睽睽众目之下,郭荣举着大锤,一下又一下的对着铜佛砸去……“嗵”一声闷响,佛像的脑袋被砸了下来。
郭荣丢下大锤,安然站在众人面前,看着众人惊慌失措的眼神,傲然道:“佛若真有报应,朕便等着。”
众人见天子安然无恙,傲然而立的情形,静默无言。心中却想着,果然是因为天子么?神佛也不会降罪么?
郭荣招过洛阳刺史,命他带人速速将将洛阳境内诸多佛寺拆毁。他则和周宪一行人去看了洛阳城,城楼正内一座酒楼窗口处,几个老人正在喝着酒,为首的老头子伸头看着骑马而过的天子和他胸前的坐在的小公子。
“老哥哥,咱们要不要去见见?”一老头见那瘦高老头儿抹着眼泪,说道。
其他人齐齐看向他,他也知道自己说的话不靠谱。随即赔笑看着那抹眼泪的老头儿。
老头儿抹干净眼泪,瞪了老头儿一眼才道:“见什么见?”他去知道,自己这个老子如今不过是名义的舅舅,此生也就只能这样远远看看儿子和孙子一眼了。不过,这个老头儿,就是郭荣的生父,柴守礼。
周宪在马车之中,透过窗帘缝隙,也看见了酒楼处那一帮身着绸缎的老头儿,见其中一老人的神情,便知道他已经见过了郭荣和丰哥了,暗自叹息,心中也算是放下一桩事了。
当日,郭荣等人便疾驰回汴梁。年末之时,周宪得知,因为郭荣的坚持,如今大周境内所余寺院二千六百九十四所,拆毁了寺院三万三百三十六所,僧尼系籍者六万一千二百人。这日里,恰是大雪纷纷之日,周宪放下手中的东西,去看丰哥,正好听见他在背着唐诗“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阿娘,南唐当真只有四百八十寺吗?”丰哥觉得不对,忙问周宪道。
周宪轻笑道:“你看我们大周,便有几万坐寺庙,南唐人更喜佛法,这寺庙不知道有多少呢?”
“啊,他们也会想阿爹一样,拆毁寺庙吗?”
“不会,因为那样的事情,只有你阿爹才有胆量做。”周宪柔声道。
丰哥不服气道:“我长大了,我也有胆量做。”
……
美人倾城时战事起
显德二年的春节对于中原的百姓而言,是一个平静的但是又充满希翼的一年,于朝廷而言,也是喜多于忧的。喜的是,西北对党项人的战争取得了大胜,李重进已经遣了人送了八百匹的战马回了开封。枢密院里对于这一成果自然是极力宣扬的,而中枢诸相和六部重臣们本该烦恼着的军资饷银,因为陛下坚持拆庙毁佛像重新铸钱,筹措也不是那样艰难了。若非陛下坚持,国库不是更加没钱了吗?因此他们一个个对于天子是更加钦佩起来。忧心的事,依旧是和契丹有关系。契丹对大周边境的侵扰越来越频繁,这种侵扰不是那种大规模的袭击,而是契丹游骑散兵,三五成群地四处劫掠,因为行动飘忽,让大周边境的将领疲于应付,毫无办法。
郭荣虽然知道应付之法,却也想看下边的臣子如前世一般自己相处办法来,可不能什么事情都是自己的这个天子代劳了。便发了诏令,“阿爹,我们去打雪仗吧。”丰哥扯着抱着宁哥的郭荣道。
周宪看着穿得圆滚滚的丰哥一眼,又看了一眼外间纷纷扬扬的大雪,瞪了他一眼道:“昨天不是和小舅舅一起去玩雪了么?你阿爹好不容易能歇一歇,快别拉他了。”
周宪其实是觉得,郭荣怎么说都是天子,哪能真的跟着儿子去打雪仗?让下面的臣子知道了,还不又是一顿劝谏?想到秘境只有自己和郭荣两人进得去,她便有些叹气。
郭荣对两个孩子很好,看了眼胖嘟嘟的宁哥抓着自己的衣襟依依呀呀的玩的开心,看丰哥睁着大眼睛渴求的看着自己,脸色很是柔和:“今日还在下雪,等明日雪停了,阿爹带你出去玩。”
周宪见郭荣这样说,知道他是另有打算,也不阻拦,只是吩咐了宫女拿了些吃食进来,有苹果、梨和栗子。这些水果在这皇宫里也是极少的,丰哥看见了眼睛变得更亮了。
周宪心中又是欣喜又是心酸,儿子虽然是皇子,过得日子也和普通人家的孩子差不多,但是这样一来,才能知道生活疾苦,晓得粮食吃食来之不易。待两个孩子都被抱下去了,周宪才问郭荣道:“西北打了胜仗,你打算什么时候让李重进回京?他的夫人这些天每日都进宫来求见我呢。”
郭荣没想到摸磨一下李重进,倒是让周宪得到了烦扰。想到大长公主也已经去世了,李重进此番也算是立了功劳,但是自己不让李重进等人回朝,却是另有打算的。便道:“我怎么可能还在生气?不下旨让李重进等西征的将领回朝,是因为我另有打算的。”
周宪沉思了一会儿,心中一动:“莫非是想让李重进带禁军入关中?”
