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贞不敢隐瞒,立即将自己的想法全盘倒出来,“内府局里本来就有我带过的五名工匠,我准备再向别的瓷窑征召二十名工匠,再从内府局里拨一百个杂工过去,人手就差不多够了。官窑的地方我已经选好,就在孔家瓷窑附近,孔家瓷窑愿意拿明年宫里的瓷器订单换承建官窑的钱。这样估摸着一个月以内就能正式开始试烧了。”
听到陆贞说出一个月的期限,孝昭帝大吃一惊,他原本以为就算她计划再周密,要付诸实行并且完成,也是需要相当的一段时间,如今只有一个月,令他分外欣喜。他却又提醒道:“不错,如此一来,就不用动国库一分一毫了。不过,建官窑的旨意好下,要管好却不太容易。嗯,你自然要掌管官窑,不过,你毕竟是内宫的女官,不能常去宫外……”说到这里,孝昭帝又顿了顿,沉吟一番,这才说道,“这样,朕准备仿照太医院的例子,在官窑那设一个八品的供奉之职,让他协助你做一些琐碎之事,这个人最好是内监或者内府局的工匠,方便出入宫廷。”
陆贞欣喜地道谢,“多谢皇上。我也觉得,官窑要管好,就必须得有个严密的章程,比如白瓷和雕花瓷的秘技就不能随便传授给外面的工匠,官窑的款识也一定得和其他民窑不同……”
看着陆贞信心满满的模样,孝昭帝的心情也跟着大好,想着在自己的手上即将完成一件利国利民的大举,孝昭帝的心情亦是激动万分,他立即吩咐陆贞,“好,你回去好好想想,写个详细的折子陈上来,只要合理,朕就都准了。只是别太着急,你大病初愈,可不能累着了。”
陆贞点了点头,跟孝昭帝又说了一些自己的想法,这才告辞。离开昭阳殿,陆贞并没有多做逗留,立即就去内侍局复命,虽然说她已经被王尚仪停职,但是离开了这么些时间,到底还是必须回去露个脸的。而且现在又有了官窑的事情,尽管不涉及内侍局,可是王尚仪作为自己的上司女官,若是一无所知,还不知道会生出什么样的麻烦来。
这一回,王尚仪听到她的话并没有多加为难,因为她也是不敢为难的,只是神色复杂地看了陆贞一眼,说道:“既是皇上圣命,本座当然没有二话。”
报告完毕,陆贞便没有多加逗留,立即准备告辞,没想到却被王尚仪叫住。她的神色依然复杂,只是将陆贞细细打量了一眼,这才说道:“你的停职,从今天起也取消了吧。新一批的宫女已经进宫了,正在用勤院训练呢,各司都去挑过人了。你这个司衣司的主官也可以亲自去选一选,别误了好苗子。”
闻言,陆贞不禁愕然,心里纳闷得很,但是她随即又做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王尚仪是萧观音的人,现在让她复职,应该也是萧观音的主意。或许是萧观音觉得沈嘉敏已经是准太子妃,所以不用对她多加为难了吧。想到了这一层,陆贞便坦然多了,低头行礼道了句,“谨遵上令。”这才退出房间。
出门走了几步,玲珑就忍不住心里的疑惑,问道:“大人,王尚仪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
陆贞淡淡一笑,随口答道:“或许是陛下跟她打过招呼吧。”
陆贞并没有急着去用勤院,因为官复原职,自然必须回司衣司一趟,一来,是让司衣司的宫女们知道她已经回来;二来,也是将这些日子耽搁的事务查看一下。没想到的是,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阿碧虽然将司里管得很好,却将她立下的规矩丢到了脑后,说到每十日送一次工作的日志,宫女们的脸色立即变得微妙,这一次,她不再顾虑阿碧的面子,立即勒令她们补齐。
又是一番折腾,当陆贞到达用勤院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许久,远远地就看到杨姑姑板着脸,凶巴巴地对着一帮小宫女们训话,那些稚嫩的脸上浮现的诚惶诚恐的神色,让她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没想到一进门,就听见杨姑姑在拿她当作靶子,“看到没有,一年之前,她也不过是跟你们一样,只是个小小的见习宫女!但只要肯上进,到现在,已经是七品典饰女官,就连我见了,也得叫一声大人!”
