飒地一声,醒了。
唉……我也老啦。
永吉伦三悄悄从床上爬起来。
独囚室中几乎漆黑一片,只有走廊的灯光透过长长的缝隙照进来。
永吉开了台灯,从缝隙塞进来的是一张白纸条。
咯咯咯,看更巡视的脚步声远去。永吉捡起那张纸条,上面只有“要事!”二字而已。
永吉皱眉头。到底什么事?
近来组织方面很平稳,刚刚才有人来转告说,在我出狱之前不会有事发生。当然,这个世界,谁也不晓得明天会如何。
永吉关掉台灯,等候脚步声回来,寒意侵袭他五十岁的身躯。
永吉受到种种优待也是事实,本来不能带进来的东西带进来了,比起其他囚犯舒适得多。只不过是未到一流酒店的地步而已。
终于,脚步声回来了,在永吉的独囚室前面停步。
“进来。”永吉说。
传来开锁声,门悄声打开。
“谢谢。”看更吉田低声说。
“关好门,我开灯。”
“嗯……”
一名五十开外的小个子男人,在亮光中浮现身离。
“怎么啦?这个时候来找我。”永吉说。
“对不起……上次您又拿羽毛棉被去内子的母亲那儿……她老人家很高兴。”
“老人家很重要嘛。”永吉说。
看更吉田要养自己和妻子,以及双方父母,生活拮据。妻子本来有工作,但自两年前起身体搞坏了。
永吉听闻后,即刻派手下去援助吉田一家,所换取的,是可以送过吉田不经检阅信件而通讯,以及送违禁物品进来等等。
很便宜的投资。
“发生什么事?”永吉说。“有烟吗?”
“有……请。”
“谢谢。”永吉点了一支烟。“如果是钱的事,尽管说。只要数额不太大,我可以叫人送去,承蒙你照顾不少嘛。”
“不,哪儿的话——”
“我还有两个月就离开这里了,我不会忘记你的。你辞去这儿的工作,我一定给你物色收入更好的差事报答你。”
“永吉先生。”吉田的声音颤抖着。“今天……滨谷先生有联络。”
“滨谷?”
永吉直觉不是简单的事,滨谷是永吉不在期间的头号手下,有能力又可信赖。
“说说看,他说什么?”
“其实是——令公子的事……”
永吉有一瞬间停止呼吸——意想不到的话题。
“阿忠他……做了什么?”
“滨谷先生说抱歉,他眼睛顾不到,是他的——”
“阿忠做了什么?”永吉不耐烦地打断吉田的话。
“听说……他和五六个人抢劫银行。”。
永吉哑然。
“阿忠做的?后来——”
“杀了三名警卫什么的。发生一段时间了,但无法证实令公子是否有份参与……”
“好学不学!”永吉叹息。“做了也没法子。那么,阿忠现在躲在哪儿?”
“这个——”吉田有点吞吞吐吐。“他们和警官搏火……令公子胸口中枪,死了。”
吉田一直低着头,等候永吉说点什么。——然而等了许久,永吉什么也没说。
吉田战战兢兢地抬起脸来。
永吉紧闭双眼,嘴唇抿成一字形,下鄂哆嗦着,仿佛在拼命压抑自己。
无论吉田想表示什么慰悼,都被那个严峻的表情坚定地拒绝了似的……
不知过了多少分钟,吉田才迟疑着说:“我……该走了。真的——很不幸。”
是否传到永吉耳中?
吉田匆匆走向门口。
“等一等。”永吉说。
吉田一震,转过身来。
“谢谢你的通知。”永吉一直盯着正面的墙壁,“我会报答的。”
“不……”
“坏消息不容易传达,我很感激你的心意。”
吉田默默低头鞠躬,又往门口走去——
“吉田叔。”永吉说。“有件事拜托。”
03、复仇
“哎,再来一次!”珠美说。
“饶了我吧!”国友发出悲鸣。
“珠美。”绫子皱眉。“不能勉强人的。”
“又不是勉强绫子姐姐。”珠美不理她。“哎,我所爱慕的国友——”
“喂。”夕里子捅一捅珠美。
“是啦是啦。取消刚才的‘爱慕’好了。”
“不如这样好了。”夕里子大声说。“四个人吃午饭去!然后休息一会,再玩一次。这样如何?”
“继续下去才好玩嘛。”珠美颇不服气似的。“不过,支持赞助人好了。”
“一言为定。“夕里子说。“到哪儿吃午饭?”
“哪儿都可以……”绫子环视周围,然后看手中的地图,“现在我们在哪儿?”
三姊妹和国友来到东京迪斯尼乐园了。
在寒冬中,这样子有好事之感。三崎刑警特意批国友的假,叫他“跟那几个热闹的女孩去玩玩吧!”
夕里子和珠美也在考完试后休假。
绫子的大学早已实质地进入冬假了。
换言之,今天是所谓的“平日”,于是想象中拥挤的名胜地,出奇地空临。珠美兴致勃勃地想坐“云霄飞车”,也是理所当然的事,盖因等候时间是“零”也。
国友也带着童心而来,然而这样子连续坐三次的话,总是提不起劲……
今天的餐厅也非常空。
当然游客不少,因为很多大学放假的关系,大学生情侣到处可见。却因孩子人数太少之故,园内很安静。
“桌子很空,喂,两位拖友,去那边!”