郭荣听了周宪的话,拉近她道:“娥皇你果然知道我的心思。我让李重进带兵入关中,除了有震慑关中藩镇的意思之外,目标却是蜀国占去的秦州、成州、阶州、凤州等四州。”
周宪靠在郭荣怀中懒懒道:“我当然知道你的想法了,不过朝政我也就是听听而已,不会出什么主意的,免得被人说嘴。对了,你把赵匡义怎么样了?他做不成和尚,难道还回赵家去了不成?”
郭荣摇摇头,冷笑一声道:“赵弘殷倒是和符彦卿很是相像,都是滑头得很。前些日子,许昌那边传回消息,说是赵匡义去了蜀国。”
周宪一愣,想到赵家两兄弟和花蕊夫人费氏的纠葛,瞪大了眼。半晌才拉着郭荣的衣袖好奇道:“你说赵匡义会不会在蜀国遇上费氏?哎呀,想着就好奇呢。”
郭荣哭笑不得,看周宪倒真有一些十九岁女子的俏皮来,心中一阵柔意,笑道:“即便赵匡义这个时候碰见了费氏,那费氏也不可能看得上他的。”赵匡义确实如郭荣所说,不可能被费氏看在眼中的。
赵匡义一路去了关中然后折道南行,过剑门关经蜀道去了川中。他怀中揣着赵弘殷的亲笔书信,将去投靠昔年赵弘殷的好友赵季札。昔年赵季札同赵弘殷同为晋臣,真是赵弘殷后来追随了汉帝,而何重建则降了蜀,只是如今一被蜀帝重用,一人被周帝弃用,说来倒真是天差地别了。
虽然已经是隆冬时节,但是川地远没有中原的严寒。位于成都西宣武大街之上的赵府,门口也是热热闹闹的。原来,这日是赵季札夫人的寿辰。所以说,赵匡义其实还算是走运的了。向守门的下人说了一通好话,递上怀中的书信,便被请了进去。
赵匡义一身落魄地坐在门房附近的偏房之内候着,来往的仆从没人注意到他,因此坐了好半天的他,连杯热水都没得喝上。
“快快通报,宣徽使何大人携夫人道贺。”
门外下仆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和唱名声,让赵匡义眼中闪过痛恨和冷意。总有一天,总有一天,自己会让这些个藐视自己的人刮目相看。但是不管赵匡义心中如何愤愤不平,直到半下午,赵家的人才记起偏房里还有一位老爷的故旧之子在侯着,下仆领他去吃了一顿半冷的饭后,便让一个小丫头带着他去了一个偏僻的小院子里——他并未见过赵季札。
赵匡义看着冷清简陋的小屋子,心中火气直冒,但是想到这大半年经历之事,想起父亲的嘱咐,他还是挤出了笑容对着小丫鬟道谢,从此在赵家安□来。赵匡义求见了几次赵季札未果后,也不再自讨没趣了,天天在外面晃荡,在市井之中很快打听到不少的消息:像是蜀帝最最宠爱的妃子乃是贵妃费氏,因为费氏最喜欢牡丹和红栀子花,因此这两样花卉在蜀国也是极为名贵的;像是蜀帝孟昶爱文,喜美人等等消息。
赵匡义想到中原的郭荣,虽然痛恨他,却知道,比之郭荣,孟昶差了些。不过蜀国富庶,国强兵壮,同中原之战有一战之力。这样想着,他便寻思着如何得到皇帝的青眼,自己的文采并不出众,要想一步登天,除非另想他法。恰好,他又打听到每年的暮春时节,费妃便要亲临夏宫去看栀子花,且广招天下画师献技。他寻思两日后,终于想出了一个千古绝佳的上位机会。