迎着宫女们艳羡的目光,陆贞走上前深深地对杨姑姑福了一福身,恭敬说道:“陆贞参见杨姑姑!”复又站直了身,这才回头对着小宫女们说:“记住,只要是从用勤院出来的人,不管是几品女官,见了杨姑姑,都得恭恭敬敬给她老人家行礼!”
如此立了一下威,宫女们对杨姑姑自然是服服帖帖。陆贞知道新人入宫必然有很多事情需要安排,故也没有耽搁杨姑姑的时间,只同她寒暄了几句便独自一人踏上回廊。熟悉的景色,熟悉的声音,循着时间想了想,陆贞忽然发现自己进宫竟然也有一年多的时间,禁不住感叹时光流逝的无情,再仔细想想自己的年纪,不禁莞尔——自己竟有如此老气横秋的念头,其实她今年也不过才十八岁罢了。
陆贞在用勤院一番的走动并未有多少收获,倒是碰到一个名唤琉璃的宫女,因为说不准官话,被其他新人排斥,躲在树下哭泣。那一番情形像极了去年的自己,陆贞心生恻隐,鼓励了她一番,并许诺,等她当上一等宫女,考女官升级考试时她愿意做她的举荐人。
没想到一回到青镜殿,陆贞却见到了一个不速之客——沈嘉敏。
看到沈嘉敏站在庭院中央,高傲地扬着头看她,陆贞不自觉地就想到了锦香楼的一番对白,随即便跟着想起沈嘉敏与高湛的婚事,陆贞的心里生出一股不适感,却还是将她引进房间,这才开口问道:“沈司珍,好久不见,不知有何贵干?”
“当然是有事找你。”沈嘉敏态度出奇的平和,说话的口气虽然还是高傲,却也没有从前的盛气凌人,这让陆贞有些诧异,却见她伸手从怀里取出一幅丝绢交到陆贞面前,说道:“那天把你骗出宫的事,对不住了啊,不过你既然平安回来了,也就别再往心里去了。嗯,事后我爹也说过我了,以后我是要做太子妃的人,自然不能那么小气,喏,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陆贞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来,一边问,一边展开那幅丝绢,只见上面画的正是自己去过的太子府,她抬起头,心里的疑惑更甚。
这一边沈嘉敏往后退了一步,自顾自地在主位坐下,俨然就是一副太子妃的架势,“你的出身虽然不怎么的,但到底是太子殿下的心上人。所以,我想了想,以后还是给你一个侧妃的名分吧。以后都是要做姐妹的,你只要对我恭敬点,我也不会为难你的。喏,这是马上要建好的太子府图则,你想住西侧院呢还是东侧院?我到时候留出来给你。”
陆贞这才明白沈嘉敏的意图,也跟着明白沈嘉彦还没有将事情的真相透露给她。她原想告诉沈嘉敏真相,忽而又想起孝昭帝的话,便不打算揭破,只是扫了一眼图,而后微笑着抬头,“沈大人过来的事,不知道太子殿下知不知情?”
闻言,沈嘉敏有些不自在,事实上来找陆贞也是她临时起意,她知道高湛对陆贞的感情,自然也知道,就算自己做了太子妃,高湛也不可能放下陆贞不管。虽然说沈嘉敏恨死了这个妖精,可是日后同住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虽然她是正妃,陆贞有高湛的宠爱,如果真和陆贞为难起来,自己的日子也不好过,所以才起了这个心思。现在陆贞问起来,沈嘉敏也不知如何回答,顿了顿,才心虚地说道:“这是府里女眷的私事,用不着他知道!”
陆贞淡淡地看了沈嘉敏一眼,客气地说道:“既然殿下他不知道,沈大人还是请回吧。等你哪天正式有了太子妃的名号,再来邀我不迟。”说着,就将图送到了沈嘉敏的面前。
眼看着自己的一番好意吃了闭门羹,沈嘉敏大怒,“陆贞,你可别不识抬举啊!”
