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怒吼,让着抱着的二人一下子分开了,张燕满脸通红,木讷地站在那不知所措,而李金虎却恬着脸涎笑着说:“咋了,咋了,这是我未来婆姨,亲热也不行?”便说边退出屋。
“你这是怎么了,发昏呢?”徐风霞见李金虎走了,厉声问道。
“嗨,”张燕脸上的红晕并没退去,“我们搞对象,也没犯法,至于那么大声吗?”
“你和他搞对象?”徐风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嗯,怎么了?”
“他是农民啊!”
“农民怎么了,他还在北京当过兵呢。”张燕回嘴说。
“可是,你和他搞对象,你是个北京名校的高中生啊?”
“高中生怎么了,不也是来这儿修理地球吗?”
“你嫁给他,以后前途怎么办?”
“嗨!还前途呢。”张燕两眼漫无目的地望着窗外,“咱们有前途吗?咱们的前途不就是在这儿打土坷垃吗?”张燕愤愤地说。
打土坷垃,是在初春耕地前,把去年秋末耕过的地,一冬天晾干后,大的土坷垃,用一种长柄的木制的锤子样的工具,把它打碎,再耕地时没有大的土块,好耕,也好播种了。至于为什么前一年冬天前把地耕一遍,而且是深耕,老农的话是:把藏在地里的虫子,虫卵翻到上面,让冬天的寒冷把它们冻死,第二年虫害就会减少。
这种活青壮年劳力士不干的,干这活的是老弱妇孺,女知青被队里归到老弱妇孺一类,虽然她们也抗争,新社会了,男女都一样,男人能干的,我们也能干。可是几个小队长和一个大队长都只笑笑:“干甚不是干啊,干甚不都是革命呢,有甚挑的,打土坷垃是照顾你们,挖渠,你们能干的了吗?”
看着男知青挖渠那个累劲儿,女知青们哑然了,打土坷垃就打土坷垃吧,谁让咱们是女的呢,太和大就差一点,太上皇和大将军就不一样,没办法啊。
于是,在这个经常刮风的地方,这个经常刮风的季节,在一片黄色的土地上,一群挥舞着坷垃棒子的老弱妇孺队伍中,增添了十几个北京来的女知青。
这的风三天两头刮。又是初春,草尖尖刚钻出地皮拢不住土,风一刮,土便来了,一股股的黄色的尘土,随着风,一团团滚过来,钻进人的头发,钻进人的耳朵,钻进人的嘴里,嘴里涩涩的,一咬牙,便能听到沙沙声。
当地的女人风一来时,都用纱巾捂住头。女知青们头一天不知道,第二天便全尝到了沙德滋味,第三天便也和老乡一样,用纱巾抱住头,出现在地头了。
打坷垃的活不累,又是大家齐头并进。边说,边聊,边侃大山,东家长,李家短,南山高,西山矮,想什么说什么,有时没想,顺着嘴也说出来了,嘻嘻哈哈,倒也是欢乐,也是享受。
早上九十点钟出工,到地头歇个半个来小时,太阳正中时,也歇个半个来小时,大家喝点带上的水,抽两根烟,下午一两点钟便下工了,多么悠闲自得。
这真是个好活计,可是有一样,却苦了女知青,那就是放水。放水,就是小便。村里的老乡不把这个事当事,地里没厕所,男人走出十来步,一转眼便尿上了,年岁大的妇女走出二十步外,一蹲下也能尿了。年轻女子,未婚的,走上三十来步远也咯就着能尿,苦了女知青啊,走出四十步也不好解决,刚从北京来,脸皮嫩,总觉得人们注视她们,四十步外,如果有个水渠,到干的水渠里也能尿。
如果没水渠,她们便不敢尿,从上工一直憋到下工,脸都憋绿了,肚都憋胀了,也不敢尿,头几天女知青们都是这样,后来,有个女知青上工时实在憋不住了,再憋久尿裤裆了,没办法,管它三七二十一呢,跑出五十米外一下蹲下,放了水,站起身来那个痛快!
