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从后视镜中看到他伫立路边的身影。
一天, 在杨总司令的控制区勐古哨卡,发现有一位老翁和一位少妇押送驮马过境,驮马上一边一只沉重的箱子,哨兵刚要上前问话,老翁伸手拿出一大叠厚厚的人民币,足有两三千元之多,用恳求的目光,示意哨兵放行。在这种地方,走私是常事,哨兵也见得多了,可以从中捞到很多油水。哨兵高兴地接过钱,然后挥手放行,却被一名急急赶来的军官喝住,哨所的其他兵丁也围拢过来,将老翁和少妇困在中间。军官严令士兵卸下箱子进行检查。开箱看时,一只箱子内全是银元和金条,另一只箱子内竟是一个被绳索捆绑蜷成一团的人,抽出口中塞着的毛巾,他自称是“王母娘娘洗脚盆”驻军营长麻勒干。
荷枪实弹的果敢兵,将老翁、少妇、麻勒干营长,当然还有减少过半的那箱金银,押送杨总司令面前。很显然,老翁就是虎山,他用流利的汉语,态度从容地对司令说:“我是侦探部(相当于国家安全部)中校,奉命将一再杀害政府官员的麻勒干押送内地服刑。”
杨总司令不理他的述说,派人请来政府联络官。杨总司令义正词严地说,是政府方面违反协议,在果敢所属地盘从事秘密活动。然后将虎山父女交联络官领走,将麻勒干营长和半箱金银留下。在他们离去之前,我提请杨总司令问清河南人郭兴的下落。虎山说,因为他盗窃武器,发现有关机密,已交由政府部门处理。
精疲力竭、疲软无力的麻勒干提出要到我的住处休息,进屋后我问他:“你听说过‘放虎归山,终受其害’这句话吗?”
他苦笑着说:“就是我!差一点被虎山父女吃掉。”
我说,要牢记这次教训,他点头认可,随即昏昏入睡,直到第二天上午才醒。午饭后,我问麻勒干今后的打算,是不是还要回“洗脚盆”,他说,不再回去,在那里已经很不安全,会有人继续打他的主意。然后,他告诉我这样一件事:来果敢后,有一次司令派他去坤沙地盘何蒙镇办事,见到了“文革”前在他家居住的何进大夫。何进此时已是坤沙驾下上校参谋。他听说是因为他自己牵连麻勒干一家遭此劫难,愧悔莫及、感慨万千。他把麻勒干视为亲人,爱护备至。几天后何进提出将自己的独生女嫁给麻勒干为妻。两人相处一段时间,彼此倾心,难舍难分。麻勒干说,最近要去何蒙成婚,并留在那里。
我好奇地问:“当年,何进为什么要到景颇山?”
他说:“台湾承受不了联合国的压力,要将台军撤回台湾。何进不愿离开大陆,便到景颇山躲避一时。离开景颇山后,经张书泉引见,投奔了坤沙。”
我也正打算逐步向东发展,在那里有个熟人,会提供许多方便,我完全赞同他的选择。数日后,麻勒干借口回景颇山,毅然离去。临行为防司令多心,竟未与我话别。正如三国张飞,粗人也有细心的时候。
麻勒干刚走,小黑就溜了进来,他告诉我,国门旁新近开了一家“北方小吃店”,味道很美,要我去品尝。
