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事呢?
“我们过去所受的教育,只知道对资产阶级要怀有刻骨的仇恨,所以新经济政策一
来,我们便认为是反革命。其实党向新经济政策的过渡,是无产阶级同资产阶级斗争的
一种新形式,只是另一种形式,从另外的角度来进行斗争,可我们却把这种过渡看作是
对阶级利益的背叛。而在老一辈布尔什维克近卫军中,有那么一些人,我们青年知道他
们多年从事革命工作,我们曾跟随他们前进,认为他们是真正革命的布尔什维克,现在
他们也起来反对党的决定,我们就更有恃无恐,执迷不悟。显然,单有热情,单有对革
命的忠心是不够的,还要善于理解大规模斗争中极其复杂的策略和战略。并非任何时候
正面进攻都是正确的,有时这样的进攻恰恰是对革命事业的背叛,应该这样认识问题,
我们刚刚才弄明白这一点。我们的领袖列宁同志引导国家走上了一条新的道路,就连他
的名字,他的教导,也没能使我们收敛一点,可见我们的头脑发昏到了什么程度。我们
为花言巧语所蒙蔽,加入了工人反对派,自以为是在为真正的革命进行正义的斗争,在
共青团里大肆活动,动员和纠集力量,反对党的路线。大家知道,经过激烈的较量之后,
我们几个团省委委员被开除出省委。我们又把斗争的锋芒转移到各个区里。区委的斗争
更为艰苦,但是也把我们击败了。于是我们又到各自的支部去占领阵地,并且把许多青
年拉到我们这一边来。特别是我当书记的那个支部,拼命顽抗。末了,我们最后的几个
据点也被粉碎了。
“是的,同志们,这些日子对我们来说是沉痛的。一方面,问题弄不明白,脑子晕
头转向,经常浮现出这样的想法:你这是在跟谁斗?另一方面,又把矛头指向自己的党。
这确实非常痛苦。两面受到夹击,搞这种党内斗争会有什么结果?我回想起一次谈话,
内心非常羞愧。朱赫来同志大概记得这次谈话。有一次,他在街上遇见我,叫我上车,
到他那儿去。我当时正被斗争冲昏头脑,对他说:‘既然有人出卖革命,我们就要斗,
必要的时候,不惜拿起武器。’朱赫来回答得很简单:‘那我们就把你们当作反革命,
抓起来枪毙。留神点,保尔,你已经站在最后一级台阶上。再跨出一步,你就到街垒那
边去了。’说这话的,是我最亲爱的人,是我的启蒙老师,是以自己的英勇无畏和坚强
性格博得我深深敬重的人,是我在肃反委员会工作时的老首长。我没有忘记他说的话。
当我们这些死硬派被开除出组织的时候,我们每一个人都明白了,什么叫政治上的死亡,
是的,是死亡。因为离开了党,我们没法生存下去。我们以工人的诚朴,公开并且直截
了当地对党说:‘请还给我们生命。’我们又重新回到了党的队伍里。这几个月里,我
们明白了我们的错误。离开了党就没有我们的生命。这一点,我们每个人都清楚。没有
比做一个战士更大的幸福,没有比意识到你是革命军队中的一员更值得骄傲的。我们永
远不会再离开无产阶级起义的行列。没有什么宝贵的东西不能献给党。一切的一切——
生命、家庭、个人幸福,我们都要献给我们伟大的党。党也对我们敞开大门,我们又回
到了你们中间,回到了我们强大的家庭里。我们将和你们一道重建满目疮痍的、血迹斑
斑的、贫穷饥饿的国家,重建用我们朋友和同志的鲜血喂养起来的国家。而已经过去的
事件,将成为对我们坚定性的最后一次考验。
“让生活长在,我们的双手将和千万双手一起,明天就开始修复我们被毁的家园。
让生活长在,同志们!我们会重新建设一个世界!胸中有强大动力的人,难道会战败吗?
我们一定胜利!”
