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一个圆圆脸的宫女阴阳怪气地落井下石,“这可糟了,这可是做给丽嫔娘娘的呀。她脾气一向不好,要是被她看到了……”她欲言又止,可是话里的意思清楚无疑。
陈秋娘急急地说:“肯定是有人故意陷害我!陆贞,你还记得吧?昨天临走的时候,我随便把鞋放在桌子上,还是你跟我说怕沾了灰尘,帮我放在篮子里的……”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目光凌厉地看向了站在一边看她笑话的阿碧,“是不是你?上次你就故意……你干吗老害我?”
众人都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阿碧。阿碧面带讥讽地看着陈秋娘,“难怪别人老说你是只疯狗,昨晚我是第一个走的,哪有时间理你?”
陈秋娘更加肯定了心里的判断,又看众人都用幸灾乐祸的眼神在打量着她,又是害怕又是委屈,眼泪立时流了出来,含恨说:“不是你那是谁?我知道,你们都不喜欢我,都想让我遭罪……”
陆贞本来一直都没有说话,她的目光在陈秋娘的鞋面和自己的来回看了几遍,两人的鞋面都放在她的篮子里,她心里明白了过来,但大庭广众之下不便明说,便走到陈秋娘身边,拿起自己的鞋面塞到陈秋娘的怀里,“别哭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你不用急,我这双绣鞋已经差不多绣好了,你先拿上去交差。丽嫔娘娘这双,就说是我绣的,出了事,我来顶着。”
陈秋娘口里推辞着,手里却紧紧地抓着鞋面不放,“不行不行,要是娘娘她怪罪下来……”
陆贞柔声安慰她,“没关系,我自有办法。”
两人还在说话,宋姑姑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了,大声催促着宫女们,“还围在一起做什么?大家手快点,正午之前,这批绣鞋都得交上去!”她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了陆贞手里拿着的陈秋娘那块染血的鞋面,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
陆贞对她深深看了一眼,没有接话,却走到了一边的书桌上,找了几种颜料调起了颜色,没一会儿,她就提起了笔在鞋面上开始画起来。
宋姑姑不明所以,但她难免心虚,厉声问陆贞:“陆贞,你又在搞什么花样?”
陆贞抬起头看向她,一字一句地说:“姑姑,有人下手要害我,我总得想法救救自己的命吧?”宋姑姑一时词穷,竟然半天都说不上话来。
陆贞没理她,又继续在鞋面上画起来,几个和她关系好的宫女都围到她身边,好奇地看她到底在做什么。只见这短短的时间,陆贞已经把那两块血迹变成了一只蜜蜂和一只蝴蝶围在菊花旁边,宛若天成。阿宁兴奋地说:“对!在这再加几针黄线和黑线,这蜜蜂就更真了!”
陈秋娘看她化腐朽为神奇,破涕为笑,“太好了,陆贞你的手真巧!”
她的话刚说完,杨姑姑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原来杨姑姑在众人没发现的时候已然来了殿里,冷眼旁观许久,此时走到陆贞身边,拿起她刚画完的鞋面细细端详起来。大家看她一脸的严肃,都不敢再说话,整个殿里安静得就好像从未有人来过一样。
陆贞细细看她并没有生气,恭敬地说:“是,奴婢小时候曾经听我娘说过,前朝有位画工不小心污了扇面,也是这样补救的……”
杨姑姑深深看了一眼,许久才说了一句肯定的话:“做得不错,这样鲜亮的活计拿上去,丽嫔娘娘可是要出尽风头了。”
一旁为陆贞担心的宫女们也轻松下来,都围到杨姑姑身边唧唧喳喳着说东说西的。陆贞却一脸平静,她的眼神找着宋姑姑的身影,看到她恨恨地转身走了,这才流露出一丝笑意。
杨姑姑带着怜爱的表情对身边的小宫女们说:“好了,大家都快去干活吧,别误了时辰。”众人这才意犹未尽地纷纷散了。看人都走了,陈秋娘悄悄地把陆贞拉到一边,面有难色地说:“陆贞,有件事,我想求你帮忙……”
陆贞好奇地看着她一张脸都憋得通红,“什么事儿啊?”
