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她的祈祷灵验了,他真的没有说出令她惧怕的话,只是说:“这次我离开京城,其实是去治病的。太医说我的疯病要想从根上治愈,必须得去南陈找一位名医……阿贞,这些天我对你有些怪怪的,你别在意,我一治好了病,马上就回来。”
她知道他是在骗她,却不愿戳破,强忍着泪顺势道:“好,我等你。你快点回来。”
等大队人马刚刚走远,她就提着自己的行装回陆家去。也许回家之后就可以好了吧,反正她一刻都不想待在宫里了,管他什么冬季采买,管他什么内侍局,现在的她只想将这些事通通甩开!
这一日,天气大好,久违的日头将大地的寒冷收起了一些,陆珠起了兴致,挺着明显鼓起的肚子和陆贞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回到正屋的时候,两个人的脸上都有了些许的汗意,陆贞先一步将妹妹扶到了椅子旁边,“快坐下,现在你可是金贵得很,一点委屈也不能受。”
陆珠扶着椅子缓缓坐下,慢慢抚着自己肚子,生出一股感慨来,“是啊,自从有了这孩子,我是什么都不想了。李诚再混账,也不关我的事,只要有他,我就满足了。宝宝,娘很疼你,知道不?”
她的声音轻柔得很,呢呢喃喃,满脸洋溢着幸福的笑意,可是陆贞听完她的话,脸色却微微一变,“他不会还去红香院吧?”
陆珠轻轻一笑,说道:“他哪儿敢?只不过借着我身子不方便,又新纳了两个侍妾罢了。”
陆贞猛然想起自己和高湛之间的事来,她看了看外头的日光,在心里头默默计算了一下时日,才发现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分开一个月了,中间还过了一个冬至节。这一个月里,她也没有回宫里去,就在官窑和家里之间忙忙碌碌地走,至多代妹妹谈谈生意什么的。其实这些事情根本不要她来操心,但她就是想做,因为……
转眼一个月,她的心结依然牢牢地系在一起,似乎已经有了死结的味道。
不是不想他,更没有恨他,在很多的时间里,她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回忆起自己和高湛从相识到现在所遇到的种种,吵架、误会、分开、和好,一起在月下漫步,一起在雪中到白头,一起烧瓷……每一个画面都弥足珍贵。他们遭遇了很多,到最后却总可以重新牵手,唯独这一次……
这一次,她始终无法释怀,一想到有可能和别的女人分享他,她的心里就会生出一股莫名的痛楚。看着陆珠一副悠闲的样子,她忽然很好奇,“阿珠,他和别的女人……你难道就不伤心?”
陆珠答道:“伤心呀,怎么可能不伤心。就算我不怎么喜欢他了,可自己的东西分给别人,总归是不太舒服的。”
看,女人都一样。陆贞有些黯然,便听陆珠继续道:“不过后来也就好了,这种事,时间就是最好的良药。不过你干吗突然问这个……”说到这里,她忽然顿住,奇怪地看了陆贞一眼, “该不会是殿下他……”
陆贞默默地点了下头,不知如何出口。
真没想到,连情深如斯的殿下居然也会这样!陆珠倒吸了口气,半天才道:“老天,难怪你最近一直都不回宫里,原来是为这事跟他吵架了啊?”
“没吵架,只是两个人都不快活,我这才出来散心。”
陆珠斜睨了姐姐一眼,“不快活?是那个女人在里面折腾?”
“不是,只是他觉得对不起我……”她说着,轻轻叹了口气,“我虽然装着不知道,可也没想好怎么面对他。”
这句话可把陆珠气得够呛,想着自己的丈夫,忍不住愤愤说道:“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男人就没一个是好东西!”
陆贞赶紧澄清,“不,你误会了,他也不是自愿的。那是个陷阱,等到他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陆珠没料到居然是这个状况,惊讶地张大了嘴,“啊……”
陆贞低下头,越说越失落,最后的声音全部都咽在了喉咙里,“他也很难过,所以这些天,他才一个人独自出门,不想见我……”
陆珠看着姐姐黯然的神色,仔细地将她刚才说的话想了想,忽然间抬头,声音提高了一些,“既然是陷阱,那你愁眉苦脸做什么?他说过要娶那个女人进太子府吗?他说过要和你分手吗?”
