拢,他便给鸡喂食喂水,一会儿,便又悄无声息地进屋了,破旧的木头门便也随后关上。
“他怎么那么流氓啊,一见妇女脱衣服,便从门缝里往外看!”赵卫红说。
“唉”马兰叹了口气,“他是我当家叔叔辈的,我们都得管他叫叔呢。”
“他腿怎么拐了?”徐风霞问。
“朝鲜战争时,他和村里的十来个青年当了兵,他个大,是拿机关枪的,在一次战斗中,他冲在前,一下扫倒了十来个美国兵后来自己中弹,倒下了,那一仗,村里的十来个当兵的都死了。
没想到,仗打完了,尸体被运到别的地方,他又醒了,先前的部队不知道,烈属牌牌就送到村里了,他婆姨带着个一岁多的孩子哭了个昏天暗地,第二年改嫁了,嫁到上李村,又养了俩娃。
三四年后,他拐着脚回来了,婆姨嫁了人,儿子也跟了去,他变成了光杆杆,成了个残废。村里照顾他,原来是看牲口棚,砖窑起来了,他便来看砖窑,听说还立了个二等功,是光荣退伍军人,每年政府还给他二三百块钱呢。”
“那他为甚不再娶一个?”
“过茬了,谁跟他,村里年轻的还净是光棍,谁找他个半个老汉?”
听到这里,徐风霞有些吃惊,这么一个自己眼中好窥女人身体的流氓,怎么试朝鲜战争的英雄呢?在自己心目中,朝鲜战争的英雄是多么伟大,像黄继光,邱少云,怎么变成偷看妇女的上身的人呢?
不懂,真不懂,不懂这个有财,更不懂他的小黑屋里有什么?
砖坯越码越高,一天,徐风霞背上的砖坯就要卸完时,她感觉上面突然掉下什么东西,因为上面带下一点风,她本能地仰头一看,半块砖坯从天而降,砸到她的前额上,她眼冒金星,“呯”的一声便瘫倒在地上。
她感觉好像被人抬出砖窑,抬进那个看窑的小屋,她隐隐约约听到马兰喊:“有财叔,快给他看看!”
她隐隐约约感到一只粗糙的手撩开自己的发际,用一种沙哑的有些发不出声的声音说:“不大碍事,不大碍事!”
正文 第三十三章 砖窑(4)
说着,便感到自己的额头被一个毛巾擦洗,有些沙的疼,随后便闻到一股浓烈酒味。
她清醒了,看到,自己躺在那个又黑又矮看窑小屋里的炕上,炕上的一边,放着一个塑料桶,旁边放着一个玻璃酒杯,酒杯里残留着一些酒,而那个看窑的有财,正从又黑又脏的柜子里,掏出一卷白白的纱布,只见他麻利地把纱布给徐风霞头上缠了几圈,用剪剪断,然后用胶布固定好,那双又黑又糙的大手,宛若护士的手般的灵巧。
徐风霞强撑着站了起来,她心里十分感谢有财为自己伤口消了毒,并做了包扎,但她又想,这个爱看女人身体的看窑人,在自己昏迷躺在屋里的炕上时,他看没看自己领口以下的部分。
徐风霞有心无心地便注意起这个看窑的有财,她发现,这个有财很吝啬,抽烟总是抽小兰花自捲烟,有时抽颗纸烟,也是六分一盒绿叶的而这个六分一盒绿叶烟,他一个人时,绝不抽,只有当队长,革委主任或其他一些头头来他这屋时,他请别人抽时,自己才陪抽一颗,而当别人走了,自己的烟又没抽完,便把抽了半截的烟掐掉,等待下次别人来时,别人抽整支的,他便把这半支烟点燃,陪别人的。
他养了七八只鸡,每天便能在他屋前的鸡窝里捡上三五个蛋,他便把这些蛋拿到屋里,放到炕头上的一个木箱子里,然后上了锁,徐风霞问马兰:“有财捡了蛋为甚舍不得吃?”
马兰道:“给他那儿子。”
“他儿子不是跟妈到了上李村?”
