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之夜,宫里也是极为热闹,到处都是鞭炮之声。陆贞也和丹娘兴奋地站在青镜殿的走廊外看小太监们在庭院里放鞭炮,两人说起了闲话,陆贞给丹娘讲:“我虽然没去成,但听别人说,萧贵妃当时面如土色,回宫的路上,也不像原来那样耀武扬威了……”
丹娘对陆贞佩服得五体投地,咂舌道:“哎呀,太厉害了太厉害了,姐姐你真能干!要不,你干脆教教我,我也要跟学着当女官!”
陆贞心情极好,便取笑丹娘道:“咦,去司膳司做事,不是只要有一张嘴就够了吗?”
丹娘推了一把陆贞,“你又欺负人!”眼神落在窗台上,那上面放了一朵小黄花,丹娘又向陆贞使了个眼色,“啊,那他要来,元禄也肯定会来,我去欺负元禄去!”她一边说一边先走开,将人都先支了出去,陆贞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发,一边整理一边走进了房间,先在窗子上挂上一根黄布条,并点燃了一炷香,暗号都准备好了以后,这才略带急切地等着高展。
不一会儿高展就悄悄推门走了进来,陆贞快走几步到他身边,和他还有几步时又含羞地站住了,叫了一声,“阿展。”
她看了他一眼,低着头问他:“你怎么还在宫里,过年也不回家祭祖?”
高展却先着急地说:“今天没人去司宝司找你麻烦?”陆贞不解地摇了摇头,高展又问,“内侍局也没发生什么事?”
陆贞疑惑地说:“没有,出什么事了?”
高展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没什么事,只是……以后你要小心一点,要是突然有哪个宫的娘娘找你麻烦,你立刻要叫人通知丹娘来找我。”
陆贞顺口说:“哪个宫的娘娘?”她一下醒悟过来,“你是说含光殿那边?”
高展看她反应极快,知道今日之事一定是她的主意了,点头道:“把话说开了也好,祭天大典上凤冠那件事,是你做的吧?”
陆贞看他话里隐隐有批评自己的意思,一抬头倔犟地说:“是又如何?她要步摇,我就给了,难道这也有错?”
高展叹着气,摇头说:“你……唉,阿贞,你一向挺聪明的,这次怎么这样糊涂?得罪了萧贵妃,对你有什么好处?”
陆贞看他帮萧贵妃说话,有点不大高兴,又想起自己所受的委屈,更加生气,“又不是我要故意得罪她,是她老是没来由就想把我折腾死!昭阳殿是这样,十二步摇也是这样!总不能每次她害我时我都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吧?”
高展听她这么说,不自觉地抬高了声音,“你至少可以先跟我商量一下。”
陆贞不明所以,看他对自己喊,不服气地说:“找你商量又有什么用?你只是个侍卫,她是后宫之主!你不用怕,这次的事太后娘娘已经说了,她会为我撑腰的!”
高展急了,一把上前抓住她的手,生怕她跑开了似的,“太后!你怎么跟她扯上关系了?”
他力气极大,又没控制,陆贞吃痛,“你,放手!”她挣脱着高展,“我跟太后娘娘非亲非故,能有什么关系?只是她老人家心好,跟我说了,要是萧贵妃再无缘无故地欺侮我,她一定会帮我做主!”
高展却不知怎的,气得不打一处来,“你……你怎么那么傻?太后她,太后她根本就不是一个好人!你忘了她原来怎么欺压周太妃了?”
陆贞一时语塞,想起之前的事,可是又不愿认错,强辩着,“那又怎样?在宫里,谁的手是完全干净的?”
高展却不以为然,教训着她说:“你太糊涂了!观……萧贵妃她虽然有些小心眼儿,但绝对不是恶人。太后她装腔作势,杀人如麻,你跟着她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陆贞被他最后一句话刺伤了,又见他一点都没关心自己的意思,怒火中烧,“什么叫没有好下场?高展,你怎么能这么说话?你明明知道王尚仪是萧贵妃的人,她前前后后整过我多少次!我当然知道太后也不是活菩萨,但她至少不会像萧贵妃一样不分青红皂白地就想要我的命!”