陈秋娘扭扭捏捏了半天,才不好意思地说:“你知道,上次我因为……你那个事,被尚侍大人打过,别人说,像我这种人,以后考试的时候,八成都会考不过。可我家里境况不好,全家人都指着我能够待在宫里,要是我这次能在丽嫔娘娘面前出个头……”她一边说一边打量着陆贞的脸色,自己也越说越觉得自己不太像话。
陆贞爽快地把鞋面塞给了陈秋娘,“这算什么事啊,这鞋本来就是你做的嘛。”
陈秋娘一愣,没想到陆贞这么痛快,有点难以相信地看着她,眼泪又流了出来。她感激地对陆贞说:“你真是个好人!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
她给陆贞深深鞠了一个躬,快速地拿过鞋面回到一边绣起花来。陆贞笑着摇了摇头看着她。阿宁看陈秋娘走远了,才走到了陆贞身边,有点抱怨地说:“陆贞,你也太心好了,那明明是……”陆贞笑着对她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又小声对她说:“别让人家知道。在宫里,谁都不容易。”
她没注意到杨姑姑其实没走远,正站在角落里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
日暮时分,忙完了手头工作的小宫女们在用勤院里嬉笑着,虽然还在练习一些礼仪,但众人有说有笑的,好不热闹。杨姑姑坐在一旁看着她们打闹,偷得浮生半日闲,就随她们去了。远处的盛宴的丝竹之声渐渐变弱,乃至不见,那份欢乐悬在天边,听起来那么近,可是放眼望去,四下里一片尽空,不知道触手之处会在哪里。
杨姑姑的眼睛看向了远处,冬天也快结束了吧。远远地,一个宫女急急地走进正殿,一直走到了她的身边,凑到她耳边小声说着话,杨姑姑的神色立刻庄重了起来,往外迎出去。没多久,司正女官就走到殿外。杨姑姑毕恭毕敬地行着礼,“奴婢参见司正大人。”
司正女官平和地说:“起来吧。”
杨姑姑站起了身,低着头小心翼翼地问:“不知道大人今日驾临,有何吩咐?”
司正女官依然平和地问她,就好像在闲话家常,“太后娘娘要我来用勤院问一问,今天菊花宴上各位娘娘的绣鞋,是不是都是你们这儿做的?”
杨姑姑陪着司正女官进了殿里,听到她这般问,赔着笑回答:“是。奴婢的确是按照司衣大人的吩咐,安排这些见习宫女做的。”她指着殿里的宫女们。众人都不再说话,只是看着这一行人。
司正女官点了点头,低声问:“那给丽嫔娘娘做鞋的,又是谁?”
杨姑姑指着远处的陆贞几人,“是她们这几个。”
司正女官的目光投向了她们,走近了几步,眉毛一挑,“哦,我倒要看看,是谁生了这副巧手。”
她渐渐走进了宫女里,正在练习的陆贞认出司正女官的服色,忙起身垂手而立,其他小宫女见她如此,也纷纷效仿。
司正女官打量着几个人,出言问道:“丽嫔娘娘绣鞋上的花样,是谁绣的呀?”
众人只道陆贞的才华让太后看到,这下有奖赏了,说不定就此飞黄腾达,纷纷用羡慕的眼神看向了她,只有阿碧咬了咬唇,将嫉妒的眼色收到了眼底。陆贞却推了推陈秋娘,鼓励地看着她。陈秋娘本来还在犹豫,得到陆贞默许,脸上一喜,上前一步,“大人,是奴婢做的。”
司正女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些个蜜蜂、蝴蝶什么的,也是你想出来的?”
这次陈秋娘答得很快,“正是奴婢所想。”
阿宁在一旁脸色一变,准备说话,陆贞早就看着她,赶紧拉了拉她的衣袖,给她使了个眼色。阿宁看陆贞这般,只好有点不服气地看了陈秋娘一眼,鼓着腮不言不语了。
司正女官又问道:“你是怎么想出来的?是不是有谁给你出过主意?”