“哪里,我很识抬举。只是沈大人,你这图恐怕画得不对吧。” 陆贞不卑不亢地指着图画,逐一说道:“这个地方不是西跨院,而是太子殿下的书房;这个地方也不是含香阁,而是府里的演武场。大人,这幅图恐怕画得太久了,你想当好太子府的女主人,恐怕还得多做做功课才行。”
“你!”随着陆贞的讲解,沈嘉敏的脸色也就越来越难看,待到陆贞说完,她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致,一把夺过丝绢,气不可抑地站了起来对芳华说:“咱们走!”
看着沈嘉敏怒气冲冲地离开,陆贞反而松了一口气,此刻的她整个心思都塞满了官窑的事情,根本就无暇理会沈嘉敏的纠缠,反正,她相信高湛和沈嘉彦最后一定会为她解决这个麻烦。
想到这里,陆贞也不敢耽搁,立即着手安排官窑事宜,首先头一件,就是将孝昭帝的旨意传达给工匠们。
听到这个消息,工匠们一阵欢呼,连日来的辛苦终于有了进一步的进展,任谁都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激动。陆贞看着工匠们欢天喜地的笑容,安静地等着他们平静下来,这才说道:“从今天起,你们就是官窑的管事师傅了。等窑口一建好,你们都搬出宫去。记着好好教徒弟们手艺,学会的人越多,咱们北齐的瓷业,就越兴盛!”
那个唤作李大胆的工匠立即问道:“那陆大姐,你就不怕你吃饭的手艺变得不稀罕了?”
陆贞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说道:“官窑里雇的工匠都签了死契,要是敢泄密,不但脑袋不保,还要株连九族,所以他们肯定不敢。再说,白瓷的配料只掌握在你们几个手中,只要你们不泄露出去,这就是个永远的秘密。”
工匠们一听马上点头,李大胆更是拍着胸脯表忠心,“放心吧,咱们的嘴,比泥糊的还紧!”这个比喻虽然恰当,可是听起来却滑稽至极,于是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陆贞伸出双手往下压了压,又继续说道:“至于雕花,一开始我也只会让你们负责宫内的瓷器的雕刻,那些民间用的瓷器,就让外面的工匠学着雕点不难的花纹就好了,谅他们也没那么快学会。各位,我的手艺虽然毫不藏私地教给了你们,可你们是管事师傅,自然得有自己的一份打算——哪些该教,哪些不该教,最好都互相商量一下,写个章程出来告诉我,作为以后官窑的规则。当然,既然是管事师傅,我也不能亏待了你们,我跟皇上请过了旨,只要官窑正常运作,以后你们几人,除了宫里的俸禄外,每年另加十两黄金的红利!而且,特许在宫外居住。”
这样的奖励,莫说是普通人,就是当官的也未必有如此丰厚,不等陆贞的声音落下,工匠们又忍不住激动起来,李大胆眼中更是泛着泪花,连声音都带着哭腔,“陆大姐,你可真是个好人!钱还是小事……我可真没想到,我们这种签了死契的宫奴,这辈子居然还能出宫置一个家……”
陆贞无奈地摇头,“好啦,又不是女孩子,就别掉眼泪了。大家快坐好了,今儿有空,我正好给大家讲讲雕花瓷的泥坯要怎么风干……”
众人一听,立即就端正了身体,凝神听陆贞解说,就算没有那些丰厚的奖励,单单烧瓷这一项能够学好,就已经可以算是这辈子衣食无忧了。
而此刻的陆贞心里头也是装满了激动,瓷土有了,皇上也准了官窑的建立,接下来,只待第一批瓷器安全出炉,那么一切就大功告成了。一想到那些雪白的瓷器将为北齐子民带来那么多的好处,陆贞便有一种迫不及待的感觉。
官窑兴盛,好瓷千万,这是陆贞向祖师爷陶朱公的祈愿,更是她对上天的祈祷,只希望,一切都可以如同希望的那般顺利。
接下来的日子,陆贞全身心投入到第一批瓷器的烧制中,终于等到了进窑的那一刻。
工匠们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目不转睛地看着陆贞巡视一排排摆好的瓷器泥坯。许久之后,终于等来了陆贞的命令,“进窑吧。是成是败,就看这一回啦。”
李大胆看着陆贞脸上无法抑制的紧张,为了安抚她,也为了给自己信心,便一拍胸脯保证道:“放心,肯定没事!”当然,李大胆这么说,也是有缘由的,他低下头悄声朝陆贞说,“告诉你一件事,其实昨天,我们几个兄弟就悄悄试烧过一窑了,连孙家的老师傅都说,不比他们的差!”