有个榜样,何况谁愿意天天憋着,自找难受呢?所以,这个不是问题的问题,也就解决了。
徐风霞大了十几天坷垃,倒也悠悠然的。活不累,和同去打坷垃的大姑娘小媳妇们也熟了,每天聊的也挺开心。可是有一天,她出工时,见张燕没跟上来,便问:“你磨蹭什么,都出工了,走吧?”
没想到张燕却说今天不出工了,大队找她有些事,要和她谈谈。
能找她谈什么呢?徐风霞也没在意,扛着坷垃锤子出工了,能谈什么呢,肯定谈她和房东金虎恋爱的事……徐风霞猜想。
徐风霞下工回来,回屋没见张燕,到伙房吃饭也没见张燕。可是吃完饭在路上,她却见张燕夹了本书,从村东头的小学校走出来。
好几个女知青都看到张燕夹着书从村东头的小学校出来,几个女知青便议论道:“她上小学校干什么去了,还夹着书,莫非去教书了。”
“是啊,没准让她教书了,前几天我听大队长说村里小学想找一个女知青当老师,我以为还得酝酿一段时间呢,怎么这么快就定下了?”
“谁知道她使了什么招,美人计,美女蛇?”几个女知青叽叽喳喳地瞎猜着。
徐风霞心里明白:张燕如果真当了小学校的老师,肯定和李金虎的恋爱有关,这村人差不多都姓李,张燕和李金虎恋爱,过一段再嫁过去,就是下李村的媳妇了,小学老师是美差。女知青哪个不想干啊,文文静静在学校当老师,风吹不着,雨打不到,工分挣得多,名声又好听,怎么说也比地里风吹的浑身是土,脸晒得黑得跟驴粪蛋似的强,真实歪打正着,肥水不流万人田啊。
可是,徐风霞心里有些不甘,自己在学校时那可是学习尖子,数学竞赛北京市都得过名次,按知识水平教书第一人该轮自己啊,怎么就轮到她呢,张燕在班里学习连中等都不是,是班里最差的几名。可是,瞎子绊倒在马蹄金上,顺着手就发了财,真是,老天不公啊。
老天公平不公平不说,占了便宜的人可扬眉吐气,挺着胸脯走路了。
徐风霞觉得自打张燕当了老师后,穿的衣服漂亮了,干净了,脸捂得白了,走路昂首挺胸,微风摆荷叶,一副大家闺女出绣门,傲视天下群花,对别的女知青漠视而高高在上的劲头,着实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知青们都知道张燕的房东李金虎好的事,开始大家还议论一番,有的说知青找老乡,真丢人,有的说肯定是怕自己嫁不出去,才找老乡,有的说好好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还有的说鲜花插在牛粪上,才有营养,才能滋根,才能开长久,如果插在蒸馏水里,能开几天?
议论归议论,反正人家张燕当老师了,你们还都在地里卖大力。
时间最能消融一切,知青们议论了些日子,烦了。俗话说:话说三遍淡如水,也就不再说这事了。
张燕虽然和李金虎好上了,又去小学当了教师,但碍于面子,她仍和徐风霞住一屋,仍然在知青伙房吃饭,只不过她吃饭时间比别人上午饭晚些,等知青吃了饭上工了,她再过去吃,有时在金虎家吃,便不去知青伙房了。下午饭,也去晚些,等知青都吃完了,散去了,她再去,有时还帮做饭的大娘刷刷锅,扫扫地,哄得大娘直叫她好闺女。
徐风霞原来和张燕关系还不错,她们在学校时一帮一,一对红,徐风霞学习好,帮助张燕这个学习不好的,久而久之,两人关系就近了,插队,便选住了同一个屋。
张燕当老师了,徐风霞还在地打土坷垃,徐风霞便有些忿忿不平,觉得大队做这事不公开,不公道。
不公道有什么办法,生米已经煮成饭了,再换人当老师也不可能,算了吧。徐风霞索性不去想这事,只不过和张燕的话少了,关系也慢慢淡了些。
一天,徐风霞刚躺下睡觉,便听到躺在身边的张燕突然坐起,连呕数声,哇地一下吐了一地的饭食。她这怎么了,要是以前,徐风霞肯定上前嘘寒问暖,可是有这些日子心里的不快,徐风霞便装做睡着了,做了个双耳不闻,两眼不见。
张燕见徐风霞没动静,便起来打扫呕吐之物。刚刚打扫完,张燕刚躺下,突然呕呕地又吐了起来。
徐风霞见张燕又呕吐了,突然肚子里的怒火一下喷出:“你干什么呢?半夜三更搅得人睡不着觉!”