南山镇紧靠国境,是省级口岸。就像当年广东与香港之间的中英街那样,这里也建有中缅街。街道整齐就像棋盘格,清一色二层白色楼房,家家门前摆满了花草,清新宜人。这里是云南省出口贸易的一个展窗,货物品类繁多质量上乘。街区内设有宾馆饭店、风味小吃、电视录像、歌台舞厅,两国边民熙来攘往,睦邻友好关系显而易见。
小黑引领我来到具有中缅两国建筑风格的国门旁,走进了那家“北方小吃店”。铺面也还干净,主要卖北方水饺和面条,不过凡北方家庭普通饭菜,你想吃什么都可以临时现做。由于北方饭做得地道,吸引了不少家是北方或者在北方生活过的人,使他们有了回归之感,我更是这里的常客。店掌柜来自河南遂平县,姓黄。仅是父子二人在此营生,父亲做好后由儿子端送。父亲50岁上下,儿子才十二三岁。生意不太忙时,我也和他们攀谈几句,久而久之,便互相以朋友相待,我终于知道了有关他们的一些情况,有机会亲自处理了这样一件公案。
十五
四、海眼一枝花
老黄家在遂平县有名的海眼村。这里有一泓清泉,涝雨不增多,干旱不减少,世代传说这是大海的眼睛,村庄因此而得名。老黄从部队转业回来,承包了村里的两处大型鱼塘,饲养多种名优淡水鱼类,于是发了大财。由于他在中越边境自卫反击战中负过伤,所以走路时腿稍有些跛。虽然老黄其貌不扬,却从云南带回一个年轻貌美、如花似玉的老婆,号称“海眼一枝花。”村上的年轻人有事没事到他家溜一圈,说是来看鱼,醉翁之意不在酒,看鱼之人意也不在鱼!这女人也争气,接连生下一男一女。一双儿女眉清目秀,像金童玉女一样,老黄笑得整天合不拢嘴。
当男孩长到7岁,该上学了,老黄怕儿子在学校受气,便从县城小学里,月薪两千元请了个家庭教师。这位老师姓翟名旺,是个美男子。两下一比,把老黄衬托得更不像样,村里的小淘气们便给他起了个“黑猩猩”的绰号。既然有了绰号,就与梁山好汉排上了座次,人称“109”。在村里只要把手指勾起成“9”状,就知道说的是谁。老师进门不到一年,学生没教会,却把学生他妈教会了。老师循循善诱,学生他妈心领神会。有一天趁老黄去县城送鱼未回,他们便携带巨款,双双远走高飞。老黄一家3口哭得像泪人一样,邻里苦苦相劝总劝不下,一些老年妇女也随着擦眼抹泪。人们纷纷议论,有的说这女人心太狠,连自己的儿女都抛下不要,就跟野男人跑了;也有的说这事都怪老黄,不该引狼入室。
经过一年多的明查暗访,老黄终于弄清楚,老婆带着野汉子回了云南原籍,中国一边不敢停留,便在缅甸开了一家豪华家具店。老黄将3岁的小女儿托付给亲友照管,自己带上儿子就像当年进军越南那样,又来到了阔别多年的云南。老黄开饭店不为挣钱,老婆虽然卷走他多年的积蓄,但毕竟没有一扫而光。在国门旁开店,出入境的人都能看清楚,说不定哪一天冤家路窄就能碰上那两个狗男女!
听了黄家父子的哭诉,我认为那个叫翟旺的年轻人,做事太绝,不该让老黄人财两空,我心里盘算着如何给老黄帮上忙。山东好汉从历史上看就惯于打抱不平,该出手时就出手!但是,事情未见分晓,不应先许诺,虽然我已成竹在胸,却不便对老黄讲,稍坐一会便告辞了。我决心过问这件事,对我来说不费吹灰之力,对别人来说却有再造之功,何乐而不为!