没料到李大胆他们居然还留了这一手,陆贞本能地叫出声,“什么?”
李大胆赶紧解释道:“那还不是为了今天万无一失嘛,咱们官窑说什么都得在皇上面前露个大脸,一炮打响,才有赏金不是?”
听着李大胆的理由,陆贞真不知道是该骂还是该夸,最后,还是摇了摇手,说道:“行了,看今天的吧。”
那一边,听到陆贞的命令,工匠们早已经将瓷器泥坯送进窑里,陆贞目不转睛地看着窑口熊熊的火焰,仔细注意着上头的温度,一会儿便吩咐道:“继续加柴,火温千万不能低了。”
工匠们连忙应了声是,立即添加柴火,那火苗一下子就窜了出来,陆贞本能地退后一步,满意地点了点头。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到了出窑的时候,陆贞盯着窑口,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一刻也不敢松开,额头沁满了汗珠子,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可是依旧不敢松懈,一直到那雪白的瓷器放在了面前,陆贞还是将嘴唇抿得紧紧的。
再看他们烧好的瓷器,周身雪白雪白的,颜色剔透诱人,陆贞拿起一只瓷瓶认真地看着,摸着,心里头充满了无限欢喜——成了,真的成了,这么漂亮的颜色,就算是送进后宫,也不会比南陈的瓷器差!阿爹,您看到了吗?我们北齐的白瓷终于被我烧出来了,请您再多等一段时间,继续保佑女儿吧,只要雕花成功,那么女儿就可以为您报仇了!
陆贞心里在激动,可是脸上却依然严肃得很,口中还挑剔道:“不错不错,虽然还有点气泡,底足的釉包得也不算特别好,可毕竟是成功了!”
李大胆听到这个评价,不敢得意,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往后我就继续这么干?”见陆贞点了一下头,他深吸了口气,大着胆子说道:“陆大姐,你不是说要专心搞什么雕花白瓷的事吗?这段时间你就不用老出宫来了,这儿全交给我,我保证给你弄得好好的!”
陆贞哪里还有不相信的,眼前的瓷器就是最好的证明。她想了想,是觉得自己需要腾出点时间来将雕花白瓷的事情解决掉,便笑着点头说道:“好啊,你要是能把这件事做成,我回头就禀告皇上,升你当总管事!”
李大胆一听,立即开心地拍着胸脯保证,“陆大姐,你放心,这事儿一定能成。”
陆贞看着他信心十足的样子,微微笑了笑,双手握紧了瓷瓶的瓶身,这才觉得周身酸痛,可是她依然不敢怠慢,再度将一些需要注意的事情向工匠们吩咐好,又视察了一圈,这才离开。
一回到宫里,陆贞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将这件事告诉高湛,没想到才到半路,就在御花园遇见同样来找自己的高湛。
二人一直走到小路,陆贞这才拉着高湛的手,抑制不住心里的兴奋,“成了!”
高湛先是莫名其妙,随即回过神来,“你是说官窑的瓷器?”
“是,是!阿湛,我成功了!” 陆贞开心地点了点头,努力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继续兴奋地说着,“要不是这次烧的瓷器都是大件的,我真想给你带一件进来看看。我怕工匠们骄傲,故意没怎么夸他们,可那些瓷器,真的挺好的。”
看着陆贞因为开心而涨红的脸,高湛的心里也跟着欢乐起来,他伸手拉住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取笑道:“看你高兴成什么样了?”
陆贞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我是有些忘形了,没想到邢州瓷土的品质这么好,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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