保尔哽住了,他浑身颤抖,走下了讲台。大厅轻轻晃动了一下,爆发出震耳欲聋的
掌声,仿佛房基塌陷,四围的墙壁向大厅倾倒下来。呼喊的声浪从圆形屋顶奔腾而下,
千百只手在挥舞,整个大厅如同滚开的水锅在沸腾。
保尔看不清台阶,他向一个边门走去。血涌向头部。为了不跌倒,他抓住了侧面沉
重的天鹅绒帷幕。一双手扶住了他,他感觉到被一个人紧紧搂住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面
向着他悄声说:“保夫鲁沙,朋友,手伸给我,同志!我们牢固的友谊今后再也不会破
裂了。”
保尔头疼得要命,差点要失去知觉,但是他仍然聚集起力量,回答扎尔基说:“我
们还要一道生活,伊万。一道大踏步前进。”
他们的手紧握在一起,再也没有什么力量能把它们掰开。
使他们团结起来的不单单是友谊……
第二部
第一章
午夜。最后一辆电车早已拖着破旧的车厢回库了。淡淡的月光照着窗台,也照在床
上,像是铺了一条浅蓝色的床单。
房间的其他地方仍旧是黑糊糊的,只有墙角的桌子上点着台灯,射出一圈亮光。丽
达低着头,在一本厚厚的笔记本上写日记。
削得尖尖的铅笔迅速移动着:
5月24日
我又想把自己的一些印象记下来。前面又是一段空白,一个半月过去了,一个字也
没有写,只好就这样空着了。
哪里找得出时间来写日记呢?现在夜已深了,我才能坐下来写。一点睡意也没有。
谢加尔同志就要调到中央委员会去工作。知道这个消息后,大家都很难过。他真是我们
的好同志。现在我才体会到,他和大家的友谊是多么深厚,多么宝贵。谢加尔一走,辩
证唯物主义学习小组自然就要散了。昨天我们在他那里一直待到深夜,检查了我们的
“辅导对象”的学习成绩。共青团省委书记阿基姆也来了,还有那个令人讨厌的登记分
配部部长图夫塔。这个万事通简直叫人受不了!谢加尔高兴极了,因为谈到党史的时候,
他的学生柯察金把图夫塔驳得哑口无言。的确,这两个月的时间没有白费。既然学习效
果这么好,付出的心血就不可惜了。听说朱赫来要调到军区特勤部去工作。为什么要调
动,我不知道。
谢加尔把他的学生交给了我。
“您替我接着带下去吧,”他说。“不要半途而废。丽达,无论是您,还是他,都
有值得互相学习的地方。这个年轻人还没有摆脱自发性。他还是凭着他那奔放的感情生
活的,而这种旋风似的感情常常使他走弯路。丽达,根据我对您的了解,您会是他的一
个最合适的指导员。我祝你成功。别忘了给我往莫斯科去信。”临别的时候,他对我这
样说。
团中央新委派的索洛缅卡区委书记扎尔基今天来了。在部队里我就认识他。
明天德米特里·杜巴瓦带柯察金来学习。现在我把杜巴瓦描写一下。他中等身材,
身强力壮,肌肉很发达。一九一八年入团,一九二○年入党。他是因为参加“工人反对
派”而被开除出共青团省委的三个委员当中的一个。辅导他学习可真不容易。每天他都
打乱计划,向我提出一大堆不着边际的问题。他同我的另一个学生奥莉加·尤列涅娃经
常发生争执。
第一次学习的那天晚上,他就把奥莉加从头到脚打量一番,说:“我说老太婆,你
的军装不齐全。还缺皮裆马裤、马刺、布琼尼帽和马刀,就现在这样文不文武不武的,
像什么样!”