“没有。”
听到这个回答,陆珠差点被自己的姐姐气死,她抚着胸口,努力使自己心平气和,“那不就结了,这种事又不是断胳膊断腿,他又没有少了块肉,你那么伤心干吗?”
“可是……”
见她还在犹豫,陆珠索性说道:“心里不痛快,就跟他吼出来啊!指着他的鼻子骂一顿,你这男人怎么那么笨,居然被个小姑娘给玩了!要再这么让我憋屈,我就咬死你!然后再让他下跪,再让他给你打洗脚水,让他给你买绫罗绸缎,总之,一定得把这场气出了才行!出完气,肯定就好了,像你们这样憋着瞒着,没事也会整成大问题!”
如此彪悍,可把陆贞吓了一跳,“这样也行?”
陆珠无奈地叹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姐姐,你比我聪明一百倍,这是没说的,可我至少比你早嫁好几年!夫妻这种事,听我的,准没错!你是身在局中不自知,人家设计陷害姐夫,就是为了让你们不高兴、不快活。你和姐夫不马上走出来,还傻傻地在那儿冷战,不是平白便宜了那些小人吗?”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陆贞几乎被妹妹的这一番言辞给惊到,可是想一想,又觉得她说得太有道理了。此番细思,自然也没顾得上纠正陆珠“姐夫”的称呼。
“我看你是天天烧那些瓷器烧得傻了。姐夫他是什么人?一半鲜卑,一半柔然!草原上的人,才不拿这种东西当一回事呢,人家哥哥死了,还照样娶嫂子呢!他那么纠结,完全是怕你伤心!姐姐,像这样把你捧在心尖子上的人,你还要生他多久的气啊?!”
陆贞完全被妹妹说傻了,她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女子,突然生出一股陌生又激动的感觉——这个真的是她的妹妹吗?真的是一年多前为了一串手链子和她怄气的妹妹么?经过这些时日的锤炼,陆珠为人处世的智慧早已经在她之上,如此浅显的道理,她居然要等这么久才明白过来。
她忽然很想高湛——分别一个月的时间,他在南陈,过得如何?
次日一早陆贞便收拾一番,回到宫中。见到她归来,孝昭帝和萧观音是又惊又喜。虽然她被萧观音训了一顿,但是也得到一个消息,高湛能在过年之前赶回来,即是说,她很快就可以见到他了。一想到这里,她立即干劲十足。
在她离宫的那段时间里,内侍局的阴印又落到了娄尚侍的手上。阴阳两印水火难容,她一回来,最开心的就是王尚仪,而最愤怒的,莫过于以为可以趁着过年大干一场却在重要关头被迫交出阴印的娄尚侍。
心结已除的陆贞一扫阴霾,立即着手将娄尚侍经手的事务一件件过了一遍,特别是皇商的人选,但凡有问题的全部划掉,填补的则是她已经考察过的。这些商行虽然不全是京城的,可胜在货好价优,又跟娄尚侍没什么牵连,就算以后成了皇商也会兢兢业业,不至于闹出贪污受贿之类的乱子来。
将这些事情一一办妥之后,高湛回来的日子也就在眼前了,她同孝昭帝打听好高湛的具体归期,便早早地去郊外等候。
那一边的高湛亦是归心似箭,一路策马狂奔,几乎等不及与陆贞相见。看着高湛迫不及待的神色,元禄小声嘀咕道:“忠叔,我看殿下好像已经全放下了。”
忠叔抬眼看着前方,跟着露出笑意说道:“是啊,全是陆姑娘那封书信的功劳。”
元禄纳闷地说道:“也不知写的是些什么,殿下看了先是吃惊,后是发呆,然后又开始傻笑。”
忠叔白了元禄一眼,说道:“管那么多干吗?他们两个要不闹腾,就天下太平,阿弥陀佛了。”
元禄大惊,“忠叔,你什么时候也开始信佛了?”
