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瞧,你那地方长的像我妈那对宝贝!”金杨蹦出这句话……
金杨吃过午饭后,回到宿舍,躺在床上想:今怎么跟董秀芬说了这么句话?真是,自己管不住自己这张嘴,不管什么场合,什么荤话都能浸出来。和董秀芬在一个村插队,快一年了,自己一共也没和她说过十句话。学校时,自己在男校,她在女校,人家是高中生,咱是初中生,比咱大三岁。人家是革命干部出身,听说她爸还是个挺大的官,咱爹是个封建的遗老遗少,文化革命中跳了什刹海了,两人又不在一个小队,干活也少有在一块的时候,真是常见难熟识,何复又多言。可是不熟识,倒说了一句只有十分熟识的人才说的话,是不是这话要得罪她呢?
吃晚饭时,他便见董秀芬躲着他的目光,金杨心想:是大姑娘害臊呢,还是她讨厌自己呢?
半个多月秋收完了,场院里的粮也开始脱粒了,场院就像戏院,人多驴多庄稼多。
高粱穗都堆在场面。红红的,像山一样,几十个小伙姑娘,抡着打粮食的耙耙,一齐抡起长长的棍子,棍子上四五根并排穿起的两尺左右短短的木排,像风车的扇页一样高高扬起,随着木棍的向下挥动,木排用力地甩打在堆在地上的高粱穗上,没有口令,没有吆喝,棍子举高落下,木排扬起,下拍,齐刷刷的煞有节奏,另外场地上,几十个妇女老汉,一人一个小蹬,坐在场地上堆起黄灿灿的玉米垛前,一人拿一个玉米棒往下剥粒,有人拿个铁戳子,把玉米棒从小头到大头一戳子戳下一排玉米粒,有人拿两个棒子互相搓,还有的摇着小玉米脱粒器,把玉米棒放下去,摇几下,玉米粒便哗哗地从下面漏出。
金杨搓了会儿玉米粒,搓的手心手指生疼,手指肚火烧火燎,好像要起水泡的样,便假装要到场外去尿,起身离开场子。离开这个场院,他看到另外一个场子上,小队长赶着个毛驴正在一堆高粱穗上走趟,不禁好奇,忙过去看,只见毛驴后面用绳子拽着石磙子,在高粱穗上压。
作甚呢?金杨想。小队长见他过来,斜了他一眼,边赶毛驴,“得得,稍稍。”地把毛驴拽得转着弯,转着圈压高粱穗,边说:“你毬个的不在那搓玉米,来这作毬甚个?”
正文 第七十七章 工分
“我尿。”金杨边说,边凑上前去接过队长赶驴的缰绳,说:“队长,我赶赶试试?”
“你毬的能赶这个?”队长不屑一顾地说。
“我咋赶不了?”金杨不服气。
“你能赶好这,过两天评工分,我给你一天十分。”
“真的?”金杨好大欢喜,扬起短鞭子,照驴屁股上就是一鞭子,驴一疼,往前一窜,没想到,后边还拽着个石磙子,窜了一下,又被拽回来,打了个立挺,一屁股坐在地上,“啊啊”地长叫起来。
队长忙抢过金杨手中的鞭,把金杨轰到一边,蹲下身,把躺倒的毛驴扶起,这才说:“你狗日的干甚甚不行,吃甚甚都香,这一鞭,差点把毛驴腿折了,还想挣十分呢,我看给你九分都多!”
“别别,队长,我是立功心切啊,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您又没教我啊?”金杨还挺委屈。
“你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小队长说。
“可是您又不是猪呀!”