我与缅甸白象县县长凌云,有金兰之谊。后天是他母亲80岁寿诞,我理应前往拜寿。早在几天前就和凌云约好,到时他派勤务人员前来接我。赶到贺寿之前,我请人把老人家的照片放大,还用电脑对照片细部作了修饰,并且改换了照片的背景,制作了华美的镜框。另外投老人所好,置办了一份寿礼,我要让老人感到惊喜!在贺寿期间,我还想顺便把老黄的事谈一下。那一对男女就在缅甸地盘上开店,作为一县之长,我想他定会有办法的。
凌云派来接我的人早早来到,帮我拿上东西,我们就乘汽车出发了。凌云的家乡叫犊子岭,是缅甸北部最偏僻的小市镇,与中国隔怒江相望。从缅甸直接前去交通非常不便,几乎没路可走。要先后两次进出中国国境才能到达。边疆公路大都是一面靠山,一面临水,沿江而行,风景自然很美。一路上流水欢歌、百花含笑,湛湛蓝天、悠悠白云,我的心情非常舒畅。仅用了半天时间,就到达缅北大镇红椿。因为前面的公路被山洪冲断,我们要在这里弃车换马,走一条千百年来马帮行走的山间小道。那么,马从何来?持凌云县长签发的“马票”,找红椿镇政府去要便可。缅甸农民缴税很少,但须服劳役,轮流排号支应官差。
第二天上午马才能到,所以我们必须在红椿住上一夜。红椿镇是被低矮丘陵环抱的一块平坝,几乎与世隔绝,若非亲眼所见,真想不到在如此封闭的山沟里,竟还能有这样一处现代化的市镇。一条平直宽阔的水泥路,两边店铺林立,商品应有尽有。镇上的房屋多数是两三层的别墅式楼院,红色瓷瓦的房顶,彩绘的墙壁,掩映于绿树繁花之中。在这里电视、电话甚至电脑都不缺乏,镇上不仅有电脑游戏厅还有网吧。路灯明亮,光线柔和,街边停靠的也多是凌志、奔驰、凯迪拉克……名车比比皆是。镇上建有豪华宾馆,大堂左侧是饭店,右为歌厅,小镇的夜生活比起大都市也差不了多少。镇外山脚下还有一处名为 “葡京度假村”的大赌场。听去过的人讲,里面轮盘赌、老虎吃角子等现代赌具非常完备。赌场服务质量上乘,人员都是在澳门经过特别培训的。红椿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四川人很多,在街上走,川音满耳,就好像来到四川的某个城镇。街角上有几个新疆人正烤羊肉串。坐在街边洁白的塑料椅上,喝着青岛啤酒,吃着地道的新疆羊肉串,怎能想到这是在缅甸北部一个隐藏在深山沟中的偏远市镇呢!至于说这个山间市镇为何如此富足?那就不是本文所要涉及的内容了。
我和凌云县长的勤务兵小闵,在街上品尝风味小吃,直到酒足饭饱,乘兴回宾馆休息。在门前有几个浓妆艳抹的缅甸姑娘将小闵拦住,有我在旁,小闵很不好意思。宾馆警卫出来干预,才算给小闵解了围。但是,当我半夜醒来,却发现月光照着的小闵的床位,是一张空床,直到第二天他和赶马人一道进屋来,看到我后一脸的不自然。
十六
赶马人叫李新宇,30岁上下,家在红椿镇所属的飞狐岭,中等文化,善于谈吐,一路上还能和在田间劳作的妇女对唱山歌,有这样的人做伴颇不寂寞。我骑在马上,他们两人一前一后尽心护持寸步不离。我们翻山越岭、跋山涉水。座座高山就像刚打开笼的热馒头,喷云吐雾、水气蒸腾,赶马人说就要下雨了,果如其言,不一会儿就大雨倾盆。在这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没处躲没处藏,淋了个透湿,不过在热带地方反而觉得身上凉爽。这里是阔叶雨林,树木粗大弯曲,根系发达裸于地表就像巨蟒,树干上缠着藤萝酷似长蛇。不少树上开着鲜艳的花,结着累累的果,却不是这棵树本身的花果,而是寄生植物。在这种地方骑马须格外小心,稍不留神就会被树枝撕坏衣、挂破脸。大个的蚊虫追着叮咬,奇痒难忍。
正行进间,“嗖”的一声从山上飞下一物,还未看清是什么东西,马受惊了,高高仰起前身蜷起前蹄,“咴咴”叫着把我掀了下来,然后惊慌地向前跑去。小闵赶忙将我扶起,小李则去追赶他的马。我一边揉着被摔疼的腰背,一边在小闵搀扶下慢慢向前走。
赶马人李新宇已在溪边等着我们。溪水清冽,我们擦了脸,洗了脚,就在溪边一块平滑的大石头上进餐。铺上了雪白的塑料布,从马驮中取出矿泉水、冰红茶(山泉中有钩端螺旋体,不能喝;我最小的弟弟就是因为喝这种看似清澈的水而不治身亡),还有面包和红肠,小李还掏出一瓶酒,嘴对瓶喝着。我问他们,刚才是什么东西惊了马?小李说,他下来时,看到一头金钱豹正在饮水,看来就是那头豹子了,跳过溪流向对面山上逃去。马是庞然大物,却被小豹子吓成那样!我想起柳宗元的《黔之驴》,不只是黔驴技穷,马比驴也强不了多少。我又联想到培养孩子,应当让孩子有棱有角有点野性,切不可太温驯了!
