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透莲暗自心伤。
对面撞了人的船上,有人高喊:“挡着道儿了!”此船之中也有人正愤愤盯着那船,忽见从舱中走出一容貌瑰美的少年,年纪瞧着尚小,约有十四五岁,但气势高傲矜贵,决非凡常百姓。
本来这船上坐着一众的女孩儿,又都受了惊,各自对撞上来的那船上之人充满了憎恶之感,哪知道对面船上却有这般少年,众少女顿时怔然,连被小芬拥着往舱中而去的何透莲都扭头去瞧,一瞧之下又是一怔。
她囿居于温宅数年,极少有机会出门,哪知道今日不过出门一会,便遇到好些容貌俊美的少年,其中佼佼者尤以对面船上的少年为最。
那少年便如明珠一般,容貌已是夺人,气韵更是高贵,这般理直气壮毫无歉疚之意的喊着让路,便是被撞下河道的何秀莲也瞬时有种很想原谅他的感觉……虽然对方并无问候她安危的打算。
可惜此船上立着的唯一男性不肯对这种错误视而不见,他厉声喝道:“撞了人不肯道歉,今日休想离开!”
那少年昂首,一脸藐视:“不想让小爷走,难道还想留下小爷不成?”回头朝着身后小厮喝道:“扔银子过去……这些刁民不过是想讹些银子罢了!”
少年身后立着的小厮探头探脑朝着对面船上瞧了一眼,见对面船上立着的少年毫无惧意,很想奉劝对方一句息事宁人,但见对方毫不罢休的眼神,他便探手入怀,将个鼓鼓囊囊的荷包扔了过去。
对方接了荷包随手扔在船上,仍是固执重复:“道歉!不道歉休想离开!”
少年大怒,朝着船舱内大喊:“阿三你醉死在舱内了?还不快出来?”
船舱内并无一点动静,有小厮探头探脑掀了舱上帘子出来回禀:“三……三爷喝醉了……”
少年冷哼一声:“敢是遇上挡道的,他不敢回应,便躲在舱中装死罢?”又朝着被撞的船上招手:“小子,你要不是怕小爷,便来小爷船上过几招,要是赢了还好说,要是输了……”
他后半句未说完,柳明月便察觉扶着自己的薛寒云要往对面船上过去理论,她虽深知薛寒云之能,但却不知对面船上的少年本领如何,拉住了薛寒云不肯让他过去。
她们才来江北,人生地不熟,总不能让薛寒云为了这事吃亏。
“寒云哥哥,万一对面船上有埋伏如何是好?”
薛寒云拉开她的手,温言安慰:“不打紧,就算有一船的人,也不能由着这小子撒野,撞了人还如此嚣张!”纵身便朝着对面船上少年扑了过去。
此船上的少女原本便想着如何了局,有那胆小的已经想着让撑船的婆子让道,也有向来气焰足的,譬如长房的温毓珠,温毓珍,两个一人居长,一人居小,都颇得家中长辈宠爱,哪里容得这不认识的少年在此撒野,立时鼓动柳明月:“月儿妹妹别怕,就让薛公子教训教训这小子!”
她们早听三房来的少年一位是夏家表兄,乃是个只知读书的主儿,另一位却是柳相的养子,乃是武官之后,文武双全,见得他待柳明月这般关切,又听柳明月叫他“寒云哥哥”,便知此人乃是薛寒云。
对面船上,此刻却打了起来。两名少年在船上打的难分难解。那少年腰间有剑,但与薛寒云对打,见他赤手空拳,那少年生性高傲,便也不肯用剑,二人拳来脚往,只瞧的一众少女早忘了被撞之事,便如水中搭了个戏台一般,瞧着打斗的二人议论不止。
这个说薛寒云武艺高超,另外一个又夸那少年风姿翩然,无人能及,一时之间,两船之上都是乱纷纷。
打斗了足有一盏茶功夫,薛寒云卖了个空子,觑着那少年上当,他飞起一脚,将那少年踢下河去。此船上的小厮顿时大喊:“快来人啊!快来人!”