“我,我”
“我什么啊,有病上医院,别在这装样,明天我还得干活呢!”
“我也不想吐,但是忍不住。”张燕连忙解释。
正文 第二十三章 结婚
“吐,吐什么,吃太好了,哪像我们,吃都吃不饱,哪舍得吐出来啊。”徐风霞话里带刺。
“对不起啊,对不起……”
“甭说那些好听的,睡觉!”徐风霞说完,把被子用力盖住头。
第二天,徐风霞和队里其他女知青说起张燕呕吐的事,大家都不吱声,良久,才有一个人说:“是不是怀上孩子了?”
张燕确实怀上孩子了,这是她不愿想也不敢想的事。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天经地义之事,结婚生小孩,又是顺理成章的。可是张燕是知青,又刚插队几个月,怎么一播种,便长苗,是不是快了点。
张燕觉得队里所有的知青都用一种异样的眼光注视自己,瞧得自己不好意思,尤其薛玉昌瞧自己的目光,更是压迫得张燕心里十分憋屈,那是一种漠然的目光,好像视而不见轻蔑的目光。
张燕心里委屈,我跟人好跟你们有什么关系,我怀孩子跟你们有什么关系,你们以后就不谈对象,就不养孩子,就没第二代,我只不过比你们先走了一步,属于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你们不应该责备我,应该夸我,我在为你们闯一条路啊。
有话憋不住,张燕准备过一段时间再告诉李金虎,可是呕吐的太厉害了,有两次在院里呕吐让李金虎的母亲都瞅见了,还过来问讯张燕是不是病了,随后便笑着进了自己的屋。
李金虎更是直白,劈口就问张燕是不是怀孕了,张燕见瞒不住,便实话实说,李金虎高兴地把张燕抱起,在院里的地上转了好几圈,高兴地说:“咱有娃了,多快,好种子好地出好苗,部队的话,不放空炮。”
说得张燕羞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有了娃了,不结婚也得结了,况且,娃娃在肚里也三月了,再过两月就显形了,结吧,张燕一咬牙,便和李金虎结了婚。
知青们喝完张燕的喜酒,各自回到自己住处,薛玉昌也回到自己住处。
刚进屋,屋门一响,薛玉昌头也没回,便知道房东闺女李二红来了。
李二红这段时间来他这屋特别勤,几乎一天一趟,而李二红哥哥李三江也对薛玉昌说话和声悦气,原来薛玉昌回院,碰到李三江,李三江只问讯:“回来了。”而已,而现在呢,一见薛玉昌,便言:“玉昌回来了。”俨然一家人的称呼。
薛玉昌的心里和明镜似的,知道自己和李二红的事,李二红的父母及哥哥都已知道,他没后悔,也并不高兴,只是任其发展,事已经做下了,承认不承认都一样,在这无亲无故的黄土高原,前途渺茫,干活劳累,饭吃不饱,水喝不足,一切毫无乐趣的青春,有一个二十来岁的大姑娘陪着,好像荒原上一片小小的绿色,也是惬意的。
二红虽然比他大三四岁,可是接触时间长了,这也不是障碍,二红没人时称呼他为亲哥哥,薛玉昌没人时,便也称呼二红为“亲妹妹”,入乡随俗,还管什么谁大两岁谁小两岁。
本来薛玉昌把张燕和李金虎恋爱的事已抛在脑后,见了新人忘旧人,何况张燕也并没有成为他的旧人,还差那么一点点,只是张燕这一结婚,又把薛玉昌心底里的痛翻了出来,婚宴上他才听说,张燕怀孕几个月了,他细细一算,正是张燕和自己单独在伙房吃饭的时间,唉,你不种黄瓜,人家种葫芦了,这好比下棋,谁抢先手谁占便宜。
只不过咱也没吃亏啊,薛玉昌看看坐在身边的李二红,良久也没挪走目光。李二红被她瞧得脸红,一推他说:“瞧甚呢,天天瞧,还瞧不够?”声音昵昵的,宛如小溪间的清流,在平坦的草地上缓缓流动。
“瞧什么呢?瞧你可爱啊。”薛玉昌嬉皮笑脸地说。
“以后让你瞧一辈子,你说说金虎家的婚宴吧。”
薛玉昌便说开了金虎和张燕的婚宴,无非是院里支上十几个门板,垒上俩灶,每个门板当桌子,每个桌子上放个七八道菜,可笑的是,每个桌上都有一盘鱼,但这鱼不是真的,是木头刻的,上边浇上烧好的汤汤水水,望而不食,也是陕西的一道风俗。
“他们为什么这么着急结婚?”李二红问。
“想呗。”薛玉昌道。
“难道你不想结婚?”李二红问。
“我不想?只不过咱穷的屁股挂铃铛,啥没有,用什么结啊?”