小队长呆了一下,明白过来后,扬起鞭子说:“好你个金杨,狗日的,你骂我?”金杨忙跑开。
村里的男青壮年,一般都是每天挣十分,男知青大多也是每天挣十分,只有金杨他,被评为每天挣九分。原因就是他干活不太卖力,而且经常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说不出地干活就不出地干活了,躺在炕上睡懒觉,是他觉得最幸福的事。
队里一年评两次工分。一次是四五月间,一次是大秋之后,四五月间评的是前半年每人每天挣的工分,大秋过后评的是后半年的工分,金杨对评自己九分本来就心怀不满,憋了半年多了,这后半年该评他多少工分呢,他心里仍没底。
金杨和管同想跟着走进了小队部。小队部其实就是小队长家。小队长家的院子挺大,差不多快有一亩地大了,一横排十间平房,东西的院墙离房子还能空出一段距离,大门也很大,两扇钉着大铁钉厚厚的木门足有一丈多高,两扇门打开,一辆大马车宽宽的都能进去,院中间有一口水井,井边的几块大石头都磨得黑亮黑亮的,知青伙房的水常年都是在这口井里打的,院里地上种着菜,菜间长着十几棵暖瓶粗的大枣树,此时正式枣红果圆之时,一颗颗枣树上都挂满红黝黝的枣,整个院里都散发着枣熟的清甜味。金杨和管同见院里已坐了二十几个本小队的男男女女,便也找个枣树下坐了下来。开会的人还没到齐,金杨见树上的枣可爱,便踹了一脚身边的树干,枣树一阵颤动,枣便噼里啪啦地掉下不少,真棒!
金杨和管同以及一些院里的年轻人便齐齐地捡地上的枣吃。金杨正得意之时,突然感到脖子里刺疼难忍,忙喊管同:“我这脖子怎么了,这么疼?”
管同凑过一看,看到金杨脖子上正蠕动着一条从枣树上掉下的长着细长针毛绿色的毛毛虫,忙说:“你脖子里有个洋拉子,我给你挑开。”管同找了两根细棍,把毛毛虫从金杨脖子里夹出,扔到地上踩扁。
“我脖子还这么疼啊?”金杨喊。
“报应!”坐在不远处一个小凳子上的老汉说。
“甚报应,我只吃了俩枣!”金杨嚷。
“树哪能踢,踢坏了不长枣了,墙边都有竿,你要吃枣,拿竿打……”那老汉不紧不慢地说。
金杨往墙边一看,果然那里放着一根有一丈五六左右的竹竿,心想,老汉说的话也对,打枣是不能踢枣树的,你一脚我一脚,要把枣树主干踢坏了,没准真不结枣了。
会都开了一个多钟头了,才轮到管同和金杨评分。念到管同名字时,刚才还说说笑笑的会场,一下安静下来,待了片刻,竟没有一个人喊他十分。金杨一看,平时和知青不错的村里小伙,怎么这时都哑巴了,没办法,自己喊吧,于是高声喊:“我同意管同十分!”他声音很大,但孤孤单单的,连队里的几个女知青都没有人续上他的话。
会场冷静了,又呆了一会儿,还是没人说话,金杨便有高声说:“管同下地不出力吗,难道不应该给十分吗?”
这时,刚才说金杨脖子被毛毛虫扎是报应的老汉说话了:“管同干的是不赖,可是他出工少……”
“出工少,那更应该给十分了,本来就出工少,再不给每天十分,那不工更少了,何况,他出工,你给他工分,他不出工那天,那天你没给他工分啊,你给他评的是出工那天的工分啊!”金杨继而大声说。
“对啊,他没出工那天没工分,出工那天才有工分,我看干的不赖。”人群中响起了议论。
“我看,给他十分算毬了,管同也干的不赖。”长的黑瘦细高的小队长发话了。
人群静了下来,管同被评上十分。“金杨,大家说说金杨该评几分?”小队长说道。
“金杨”不知哪个社员说了一声,会场便又没了动静,偌大的院,坐着几十口人,竟然静的鸦雀无声。这死一般的沉寂,像一块巨石一样压得金杨有些出不来气,管同刚才评分时,会场也是寂静,但自己把寂静打破了,管同在自己的力争下,终于被评为十分,现在轮到评自己了,管同怎么不说话啊。
他望了望管同,见管同好像思索着什么似地望着远方,他便用右肘顶了顶管同的腰,管同侧过头来望了望他,然后一举手说:“我同意金杨十分!”