“那也是他儿啊。”马兰又道。
徐风霞观察到,每个星期差不多总有一天下午,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便由上李村方向挎个篮子来到砖窑,敲六下门“噹噹,噹噹,噹噹”分三组,门便打开,女人闪进屋后,门又关上。一个来小时候,那个女人便又从屋中出来,篮子里便觉沉了许多。
马兰说:“这个女人便是他先前的婆姨,每次来带些窝头,饼子,回去时,便带回鸡蛋和一些钱,有财不再结婚,一是因为岁数过了,又瘸了脚,另一个是他舍不得儿子和原来的婆姨。
“那婆姨现在的汉子不管?”
“管的了吗?有鸡蛋吃,有钱花,本事他抢了人家婆姨,现在,仗着人家有财享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享福,比睁大两眼受罪强多了。”
六月的中午,天燥的很,太阳直直照在大地上,绿的树叶都打了蔫,弯弯的垂了下来。
王大力和许加添相跟着来到窑场,他们要整早上扣下的砖坯。他们脱掉上身的旧褂子,戴上草帽,便各自在自己的场子上立坯,盖坯,整两头。
王大力今天扣了八百坯,他弯着腰把一块块坯搬起,再用木板在坯的上面轻轻盖一下,一行一行的拍打,汗早已留出,顺着胸口,一滴滴滴到地上的半干的土坯上,本已半干的坯上,便见一滴滴的水滴,落在上面,晶莹了一下,便渗到砖坯的土里,随后晕开一个二分钢镚般大小的小圆点。
而他的眉上,眼皮上下巴上,也挂着一个个晶莹的汗珠,这些汗珠流到眼里沙沙的,流到鼻尖痒痒的,流到嘴里咸咸的,他机械地整着砖坯,忍受着中午的酷热。
许加添在旁边的场子整着砖坯,他没有王大力扣的多,他只扣了六百来块,但他已觉得很累了,他的身体不比王大力差,肌肉看起来比王大力还发达,但是他扣六百砖坯已觉得十分累了,腰疼,腿疼,脖子也疼,他觉得扣砖坯不是劳动,是受罪,是受刑罚,缺少的只是没有拿着皮鞭后边监督他,在他偷懒时,用皮鞭沾上水在他的后背上抽几下,抽出几道血痕。
他也溜着汗,弓着腰整着砖坯,他侧头看王大力,着晒的黝黑的上身,戴着一顶破旧的大草帽,光着脚,晒得发白的蓝裤子上沾着干泥点子,并且挽到膝盖高,这形象,干这活时,如果不认识王大力,谁又能想到他是一个北京来的知青呢?
许加添不禁大声说:“咱们这是扣坯日当午,汗滴落下土,谁知烂工分,累断筋和骨。”
“嗨!干活吧,人家别的窑工怎么干的,咱就怎么干,别发牢骚了。”
“什么牢骚,这是实话。”
“实话怎么了,实话是扣四百两个工。”他们正在说话间,只见通往窑场北面的小路上,一个女人顶着个绿头巾,挂着个篮,悠悠地出没在半人多高的玉米地里。
“嘿,大姑娘来了!”许加添兴奋地说。王大力看了一下,见是经常来找看窑工有财的那个女人,便道:“什么大姑娘,是个半老徐娘,都四十来岁了。”
“看着腰挺细,步挺轻的,还顶着个绿头巾,我以为是个大姑娘呢。”
“什么呀,人家顶着头巾,是怕晒黑了,没瞧见,咱们这块地的女人,一年四季都围着头巾吗,春天围巾系脖子上,夏天顶头上,秋天竖着捂脸上,冬天捂耳朵上,脸上,脖子上。”
“夏天顶头上时怕晒黑,秋天捂脸上为甚?”许加添问。
“捂脸上,收割庄稼,钻高粱玉米地,怕把脸划了。”他们正说间,那女人走到看窑的小屋前,轻轻地敲门,“噹噹,噹噹,噹噹”六下门便开了,那个女人便闪身进了屋,随后门又轻轻地关上。
“这女人老来找有财,怎么回事?”许加添问。
“是人家以前的婆姨,管人家呢?”这时,屋外的鸡窝里传出咯咯哒的叫声,随后一只黄褐色的母鸡窝里的小门里钻出来,咯咯哒,咯咯哒又叫了几声。
往时,母鸡一叫,看窑的有财必然随即从屋中出来,弯身取蛋,但今日,母鸡叫了一会儿,屋门还是紧闭,并未见有人出来取蛋。“这狗日的,好活呢,咱替他把蛋取了吧!”没待大力说话,许加添已蹑手蹑脚地来到鸡窝前,弯下身,探手到鸡窝里,把蛋取了出来,犹豫了一下,便从斜坡上走上窑顶,把窑顶的土挖了一个小坑,将鸡蛋埋进。
“你上窑顶干什么去了?”王大力问。
“烤鸡蛋去了。”许加添说。王大力知道砖窑已经生火烧窑两天了,窑顶是热的了,许加添点子不少,拿了人家有财的鸡蛋还放到窑顶烤,真缺德。
王大力他们整完砖坯,看窑的小屋门打开了,从屋里走出两个人,现出来的是那个女人,后出来的是有财,那女人挎着已经沉重了许多的篮子,用另一只手推有财,有财却硬凑上前,把一叠钱放到女人挎着的篮子里,女人小声说:“我有,我们有,别放了,留着自己花吧!”
