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是不是骗子?”
“不是。”陈言好玩地笑着。
朱小北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筷子。
“好,我是。”
“你、你再说一遍!”
朱小北更气了,把筷子往桌上一扔,猛地站起来,“我不愿意看见你,我不能和你这种睁着眼撒谎的人呆在一块。”
她转身要离开桌子,陈言一把拉住她,朱小北使劲想挣脱,脸都涨红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陈言觉得实在可笑,不由笑出声。他的笑又反过来刺激了朱小北,她觉得他是在故意气她,是无法容忍的,就尖声叫起来:“走!你出去!我不要看见你,你走!”
她气急败坏地喊着,话音未落,陈言忽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打开门消失了,就像变魔术似的。
陈言消失后屋子里静悄悄的,整幢大楼也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朱小北强迫自己忍耐了一会儿,就冲到走廊上大叫:“陈言,陈言!”可没有人应声。
她气得胸口憋闷,他居然敢走,把她一个人丢下,这个混蛋!
三、四个四重奏
傍晚时分,忽然刮起了大风,一会儿工夫就刮得天昏地暗。朱久学去邮局订杂志,回到家诧异地发现张茹不在,饭菜摆在桌上,已经凉了。他愣愣地想了一会儿。出门以前张茹还好好地呆在家里,没说要上哪儿去呀,而现在窗外一片昏黄,这个人能到哪儿去呢。
他感到肚子饿了,犹豫着要不要等张茹,可又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他想给儿子家打个电话问问,又觉得没这个必要,就坐到桌前,吃起饭来。
风一阵阵扑到窗子上,房子都跟着抖动。他妈的,都什么日子了,鬼天气,一切都变得那么不正常,让人生气。正吃着饭张茹用钥匙打开门走进来,她的脸色发白,眼睛底下尽是灰尘。
“你跑到哪儿去了?”朱久学嚼着东西问。
张茹没有出声,大风刮得她晕晕沉沉,嘴里都是沙子,眼睛也迷了。
“我问你上哪儿去了?”朱久学又问了一句。
“你说上哪儿,找你去了。”
“找我干吗,没事儿找事儿嘛。”朱久学不以为然。
张茹不愿意和他争辩,就到厕所里去洗脸,洗了两把忽然觉得鼻子有点发酸,想哭似的。她停住手,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心里有点奇怪,近来不知是什么缘故,这种委屈的感觉说来就来,弄得她心里很不平静。难道她还在对朱久学不满吗?还希望他能变成另外的样子,要不就是生活变成别的样子?想到这儿心酸的感觉立刻消失了,觉得是自己可笑,也许这就叫老糊涂吧。可是不,也许不是。
夜里风停了,睁眼就是一个透亮透亮的早晨。朱久学把花搬到太阳地里,其实不是什么花,是几盆仙人掌。张茹曾经问他干吗不养点花呢,那多好看。朱久学鄙夷地说:好看?好看能当饭吃吗?可仙人掌能当饭吃吗?张茹当然不会这么问他,因为她知道她要是这么说了就会引来一大通难听的话,她这辈子实在听够了,虽然可以像没听见一样,可还是不如别说的好。多年来张茹早就养成了不反驳不争论的习惯,可她对事物不是没有看法的,只是闷在心里罢了。
太阳在天上悄无声息地移动,每天都从窗台上经过,没有声音,一点声音都没有,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可头发就那么白了,皱纹细密地爬上脸庞,膝盖也弯了;定睛一看的时候,太阳还是在窗台上,可一辈子的光阴就这么过去了。这种感觉像小虫子似地在张茹心上蠕动,弄得她动不动就觉得委屈,真是不好。
晚上睡觉前,张茹忽然觉得后脊梁上一阵痒,痒得出奇,她想让朱久学帮着挠挠,可他却睡着了。没办法,她只好使劲把手臂向后伸,挠啊挠,越挠越痒,因为她的手够不着最痒的地方。
背上那股痒劲忍过去了,张茹不由想,我和老朱,我们俩的关系就是这种关系,互相挠挠背,再就什么也没有了,多少年了啊……委屈劲儿又上来了,她赶紧躺下,带上花镜读起杂志来。