奥莉加也不示弱,我只好从中调解。杜巴瓦可能是柯察金的朋友。今天就写这些,
该睡觉了。
骄阳似火,烤得大地懒洋洋的。车站天桥的铁栏杆晒得滚烫。热得无精打采的人们
慢腾腾地向上走着。这些人不是旅客,多半是从索洛缅卡铁路工人区到城里去的。
保尔从天桥上边的台阶上看见了丽达。她已经先到了,正在下面看着从天桥上走下
来的人群。
保尔走到丽达旁边,离她还有两三步,就站住了。她没有发觉他。保尔怀着一种少
有的好奇心观察她。丽达穿着一件条纹衬衫,下面是蓝布短裙,一件柔软的皮夹克搭在
肩膀上。蓬松的头发衬托着她那晒得黝黑的脸庞。丽达站在那里,微微仰着头,强烈的
阳光照得她眯起了眼睛。保尔还是第一次用这样的眼光观察他的这位朋友和老师,也是
第一次突然意识到,丽达不仅是团省委的一名常委,而且……但是,他立即抓住了自己
的“恶念”,责备这种念头很荒唐,于是赶紧招呼她:“我已经整整看了你一个钟头,
你还没有看见我。该走了吧,火车已经进站了。”
他们走到了通站台的通勤口。
昨天,省委决定派丽达代表省委去出席一个县的团代表大会,让保尔协助她工作。
他们今天必须乘车出发。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车次太少,发车的时候,车站就
由掌握全权的五人小组控制。没有这个小组发的通行证,任何人都无权进站。所有的进
出口全由这个小组派出的值勤队把守着。一列火车就是挤破车厢,也只能运走十分之一
急着上路的旅客。谁也不愿意等下一趟车,因为行车时间没有准儿,说不定一等就是几
天。几千个人都往检票口拥,都想冲过去,挤到眼巴巴等了很久的绿色车厢里去。这些
日子,车站被围得水泄不通,到处是人,常常发生扭打的事。
保尔和丽达挤来挤去,怎么也进不了站台。
保尔对车站的情况很熟悉,知道所有的进出通道,他就领丽达从行李房进了站台。
费了好大劲,总算挤到了四号车厢跟前。车门前乱哄哄地拥着一堆人,一个热得满头大
汗的肃反工作人员拦住车门,上百次地重复着一句话:“不是跟你们说了吗?车厢里挤
得满满的了。车厢的连接板上和车顶上不许站人,这是上头的命令。”
人们发疯似的冲着他挤去,都把五人小组发的四号车厢乘车证伸到他鼻子跟前。每
节车厢的门前都是这样,人们气势汹汹地咒骂着,喊叫着,往上挤。保尔看出来,照常
规办事是根本上不了车的。但是,他们又非上去不可,否则,代表大会就不能按期召开
了。
他把丽达叫到一边,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了她:他先挤进车厢去,然后打开车窗,把
她从窗口拉进去。不这样,就没有别的办法。
“把你的皮夹克给我,它比什么证件都管用。”
保尔拿过她的皮夹克穿上,又把手枪往夹克口袋里一插,故意让枪柄和枪穗露在外
面。他把装食物的旅行袋放在丽达脚下,走到车门跟前,毫不客气地分开旅客,一只手
抓住了车门把手。
“喂,同志,往哪儿去?”
保尔回头看了看那个矮墩墩的肃反工作人员。
“我是军区特勤部的。现在要检查一下,车上的人是不是都有五人小组发的乘车
证。”保尔煞有介事地说,他的口气不容许别人对他的权力有丝毫怀疑。
那个工作人员看了看他口袋里的手枪,用袖口擦掉额上的汗珠,用无所谓的语调说:
“好吧,你只要能挤进去,就检查好了。”
保尔用胳膊、肩膀,甚至拳头给自己开路,拼命往里挤,有时抓住上层的铺位,把
身子吊起来,从别人肩膀上爬过去。
他受到了数不清的咒骂,不过总算挤到了车厢的中间。
他从上面下来,一脚踩在一个胖女人的膝盖上,她冲着他骂起来:“你这个该死的,
臭脚丫子往哪儿伸呀!”这女人像个大肉球,约摸有七普特[一普特等于16.38千
克。——译者],勉勉强强挤在下铺的边缘上,两条腿中间还夹着一只装黄油的铁桶。
各式各样的铁桶、箱子、口袋、筐子塞满了所有的铺位。车厢里闷得使人喘不过气来。
保尔没有理睬这个胖女人的咒骂,只是问她:“您的乘车证呢,公民?”