“我甚也不要,在这院里管我爸要间房,咱把婚结了算了。”李二红望着薛玉昌。
“着什么急啊,再等个一两年,等我在村里挣下点钱,再结。”
“你在村里能挣下钱,你知道一个工分多少钱,三毛,你一天挣十分,十分一个工,你一年满干也就挣三百工,也就百十块钱,除了粮食菜,还能剩甚?”
是啊,薛玉昌听了李二红的话,沉默了,他此时才开始算经济账,百十块钱,粮食,菜柴,电就得扣五十来块,剩下几十块钱,村里是不分给社员的,其曰:队里没现钱,记账,村里哪时有了钱,再分,一年半压下来了,几乎六七年队里没给社员结账了,每年年底,队里只给每户介个三五十的,就是大队干部各位会主任,也只能借个百八十。
“这可咋办呢?”薛玉昌发愁了。
“这有甚愁的。穷过穷日子,富过富日子,住我家,不用盖房子,不用垒炕,找几十斤白灰,把屋里刷刷就行。”李二红笑着说。
“那太寒酸了吧?”
“不寒酸能咋?你瞧人家金虎和张燕,这么快就结了,准备了甚,是他家的房子比我家好,还是院比这儿大?”
薛玉昌语塞了,其实他口里同意结婚,心里还有些犹豫,他觉得自己终究是北京来的,父亲也曾经是共产党的较高级干部,怎么刚插队几个月,就要和山西村里地主的闺女结婚,是不是自己的身份下降的太厉害了,他想再等等,等什么不知道,等多长时间他也不知道,他见李二红望着他,只得说:“再等个一两年吧?”
“金虎和张燕咋不等?”李二红眼里突然冒出了泪。
薛玉昌见状,忙拿毛巾替她擦泪,说:“听说张燕已怀了娃,已经三个月了,不结不成了。”
“她怀了孕就得结,我怀了孕就不结啊?”李二红一下靠在薛玉昌怀里,声音低低的说。
“你,你也怀孕了?”薛玉昌大感惊诧。
“怀了,我一直没跟你说,已经两个多约了,你不和我结婚,肚子显了后,在村里我咋做人?”
“这……这……”这可是薛玉昌没想到的,“唉。”他有些后悔自己当时太放纵了,可是转而一想:这有什么不好的,自己刚来几个月,就有了自己的女人,又有了自己的娃,村里几十条光棍,天天年年在村里晃着,都没混上个女人,也没娃,自己比他们强多了,真是远来的和尚好念经啊。
薛玉昌和李二红商量结婚的事,李二红的父母坚决要薛玉昌拿一份彩礼出来。一来,李二红的哥哥李三江还没娶媳妇,马上就要三十岁了,再不娶媳妇,就误了,好吧聘闺女的彩礼给李二红的哥哥娶媳妇时添补些。
二来,自己闺女成份虽然不好,地主子女,可是这些年,地主也不像刚解放时那么臭了,何况,李二红长的不赖,在村里闺女小媳妇堆里,也真是漂亮的,不要彩礼就嫁出去,那让人家说闺女贱,不值钱,面子上也不好说。
怎么办呢?薛玉昌发了愁。想了三天,还没想出凑钱的办法,于是他对李二红说:“这样吧,我给你家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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