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两三天,王大力和赵亮都依法炮制,弄了点小米,夜半时焖点小米饭,填填肚子。又一天傍晚,他们仍旧用电筒光从小窗格里照向库房的地上时,却发现小米袋捆上了,而且还栓的是死扣。“这他妈田新雨,真缺德,可能这小子觉察了,把口袋栓死了。完了,好梦才做几天,一泡尿憋醒了,回哇!”王大力叹了口气,把手电筒熄掉。
“泄什么气啊?”赵亮说。他拿过手电筒,从小窗格中又向里照射,看了一下说:“小米袋捆上了,土豆还一堆呢,咱弄几个土豆吃?”
“土豆,怎么弄啊?”
“土豆更省事。”说着,他把电筒递给王大力,把竹竿一头拴上那根粗铁丝,进屋拿钳子把铁丝头上拧尖,让王大力用电筒照进库房,他从小窗格伸进竹竿,用竹竿头上的踢死尖尖去插地上堆的土豆,一扎一个准,扎一个,他轻轻把竹竿拿出来,再伸进去,又扎一个拿出来,扎了三四个土豆,他们回到屋里,把土豆洗了,用小刀切成土豆片,放到饭盒里,放上盐,从罐头瓶里舀上半小勺猪油,插上电,关上灯,静静地等待,过了十来分钟,土豆片煮好了,透着香味,二人把电拔了,把土豆片分开,大嚼起来。
又一天中午,吃过饭后,知青们都各自回住处,做饭大娘也锁好房门回去了,王大力和赵亮躺在炕上正想睡上一会儿,王大力突然听到院里有脚步声,然而很轻。
“谁这时来啊?”王大力自语道。他好奇地支起半个身子向院中望,之间金杨和韩放一前一后蹑手蹑脚进了院。王大力见金杨进院后脚轻轻地向自己窗下走来,便忙躺下,闭著眼睛,假装熟睡。从睁开的细细的眼缝中,王大力看到金杨那张脸贴在窗户的玻璃上,鼻子头都压扁了,望了一会儿,便又悄声地离开。
他们要干什么?王大力思量。这时,他听到脚步声走向伙房,随后听到开锁的声音,随后又听到门开的声音,他想起来看,被睡在身边不知哪时醒了的赵亮按住。
“我看看他们干什么。”王大力说。
“看什么?大中午的去伙房,没人没狗的,能干什么,就是找点吃食吧。”又过一会儿,伙房门又响了一下,随后响起锁门的声音,锁完门后,两人的脚步声便向院门走去,出了门渐远了。
“他们是不是偷留给晚上吃的窝头?”
“可能是吧!”赵亮说。
“他们哪弄的钥匙?”
“他是谁啊,是金杨!我在他那看到过他箱子里有什锦锉,钢锯,小台钳,配个钥匙,弄个锁的那不是白玩,何况他父亲又是雕玉的,手艺他能看不会?”
“你说他配钥匙了,难道田新雨给他的钥匙让他配?”
“不用,他和块泥,借钥匙一分钟压一下模就行。”
“嗬,本事大了,咱知青一共多少人,算上咱,就三波偷的了。”
“这叫作呀饥民无君子,劳者少贤才……”赵亮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
左小菊这段时间肚子也越来越饿了。她觉得窝头越来越小,饼子越贴越薄,小米粥越来越稀。曾问田新雨:“这伙食怎么越来越少,是不是粮食上有什么问题?”
田新雨愣了一下,脸有些泛红地说:“粮食没什么问题,只是这两月粮食,大队给咱们从粮站领回来了,咱们再从大队领,给咱们的都是放了几年的陈粮,磨成面,味不好,又不出数。”
“份量没问题吧?”
“当然没有!”田新雨口气坚决地说。左小菊本想细细地查一下伙房的事,可转念一想:都是北京来的知青,男生干活累,出力大,饭量也大,偷吃个一两二两,一个半个窝头的,也是饿的,不饿谁偷着吃那不黄不灰又有些苦味的玉米窝头,又红又黑,像地上猪血晾了两天般颜色,吃完就拉不出屎的高粱饼子。插队插到连饭都快吃不上了。
左小菊从地里干完活回来,刚到伙房,便见到中学一班的同学许鲁花。“你怎么来了?”左小菊惊喜道。
“我父亲住院,我回了趟北京,回来前到你家看看,你父亲已经出来了,能在家住了,一个星期向学校红卫兵写一份思想,江报就行。”
“真的?”左小菊听到这儿喜出望外。“我父亲身体怎么样?”