“珠美真是!”
结果,夕里子和国友到稍远的桌子就座。
“不好意思。”把自助餐盆放在桌面后,夕里子坐下来说。“花了不少钱吧。”
“不便宜就是了。”国友坦直地笑说。“不过,跟你们三个在一起,真是开心,一点也不贵。”
“哦?那么跟我一个就贵了?”
“又来坏心眼了。”
“嘿嘿,说笑的——待会玩游戏,让我们付一点吧。”
“没关系,有‘护照’票,玩多少次都是一样的。”
“到底珠美想坐多少次‘云霄飞车’嘛。”夕里子说。“至于姐姐,只买入场券就够了……”
一大早被吵醒,还在发呆的绫子,直至现在什么也没玩过,只是出神地看着而已。
“哎,绫子姐姐。”珠美说。“别发呆了,吃东西好不好?”
“嘎?”看着外面的绫子回过头来。“你说什么?”
“不吃白不吃呀,而且对不起出了钱的国友先生。”
“对呀!”
“他是从‘可怜’的薪水中挤出来请大家的。”
“你说得太多了。”
虽然发着呆,绫子一下子就把碟子吃个美人照镜,吓得珠美目瞪口呆。
“他还在。”绫子说。“要不要叫他?”
“叫谁?”
“那个人。瞧!坐在那张板凳上,不时望望我们这边是不是?”
“男的?穿大衣那个?”
“对。从刚才起,一直跟在我们后面。”
“呵,看得很清楚嘛。”
“因他不停地盯着我们看嘛——一定是肚子饿了。”
“肚子饿?”
“对。他看这里的眼神,不是显得很眼馋的样子么?”
“是吗?”
“我知道的。念中学时,常有小狗跟着我后面来,我就分一点饭菜给它。那人的眼神,跟当时那小狗的眼神很相似。”
她把那人当狗看待了。
然而珠美觉得有点狐疑——一个男人跑来迪士尼乐园?
加上跟在我们一团人后面……
“等我一下。”
珠美走向夕里子他们的桌子。
“打搅了。”
“什么事?想再吃什么的话,用自己的零用钱好了。”夕里子说。
“好失礼呀!刚才绫子姐姐告诉我……”
把绫子的话重复一遍后,国友皱起眉头。
“那就有点——哪个男人?”
“那张板凳上的。”珠美指一指。
“国友——”
“你们离远些,说不定是为永吉忠来报仇的。”
“可是——怎么办?”
“唔……联络这里的警卫,请他们代为问话如何?今天我没带枪。”
“你看绫子姐姐!”珠美瞪大眼睛说。
绫子把珠美吃剩的三文治用纸包起来,走出餐厅,往那个板凳上的男人走过去。
“危险!”国友即刻冲出去。
“国友!”夕里子喊,万一对方带枪的话——
那人全没察觉绫子过来的样子,他在望着别的方向。
“喂——”
绫子这样喊时,男人方才吃惊地回过头来。
“干什么?”
绫子默默地把包好的三文治递过去。可是,男人当然不晓得它内里的是三文治。
“什么意思!”
男人霍地跳起,伸手探入大衣内侧。就这时候,国友冲上前来。
“慢着!”
国友的身体撞向男人,两人一起摔倒。
“姐姐!你没事吧!”
夕里子跑过来,绫子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望着国友猛揍那男子。
“果然是。”国友伸手进男人的上衣内侧,掏出枪,边喘气边说:“假如绫子没察觉到的话,说不定现在被他干掉了。”
“我……”绫子震惊不已。“我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不要紧。”夕里子拍拍姐姐的肩膀。“总之,大团圆结局就是好的。”
“真是,惊动大家了。”珠美摇摇头。“哎,二姐。”
“什么?”
“虽然留意到这个男人的是大姐,可是觉得有古怪而去通知你们的,却是我。”
“所以?”
“别忘了,圣诞节近啦。”
“你真是……”夕里子叹息。
“夕里子,对不起,我要监视这家伙,你替我找个这里的警卫来好吗?”
“好的。”
本来想叫珠美去的,一想到她又开口要钱时,不如自己去好了。可是,夕里子根本不必去找就有了。
“咦?”国友瞪大了眼。“那不是三崎兄吗?”
他看到三崎刑警带着三名穿制服的警员奔过来。
“国友!你没事吧?”三崎气喘吁吁。“哎,这里好大呀,找了好久。”
“三崎兄……到底怎么啦?”
“他是谁?”
“好像是为永吉忠报仇来的,绫子察觉到——”他转向三姊妹。“三人合作,总算捉住了。”
“是吗?”三崎终于露出笑脸。“有这三位小姑娘随身,也许不必担心了。”
“你怎知道我在这儿?”