“你拿上拿上,留着给娃盖房用。”两人推托了几次女人终于把篮上的钱揣进兜里,回了两次头,便消失在窑北面的小路上。
“嘿!真卿卿我我啊!”许加添说。
“别说了,看他掏鸡蛋。”果然,那女人走后,有财便弯下腰从鸡窝里取鸡窝,取了一个又一个,但他左手握着四个鸡蛋,右手又向鸡窝中伸,空手出来,又伸进去又空手出来,他望望手中的蛋,又往王大力和许加添他们干活的窑场望望,随后,苦笑一下,摇摇头,便进了屋。
许加添隔三差五地掏看窑工有财的鸡蛋,初时还是那个女人来时拿两个,后来,见烤的鸡蛋好吃,便在那女人不来时,偶尔也去掏个鸡蛋放窑土里烧着吃吃。王大力说他两次,许加添不听,王大力也就不管了,各扫门前雪,闯祸自己背,在这插队的地方,谁管谁啊。
这天中午,那个女人又来了,恰这时,母鸡又咯咯哒,咯咯哒叫了,许加添等了片刻,见屋门没开,便又起身,溜到窗下,去鸡窝掏鸡蛋。
他正要把手伸进鸡窝时,只听屋里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说:“别掏别掏,鸡啄手,别掏,鸡啄手!”声音不大,许加添却听的清清楚楚,莫非屋里人发现自己要偷鸡蛋,吓唬自己的,他便停住即将伸进鸡窝的手,待片刻,他屏神静气,贴耳细听,屋里又没声了。
他暗自笑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做贼心虚,自己心虚所产生的幻觉,他本想撤回,但又一想,贼不走空,既然来了,摸个鸡蛋解解馋再说吧。他把手伸向鸡窝,他不是第一次摸鸡蛋,已是轻车熟路,一下把手伸了进去。
但是,他的手指好像触到一件冰凉的细枝样的东西,以前手伸进窝里,鸡窝里的柴草都是温的,怎么这东西时冰凉的呢?他心里正在纳闷,突然听到“啪”的一声,那个冰凉的东西活了,好像咬了自己的手指,随即,痛感传遍了几根手指,他忙把手缩回鸡窝外,手上竟然夹着个老鼠夹子。
“这是谁这么缺德,谁安的老鼠夹子?!”许加添一边把老鼠夹子搬开,把夹住的手指伸出来,一边大声说。
正文 第三十四章 砖窑(5)
门开了,有财探出个头,面无表情地问:“甚事?”
“我手让老鼠夹子夹了!”
“噢,夹了,在哪夹的呀?”
“在,在。(}……”许加添有些发窘,吭哧半天,一咬牙说:“在鸡窝里。”
“在鸡窝里?”
“对,在鸡窝里。”
“我这两天老丢蛋,我以为是黄鼠狼那鳖孙子偷的,可是我又拿不准,我就放了个夹子,最小号的。夹子夹不死它,把鳖孙子吓跑就行了,没想,倒把你夹上了。你伸手去我鸡窝干甚?”
“干甚?逮黄鼠狼。”许加添忙说。
“你看见鸡窝里钻进黄鼠狼了?”