赵匡义在筹谋上位之时,蜀帝孟昶却不能安心的只顾着在美人怀中调笑。因为他已经隐隐感受到来自中原的威胁,李重进率领的大周禁军在西北取得大捷之后,并没有退回汴梁,反而留在了长安修整。因此,入春之后,他派遣客省使赵季札为雄武军(秦州)监军使,前往边境四州巡视,防备来自北方的进攻。如此他还是不大放心,又派出知枢密院事的王昭远前往边境巡查防务。
只是蜀国这些防备,并没有挡住李重进大军的突然调头。而凤翔节度使王景也收到了汴梁诏令,侍卫都虞候同平章事兼侍卫亲军都指挥使李重进为西南招讨使,王景为副,两军合军后,进攻秦州。同时,泾州张铎、邠州折从阮、同州节度使孙方谦等藩镇须粮草器械为援。
汴梁的朝廷的目光放在了关中之战上,便是周宪,除了随着郭荣去嵩陵祭拜郭威那天外,其余日子里,只要有内命妇进宫请安叙话,说的大多的是关中之战的事儿。毕竟许多人家的亲人子侄在军中效命。就是小小的丰哥,练武也更加卖力了。
周宪见郭荣几日里虽然忙碌了些,但是脸色不差,也没怎么生气,便知道四州之战应该不是如前世一般拖拉了大半年才取胜的。就时常拉着郭荣进了秘境去建房子做农夫去。
而与汴梁这边的情形不同的是,成都自蜀帝开始,并不大紧张关中之战,他们所有的目光都在天子亲谱‘万里朝天曲’之上。这一天的花朝节之上,贵妃费氏踏拍而歌,更有上千宫女戴高冠,齐声高呼‘朝天’。美人如花,繁华似梦,满朝文武纷纷竞执长鞭,打马而行。谁还想曾到蜀道之外关中的战争呢?也是自这一天起,贵妃费氏有了“花蕊夫人”的美称。
花蕊夫人坐在薄纱轻垂的鸾轿之上,一路之上虽有禁军侍卫开道,依旧有数不清的百姓拥挤在一边,想一睹花蕊夫人之容颜。赵匡义也挤在人群之中,清风掀起了鸾轿的薄纱,二楼之上的赵匡义恰好看见了花蕊夫人的容貌,顿时愣在了原地,果真如蜀帝孟昶诗中所言“冰肌玉骨清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暖”,即使没有水殿风来,也是暗香浮动。
赵匡义眸色变深,他知道他等的机会终于来了。
“陛下,深州和冀州那边又送来文书,契丹人游荡劫掠之事越加频繁,两州百姓春耕无力,恐怕今岁又是饥迫之年。”枢密使魏仁浦出列道。
郭荣目光中闪过怒火,看着中枢诸相道:“几位相公难道就没有什么法子?郑仁诲?你也是枢密使,你如何看?”
郑仁诲年前身体便不大好,年后随着天子去嵩陵祭拜先帝吹了冷风后,更是病了半月有余,如今也是抱病上朝,脸色更是蜡黄的,一看就是没好利索。他颤巍巍的起身,对着郭荣行礼道:“陛下,契丹人如今并非大军侵袭,而是散骑游荡。边境藩镇难以用兵,也就无法安民了。所以,边境百姓除了内迁,并无他法了。”
郭荣叹了口气,示意郑仁诲坐下,看了其他几位相公和六部尚书道:“诸卿莫非毫无良策么?”