“昨天你不是说了?‘明天被三位小姐拉去迪土尼乐园,没法子’。”
夕里子等人一同大发娇嗔。
“什么?没法子?”
“果然不是心甘情愿的。”
“如果不愿意就说出来好了——”
“不是不是!我——当着三崎兄面前,总不能说可以去迪士尼乐园很开
心嘛。”国友慌忙分辩。
三崎笑眯眯地望着他们,然后恢复认真的表情。
“国友,你知不知道我干嘛带三个人赶来找你?”
“大概风闻这家伙来狙击我吧。”
“不是的。”
“是什么?”
“暂时你不要出外走动太多,最好别回去公寓。”
“为什么?”国友顿了一下。“闭门思过?”
“他是正当防卫呀!”夕里子抗议。
“不是这些。”三崎摇摇头。“永吉伦三,逃狱了。”
国友的脸僵住。
“永吉伦三是谁?”不明就里的绫子说。
“国友打死的对手的父亲。——几时逃狱的?”夕里子问。
“三四小时以前,大概已经藏身了,不那么容易找到。”
“我知道了。”国友点点头。“别担心。我会自己保护自己。”
“胡说,对方是黑道大阿哥哦,他随时可以派一个连队冲去你那里。”
“何不租用战车对抗?”珠美说。可是谁都没笑。
“永吉再过两个月就出狱了,但他现在之所以逃狱,没有其他可能——而是为了向你报仇。”
“应该是了。”国友点点头。
“那样做太卑鄙了。”夕里子说。
“总之,他肯定发怒了,在捉到他以前,你只好找地方躲一躲了。”
“那就躲到我们家好了。”绫子慢条斯理地说。“不过,爸爸回来会不会生气?”
“很遗憾,你们那边也很危险。”三崎说。“那些家伙当然知道国友的情人是谁了。”
“暂时别大靠近我的好。”国友的手搭在夕里子肩上。“不要紧,我死不了的。”
“嗯。”夕里子点点头,紧紧捉住国友的手臂。
“夕里子姐姐。”珠美说。“要不要转向后面?假如你想和国友亲嘴的话。”
“别在古怪的事上动脑筋好不好?”夕里子红着脸说,大家哄然而笑。
不笑的,只有扣上手铐的男人而已。
打开门时,跟以前没两样的永吉伦三站在那里。
滨谷站起来喊:“波士——”
永吉伦三制止滨谷。
“不用客套。”
“是。”
这里是永吉的秘密办公室,绝对称不上宽敞,但有卧室和浴室,暂时会在这里栖身。
西装领带打扮回来的永吉,沉身在附有大扶手的办公椅上,无论怎么看,都有一流企业社长的威严。
“逃狱时,给一名叫吉田的看更添了不少麻烦。”
“我晓得。”滨谷站在办公桌前面。“他好像被人怀疑了,大概难免被解雇。”
“很不幸,替我照顾他吧!”
“我替他安排一份跟我们没有直接关连的工作好了。”
“也好,交给你办。”永吉点点头。
滨谷的体格颀长而壮实,四十一岁。从三十多岁起,就成为永吉手下中具特出的一个。
经常温文有礼,英国西装很适合他。
滨谷伸手探入上衣内侧,掏出一支小型手枪,摆在永吉面前。
“怎么?”永吉抬起脸来。“叫我死吗?”
“怎会呢!——令公子的事是我的责任。你开枪打死我,我毫无埋怨。”
“算了。”永吉把手枪推回给滨谷。“是阿忠自己傻;干那种事——他年轻了十岁哩!”
“是我没有好好看住他。”
“当然了,你又不是阿忠的监护人。”
“可是——”
“问题出在抢劫银行这么大的计划,竟然没传进你耳中。应该好好竖起耳朵,打醒精神才是。”
“万分抱歉。”
“不过……杀了三个人,太愚昧了!”永吉不吐不快似的。“泄露藏身地点的人呢?”
“知道了,他已经死于‘意外’了。”
“是吗?其实是阿忠不对,那个我也了解。尽管如此,杀死阿忠的家伙也不能放过。”
“我晓得。”滨谷说。“我派一名年轻手下去对付他了。”
“你说什么?”永吉涨红了脸,“不要轻举妄动。”
叱骂声在房内回响。
“波士——”
“干嘛事前不告诉我?”
“我以为只是报个仇……”滨谷脸色变灰白。
桌上电话作响,滨谷迅速拿起话筒。
“是我——怎样?——啊,是吗?”滨谷点点头。“好,在接受指示之前,别动他。懂吗?什么都不要做。”
滨谷放下话筒,叹息。
“失败了,他被警方抓走了。”
“好,就这样算了。”永吉很镇定的样子。“那个刑警叫什么名字?”
“国友。”
“国友……不认识。”永吉摇摇头。
“年轻人,不过,波士逃狱了,警方也会预料国友会受狙击吧,说不定躲起来啦。”
“让他随便躲好了。”永育挥挥手。“滨谷——我为自己儿子觉得羞愧,是我的养育方式不对。”
“没有的事——”
“不,真的。当然,我憎恨那个国友。可是,阿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