他们结婚的时候张茹还是个学生,老朱已经是干部了。那会儿她太年轻,什么也不懂,过了很久才感觉不对头,朱久学是个有病的人。张茹心里并没有什么别的想法,惟一的担忧是能不能怀孕,她不能想像一个女人没有自己的孩子。在那段日子里她甚至想到过离婚,一想就害怕极了。她什么也不敢说,把所有的苦水都咽到肚子里。
过了两年她怀孕了,生下儿子朱涛,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同时又是多么庆幸啊!她甚至对朱久学充满了感激之情。中年以后出于好奇心,她看了一些医学方面的书籍,了解到阳痿的人不一定不能生育。
再后来张茹为渐渐长大的儿子担心,怕他会像他的父亲。朱小北出世以后,张茹就什么也不担心了,现在她经常思虑的是自己的生活。从一个电影里她学会一句话:讨个说法。其实她很想为自己的生活讨个说法,可又不知从哪里去讨。
有时候朱小北会逗她说出些心里话,可她太年轻了,简直还是个孩子,多说几句两人就说不到一块了。张茹渐渐爱上了一些家庭的、婚姻的、女性的杂志,自从看上杂志,她开始对自己的生活和朱久学有了新的眼光。
一段时间以来陈言的脑子里经常思虑着一个重大的问题,引起这个问题的人就是果青。他来编辑部只呆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说走就走了,陈言真有点受刺激,同时也挺佩服他。
上班或者开会的时候,陈言不由自主地想着外面还有一个天地,他当上了经理,走进自己的办公室,人们围着圆桌,听他讲述自己的计划和创意,他的话感染了他们,大家都兴奋起来,要大干一场……这样的思路被打断后,陈言总是小心地看看身边的人,好像怕他们偷听到他的思想似的。看看四周的现实,他不由讥诮自己:想什么哪?
可他还是忍不住要想。他知道自己肯定会评上二级编辑,然后呢,是继续在第一编辑室干,还是挪动挪动,挪到哪儿更好?还有一种可能,辞职。一想到这儿陈言的心就不由感觉紧张。
晚上他抱着朱小北,朱小北很乖,像小猫似地蜷着,听他讲着心里的想法。陈言分析来分析去,分析出许多可去的有发展的地方,报社啦,电视台啦,还有各种的文化公司……
“能挣大钱吗?”朱小北仰起脸,一脸天真。
“应该能。”
“然后就去夏威夷?”
“然后买一幢别墅?”
“对。”
两个人一起笑了。朱小北像小鸡啄米似地亲陈言的脸,接着转移了话题,想起一件衣服来。是她上个星期逛街看上的,可是太贵了,1000多块。她详细地描述衣服的款式、质地,一边赞叹着,陈言说你要这么喜欢就买嘛。
有一会儿朱小北没有出声,然后难以觉察地叹了口气,
“算了吧。”
月亮从紫色的云团里钻出来,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床上,使屋子里有一种静谧的美好的感觉。朱小北做梦了,好一场大梦啊,像是在海边上,蓝莹莹的水天晃啊,晃啊,她上了船,坐到一个满身光彩的女人身旁,她真漂亮极了,而且她认出来那个女人就是她自己……
星期天,朱小北还是忍不住又去看那件衣服。她带了钱,结果一咬牙把它买下来了。走出商场,原先那种舍不得的感觉消失得无影无踪,变成了一种意犹未尽的心情,她逛起街来。这条街是她常来的,一家家的店,招牌都很精致,有一些是英文名字,门面有的现代有的古朴,都想法子让你眼前一亮,走进去。相隔不太远就有一家巨大的商城,可真正会买东西的女孩儿更喜欢这条街。
经过那家叫“蓝丝绒”的影楼,朱小北发现又重新装修了。这家影楼总是过一段时间就换一张脸,橱窗里的照片也换了,朱小北说不出是什么感觉,照片上的女人似乎在一点点逼近她,近得都能触摸到她的身体、皮肤,甚至使她恍惚产生出自己站在橱窗里的感觉。
她在橱窗前愣了一会儿,一个念头在脑子里形成,对,她也想照张相,就穿着新买的衣服照,不是很好吗。这样想着朱小北就走进店里,店里的色调又让她微微惊讶,是紫红和玫瑰色的,还发出一些淡淡的金光。一位小姐立刻走过来招呼她。奇怪的是小姐的脸上怎么有种怔怔的神情,还一个劲用目光和店里其他的人交流,弄得他们都朝朱小北看。
朱小北诧异地问:“怎么了?”
“你是演刘兰香的吧?”小姐羡慕地盯住她。
谁是刘兰香呀?朱小北纳闷儿,但很快就明白了,她们是把她当成一个女演员了。她有点不好意思,又觉得挺逗,“谁呀,我可不是演员。”
小姐们一阵窃窃私语,对她的相貌发生了极大的兴趣,因为她长得太像那位女明星了,以至和她谈论起有关刘兰香的故事,好像她真的就是那个明星似的。正说着摄影室的门开了,一对身穿婚纱的男女走了出来,旁边跟着一个人,朱小北愣住了,那不是果青吗?