陈秋娘有点心虚,但还是挺了挺身体,“没有别人给我出主意,奴婢只是偶然看到花园里的蜂蝶,想要别出心裁,才自己绣了这两只蜂蝶。”
听到她这么说,司正女官微笑着说:“你倒是聪明……”
像是提前得到了奖赏一般,陈秋娘欣喜万分地说:“谢大人夸奖!”
司正女官笑了笑,“太后赐你御酒一杯,快谢恩领赏吧。”此言一出,众宫女们都羡慕地朝陈秋娘看去,能得到太后的垂青,这是几世才能修得的好福气,陈秋娘的脸上也洋溢着满足的笑容。唯有杨姑姑脸色大变,她站在人群之后,没人注意到她脸色的变化。
陈秋娘上前一步接过宫女递给自己的酒杯,“奴婢谢太后娘娘隆恩!”一饮而尽后,她站起了身,想了想,对司正女官说:“大人,我还有一事禀报,其实这次绣花的事,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多亏……”杨姑姑脸色大变,想都不想厉声喊她:“陈秋娘!”
陈秋娘吓了一跳,转头不解地看向了杨姑姑,“怎么了?我只是……”她一句话并未说完,脸色就变了几变,痛苦地扼住了自己的喉咙,倒在了地上,身体不停地抽搐着,嘴角却流出了黑血,不一会儿,就停止了呼吸。
众人早已被这一幕惊呆在了原地,陆贞最先反应过来,扑到她身边拼命摇着她,“秋娘,秋娘!你怎么了?”
恐惧和不解写在了她的脸上,她鼓起勇气试图唤醒陈秋娘,但陈秋娘的身体已经渐渐僵硬了。司正女官冷冷地吩咐,“拖下去吧。”早有跟随她的宫女们熟练地走上前来。司正女官转身欲走,“好了,你们继续做事吧。”
杨姑姑追上前低声问她:“司正大人,请问陈秋娘她到底犯了何事?”
她平日里和司正女官交好,司正女官也就顿住了脚步,低声告诉她:“我实话告诉你吧,就因为她绣的那对蜂蝶,丽嫔娘娘在赏菊宴上被大家嘲笑成‘招蜂引蝶’,她人年轻,面子又薄,羞愤之下,竟然寻了短见!等宫女们发现,已经晚了。太后娘娘要我严查处理,如今我只处死陈秋娘一人,也是为了保全你和用勤院。”
杨姑姑脸色一凛,忙深深行了一礼,“奴婢谢过司正大人救命之恩!”
一直等到司正女官走远,她才站直了身,回过头,看到陆贞正呆若木鸡地坐在原地,陈秋娘的尸身早已经被宫女们拖走了,她出声叫住陆贞,“你去我房里一下。”
两人进了屋子,四下无人,杨姑姑这才对她细细说了一番。陆贞早已经泪流满面,却不敢相信地看着杨姑姑,“您是说,陈秋娘是因为那对蜂蝶才被杀的?可那明明是我画的呀……”
杨姑姑压低了声音,“闭嘴!你难道也想和她一样?”
陆贞仍然想不通,“可她是冤枉的,该死的人不该是她……”
杨姑姑冷冷一笑,厉声呵斥她,“那也是她的命!司正大人询问的时候,谁叫她一口咬定,硬说那蜂蝶都是她的主意?我之所以告诉你实情,也就是看在你几次三番都不计前嫌帮她的分儿上。记住,在这宫里,咱们宫女的命就贱得像根草,主子们随便一掐就会断!以后你给我消停点,千万别到处去给她喊冤!”
陆贞精神恍惚地回答着:“是……”
杨姑姑这才放心地吩咐她,“好了,你下去吧。”她看着陆贞渐渐走远,喝了一口水,悠悠地说,“听够了没有?给我出来!”
宋姑姑面带愧色地推开了房门走了进来,不敢看杨姑姑,“姑姑,我本来没想到会这样……”
杨姑姑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辩解,“够了!你这几天是怎么折腾陆贞的,我都看在眼里。之所以一直没说话,只是为了给你留个体面,看看你知不知道分寸。没想到,你的手居然越伸越长,到现在居然搞出命案了!”
