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刀的手被汗水弄湿了。他用牛仔裤把手汗抹掉,加快脚步。
上斜坡时,绫子的步伐放慢,距离马上缩短,还有三米左右。
大食悄悄从口袋拿出握刀的手。只要唰地刺她心脏地带一刀,然后啪地跑掉就行了。
不过是两三秒钟的事。
大食一口气冲上前去……
就那一刻,绫子右手抱着的纸袋,突然穿底了。
“哗!”绫子喊。
苹果啦、柑啦,一下子跌个满地,滚落斜坡。
“啊——”大食想闪开,却要先把匕首藏进口袋。倘若闪向旁边跳起就好了,然而不巧踩到苹果。精彩地栽个人仰马翻。
“哇呜……”
大食仿若踩苹果滑板似的滑落五六米外。
绫子只是哑然呆立在原地……
“真对不起。”绫子战战兢兢地鞠躬。“就是这儿——噢,要你帮我拿进去,没关系吗?”
“反正到了这里。一样的。”大食板着脸说。
他的两手抱着一大堆苹果和柑。
“那我现在开门罗。”
绫子一慌,锁匙又掉了。
大食半惊讶地注视佐佐本绫子。
这小妞何等笨手笨脚哇!
然而不可思议地,他竟然不生气。因为大食本身也是笨手笨脚的,从小遭人多方取笑。
当他看见笨手笨脚的人时,就有遇故知之感,不由想打招呼。很奇妙。
“请进。”绫子终于把门打开了。“呕——屋里很乱哦。”
“打搅啦。”
“请把东西放在那边,没关系。”
“放在玄关?那可不行。厨房在哪儿?不可能距离一公里外吧。”
“嗯。那么就……在这边。”
大食进到屋里;突然觉得这妞儿很天真。
让一个从未谋面的男人进屋里,而且进到厨房……万一男人突然变狼怎么办?
大食突然有“那种”念头。二十岁的女孩,光是杀了多可惜。
若是用匕首逼她脱光衣服……外表看来身材不错嘛。
“请摆在桌上——对不起。”绫子咚地行个礼。
“不,反正我闲着。“
“呃——你跌倒时,有没有受伤?”
“受伤?啊,不要紧,我去洗洗手好了。”
“好——在那边。我马上泡茶。”
“不必客气,我马上走的。”
在盥洗台,大食边洗手边呓语:“我要杀你啦。”
怎么办?杀她之前作乐一番,还是速战速决?
“有温水出来,真好哇。”
温热的水浸透地僵冻的手,大食突然对这种生活向往起来。
当他用毛巾擦手时,绫子从客厅喊:“请到这边来——茶泡好啦。”
“谢谢。”大食转身要迈步时,差点跟倏地跑出来的什么人相撞。“噢!”
他慌忙闪开……
二人对望了半晌。
“老大!”
“你在这里干什么?”
寺尺拄着拐枚,穿着睡衣站在那里。
“真是好管闲事。”珠美说。“绫子姐姐准备把那个老伯留宿到几时呀?”
“别问我。”夕里子说。
夕里子和珠美傍晚时候出去买年货,正在回家途中。
珠美不厌其烦地嚷着,“请吃请吃,”于是二人走进一间路过的餐厅。
由于绫子罕有地表示她做晚饭,总不能在这里吃了才回家。珠美坚持在这里吃点东西“打底”的理由是;“我担心大姐煮的菜全部垮台嘛。”
“那你吃好了。”夕里子说。“我吃冰淇淋就可以了。点菜吧。”
“OK!”
珠美精神奕奕地开始看菜牌。
夕里子上洗手间时,珠美叫了通心粉。
“还有,士多啤梨蛋糕。”
对女侍应说完后,把菜牌还给她。
环视店内,珠美留意到一个背向自己而坐的男人,正在收起一面镜子。
打扮时髦,相貌倒不怎么样,珠美想,喝了一口水。
“叫了什么?”夕里子回来了。
“通心粉。”
“吃了那个,晚饭还吃得下?”
“别担心,我的肚子不是你。”珠美说。“重要的是,她打算留老头子住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姐姐说要等他复原为止。”
“但你觉不觉得奇怪?既不打电话回家,也不报工作地点联络——通常的情形,他的家人会来接他的呀!”
“是不是一个人生活?”
“那岂不麻烦?万一他想就这样长住下去怎办?”
“怎会呢?”
“人心难测。虽然外表稳重,斯文有礼。”
确实,假如那老人一直住下去的话,夕里子也觉得头痛。
怎么说都好,现在父亲不在,家里只有三个女孩,光是有别人在就够累了。
可是在这件事上,绫子的责任感比普通人强。是因为她的关系,那老人家才跌伤的,因此她一心认为:“我有义务照顾到他复原为止。”
一旦钻了牛角尖就不顾一切,虽不至于豁命,但是她顽固得很。
“这两三天看看情形好了。”夕里子。“看样子他好了很多,到时我来跟他谈一谈。”
“也好。”珠美似乎不太起劲的样子。“既然带回来了,应该带年轻点的。”
“那更危险啦。”夕里子瞪眼。
“对了——不知国友好不好?”