金杨听到这话,心里挺高兴,心想锣打响了,戏开场了,肯定有不同意自己评十分的,到时看管同找什么理由替自己辩护,他如果辩护不成,自己就给自己辩护,到时候招几个评上十分的村里社员,平时干活又偷懒的,自己和他们比,别他妈顾面子了,他们平时和你处的挺好,一评工分,一个也没有替自己说好话的。
他还想着,平静了一时的会场响起了不高声音的议论:“金杨这狗的懒,出勤少,干活不太卖力……”“金杨干的不错,北京下来的吗,能给你光膀子下大地受大苦,就行了,别要求太严……”“北京下来的咋啦,工分是按劳动好坏评的,金队就那么一碗肉,他多分了,我们就少了……”
议论声嗡嗡的,但没一个人大声讲话。“好了,金杨该评几分?”小队长高声问。
“我看评八分吧!”人群中响起一个声音。
“我看评七分!”人群中又响起一个声音。
金杨大感诧异,忙站起身寻找说话的人,可是见一个个人都不说话了,男的有的在抽烟,有的嗑瓜子,女的在低声和伙伴交谈,在窃窃暗笑。金杨寻觅了几眼,并未找出评他八分和七分的人是谁。
“你们到底评他几分?”小队长又亮了一嗓子。
“我看毬啊,”一个队里小伙说:“还给他原来的九分吧!”
“你们青壮年男的都评十分,为甚还给我评九分?!”金杨大声喊了一声,委屈得眼眶热得要流出泪。
“凭甚?你狗日的遇到累活不出工,遇到轻活才出工,为甚不能评你七分八分?”小队长大声说。
“收割是累活,我也出工了!”金杨也大声说。
“可你狗日的出工倒出工了,可没收工,你就偷跑了!”小队长兜了金杨的老底,金杨一下坐到地上,不说话了。
“我看这样吧,给金杨评九分半,咋地?”小队长突然心生怜悯,大声说道。
“同意!”管同大声说。之后,又有几个声音表示赞同。
金杨到大队会计那看了一下自己一年干的工,按每天九分五算,共计二百零一个工,今年大队每个工合计下来,是两毛五,金杨一年共挣下五十块零两毛五,除去下一年分的口粮三百五十斤,每斤九分,记三十一元五角。胡麻油二斤,一斤八毛,计一元六角。棉花籽油二斤,一斤四角,共八角。棉花二斤,一斤一元二角,计二元四角。几项合计,共三十七元三角,五十元零二角减去三十七元三角,金杨一年下来分到手的钱也就是十二元九角。
金杨手握这十二元九角人民币,心里感慨的几乎要掉下泪,一年的辛苦,除了吃的,和几斤油二斤棉花外,只剩这十二块钱,怎么办,真是罗锅上了山,前(钱)紧。
快到阳历年了,队里也没有甚活了,除了牲口棚,看牲口的,盐房熬盐的,粉坊做粉的,油坊榨油,棉花房打棉籽的,每个地方留下三五个人外,其余全村大放假这些地方都没留知青,所以知青呆在村里也没活干,问队里,队里说:“你们放假了。”
“放到哪时啊?”
“放到明年三四月吧,如果北京家里有事,六七月来也可以。”革委会主任李目和村支书李建文说。
正文 第七十八章 逃票
“呆着就是呆着,在这山西呆着,不如回北京呆着。”知青们得到这个讯后,“哄”地一下便都回北京了。村里只剩金杨和王大力,金杨是北京家里没人,还着急回去,王大力是砖窑上的一些活还没完,等处理完了这些话,他便也要回北京。
“哥们儿,还没回北京啊?”王大力拿着瓶酒提着一只捆着双爪的大公鸡来到金杨的屋。
“你的事还没完啊?”金杨见是王大力,便问。
“嗨,好歹完了,本来我前些日子就想回北京,可是我们砖窑帮助烧窑填煤的师傅肚疼,窑头就让我帮助添几天煤,今儿封窑了,不用填煤了,捂个三四天,窑顶再浸几天水,一开窑我就能回北京了……”
“怎么窑顶非要浸水?”金杨问。
“烧好的窑顶浸水,谁顺着窑顶渗到窑中,变成水蒸气。出来的砖是蓝的,没浸水的出来的砖是红的。”
“红砖蓝砖是这么烧的……”金杨明白了,说:“你分红分多少钱?”