忠叔正要回答,前方的高湛却突然猛拉缰绳,马儿猝不及防,整个马身直挺挺立起来,吓得身后二人脸色大变,失声喊道:“殿下!”
就在他们以为有刺客来袭之时,高湛却突然纵身跃下马,飞也似的往前方奔去。他二人跟着看过去,便见到前面的长亭中立着一个袅娜的身影,分明就是陆贞。
忠叔和元禄相视一笑,识趣地勒住了缰绳,看着高湛飞快地奔过去。
然而到了亭子不远处,高湛却又将步子放慢了下来,似乎是在犹豫什么,又似乎是下定了某个决心。他没有进到亭子里,只是站在台阶之下,定定地看着陆贞。眼前是朝思暮想的容颜,分明近在咫尺,他却突然生出一股怯懦之情,良久之后,才开口,“阿贞……好久不见。”
拘谨而小心,带着一丝歉意,陆贞哪里听不出来,她看着他,脸上慢慢绽开一个笑容,伸出双手柔声说道:“欢迎回家。”
像是得到了莫大的鼓励,高湛大迈两步走上前,将她紧紧地拥进怀里,用力抱住,连日来的思念终于在这一个拥抱中如烟消散。
小别胜新婚,一路上高湛和陆贞虽然没有太多的言辞,但是紧握着的手已经将彼此间的千言万语都一一道尽。
回到宫里的时候,日头已经西斜,陆贞本打算先离开,但是高湛却舍不得,硬是将她拉去修文殿,然而才进大门,一个不速之客就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是阿碧。
见到她,陆贞脸色微微一变,便觉得高湛握紧了她的手,她转头看了一下他,心里略略放松一些,但是依然如琴弦一般绷得紧紧的,不敢松开。
只见阿碧走了过来,深深一礼,恭敬说道:“沈碧参见太子殿下,尚宫大人。”
看着她低垂的脸,高湛静默了片刻,转头对陆贞道:“阿贞,你先回青镜殿等我。我想,阿碧是有话要跟我说。”
陆贞有些担心,但是见他神色坚定,便决定信任他一次,随即点了点头,转身回自己的寝殿去。
一直以来,她都知道阿碧对高湛的感情,如果说从前她们之间的争斗是因为彼此间的能力的话,那么后来就是因为高湛了吧。之前她还不大敢确定高湛是否知道阿碧的感情,但是看今天的情况,想来他的心里也已经清楚得很了。
此刻的陆贞有点担心,看得出来,阿碧对高湛的感情是真的,否则的话不会以自己的清白之身来设这个局,而高湛是一个重情重义、对女子又极其心软的男子,阿碧曾经救过他,又与他有了一夜欢爱,如果阿碧的态度坚决一些,他可能真的会心软。
她不禁微微叹了口气,想着高湛的眉眼,内心生出些许担忧。她不是霸道的人,但是对感情,她只能要求专一,不仅是因为她深爱着他,更因为她知道,一个男人一旦拥有两个以上的女人,必然会生出很多的枝节,就像她爹娘还有赵氏,最后的结局永远不会快乐。
对于其他的事情,陆贞愿意抱着宽容的态度,而这一次,她真的希望高湛会坚决一些,说她自私也好,反正她没有妹妹的伟大,就是无法容忍与他人分享高湛。
想到这里,她忽然又觉得自己的担心有些好笑,她与高湛走到了这一步,她的想法和坚持,他又怎么会不知?既然他说要和阿碧单独谈谈,或者并不是她想象的那种境况,而是相反呢?