船上一众小厮扑通扑通跳下去四五个,却都在水里挣扎,原来他们都与这少年一般,全都不会水,只知在水中挣扎,只因小主子落了水,情急之下想也不想便跳了下去。
撑船的船户见此,便跳了下去救人。舱中忽窜出来一名年轻男子,见那少年不见了,又往河里一瞧,面上顿时显出一种扭曲的表情来,既快意又忧心,让人怀疑他这是到底想让少年吃点苦头还是担心这少年的安危?
温友思他们乘坐的船此刻静静泊在柳明月她们乘的船尾,几人正盯着河道瞧,见得这年轻男子,兄弟二人相视一眼:“这是……二哥?”
不用他俩再猜,少女们坐的船上,温毓珠温毓琦及温毓珍已经大叫:“昌哥哥……昌哥哥……”
原来此人正是温时在外游学的次子温友昌,原本准备过门而不入,正躲在舱中装死,又想起同行的这少年不会水,怕出了意外,这才跑出来瞧一瞧,哪知道一瞧之下便被众兄弟姐妹撞破。
温友昌以这种方式从天而降,温友思温友年兄弟俩都十分高兴,站在船头招呼:“二哥几时回来的?怎的也不回家?昨儿阿翁还提起二哥呢,道二哥是我们四兄弟里最聪明的一个……”
果不其然,温友昌闻听此语,如口吞黄莲,面上神色愈加痛苦。
温友年却听说,这位二哥虽天性聪慧,但是十分厌烦读书科举,平生只爱杂学旁收,因此虽说名义上是在外游学,但到底他在外做些什么,家中其实是一概不知的。
温友年想到此刻还在席间苦撑的温友政,只觉他太不够兄弟,当下朝着薛寒云大喊:“薛兄弟,抓住了他别让他再跑了!”
那船户已将少年救上岸来,此刻少年也成了个落汤鸡,也许是输了这一架,竟然温顺不少,只在嘴里叨叨:“等小爷在陆地再与你打一架定输赢……”听得温友年此语,双眸圆瞪,大骇:“阿三你别是欠了这些人钱罢?要是数量太大,别想我替你还啊!”
温友昌苦笑:“这些人……这些人都是我的兄弟姐妹……”
少年回头看着这些少年男女,目瞪口呆:“你娘真能生!”
温友思温友年与温家众女孩儿们顿时嘻嘻哈哈笑成了一团。
此次出行,最终被迫中止。
温友思温友年押着温友昌往长房而去,替换还在苦撑的温友政,夏子清薛寒云便带着那少年往三房而去。
其余的女孩儿们不甘心好好一次出游的机会被浪费,依旧按原路而行。惟何秀莲在舱中换了衣裙,再出来之时,那帮少年已经结伴回去,惆然不已。
默许
四十一章
温友昌此次出游;前面俱还顺利。他是在外游荡惯了的;每日看山看水,有时候会偶遇同道中人,相伴同行一段,再分道扬镳,不亦乐乎。
只是到了蜀中;不知怎的便招惹了司马瑜,引的他一路相随,最后与自己同行了数月。
与薛寒云在船上打了一架的少年,便是蜀王世子司马瑜,当今太子司马策的堂弟。其余蜀王与当圣上乃是异母兄弟;膝下唯此一子。
司马瑜瞧着年约十四五;但其实他个头高;如今也不过十三岁。蜀王有心教他出门历练,蜀王妃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都没能阻止蜀王的意愿。蜀王妃唯有多多给儿子带银子。
温友昌不知自己为何招惹上了司马瑜,可司马瑜却知自己为何要缠上温友昌。