“挺好的,我看脸色不错。”
左小菊在伙房领了一个玉米面窝头,两个蒸的高粱面饼子,用饭盒成了半饭盒稀汤寡水的小米稀饭,便和许鲁花回到住处。
“鲁花姐,插队半年多了,你怎么也没来看我们啊?”左小莲一见许鲁花,便接过她手中的包,问道。
“那你也没看我啊?我正想看你呢。”许鲁花笑着说。
“鲁花姐,你们插队的刘家庄离这多远?”
“二十多里地把。”
“你们那男生怎么样》抢你们吃的东西吗?”左小莲问。
“不抢,抢什么啊,女生都主动让男生多吃呢,怎么,你们村男生抢女生吃的?”
“不抢,也够呛,原来男生女生吃的都一样,不知怎么着,谁也没说,男生自己就给自己吃饭时舀两大勺粥,女生自己就给自己舀一勺粥,顶多一勺半,男生拿窝头一拿就是两个,女生就只能拿一个半或是一个。”
“那你不也拿两个?”
“不行,”左小菊插话道,“女生如果也拿两个,后来吃饭的人就没有饭了,好在女生饭量也少,少吃点也没关系。”
“什么少吃点没关系,我肚子咕噜咕噜老饿,有几天饿的都睡不着觉。”左小莲有些埋怨说。
“饿吗?你爸给你带好吃的了。”
“我爸给我带的?”左小莲睁大了眼。
“是你爸被放回你们家了,过八月十五,北京每人发个月饼票,没舍得吃,让我给你们带过来。”说着,从包里拿出两个纸包包,两个纸包都变成油纸了,油光光,半透亮的,打开一个纸包里面是四块月饼,又打开另一个纸包,里面是一串盘起的小香肠。
“妈呀,月饼真香!”左小莲拿起一块月饼,使劲咬了一口,香甜的味,顺口流入肚中,嚼都没怎么嚼,正要咬第二口,左小菊忙止住说:“等等,等等!”
“怎么了?”左小莲把递到嘴边的月饼停住。
“这月饼外面怎么好多绿的啊?”左小莲一看,月饼外边一道道凹进去的缝缝中,有几道上都长着绿茸茸的东西,用手一按,便凹下去,像柳絮染了绿色,虽然不长。
“这长毛了吧?”许鲁花也凑过来说。
“是长毛了。”
“瞧,好不容易解解馋,反而长毛了。”左小莲低声说。
左小菊听见这话,忙瞪了左小莲一眼。“都怪我拿到月饼,在北京又呆了几天……”
“没事,没事。”左小莲忙说,她抻起那串香肠,发现香肠有的部位也长了少少的白毛,用手一捏,粘粘的还沾手,莫非香肠也坏了,她凑到鼻下闻了闻,有一股淡淡的腐酸味,她有些束手无策,拿着香肠,呆呆地站在那里。
“香肠也坏了?”许鲁花问,也凑到香肠前闻了闻。“不行,就扔了吧!“许鲁花说。
“别扔,我看人家老乡有时候吃腊月留下的炖肉,肉汤上都长了半寸的白毛了,人家把白毛刮了,熬熬照样吃,也没得病。”左小莲说。
正文 第六十五章 跑肚
左小菊心里实在不想扔着北京带来的月饼盒香肠,肚里早就馋的不行了,虽然没流口水,但真想立时吃上一口,更何况这时父亲刚被放出来,用自己的月饼号,给女儿买的,是父亲的心意,这千里之外带来的东西,怎么能说扔就扔啊。不扔,如果吃坏肚子怎么办?自己吃坏了没关系,如果妹妹吃坏了,自己对得起父母吗,能让远在千里之外的父母安心吗?
左小菊犹豫了,左小莲说:“姐,煮煮吃吧,没事?”
“有事怎么办?”
“有事无非就是肚子疼,吃二片四环素不就行了!”
