问一声就搬到自己院子里去了,扬着脸一幅等着少爷跟她算帐就要跳起来骂人的模样……太气人了!
可恨当时少爷那无动于衷的眼神……他甚至觉得少爷似乎在笑似的……铁定是他多想了!
连生眼睁睁看着,柳明月伸出手来向薛寒云讨要礼物,讨要的理直气壮,被讨的淡淡道:“你前些日子不是才将贺礼搬回去吗?”
原来少爷也记恨着呢!
大小姐愤慨,连连大叫:“你是说那个十二生肖的摆件?怎么可能,那是你给我玩的……不行,生辰礼物现在就要!快拿出来别瞎耽误功夫,一会阿爹回来我还要去跟他要呢!”简直就跟拦路抢劫的没两样。
连生半张着嘴巴,都有些傻了:……大小姐您记性也太不好了吧?那摆件明明就是你抢走的……
可恨他家主子毫无气节可言,听到这话竟然就屈服了,从靴子里摸出罗老将军送的那把从外族手里缴获的锋利无匹的匕首,也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块女儿香来,下刀雕了起来,一会便雕成了个木钗,钗首却是半弯月牙伴颗星星,很是逗趣。
连生微哂:大小姐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哪里看得上这样的木钗?
哪知道自薛寒云开始雕起来,柳明月便专注的站在他旁边,间或挑剔几句,花纹太少什么的。等薛寒云雕好了之后,又打磨了一下,她早喜孜孜夺了过来,随口道谢,在连生木瞪口呆的注视之下,带着丫环们施施然去了。
这就走了?
连生心内委实不甘,替自家主子抱屈,可是抬头之际,似乎觉得……少爷好像唇角弯了一下,绽出了个浅浅的笑。再去看,还是那幅冷冰冰的样子。
一定是他眼花了!
作者有话要说:抚额……这是昨天那一更。另外,这周草跟榜了,到周四上午一定要更够三万字……泪奔……所以更新时间虽然不定,可是两天半之内要更一万多字……是必须哒!
☆、罗府
第六章
柳明月看着眼前须发皆白的威严老头儿,甜甜一笑,拜了下去,心里却直打鼓……老头面带煞气,威势逼人,靠的近了直让她喘息都有了压力。
不过阿爹叮嘱的,向来没有错吧?
她这样想,面上笑意兀自不变。
柳厚自闺女提出要跟罗老将军习武之后,便特意抽出时间前往罗府拜访。罗家数代武职,与他这样科考入仕的官员走的不是同一条路。多年前他拉下面子去求罗老将军,是因为薛家也是数代武职,举家殉国,不可谓不壮烈,瞧在这一点上,罗老将军说不定心怀怜悯,指点薛寒云一二。
至于他家闺女……他只能硬着头皮前往了。
无人知道柳厚与罗老将军谈了些什么,只是从罗家回来之后,他特意叮嘱柳明月:“……万一老将军发怒,你就陪笑……笑到他老人家气消为止……”
柳明月乖乖应了,看阿爹愁绪满怀的摸了摸她的脑袋,一脸要送羊入虎口的不舍,暗道罗家也不知是怎生的险恶,竟让向有决断的阿爹愁成了这般模样。
她生怕柳厚改了主意,回到自己院里,趁着他清早上朝去的功夫,忙将教习她数年的舒大家重金送走。
舒大家在京中颇负盛名,琴棋书画皆有所成,针线女红也不在话下,身为女子的十八般武艺几乎皆精,为人更是端方知礼,前世她虽然任性,但礼仪规矩不错,多劳她指点。
只是她伤好之后,柳厚数次想要她重新跟着舒大家学习,她想到那些前世已经花费了数年时间练习的东西,而今要重学一遍,便不耐烦,正可借进罗府学武之便,将舒大家送走。
舒大家听闻她要去习武,借探伤之名数次相劝,道女子理应深锁闺门,不应抛头露面,与名节有碍,更何况是与一大帮子少年们共同学武,太不成体统了。
文官武家,本是两种环境。
武家重情,文官重礼,便是京中官宦人家的女子,清贵文人家庭出身与武职官员家的千金也是全然不同,便是联姻圈子也不是同一个,舒大家只当柳明月年纪尚幼,不懂这些,又不能讲的太直白,只拿规矩礼仪来束缚她,期望她打消主意。
柳明月重活一世,对体统这种东西真是深恶痛绝,若非什么狗屁体统,她又如何会被关在冷宫里莫名其妙死去?若是寻常夫妻,哪用得着承宗帝关着她,她一早跑出去与夫君理论了……可惜这种机会再无。
柳厚见她已经下定了决心不肯回头,拗不过女儿,又生怕她吃苦,万般忧心。罗老将军生来治军严谨,听说连他的嫡孙女罗瑞婷当初要学武都偷不得懒,更何况初来乍道的柳明月?