“什么?”她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检票员恶狠狠地反问了一句。
一个贼眉鼠眼的家伙从上面的铺位上探出头来,扯着粗嗓子喊:“瓦西卡,这小子
是个什么玩意儿?打发他滚远点!”
一个人应声在保尔的头顶上出现了。看来这就是瓦西卡了。这小子又高又大,胸脯
上全是毛,两只牛眼睛瞪着柯察金。
“你缠着人家妇女干吗?用得着你查什么票?”
旁边的铺位上耷拉下来八条腿。这些耷拉着腿的人勾肩搭背地坐在上面,起劲地嗑
着葵花子。这些人显然是一帮合伙倒腾粮食的投机商,走南闯北,常在铁路上来往。现
在保尔没有工夫理睬他们,先把丽达接上车来要紧。
“这是谁的?”他指着车窗旁边的小木头箱子,问一个上了年纪的铁路工人。
“是那个女人的。”老工人指了指两条穿褐色长筒袜的粗腿说。
应该打开车窗,可是箱子碍事,又没有地方放。于是保尔把箱子抱起来,交给了它
的主人。
“请您先拿一下,公民,我要开窗子。”
“你怎么乱动别人的东西!”保尔刚把箱子放到坐在上铺的塌鼻子女人的膝盖上,
她就尖声叫了起来。
“莫季卡,你看这个人在这儿胡闹什么呀?”她又转过脸来,向身旁的人求援。那
个人没有动地方,用凉鞋对保尔背上踢了一脚,说:“喂,你这个癞皮狗!快给我滚蛋,
要不我就揍死你。”
保尔背上挨了这一脚,忍着没有做声。他咬紧嘴唇,打开了车窗。
“同志,请您稍微让开一点。”他向那个铁路工人请求说。
保尔把一只铁桶挪开,腾出个地方来,站到车窗跟前。丽达早就在车厢旁边等候,
就连忙把旅行袋递给他。保尔把旅行袋往那个夹着铁桶的胖女人膝盖上一扔,探出身子,
抓住丽达的两只手,把她拉了上来。一个值勤的红军战士发现了这一违章行为,刚要过
来制止,丽达已经爬进了车厢。那个动作迟缓的战士没有办法,只好骂了几句,走开了。
丽达一进车厢,那伙投机商都吵嚷起来,弄得她很难为情,不知道怎么办好。她连落脚
的地方都没有,只好抓住上铺的把手,站在下铺的边缘上。周围是一片辱骂声。上铺那
个粗嗓门骂道:“瞧这个混蛋,自己爬进来不算,还弄进来一个婊子!”
从上面看不见的地方,有个尖嗓子叫道:“莫季卡,照准他鼻梁子使劲揍!”
塌鼻子女人也乘机要把木箱子放到保尔的头上。周围全是充满敌意的不三不四的人。
保尔很后悔,不该领丽达到这里来。但是,总得想办法给她找个座位。于是,他向那个
叫莫季卡的说:“公民,把你的口袋从过道上挪开,这位同志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但
是,那个家伙不但没有动弹,反而骂了一句非常下流的话,气得保尔火冒三丈。他右眉
上边的伤疤像针扎一样剧烈地疼起来。他压住怒火,对那个流氓说:“下流坯子,你等
着,回头我跟你算帐!”就在这个时候,上面又有人在他头上踢了一脚。
“瓦西卡,再给他点厉害瞧瞧!”周围的人像嗾狗似的喊叫起来。
保尔憋了好久的怒火,再也按捺不住,终于爆发了。他总是这样,一发起火来,动
作就异常迅猛。
“怎么,你们这帮坏蛋、奸商,竟敢欺负人?”保尔像蹬着弹簧,两手一撑就蹿到
中铺上,挥起拳头,朝莫季卡那副蛮横无耻的脸上猛力打去。这一拳真有劲,那个家伙
一下子就栽下去。跌落在过道里的人们的头上。
“你们这帮混蛋,统统给我滚下去。不然的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