高展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陆贞,“你……你不知道娄太后有多心狠手辣,总之,你以后给我离娄太后远一些!”
陆贞却开始反唇相讥,“给你?你是我什么人?你凭什么这么对我说话!”
两人一见面就开始斗嘴,越吵越烈,吸引了外面的丹娘和元禄都躲在门外听起来。
高展见陆贞连这种生分的话都说出来了,气得一把拿起一旁的瓷器摔在了地上。
陆贞怒道:“高大人,你有脾气,用不着在我这儿发!”窗外此时却响起丹娘大声说话的声音,“没什么,是我不小心砸了东西!”
陆贞心里一惊,心想这番大声一定是惊动了外面的宫女,她赶紧推开了后窗,又低声说道:“丹娘的提醒你也听到了,现在你可以走了!你放心,以后无论是太后那边还是贵妃那边,我都会敬而远之,省得再气坏了你这位高大人!”她始终不再看高展一眼。
高展这才醒悟过来自己话说重了,他拉不开面子,咳了咳说:“我也是为你好,才跟你这么说。你要是嫌我多嘴,就当我没说过。好了,已经很晚了,我得走了。”他也赌气从窗子里跳了出去,陆贞看他只知道说自己,一点都没有关心自己,不禁又气又恼,伏在桌上放声大哭。
丹娘怯怯地提醒她,“姐姐,他们走了。”
陆贞气得拍着桌子,哭着说:“走了就走了,最好永远也别再来!”她哭得伤心,丹娘也不敢进门安慰她。
就这么哭了一夜,陆贞第二日强自打起精神去司宝司,才处理了一会儿事,娄尚侍又带着一干人等满面笑容走进来,一看到陆贞,就笑嘻嘻地夸奖她,“陆贞,你这次做得很好!这些东西,是太后她老人家赏给您的新年礼。”
身后的人将一堆金银珠宝都抬了进来,放在了案上,陆贞恭敬地回礼道:“谢太后娘娘赏识,下官年纪小,拿着这些东西也没用,还是请尚侍大人留着吧。”
娄尚侍笑着说:“快收着吧!在宫里,哪个地方不用钱?”她眼珠转了转,走近陆贞几步,小声说:“皇上现在虽然对你不错,可你也要加把油啊,这几天也没看他宣你去昭阳殿,是不是……”
陆贞心想,高展说得果然没错。她急忙分辩道:“大人,皇上他只是拿我当朋友看!”
娄尚侍却带着一抹笑容暧昧地说:“好好好,朋友就朋友,你也真是的,在本座面前,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陆贞正色道:“大人,我和皇上真是清清白白。我可以发誓,过去、现在、以后,都没有那种关系!”娄尚侍也就不说了,以为她是姑娘家的脸皮薄,只是笑着,“哎呀,你看你,好好的赌什么咒。对了,长公主再过不久也要回京了,到时候咱们再一起好好聊聊。”
陆贞一惊,幸好娄尚侍只顾自说自话,也没注意她,“太后娘娘还说了,她很喜欢你,要你没事的话,就多去仁寿殿给她请安。”
陆贞越想越不安,局促地说:“大人,最近我还是少去那边露面吧?”
娄尚侍了然于胸地说:“嗯,你的顾虑也不无道理。王尚仪那个贱人,这几天跟疯狗一样到处寻人错处,你也小心一些。”
她又说:“那本座就先回去了。”
陆贞好不容易松了口气,连忙说:“大人慢走。”但话一说出,她又想起了自己关心的事,“大人,我初来乍到,还不知道身为女官要做什么样的成绩才可能晋升?”
娄尚侍笑着说她:“那么着急做什么?只要你继续忠心耿耿地为太后娘娘办事,肯定少不了你的好处。”转身带着手下的人走远了。
这两日司宝司上下焕然一新,应足了过年的新景象,宫女们却是忙做了一团。
琳琅拿着一盘珠宝匆匆从宝库里走了出来,“找到了!找到了!”
陆贞脸色稍缓,“阿弥陀佛,昨儿才准备好的东西,怎么一转眼就没了?”