陆贞就是在这般忐忑中回到青镜殿,进门之后她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已经是湿漉漉的一片。她没有进屋,直接便坐在院子的石凳上,冬日的庭院依然寒冷,石凳的冰冷透过布料钻入肌肤,虽然难挨,可却能让她冷静一些。
就这样坐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反正日头还没有落下,就见到他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没有开口,只是仰起头,静静地看着他走过来,将手放在她的肩上。四目交缠了良久,高湛终于轻声说道:“都解决了。阿贞,以后,再没有什么事情会成为我们两人的障碍了。”
这个是她希望的答案,陆贞觉得自己应该是欢喜的,可是一想到阿碧,却有点不忍,“那她……”
高湛看着她的眼,坚定地说道:“你放心。”
陆贞没有再张口,迎视着他的目光,缓缓露出微笑。他展开双臂,下一秒,便将她紧紧揽进怀中。四周又恢复了安静,黑暗将最后一丝余晖吞噬。
此刻的陆贞其实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他,但她已经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有的时候勿听、勿问、勿说,才是对爱人最大的信任。
第56章:身孕
三天之后是新年朝贺之日,娄太后在孝昭帝的安排下回到仁寿殿,接受众人的请安。陆贞作为五品尚宫自然不能除外。
高堂之上的娄太后一身新服,显得分外年轻,一等众人行礼之后,便亲昵地拉着萧观音同她闲话家常,又与长公主说了几句话,王尚仪和陆贞便趁机带着女官们上前朝贺,“恭祝太后娘娘千春万福,长寿无疆!”
“平身!”娄太后伸出手微微往上抬了抬,众人站直了身体,安静地听她继续说道,“你们身为后宫女官,自当殚精竭虑,为主效忠……”
岂料她的话才说到一半,便被一阵低低的呕吐声打断了,因为殿中寂静,那声音尤为清晰。娄太后眉头一皱,那一边娄尚侍已经喝道:“阿碧,驾前失仪,可是大罪!”
阿碧的身影立即闪出来,跪倒在地,“沈碧罪该万死,求太后娘娘恕罪!”
闻言,娄太后有些不高兴,“大过年的,什么死啊活的。”
娄尚侍立即下令,“还不快给我拉下去,重责二十刑杖!” 手脚利落的宫女便上前,试着将阿碧拖下去。
阿碧脸色大变,一面挣扎着,一面喊:“不能打啊,不能打啊!太后饶命!”
眼前的阵势显然是有备而来,陆贞顿觉不对,与萧观音对视一眼,复又看着阿碧。
一旁的长公主看动静过大,忙道:“大过年的,别动不动就罚人,叫她出去就成了。”
宫女们放开了阿碧,阿碧得了自由,立即含泪跪下,“谢谢太后娘娘,谢谢长公……”可是一阵干呕又将她的话打断。就在大家都觉得古怪之际,娄尚侍忽然瞪大了眼,“你……你该不会是……”
“奴婢罪该万死,奴婢……”她掩住了脸,声音悲切,后面的声音便哽在喉咙里。娄尚侍立即示意一个老嬷嬷上前为阿碧把脉,片刻之后,她脸色一变,快步回去向娄尚侍耳语了两句。
娄尚侍气不可抑,走过去抬手对着阿碧就是一个耳光,“竟敢秽乱宫闱,说,那个野男人是谁?”
第二个巴掌还要下去,就听到萧观音大喝道:“住手!这种丑事,怎能在此审问,来人啊,把她锁到内侍局去!”
阿碧却突然跪下了,一把拉住萧观音,“娘娘,求求您,孩子是无辜的,就算太子殿下他不愿意认,我也……”话还没说完她便往旁边一倒,昏厥过去。
但是众人还是将她的话听进了耳朵里,那“太子殿下”四个字仿佛落入湖中的大石头,立即在仁寿殿里掀起一股小小的波澜。
娄太后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娄尚侍,又看了看阿碧,厉声说道:“闹什么闹!把她给我挪到偏殿里去,然后赶紧叫个太医来!”
太后令声一下,阿碧立即就被人抬走,长公主和萧观音也紧紧跟在后面,陆贞本想去看看,可是两只脚就像绑了巨大的石头,抬也抬不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一行人消失在自己的眼前,而她则被不明所以的丹娘扶回了青镜殿。
她就像是一只木偶,呆呆地由着丹娘扶到书桌前坐下,脑子里只剩下一片空白,唯一拥有的意识也紧紧挂在阿碧的那两声干呕上。她很想再去仁寿殿看一下情况,却又害怕听到自己害怕的答案——如果阿碧真的怀孕了,那该怎么办?
阿碧怀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