“怎么突然提起他?”
“为你担心呀!二姐。最近胃口不好嘛。”
“是你吃得太多罢了。”夕里子反唇相讥。
女侍应在夕里子面前放下冰淇淋,把托盘里的咖啡端去稍远的桌子。
刚才珠美看到的那照镜子男人的桌子。
“久候啦。”
“谢谢。”男人说。“啊,不要牛奶。”
男人不加糖不加奶,慢慢喝着黑咖啡……
称不上好咖啡,不过,喝的量以这样为适当。
男人从上衣口袋拿出一张照片——佐本木家三妹妹,用圆圈圈住的是么女珠美。
叫通心粉的女孩吧!男人点点头。
应该点好吃一点的东西才是。
因为那将是你在这世上最后的一餐了。
这男人的名字叫小野井。他本来只唤作“小野”,嫌它太普遍了,故此自称“小野井”。
女孩子的说话声很尖,两名女孩的对话,大致上都传到小野井的耳中了。
很好,很好。热心谈话的人不怎么留意味道就吃了。
小野井从口袋中探索。他的指尖碰到一个小纸包,里面包着的是“死亡”。
小野井现年二十八岁,自小就常悄悄地喂毒药给附近的狗和猫,看到它们痛苦就很开心。天生可怕的恶性质。
可是他头脑精明,在别人面前是“好孩子”,很少被怀疑。
有一次搀毒在邻居的狗粮食里,被狗咬到他的脚,这件事决定了他的一生。起初狗主人很怕,之后对小野井的行动起疑,把狗食物交给警察分析。
当时小野井十二岁,他的一家被送出所住的城市。最后父亲失踪,母亲跟一名流氓男子再结婚。他和继父(小野是他亲生父亲的姓)完全合不来,两年后离家出走。
临走前,他在继父所取用的胃药中事先搀了砒霜——其后如何,小野井不知道。
然后,从二十岁左右起,小里井得悉“下一剂毒”就能混饭吃,于是开始了他的下毒生涯。
他喜欢杀人,而且不会让人轻易死去。
他不大量用药,而是刚刚好的份量;看对方痛苦地慢慢死去而自己则乐在其中。
若是那个小妞的话,这个份量就够了,他的直觉很少不对。其后只要等通心粉端上来就行了……
“真是吓一大挑。”大食说。“我以为你在什么地方死了。”
“抱歉。”寺尺坐在客厅沙发上。“我一直不敢打电话。”
“话是这么说……太意外了,居然在要杀的对象家里做食客。”
“没法干嘛,真的腰痛,以为死定了。”
寺尺慢慢地啜着香茶。
绫子受寺尺之托,出去买消炎药布去了。当然,寺尺是为了跟大食谈话而故意差开她的。
“我也在,不如在这里干掉她,一走了之如何?”大食说。
“唔……”寺尺在沉思。
“怎么了嘛。因她救你一个,你就在意了?”
“是的。“寺尺点点头。“当然,工作是工作。可是,她照顾我的病,服侍我。不管时代怎么变,当场杀掉她的事,我做不出来。”
“那,怎办?”
“复原后离开这里,然后重新用莱福枪——”
“不是一样吗?同样是杀人。”
“我知道,可是对我完全不同。”
大食耸耸肩。
“这是你的工作,就照你想做的方式去做好了。”
“抱歉。年纪大了,人就变得顽固啦。”
“不,我也得帮忙呀,我认为我必须代替你做。”大食笑了。
“有件事令我耿耿于怀。”
“什么事?”
“手枪不见了。”
“不见了?”
“嗯。从百货公司的楼梯滚落时,可能飞去什么地方了,我记不起。”
“可是,如果有人发现那种东西.应该向警方呈报才是。”
“怎样说呢?总之,要干也没武器了。”
“原来如此。”大食苦笑。“可是,那小妞也怪可悲的,竟不晓得她救的是一个要杀自己的男人。”
“特别的女孩。”寺尺说。“如今我还不能相信还有这种女孩存在,杀了可惜。”
“喂喂——”
“不要紧,我会收拾她的——好像回来啦。”听见玄关传来响声,寺尺说。
“我回来啦。要不要马上贴药布?”
“不,刚刚才坐下,稍后好了。”寺尺说。“我正在跟他聊天。”
“我这个人真失败,总是给人添麻烦。”绫子说。“掉东西啦,遗失东西啦。二十岁了,连我也不喜欢自己。”
“没有的事。”
“那我告辞了——”大食准备起身。
“噢,对了。”绫子拍一下手。“总是忘掉。——哎,伯伯,你有东西在大衣口袋里。”
绫子奔去。立刻又跑回来。
“这个,是不是伯伯的?”
绫子手里拿住一支短枪,说。
“通心粉做好啦!”厨房传来声音。
好啦?——小野井从口袋拿出装毒药的纸包,飒地撕去边端。
可以藏在掌心的大小,一克左右的分量。
女侍应把通心粉摆在盘上走过来。
小野井站起来,问女侍应:“有报纸吗?”