“我分了二十五六块。”王大力说。
“比我强,我才分了十二块。”
“十二块,连来回的火车票都不够,回一趟北京得十块钱,回去了,就没钱回来了,你说咋办。我父母在北京又没了,只有个姑,总不能老到姑姑那讨要吃的吧?”
“哎,我也没什么钱,二十五块钱刨去来回车票二十块,只剩五块,回北京总得给父母带点东西吧,五块钱能带什么,而且咱们回来时候,也得往山西带点东西啊,这也不能让父母掏钱。”王大力也犯了愁。
“管他呢,过一天算一天,不愁也是一辈子,发愁也是一辈子,车道山前自有路,管什么阳关大道还是羊肠小径,欢乐一会儿是一会儿,管他阎王爷弄的是大鬼还是小鬼……”金杨扯着嗓子猛说。
二人杀了鸡炖熟,大嚼大喝一顿后,醉醺醺地睡了……
“怎么样,咱们逃票扒车回去怎么样?”金杨说。
扒车倒是好主意,王大力想到。六六年底,红卫兵大串联那时红卫兵坐火车是不花钱的,列车员在车门只要一要票,红卫兵便说:“我们是串联的!”把红卫兵的介绍信一亮,便上了火车。
那时的火车叫一个棒,人像沙丁鱼罐头一样,装的满满的,有从门进来的,有从窗户爬进来的,有坐在椅子上的,有站在过道上的,有躺在行李架上的,还有睡在座椅下边的。
王大力当时和同学坐火车也去过好几个大城市,所以心想:当年坐火车就不花钱,再蹭一趟火车怕什么,于是应道:“行,咱们就扒车回北京,不打他娘的票。”
“对,毛主席说:穷则思变嘛,咱们穷了,咱们就不能再用打票坐火车的办法回北京了,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金杨气势十足地说。
金杨和王大力花一角钱买了两张站台票。他们坐在忻县火车站的候车室里,等候着到北京去的火车的到来。拿着五分钱一张的站台票,王大力有些胆怯,不时坐下,不时站起,一会看看窗外铁道上的火车是否来了,一会望望剪票口的工作人员。
“你怕什么!”金杨按了下又要站起的王大力说。
“咱打的五分钱的站台票,说是送人,排前边的人要说不认识咱们咋办?”王大力说。
“咱就说咱送的人在后边。”金杨挺镇定。
“要是后边的人也说不认识咱呢?”王大力又问。
“咱就说接人的!”金杨想了一下说。
对啊,说接人,火车还没到呢,检票员能判断出是不是接人,即使在站台看到没接到人,也可以说要接的人可能误点了,坐下班车来。王大力想,心里安静了许多。
等了半小时,车快来了,是一趟走大同路线回北京的车。“这趟不是走太原的,是走大同的,咱坐不?”王大力问。
“坐,管它走哪趟,只要能回北京,就坐。”他们二人随着上车的人群走到检票口,检票的是个四十来岁穿着铁路制服的女同志,拿过他们的票,看都没看,剪了一下,便递给他们。他们顺利地来到站台,一阵咣当当的声音过后,挂着十来节车厢的火车听到车站,“呜,呜”他们刚上列车,列车便开动了。
“怎么这么快!”王大力问。
“嗨,这站只停三分钟。”车厢里人不少,但好歹有个座,他们便坐下了。
车厢随着列车在铁轨上飞速,前进,不时地轻轻晃动,王大力坐在椅子上,被摇晃的一会便产生了困意,他靠在椅背上,几乎就要进入梦乡。这时,他听到一个声音问:“您要水吗?”
他睁开眼,发现一个年轻的女列车员,提着一个老大的铁皮水壶,正在往一位旅客端着的杯子里倒水;他便忙从身旁的书包里拿出杯子;伸过去说:“给到点。”
列车员走后,坐在对面的金杨说:“呵,你倒不客气。”
“客气什么,不就是喝点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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