柳明月长的乖巧可人,眼神明净清澈,笑起来更是讨喜,浑似不知事的孩子般无邪,惹怒了大人还在那百思不得其解。柳厚在朝堂上与各部官员过招,无论多累,回来看到她的笑脸,都觉一身疲累尽消。
柳厚如今唯有寄希望于女儿的笑颜能够打动罗老将军,教他老人家的铁血心肠能柔软片刻,令自家女儿少吃点苦头。
事实上,罗老将军压根也没想过要把柳府大小姐训练成有勇有谋的小将一名,好歹他的三个儿子全都在边疆搏命,大军粮草军需少不得要劳烦柳相盯着些了,他也不是那般耿介不通世故的人。
只是,罗老将军看着面前规规矩矩拜下来的小丫头,纤腰软如春柳,笑容柔婉,怎么瞧怎么为难。
柳相找上门来的时候,他还只当那是个调皮的丫头,就好比他的孙女儿罗瑞婷,自小喜欢舞刀弄枪,整个一个皮猴子,可是眼下……这是怎么回事儿?
让这样娇娇弱弱的小丫头去练马武举枪练箭,就好比拉着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书生去耕田一样为难——隔行如隔山呐!
尽管如此,他还是不得不让人带柳明月去小校场跑二十圈……然后再蹲马步。当然,要是柳家大小姐受不了这份苦,趁早哭着跑回去,知难而退,那就更美妙了。
柳明月不知道罗老将军心中所想,今日又是初进罗府,只觉罗老将军令行禁止,威严非凡,乖乖去小校场跑步。
罗老将军大概想着,都是女孩儿家,易于沟通,于是让罗瑞婷带着她跑……可惜老人家不懂小女孩的心事,只坐在演武厅考校薛寒云近日的身手有无退步,压根不曾注意小校场的动静。
柳明月跑了没几圈,呼吸便急促了起来,双腿酸困乏软,速度越来越慢。她两世里加起来都不曾如此剧烈的运动过,偏偏跑她前面的罗瑞婷脚步轻盈,半点不喘,还要回头不停嘲笑:“柳大小姐,就你这样的体格,我看只有在深闺里绣花,学什么功夫啊?”不纯粹没事找事儿么?
柳明月今日出门特意换的窄袖男装,打扮的很是利落,可是行动间却越发缓慢,两圈半以后,胸膛里就跟装了个风箱似的,呼哧呼哧直喘气,汗如雨下,小脸煞白,步子都虚浮了。
罗瑞婷索性也不在前面领跑了,跟这样的人赛跑,一点趣味也无,索性只与她并肩而行,边跑边冷嘲热讽,一会嫌她慢如蜗牛,一会又嫌她比蜗牛还不如,奈何对方不接招,只一意闷头跑,被嘲讽的难堪了,终于喘着粗气回她一句:“罗小姐,你再这样我就告诉寒云哥哥去……”打谅我不知道你的心事?
“告……告诉他又怎么样?”罗瑞婷本能的心虚了,赶紧四下张望,生怕薛寒云过来,“你本来就不行,我……我又没说什么……”
柳明月喘着气,笑的得意:“只要我爹爹……不同意,寒云哥哥就算想娶你……也娶不了。我才不喜欢粗鲁的阿嫂……”脚步虚浮,慢慢从已经呆了的罗瑞婷面前跑掉了。
罗瑞婷就好似被施了定身咒似的,整个人都停了下来。
柳明月暗笑,没了她的打击,只觉身上又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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