宋姑姑吓得赶紧跪倒在了地上,低低地啜泣着,“我也不想呀,可我哪敢得罪尚仪大人……”
杨姑姑看她吓得不轻,一摆手对她说:“咱们这个用勤院,天不理地不管,向来不掺和娄尚侍和王尚仪的争斗,你怎么能这么糊涂,随随便便给别人做枪手?”
宋姑姑头直点,痛哭流涕着,“是我糊涂,可事到如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姑姑,求求你教教我,我这次保证全听你的!!”
杨姑姑对她看了半天,面露不忍,半天才说:“好了,起来吧,咱们两个人一起在用勤院都待了这么多年了,还说什么求不求的?从明天起,陆贞的事,你都全部撩开不管,有什么麻烦,都让我来对付吧!”
她看向了还愣愣站在了庭院里的陆贞,心里叹了一口气: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你能经得住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保护你,是因为你让我想起了故人了吗?现在就看你聪明不聪明了。
陆贞直愣愣地走出了正门,她整个人被连番的变故惊傻了——这杀身之祸本来是要落在自己身上的,却被陈秋娘挡了去,自己亲眼看着活生生的她变成了一具尸体。太阳照在陆贞的身上,她却感到阵阵寒冷。
突然有人站在她身后重重拍了拍她,陆贞吓了一跳,回转头来,却看到阿宁焦急地对她说:“你怎么一直不理我?尚侍大人刚才派人过来,叫你马上去她那儿一趟!”
陆贞忐忑不安地走向了娄尚侍的住处,不知道娄尚侍找自己所为何事。待进了屋里,只见处处精美,用品无一奢华,娄尚侍看她来了,笑眯眯地看向了她,“陆贞,本座早就想找你过来说话,只是忙了这么久,今天才刚刚得空。最近,你在用勤院过得怎么样啊?”
陆贞心里疑团大生,只能小心翼翼地说:“回大人,一切尚可。”
娄尚侍这才入了正题,又问她:“那块玉佩,你一直带在身边吗?拿给我看看。”
陆贞不解地从怀里摸出那块玉佩,递到娄尚侍的手里。娄尚侍微微皱着眉头,拿着玉佩迎着光仔细端详良久,突然一拍桌子,厉声问陆贞:“陆贞,你老实交代,你到底认不认识长公主殿下?”
陆贞一惊,知道娄尚侍已经怀疑了自己,仍然嘴硬着说:“呃,认识……认识呀,这块玉佩不就是……”
娄尚侍看她这么坚持,倒是没有那么咄咄逼人了,只是狐疑地说:“那为什么长公主说不认识你?”
陆贞想了想,硬着头皮说:“这……也许是她贵人多忘事,记不住我这个平常女子……”
娄尚侍面色阴冷地看着她,“你该不会是偷了长公主的玉佩混进来的吧!”
陆贞腿一软,跪倒在了地上,“奴婢不敢!”
娄尚侍哼了一声,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桌面,缓缓地说:“那你敢不敢让我的人拿着这块玉佩去长公主府,跟她问个清楚?”她的目光一直落在了陆贞的身上。没想到陆贞坚定地说:“敢!尚侍大人,你尽管去问!陆贞担保长公主一定记得这块玉佩!”
娄尚侍脸色一沉,“好,腊梅,你现在就拿着这块玉佩,去长公主府走一趟!”她随手将玉佩交给了一旁的腊梅,目光仍是停留在陆贞的身上,“至于你,就先到偏殿去待着,长公主府就在阖闾门外,腊梅最多一个时辰就能回来。到时候,你是真是假,本座自有论断。”
一个小宫女走到了陆贞的身边,招呼着她往偏殿走去。等她进了门,宫女们关上门就先走了。陆贞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走远,双腿一软,直直坐到了地上,心里不停地念叨着:“怎么办?怎么办?万一长公主根本不认那个玉佩……”
脑子里忍不住想出自己被杀头的画面,陆贞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她安慰着自己,“要不,我直接问长公主大人认不认识高展?高展既然有她的玉佩,又说是家传的,没准跟她真的有什么亲戚关系……不行,冒名入宫是死罪,我不能连累他!”
一时间千百个念头在脑中闪过,她一咬牙站起了身,“待在这儿,肯定没活路,我得想办法混出去!”
想到这里,她精神了起来,透过门缝往外看去,有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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