对,吃点蒜和四环素,也许没事。左小菊想到这儿,便道院里的小灶上的锅里舀上水,扯把柴在灶膛里点上火,烧了起来。
香喷喷饱饱的吃了一顿,美美地躺在炕上聊聊天,也是十分惬意的事。
天渐渐黑下来,月亮慢慢升起,望着窗外的月亮,左小菊姐俩和许鲁花天南地北,海阔天空地闲聊起来。“鲁花姐,你们刘家庄离这多远?”左小莲问。
“二十来里地,我从我们村往这走,走了两个多小时就到了。”
“你们村有多少知青?”
“十个男的,八个女的。”
“男的高中的还是初中的?”
“男的都是老高三的。”
“都是高中的,那好啊,懂点礼貌啊。”
“懂点礼,最起码吃饭不跟女生抢。我村不行,男生比我们小,吃饭净跟我们抢,弄得我们都吃不饱……”
“你胡说什么啊?”左小菊见妹妹说村里男生不好,忙止住道。“怎么跟你抢了,你个大闺女,一顿吃俩窝头,不说自己吃的多,说男生跟你抢,传出去,多不好听!”
“怎么没抢啊?我两次吃饭晚去了,一次只剩了半个窝头,一次只剩下一块饼子,还被人咬了一口。”
“你今天不是吃饱了吗?”许鲁花插嘴道。
“今天吃饱了,借了老爹的光,借了鲁花姐的光,谢谢你们啊!”左小莲刚说完这话,突然哎呦一声,说:“憋不住了。”说着从炕上爬起扯了块手纸,向院里的茅坑冲去。
左小菊半欠起身,问:“鲁花,怎么样?你肚子没事吧?”
“没事。”许鲁花嘬着牙花说。
“我肚子里怎么咕噜咕噜也响了半天了,吃了两片四环素和一瓣蒜啊,怎么还顶不住啊?”左小菊吸着冷气说。
“可能咱们肚里平时很少吃油腻的东西,一时吃这么多,消化不了。”许鲁花解释道。
“不是,可能就是东西坏了,变质了,咱们肠子等不住了,再吃两片四环素啊,”说着从箱子上的小瓶中,倒出两片黄黄的药片,塞进口中,就着水,咽了下去。
许鲁花也吃了两片,“你们这茅房一坑两坑啊?”许鲁花问。
“一坑啊,老乡家的茅房哪有两坑的,不都是刨个深坑,架两块木板,中间留条缝人蹲上就行了。”
“厕所有手纸吗?”
“有甚么手纸,老乡上厕所不用手纸,地里捡上比拳头小些的土坷垃,堆在茅房里,上完了,用土坷垃一蹭,这面蹭完换个面再蹭,一个土坷垃五六面,都蹭完了,再换另一面,有一两个土坷垃就解决问题,土坷垃干吼,把脏的一面在蹲坑的木板上蹲干净了,脏土落粪坑里,变小了的土坷垃接着再用,粪坑一层土,一层粪积蓄多了,用锹挖出来,堆到院墙外,到时候大队来拉,五担粪能换一个工……”
左小菊讲着老乡的卫生习惯,听的许鲁花瞠目结舌,她说:“我们村知青都集中住知青大院,没和老乡一块住过,地里见老乡解手用土坷垃,不知回家也用土坷垃,那长年用土坷垃,不得妇女病?”
“没见她们得甚妇女病,也许那些土坷垃常年在太阳下晒,病毒都晒死了,是无菌土坷垃。”
“去你的吧!”许鲁花笑着推了左小菊一把,突然说:“坏了,我都给笑出来了,这个小莲,怎么蹲上没完了。”
左小莲自从那天吃了长毛的月饼和香肠后,连着十来天,跑茅房成了她的主要事情。她的整个人消瘦下来,眼大了嘴大了脸小了,皮肤蜡黄,她几乎每天每顿都吃两片四黄素片,可是肚子里仍像水库泄洪闸门开,有急流奔下,闸门不开,急流在闸门口乱撞,乱吼,捲着波涛,翻着浪花,冲得闸门咣咣乱响,弄得她地也不能下了,饭也不想吃了,去公社卫生院,老大夫说:“这是滑肠,跑了肚了,吃几片四环素,就行了。”
同去的左小菊说:“吃几片四环素,吃几十片四环素了。”
“那还没好?”