司马瑜被蜀王撵出蜀王府历练,带着数位小厮只在芙蓉城内游走,不过半月,银子便流水似的淌了出去。蜀王听闻下人来报,司马瑜花了不少的银子,至今却仍未离开芙蓉城,正恨的牙痒,双听得下人来报,世子跟着一位书生走了。
蜀王顿时一怔,又眉开眼笑。
温友昌万料不到,他与司马瑜的结缘,只是因着他当时身上银子不趁手,又瞧中了一幅画,便拿出十二万分的磨缠劲头,只缠的店家在原价上降了一倍有余的银子,才得手了。
彼时司马瑜便站在一旁瞧的兴致盎然。
他是王府世子,自小锦衣玉食,从不曾操心银钱之事。但此次不同,王妃虽然一次替他带足了银子,但他习惯了精致的生活,银子便格外不禁花。
他在芙蓉城中转悠,只是想寻个瞧起来老练的游历之人,一瞧温友昌这般熟练的砍价,便猜他是常年在外的学子。又跟了温友昌两日,见得他要离开芙蓉城,这才现身缠了上去。
这一缠就是数月,从年初到了现在,跟着温友昌跑了许多地方,见识了许多人,银子……也遂他所愿的省了下来。
温友昌被兄弟们押着进了长房,司马瑜在船上换了干净衣服,又随夏子清与薛寒云去了三房。
三房此刻只留了些守宅的老仆,其余主人家皆去了长房赴宴,幸亏温友昌将他的小厮留了下来,那小厮便带着司马瑜去了温友昌的院子。
林氏常年记挂这个儿子,因此温友昌的院子平日打扫的也极为干净,进门便能住人。司马瑜进了温友昌的屋子,将他房里一顿乱翻,那小厮早见识过这位小爷的唯我独尊,对他无可奈何,便随他而去。
司马瑜翻了一气,见温友昌房里有许多各地风俗志,更有不少他自己提笔所写的民俗,便细细看来,想着在此间待腻了,拐了他去别的地方再玩。
温友昌回来的消息传到长房后院女眷处,不独林氏,便是温母也十分高兴。
柳明月与温毓欣她们一帮小姐妹今日乘船在河道行进不多久,便入了湖。
本地河道密布,但慈安镇后面却有好大一面湖,绿波如镜,湖中碧荷盛开,有采莲女撑着小舟采摘莲蓬。她们的舟子行过,伸手便可攫到湖中荷花,远如清风送歌,十分惬意。
柳明月靠着船舷闭目,只觉心旷神怡,连温毓欣也静靠在她身上,享受这难得的安暇。
船上的少女有的猜拳行令,喝些果子酒,有的也似柳明月这般闲闲坐在一旁,吃些瓜儿果儿,或者看水看花。
何秀莲从舱里出来,蹭到了柳明月身边,低低道:“多谢柳妹妹那位兄长替我讨公道!”
柳明月见她螓首低垂,露出白嫩的颈子来,心中便不喜,想起万氏说过的,有一种女子,单会以自身的可怜博取别人的同情,进而踩着别人上位。
个中高手,当属沈琦叶。
这位何家姑娘,她瞧着也有类似的感觉,便不甚热络,淡淡道:“寒云哥哥只是见不得我受惊吓罢了!”与旁人有无落水并无关联。
何秀莲顿时一张俏脸涨的通红,眼圈儿也要红了,当下声音更低:“秀莲知道并非因着自己,才令府上公子出手,只是我并非不知恩的人,若有机会,定然要当面谢过柳妹妹的兄长才好!”
“何姐姐不必如此,寒云哥哥恐怕连何姐姐什么模样也未瞧清,你贸然去谢他,只怕会令自己难堪。”这何秀莲一双眼睛虽然透着万分委屈,但柳明月分明觉得她不达目的不罢休,想到薛寒云应有的正常举动,她不由甚为期待,又忍不住又改了主意:“你若真心想谢寒云哥哥,改日找机会我带你去谢她。”
何秀莲双颊嫣红,一脸感激:“多谢柳妹妹!”