在刚下过雨的山路上爬上爬下,这在我还是头一次。千百年来,山路被无数的马帮踩出一个个深坎,形成一道道石棱。行人每迈过一道沟坎都相当吃力,马却能轻松自如地走过去。这种马常年走山路,已完全适应这种环境,爬山如履平地。譬如杂技演员能做出许多难以想象的惊险动作,这是长期艰苦训练的结果,而一般人莫说去做,看着就有些害怕。骑马爬山在上坡时要抓紧马鞍的前沿,下坡时则要抓住马鞍的后部。马走在陡坡上,有时身子几乎立起,如不这样就会从马上滑跌下来。经过这一次的出行,我是真正理解了李白的诗《蜀道难》,有了“难于上青天”的感受。
小闵昨晚在外面鬼混一夜,未能很好休息,走着走着体力渐渐不支,一会儿便面色苍白,嘴唇发青、浑身冷汗,竟然虚脱了,躺倒在路边。小李将他两腿盘起,揽在怀里,不断为他掐人中、合谷等穴,很长一会才醒转过来。我只好把马让他乘坐,我跟在后边,人比马少了两条腿,一溜小跑才能跟上,我这才体会到了随从人员的苦况。几乎耗尽了体力,才来到一处名叫蛤蟆眼的小山村。我们向村民买了几斤黄豆和干草把马喂上,又买了三十几个鸡蛋,让村妇煮荷包蛋,他们连这都不会,拿勺子搅成了一锅鸡蛋汤。顾不了许多,每人喝了一大碗,直喝得热汗津津通体舒泰。他们两人还烫了两杯热酒,小闵的身体恢复也快,仍把马换给我骑。翻过蛤蟆眼全是下坡路,走起来省力多了。天黑时,前面有了火光,渐渐听到人声,原来是凌云县长不放心,带人接我们来了。
犊子岭镇是依山面水一条街,房子也多是简陋的草房,比起红椿镇差远了。镇子上只有一家被烟熏火燎变得黑漆漆的饭馆,一家比饭馆尤黑的茶馆,还有一家脏乱不堪的杂货店,此外再没有别的商店。镇子有一个显著的特点,就是到处都是核桃树,核桃皮薄个大,人民币1元钱可以买到100个,几天都吃不完。街对面的斜坡上是一大片核桃林,再往下就是奔腾呼号的怒江了。我们到来的第二天,就是镇上的街子天,一改平时冷清的场面 ,而变得人头攒动热闹异常,叫买叫卖,人声嘈杂。沿街摆满的货摊,以出售山货为主。见得最多的是粗制茶叶和山民用土法生产的红糖,此外,就是干笋、干木耳,各种干鲜野果,各类干制的野生菌类,成堆的红辣椒,以及气味芬芳的中草药。再就是种类繁多的兰花,在昆明数千元一盆的名贵兰花,这里只需几百元便可买到。我盘算着在这里建一个土特产品收购站,再建一个小型加工厂,然后对各种山货进行包装,运到昆明超市,一定会成为抢手货。
拜寿之后,我向凌云县长谈了收购土特产品的打算,他说早有此意,很愿和我合作;随后我向他谈了河南老黄之事,他也乐于帮忙。不料,老寿星一时高兴,吃得多了一点,晚上犯了肠胃病。凌云是有名的大孝子,自然脱不开身了。他手书一道公文,盖上县政府的大印,全权委托我署理10天公务,这样就把审理老黄一案,完全交给了我。
上午,凌云设便宴为我饯行,所吃的菜多和罂粟有关,就连炒菜用的油都是用罂粟籽榨出来的。有一盘又鲜又嫩的青菜味道很美,竟是山民给罂粟间苗时拔下来的罂粟苗。凌云说,放心吃,长到这个阶段还没有毒性。拌菜用的“芝麻”,也是罂粟籽炒制。还有一大盆洁白如乳的“芙蓉子汤”,里面煮着大块的野山芋,也是罂粟籽加工而成。此外,就是街子上看到的那些干菜了,有不少是我从未吃过的。饭后,我向凌云谈起来时旅途的艰险,简直视为畏途。凌云说,他是此地人,经常往返,每次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