王朴起身奏道:“陛下,开封府推官韩重前日里拦住微臣,说他有一法,可对付契丹游荡散骑。”
郭荣眼光闪动,让人宣召韩重进了崇政殿。郭荣自是看到许多大臣脸上轻视之情,心中暗道,这个韩重要是真有好法子才好。
待韩重进了大殿,给天子和诸位相公行礼后,郭荣就直接开口询问了。
“陛下,臣以为,契丹散骑游荡中原无力以对,乃是藩镇之兵太过被动僵化所致。若是我边境守兵也如契丹人一般,十五成群轮番骑马巡边,便可对敌。也不至于只知道挨打却不知道反击了。”
郭荣眼睛一亮,这确实似乎好法子。只是中原的骑兵比之契丹人,要差了一点,加之怯战之心,只怕真要以骑兵决胜,不是短时间能做到的。
“此法不错,果真是虎父无犬子。卿虽然不曾习武入军,但是这兵事见解不差。魏卿,韩重进枢密院里去如何?”
魏仁浦心胸阔达,他为枢密使加同平章事,便是天子钦点,如今让这韩重进枢密院,也未尝不可。
满朝大臣心中都动了动,天子选才还真是不拘一格,这样的罗锅少年也用。
郭荣负手自御座之上而起,看着在座诸相及其他文武重臣道:“朕知道诸位为臣子不易,朕这个皇帝也不好当。所思所想非一时一地之得失。众位当值朕之心思,承先帝之余志,兴我中原。各位乃是朝中重臣,切不可只看眼前中原之地苟且而安。北边幽云十六州在契丹手中,他们驰马而下,不须半月就会兵临汴梁城下。当年石重贵亡晋,并不久远。这殿中诸多人都是经历过的。朕非石重贵,也不想这中原再次成为契丹人的跑马之地,众位都是汉人,该知这中原才是根本。所以,不要抱着侥幸之心,想着契丹人南下会放过尔等。”
众臣纷纷跪下,连声道:“不敢。”
郭荣挥手让众人平身,淡淡道:“诸位心中如何想,朕不知道,朕能看到的,是各位的所言所行。深、冀两州之事该如何解决,众位都回去想一想,不要想着事不关己!”
很快周宪也听闻了郭荣说的这番话,她其实也是了解的,即便是范质、李谷身居高位的相公,也不看好或者说是支持对契丹动武,而是主张以怀柔为主。因更不用说其他的大臣了。郭荣这番话,只怕也没有多大的效果的,毕竟中原的国力还不是那样的强大。周宪想到千里之外的故国南唐,叹息一声,她知道,待关中战事一了,与南唐的战事便要开始了。
周宪虽然这样感叹,针对契丹人散骑侵袭之事,还是边境翼州军一校尉上书献了计策,枢密院里看到上书之时,大喜至极,忙将文书上给了天子过目。郭荣看到张藏英的上书,放下心来。
张藏英乃是边境之民,自记事起,便知道全族所受契丹之祸,中原朝廷却无力安民,待听闻天子求良策的消息,便上书自陈所想——深州、冀州乃契丹南下必经之路,倘若能设险据守,契丹人必然不能再有丝毫得逞。他没有想到,这一纸上书真的到了天子手中,他也被天子招至汴梁问答。
“深翼两州之间有一河名葫芦河,若是将此河道扩宽,然后在河岸檐口浅滩之地修筑城垒,同时招募边民练勇武之兵以备契丹。契丹辽国游骑,往来不定,官军不易对付,但若是让边民自御,平日里耕种,一旦有契丹散骑而来,便操戈击敌。如此一来,契丹人必不敢再犯。”
张藏英心中打鼓,但还是将这些话同天子讲清楚了。
郭荣很是欣赏这人,虽然是一九品的校尉,但是有才有勇,更加关键的是,他对契丹人有恨。
“卿所言极有道理,朕便如卿所言,待卿将地貌规画完毕之后,便去征召边民勇军两千余人,朕许你统帅此军之职,另有枢密院中郎中韩重同你一起去边疆助你行事。兵器甲胄朕许你一定之数。卿当好生筹谋,毋负朕望那。”
张藏英大喜,忙叩头谢恩不提。
五日后,关中李重进大军大胜之消息传来时,天子下令许州节度使王彦超、邢州节度使留后陈思让两人征召民夫数万,至深、翼州以掘河道。
周宪看着宁哥在榻上爬来爬去动过不停,想到外间的事情,不由得拍了拍他的小屁股,“真是不知愁的小子。”
阿久和丰哥进来时,恰好看见了这一幕,丰哥呵呵一笑,学着周宪的样子也拍了拍宁哥的屁股,惹来他有一阵的嚎哭。
阿久忙抱过宁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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