眼前的果青完全变了一个人,身穿雪白的衬衫,头发梳得黑亮黑亮,中间的分缝像一条白线那样笔直,小姐们过去帮新娘换衣服去了,果青一眼发现了朱小北,也一愣:“哟,怎么是你!”
他笑着走到朱小北面前,连走路的姿势都那么挺直,很帅很帅。
“你知道我在这儿?”
“不,不知道。”
“那你是来照相的?”朱小北说不出自己是不是还打算照相,果青又问:“就你自己吗,你先生没来?”朱小北摇摇头。
店里的人告诉果青他们把朱小北当成电影明星了,果青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盯住朱小北看,然后说:“很正常,一点也不奇怪。”
“什么意思?”
“因为你确实美丽出众。”
这样直率的赞美弄得朱小北真有点不好意思,但心里却很高兴。
果青像是惊醒过来,说:“我给你拍照吧,你愿意吗?”
朱小北当然很愿意,可又不知道要花多少钱,果青看出她的疑问,说:“我给你拍照不要钱。”
“真的吗?”朱小北喜不自禁。
果青说是,但是她得同意一个条件,店里有使用这些照片的权利,朱小北当即同意了。
果青招呼一个被叫做阿惠的姑娘来给朱小北化妆。阿惠的手那么灵巧,朱小北的注意力被她的纤纤细指所吸引。阿惠一边和她聊着天,说这里的老板是个香港人,姓康,果青来的时间虽然不长,可老板很喜欢他。在阿惠的魔法之下,朱小北很快地改变着模样,渐渐认不出自己来了,多么不可思议,又让人兴奋啊!
在摄影室里,果青让朱小北站到中间去,在灯光之中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感觉到果青围着自己不停地走动,她有些紧张,不自在。果青躲在光的背后,一会儿跪着,一会儿撅起屁股趴在地上,完全我行我素的劲头使朱小北感到目瞪口呆,满心赞佩。她不由受到感染,放松起来。
“好,很好,想怎么动就怎么动。你现在是最自由的人动吧!”
朱小北笑着,晃了晃满头的长发,伸展手臂,扭动身体,挺起她女性的胸部,阿惠给她穿了一件领口很低的衣服,现在她越来越感觉到那衣服的魅力了。果青不停地拍,她越来越忘乎所以,忽然果青站住了,原来胶卷已经用完。
朱小北尴尬地定住,
“解散。”果青笑着说。
她恢复了自然的姿势,目光闪亮,心怦怦直跳,这一切都是真的吗?当然,这是真的!
离开的时候果青把朱小北送到街上,两个人肩并肩走了一段路,一辆香槟酒色的大屁股汽车从他们身边开过去,车里有个披散着头发的男人冲他们招手。
“我们老板。”果青说。
朱小北对什么都没有在意,沉浸在一种轻飘飘的不大真实的感觉里,四面八方似乎有一股股香风向她吹来。两人道别后她转身走开,后背上感觉到果青的目光,而这个感觉那样真切,真切到她走路都有些发僵了。
果青确实在盯着朱小北看,她是个美丽迷人的女孩儿,而且有点儿单纯,这样真是更可爱了!他完全能觉出自己对她的吸引力,今天的意外见面简直像是老天爷的安排,太让人振奋了。果青激动地搓搓手,转身跑回店里,他知道老板阿康是来找他的。
四、掐死在萌芽状态
星期天的上午,陈言去自由市场买菜了,他还要买些水果,朱小北在家里等他,他们说好陈言回来就去小北父母家。
休息的日子是幸福的,可以赖在床上,沉浸在懒洋洋的感觉里,让时间悠闲地从身边溜过去,而毫不在意,想什么时候起就什么时候起。经常朱小北会一直赖到中午,可今天她却躺不住,心里荡漾着一种兴冲冲的感觉。
她起床穿上新买的衣服,对着镜子照了又照,觉得袖子有一点长,必须改得短一点才好,正在比着试着,忽然有人敲门。
“谁?”
“是我。”朱小北还没有明白是谁,心已经跳得快起来。
果然,是果青站在门外。他说他是来给她送照片的。
那照片很大,用素雅的花纸包着,夹在他臂弯里,他小心地把它递给朱小北,两个人都站着发怔,互相对视了几秒钟。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