女侍应停下来,脸扭向入口方向。
“有,在入口的椅子那边。”
不过两秒钟,对小野井已足够,无色透明的结晶撒在通心粉上面,一转眼就溶解了。
“谢谢。”
道谢一声,小野井往入口方向走去。
“久候啦。”
女侍应把通心粉放下。
“来啦。”珠美摩拳擦掌。
“什么嘛,饿鬼似的。”夕里子苦笑。
“这个普通哦!要不要吃一点?”
“不要。”夕里子摇摇头。“我打个电话回去看看怎样了。”
“确定一下。大姐是否好好做饭了。”
夕里子手里拿着电话卡,走向店门入口的公共电话。
“失礼。”
途中,跟一名去拿报纸的男子擦肩而过。
相当和蔼又机灵的男人。
夕里子拿起话筒,准备打电话回寓所。
位子上,珠美一边低呼“哦,好烫”,一边挠着通心粉,开始吃将起来……
09、紧急时
斑马线的讯号灯已完全转红了,而那老人才过了一半。
刚开始过时,讯号已闪动着,老人本来应该等下一次绿灯的,可是脑子里知道是这样,身体却因心焦而动了——大概是这么回事。
讯号转绿,其他车子不理老人死活径自行走,老人站在斑马线中段进退不得。
笠原停下车来,对老人做个手势。老人松一口气,向笠原欠欠身,用最快的步伐——其实是普通的速度——穿越马路去了。
跟在笠原后面的车子拼命按响号,可是笠原无动于衷,直等老人完全过到另一边才开动引擎……
坐在旁边的孝子飞快地望了丈夫的侧脸一眼,笠原的脸上浮起满意的笑容。
孝子悄然叹息。
竟然到了如此田地——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来到。
当然谁都想不到。结婚时,不可能了解离婚夫妇的心情。
孝子也曾对丈夫说过:“早知要分手的话,当初就不要结婚好了嘛。”
如今,我们自己也准备分手了。
然而为何变成这种局面,孝子本身也不太明白。
肯定是二人之中有一方变了。不,公平地说,变的毕竟是孝子这方。笠原和结婚时期完全没有两样——那也是孝子变心的理由之一。
“肚子饿了吧!”笠原说。“那边有间餐厅,过去吃点东西好了。”
确实,孝子是饿了。这点丈夫十分谅解她。可是,经过长长的谈判后,二人达成只有离婚的结论时,那种沉痛的心情,以及对十几年婚姻生活的虚空感,反而使她觉得丈夫的“体贴”变成“粗心大意”了。
也许那是孝子本身的任性,但她无法欺骗自己的感觉。
让那名老人先过斑马线的事,若是以前的孝子,她会为丈夫的同情心喝彩并自夸,现在只是觉得不耐烦……
“也好,我想吃点东西。”
想到这是最后一次同桌吃饭时,她很干脆地对丈夫提议点头。
这个人绝对不明白,他永远不会明白为何妻子要离开自己。
在停车场泊好车后,二人走进那间家庭式餐厅。
并非高级法国料理店。这种舒适的普通餐厅,几年前的孝子也曾梦见自己带着孩子进去吃东西。
可是,他们没有孩子。他们分手的最大原因是为这件事,孝子不愿意想,因为没有孩子也相处得很好的夫妇大有人在。
“欢迎光临。”女侍应拿着菜牌走上前来。“是两位吗?”
一看就懂啦,孝子在心里喃语。
“两个人。”丈夫点点头。
“请到这边来。”
女侍应把他们带到四人桌位,孝子坐下后,望望外面。
“你不冷吗?”笠原说。
“嘎?”
“靠近门口,风会进来。换去里边的位子好不好?”
“不要紧,又不是小孩子。”
忍不住又用顶撞的方式说话。
“是吗?那就好。”
笠原移开视线,摊开莱牌。
孝子叹息——无论她说什么,笠原从不生气。
朋友们取笑她说,那是奢侈的籍词。可是,她不能欺骗自己的感觉。
孝子无法好好解释自己的烦躁,连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点菜之后,二人中止谈话,仿佛连四目交投也嫌麻烦似的,彼此各望旁边。
孝子瞄向旁边的桌子,一名中学生模样的女孩,一个人在大口大口地吃着通心粉。她吃东西的速度,突然令孝子涌起乡愁。
我也有过那种青春时代……
另一个是高中生吧!活泼朝气的女孩,打完电话回来,坐下说:
“家里好像有客人。”
“哦?是谁?”吃通心粉的女孩抬起脸来。
“不晓得,问姐姐也没用。与其听她说明,不如回去看着更快。"
“说的也是。”
“可能是重要客人哦。快吃嘛。”
“等一下嘛。很烫哟!这通心粉。”
“何不留下?”
“不要。”女孩断然拒绝。“夕里子姐姐了解我,是不是?”
“了解。”做姐姐的叹息。“好吧,等你。总不成让你告诉餐厅,把吃剩的通心粉带回去。”
两姊妹,上面好像还有一个姐姐。
孝子是独生女。这样听着那对年轻姊妹对话时,不觉微笑。真是开心的姊妹。
对话因年轻而蹦蹦跳似的。由于孝子多数时间一个人独处,从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