玲珑连忙赶过来说:“天知道今年主子们怎么全喜欢拿珠宝当节礼?咱们按常例准备的根本不够!这东西也就是今早给金华殿送节礼的时候拿岔了,回来换的时候走得急,就没放回原来的地方。”
陆贞对着单子,说道:“你查过了,确实是一百串盘楠木挂珠没错?”琳琅连连点着头,陆贞挥了挥手,“快给齐美人送过去吧。”她看着琳琅急急走了,喘了口气,问玲珑:“这是最后一个宫了吧?”
玲珑也累得不行,面露倦意,“是啊,可算是最后一个宫了,每年这个时候命妇一进宫,最乱的就是我们司宝司,上百位命妇,几十个宫的主子,光点数都能点死人!”
陆贞笑着对她说:“你快喝口水吧,今年应该比往年还好些吧?皇上的后宫,到现在也只有五位娘娘。”
玲珑皱着眉说:“可是今年的雪比往年更大啊……”
她一句话刚说,一个内监又冲进了门,看到陆贞在,连忙说:“陆大人在吗?皇上口谕,要给今天进宫朝贺的几位郡主加赐节礼,让你赶快准备十枚玉镯送到玉明殿去!”
陆贞连忙行礼道:“遵旨。”
那内监又说:“我还要到其他司传旨,陆大人你紧着点!”转身就走。
另一边,玲珑已经使唤起了其他宫女,“快快快,赶快去库里领十枚玉镯出来!”
不一会儿玉镯送到了,陆贞检查了一番,对玲珑说:“皇上指名要我跑一趟,你就留在这儿看着吧。”她带着几名宫女托着盘子就往外走去。
大雪纷飞,果然行路艰难,陆贞一行人等走到玉明殿外,却被一个面生的女官拦住了,陆贞疑惑问道:“怎么皇上不在这里?”
那女官说道:“皇上临时去了含光殿,说要在那和贵妃一起召见郡主们,你直接送到那边去吧。”陆贞也不疑心,带着宫女们又往含光殿赶去。
站在含光殿门外的女官正是阮娘,陆贞迟疑了下,还是上前施礼道:“陆贞奉皇上之命,送来赐给郡主们的节礼,请姑姑代为通传。”
阮娘点了点头,“你直接拿给我吧。”陆贞见她身后的小宫女都过来接过了盘子,送进了殿里,也就放下了心,一路离开了含光殿。
一行人走在宫道上,陆贞身后的小宫女一直竭力把伞举到她前面,陆贞回头笑着看她,“你不用老顾着我,自己也遮着点。”
身后传来了王尚仪的声音,“前面的可是司宝司陆贞?”
陆贞愕然,停住了脚步,“正是。”已看到王尚仪带着大批宫女奔来,却不知为何,眼中却已看到宫女盘里托着的玉镯,王尚仪走近了,冷冰冰地说:“陆贞,你看好了,这里面放的,可是你为郡主们准备的节礼?”
陆贞查看一番,确是让自己送去的玉镯,也不觉哪里有问题,便答道:“是,有什么不对吗?”
王尚仪却一声大喝,“跪下!”
陆贞一惊,也只能跪下。
王尚仪冷笑着说:“你犯下弥天大罪还不自知!身为司宝司女官,竟敢妄顾宫规,于元旦三朝惑乱节令,罪不可赦!”
陆贞听她这话说得极重,惊得颤着声音说:“下官愚昧,不知所犯何罪?”
王尚仪哼了一声,“《宫规》第二篇第三十七条,你不记得了吗?”
陆贞努力回忆着,“天时金玉,各有所感,为正节令,故每临冬至,宫中诸人,皆改金银,未至夏至,禁用玉饰……”背到这里,如被雷击。
王尚仪厉声呵斥道:“原来你还记得《宫规》!现在还是隆冬,你却故意把赐给郡主们的节礼换成了玉镯,意图陷害贵妃娘娘,实在居心险恶至极!”
陆贞着急道:“我没有!明明是皇上派人来告诉我,说要我们准备玉镯当节礼的!”
王尚仪止住她的话,“还敢嘴硬!皇上向来不见女眷,又怎么可能下旨要你准备玉镯!贵妃娘娘传旨时,明明说的是金镯。”她身后闪过刚刚来传旨的内监,“陆大人,刚才我明明说得很清楚,娘娘要的是金鐲,你怎么就能听岔了呢?”