连她身旁的小芬也大松了一口气。
温友昌归家的当日,长房宴罢,女孩儿们也从外面玩了回来,三房人归家之后,温友昌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批判。
温三老爷子本来对他就寄予厚望,哪知道他不肯读书不说,还常年游历不回家,老爷子今日又多喝了些酒,在席间与二老爷子又大吵了一架,回来这股怒火便尽数发泄到了温友昌身上。
骂的兴起,拿起桌上一个磨了不少墨的砚台便砸了过去……温友昌倒未受伤,只是一身上好的月牙白袍子被污了。
温家其余三兄弟暗中幸灾乐祸,在旁煽风点火,最后结束于老爷子一个“滚!”字,听在温友昌耳中,不啻天籁。
这还不算完,他回房换了衣服,还要去后院接受从多女性的批评。见得自己房里被司马瑜已经快翻腾成猪窝了,又拿这位小爷毫无办法……一个死皮赖脸缠上来的无赖,又身份高贵,他是离了芙蓉城之后才知道了司马瑜的身份,倍觉头疼。
好在后院的女性们温和许多,除了温母假意训斥几句,林氏掉了几滴眼泪,相对来说手段便极为和平,又见过了经年未见的大姑夏温氏,大妹温毓欣,更有表妹柳明月这位素未谋面的小表妹,受到了众人热烈的欢迎,温友昌觉得足慰他这颗被兄弟们一顿烈酒灌下去,又被老爷子疾言厉色训斥,饱受摧残的心。
司马瑜被请了来,见过了温家后院这些长辈。他在蜀地虽然无法无天,除了蜀王与王妃再无人能辖制得了,但待蜀王妃却至孝,最能哄的蜀王妃开心,此刻拿出哄蜀王妃开心的本事来,只哄的温母与林氏万氏开怀不已。
特别是林氏,见得儿子的这位朋友生的极好,容貌比之女孩儿都要高出一筹,又嘴甜如蜜,更是心生喜爱,便是温毓琼这样的小姑娘瞧见了司马瑜,也不觉红透了小脸。
唯柳明月与温毓欣在船上差点落水,对司马瑜还有几分介怀,倒不曾被他这番作派迷惑,神色淡淡不见波动。
司马瑜来到温家老宅之后不久,温老爷子闻听他武艺不错,便心中一动。
老爷子这些日子时不时考较众少年学问,见得薛寒云并未被难住,有些连温友思都答的不如他,面上虽然仍旧板着,可是心里却止不住赞赏之意。
又与温友思打听了一番,听得他文武双全,师从林清嘉与罗老将军,再瞧自己的外孙夏子清,二人乃是燕雀与鸿鹄之别,哪怕他处在柳厚的位置考虑,也会选薛寒云而弃夏子清。
如今听得司马瑜身怀武艺,温家自来皆是读书人,考校学问不在话下,但武功却是隔行如隔山,来了这样一位,到底是块试金石,当下便要二人比试一番。
司马瑜年少好强,船上一番比拼,被薛寒云踢下水去,心内犹自愤愤,如今得着机会,自然不肯错失,当下便摩拳擦掌要再与薛寒云比试一番。
他在蜀地虽为世子,但蜀王教养极为严苛,请的武师皆是整个蜀地最好的,司马瑜天份极高,人又勤勉,在整个蜀地都难逢敌手,哪知道一到了江北便吃了亏,当下卯起全力与薛寒云比拼。
薛寒云心内也甚是惊讶:这位世子殿下虽然年纪尚小,但能练到这种程度,便是他亦不敢小瞧,若非因着年龄差距,谁胜谁负犹未可知!
他既这般想,当下便打叠起十二分精神与司马瑜在场中打斗,温老爷子带着子孙们在一旁观战。
他们皆是文人,瞧不出场中谁胜谁颓,但场中二人皆视对方为生平罕有的敌手,打的浑然忘我。
——这场比拼,最终以薛寒云胜为结局。
可惜自此之后,司马瑜便将温友昌丢到了脑后,整日缠着薛寒云要比试切磋,连柳明月来前院寻薛寒云,也被他翻白眼。
柳明月初来之时,温母只带着她们姐妹在后院,她偶尔走到二门处要去前院找薛寒云,都被二门上的婆子拦着。结果等司马瑜与薛寒云比试过之后,整个温家便任她畅通无阻的行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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