“没好啊,好了来您这干甚么?”
“那你吃甚了?”
左小菊本不想说吃了从北京带来的变质的月饼盒香肠,可是左小莲总是病不见好,于是,便不顾了,说:“吃了点月饼和香肠。”
“噢”老大夫摘掉老花眼镜瞅瞅左小菊:“肯定是从北京带来的,那天,皇甫村来了个知青,也是肚疼,也是吃了北京带来的月饼,月饼好吃啊,是八月十五,都过去快一个越了,那还不吃坏。”
“怎么能不让她上吐下泻呢?”
“吃四环素不行,咱们就来个土办法吧?”
“什么土办法?”
“三天,三天能治好。”
“三天就能治好?”左小菊不不信。
“三天就是九顿,早上喝高粱面片,中午吃高粱面窝头,晚上吃高粱面面条。找高粱面,别找白高粱面,要吃那红高粱面,每天少喝水,少吃菜,三天下来,想拉都拉不出来了。”
“这就是您的药方?”左小菊问。
“是的,三天后,不好再找我。”左小菊觉得好笑,但自己确实无计可施,只好试试了,她和左小莲刚要走出屋门,老大夫说:“你忘了诊费了?”
“多少钱?”左小菊有些不好意思地问。
“不贵,五分钱。”
三天高粱面吃下来,犹如吃了仙丹妙药一般,这普普通通的高粱面,竟然治好了左小莲的腹泻,使她那日月江河长流水,变成需要时放水,不需要时便关闸了。
可是,腹泻止住了,左小莲原本就瘦弱的身板,变得更瘦弱了,脸蜡黄,腮紧缩,无神两眼显得老大,走路有风荷叶轻摆,无风轻摆荷叶,真是好汉不经三顿饿,好女难挡三泡稀。
病好了些,左小莲便去上工,这天是去棉花地干活,给棉花地打药,背着大药桶,才打了半个钟头,隔两垅打药的左小菊便见妹妹没了人影,左小菊初时以为左小莲在棉花地垅间蹲下小解,可等了一会儿,没见起来,便心里慌乱,忙跨过垅去看,之间左小莲背着药桶头耷拉着,跪在地上,左小菊大惊,忙扶起问:“怎么了,怎么了?”只见左小莲闭着双眼,嘴角还吐着白沫,轻声道:“我觉得头昏眼花,恶心,眼前突然一黑,边站不住了,跌倒了……”
左小菊忙卸掉她身上的喷雾器和药桶,连搀带扶地又把她送进公社卫生院。
“怎么,吃了几天高粱面,还止不住放水啊?”公社卫生院那个老大夫从她们一进屋便认出她们,所以第一句话便问高粱面的药效如何?
“高粱面挺治病的,她的腹泻已经治好了。”左小菊说。
“那你们来这儿看甚?”
“她打农药时昏倒了,不知事农药中了毒,还是咋回事?”
“我看看……”老大夫号了号左小莲的脉,看了看她的舌苔说:“农药中毒倒是有点,但主要是身体太虚了,平时没吃着个甚,肠胃不太好,吸收又不太好,又闹了几天肚子,腹泻了几天。就像个房子,今天从地基抽几块砖,明天抽两根柱,日久天长,那房子还不塌吗?”
“那咋办啊?”
“吃点药补补吧。”
“那您开点吧?”
老大夫看了看她,在纸上写了药方,左小菊一看,立时愣住,药方上头两味药便是人参,鹿茸,便问:“这药挺贵吧?”
“唉她身子太虚,不用人参鹿茸缓不过来,我尽量给你开便宜些,可是再便宜,带人参鹿茸的药抓几付,也得四五十块钱。”
“那不要人参鹿茸行么?”左小菊央求说。
“瞧你个女娃,人参鹿茸是主药,去了主药光剩下配药,那还治什么病啊?”
左小菊问:“咱们公社卫生院有这两味药么?”
“哎呀!这两味药有五六年没人拿了,不知有不……”老大夫沉思一下说:“要不,你去公社北边五里地,有个军马场,那军马场里有人参鹿茸,你管他们药店也许能行。”
无亲无故,也不相视,左小菊和左小莲走向公社北边五里地的军马场。说实在的,左小菊是真不想来。世界最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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