陆贞急道:“你胡说,你当时明明说是玉镯,司宝司的人都可以作证!”
那小内监却一脸害怕地说:“陆大人,你犯了大罪,干吗不诚恳认罪呢?娘娘向来恩慈,又不会要你性命。司宝司上下都是你的人,当然会帮着你说话,好在我手上还有一份证据!”
他好像准备过一般,从怀里摸出一张凤诏,“这是传旨时娘娘就写好的凤诏,上面写着各司要补加的节礼数,你当时不是还看过吗?”
陆贞气愤地看着她,“我根本没有看过,这是假的……”
王尚仪逼前一步盯着她,“陆贞,你胆敢口出狂言,污蔑凤诏有假?”
陆贞突然明白了过来,“原来你们根本早就设好了陷阱!”高展果然说得没错,自己得罪了贵妃,这一切是早就设好了,等着自己跳进去。
王尚仪也不否认,“你还是那么聪明,只可惜……”她冷冷地笑了,挥手让身后的人押着陆贞一路走到内宫门外,“司宝司掌珍陆贞,奸滑险恶,欲以玉器扰乱天时,其心可诛!因苍天有好生之德,故本宫特免其死罪,仅令其长跪于阖闾门外十二时辰,以儆效尤!”
她收到了诏书,又冷冷地放下了话,“你放心,皇上和太后今日都忙着要接见外臣,就连你那位那尚侍姐姐现在也去了宫外。你就安心留在这里欣赏雪景吧。”
陆贞看着她,不说一句话,王尚仪十分得意,大笑着带着人走远。雪花纷纷落在了陆贞的头上和身上,没有多久的工夫,她的身上就积了厚厚的一层,这时节是最冷的时候,不用多久,她的指甲都泛出了青紫色。
陆贞的目光落向了远处——不知道丹娘知不知情,能不能找来高展救她,可是高展只是一个小侍卫,又怎么能对抗得了贵妃娘娘的旨意呢?
天色也渐渐暗了,她只觉得透心的寒冷,眼前一黑,心里一阵酸楚,“爹,杨姑姑……阿展,对不起……”她倒在了雪地里,昏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有了一点模糊的意识,只觉得一个温热的身体抱住了自己,耳边却尽是喧闹之声,她喃喃叫了一声,“阿展。”
那抱着她的人正是高展,他心痛地喊着:“阿贞,你再坚持一下,我马上就找人来救你!”但陆贞又陷入了昏迷之中,再也听不到了。
一根银针扎入了她的手臂,陆贞逐渐有了意识。她努力睁开了双眼,映入视线的是高展焦急的脸,不禁感动得差点流泪,叫了一声,“阿展。”但恢复了意识,她又着急地坐起了身,“是你救了我?不行,不行!”
她一把抓着高展的手,“你快送我回去,别让贵妃知道,不然她一定会对你……”
一句话刚刚说完,气急攻心,又昏了过去。
这一觉昏昏睡去,不知时间过了多久,陆贞再次醒来,只看到身边站着一个陌生的宫女,那宫女看到她醒来,赶紧上前,“大人,您先别动,您受了冻伤,又得了风寒,还得好好休养。”
陆贞挣扎着坐起来,问她,“你是谁?这又是哪里?”
那宫女却不回答她,只是帮她盖好了被子,陆贞回想起自己有意识的几个瞬间,高展救了自己,她又追问那宫女:“我是怎么来这的?是谁救了我?”
那宫女也不答话,只是说:“大人,您先喝药吧。”端着药碗递到了陆贞嘴边,陆贞只有把药喝了。那宫女把药碗交到身边的宫女手上,又扶着陆贞躺下,说:“大人,您先好好休息,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陆贞满肚子的疑惑,又怕高展有什么不测,着急问道:“不行,你得马上告诉我,阿……高展,他怎么样了?我记得是他救的我。”
那宫女眼中划过一丝讶异,很快又恢复了不动声色,“奴婢不知道,奴婢只是奉主子命令,好好照顾您。”
陆贞无奈地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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