“看见了。”
“噢,我得表扬你,是不?”说着,有财便把头缩进门里,随后,门便光上了。
许加添的手指被耗子夹子夹了,疼了七八天,这七八天手疼的扣的坯少了,眼睛却没闲着,原来,他也像看窑工有财一样,色迷心窍,他不敢问有财那样,明目张胆的照人家,而经常是假借大小便,选择窑边的玉米地里,找一片玉米长的密的地方,扒开玉米叶,透出个缝,偷偷看那些背窑妇女。
一次秘密,两次秘密,三次便被背窑的大个妇女马兰看见了,笑着指那片玉米地说:“那有个小叫驴,跪那正瞭呢,大家注意点。”
和她一起背窑的妇女马水花说:“小叫驴那么嫩,行吗?”
背窑的妇女哈哈大笑,徐风霞和赵卫红开始不知道,也不明白她们说什么,后来,看到许加添从那片玉米地里出来明白了,不知怎么,徐风霞的脸倒臊的通红,赵卫红愤愤地说:“这个他妈的许加添,真他妈不要脸,净给知青丢人!”
其实许加添躲玉米地里窥视妇女,并不是窥视马兰她们那些当地背窑的中年妇女,那些黑身的妇女,他早就看过了,那些妇女来他水窑里洗脸,洗头的也不止一两次了,更何况村里街上妇女,凡奶娃的,哪个不是上身,让娃叨着奶头,手要抱不抱的,娃像悠秋千似的,满巷子串呢。
他要看的,是那两个女知青,他要看徐风霞和赵卫红,瞧瞧这两个女知青背窑背累了,汗出多了,是不是也像村里背窑妇女那样,为了畅快,泄露天光呢?[WWW。WRSHU。]
许加添看了许多次,都没看到这两个背窑的女知青泄露天光,不禁心里有些遗憾,但他心头却一直缠绕着一件事,也就是一种冲动,他想找个女朋友,找谁呢,他思来想去,觉得徐风霞不错,脸白皮嫩,个子高挑,走路有小幅度轻轻摆动,和古时妇女窈窕走动一样,越想越觉得徐风霞是自己的梦中情人,他把自己的想法和王大力说了。
王大力说:“徐风霞比你大两三岁呢。”
“女大三,抱金砖。”许加添甜蜜地说。
“咱们都在砖窑干活,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谁叫我是懒兔呢。”许加添更加甜蜜地说。
“搞成了还行,搞不成怎么相处啊?”
“那有个甚,顶多两人中有一人不在砖窑干了。”
许加添还说道做到,当天晚上,便来到王大力他们住处,找王大力要了信纸和笔,咨询了李宝成情书的写法,便俯首疾书,写起情书来了。
李宝成开始只当许加添说的玩笑话,但听许加添指天为誓,垛地为盟地表白了半天,便也由不信变为信了,李宝成也没写过情书,但没吃过猪肉,不等于没见过猪跑,便胡编了一套情书的写法,胡乱指导了一下。
许加添在北京市重点中学的学生,文革前写过作文,文革中又没少写大字报,按说,写篇情书不是什么难事,可是怪哉,他竟然只会写个开头两句,便不再有下边的句了,真是,情书情书,有情才能书写,无情写什么啊,只能写一些瞎话,可是瞎话,这时在他也是瞎编的了。
王大力给他两篇信纸,估计写两篇,也就差不多了,可是,许加添灯光愁思,下笔凝滞,一个字似乎都粘着胶水,怎么也从笔头流不出来,好不容易写了三两行,读读,念念,想想,不是觉得词语搭配不当,就是一死表达不清,纸是白纸,笔是钢笔,字落纸上,涂不得,改一下,又觉得难看怕徐风霞小看自己,思量一下,便把好不容易憋出来的瞎编的两三句情话,肉做一团,“啪”的一声,扔到地上。
看着许加添怎么也写不出情书,两张纸说话间便被揉成一团抛在地上,王大力和李宝成也没有办法,只得把一叠信纸都给了他,又见他迟迟写不出情书,二人困了,眼皮打架,便不再陪他,展开被褥睡觉了。
大约三四点钟,王大力一泡尿憋的醒了,见屋角的灯还亮着,许加添坐在灯下,还拿着笔在迟疑,而地上一小团一小团的纸扔了不少,不禁叫道:“我说老兄呦,你把我几年写信的信纸都用了,你写没写出情书啊?”
“没写成啊。”许加添头也不回。
“怎么就那么难写啊?”
“不好写,怎么写都觉得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