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要卖木料得趁早啊。“
姜华雨一想不卖木料是不行了,便道:“好吧,阎师傅,这事你去联系。”阎良忽然皱了皱眉头道:“姜兄弟,不过他们收购的价格不一样了。”姜华雨道:“怎么?”阎良道:“他们把收购价又下降了三成。”
年轻的帐房道:“太气人了!这不是落井下石嘛?”阎良道:“小兄弟,这你不能怪他们,做生意谁不这样?”姜华雨一咬牙,断然道:“就照他们说的价!”阎良道:“好吧,那我现在就去联系。”
待阎良走后,姜华雨站在店堂里盘了盘木料,把它们全部卖掉也只能换回六七两银子。他想了想,决定还是把店也卖了,拿着这些银子当路费,到苏杭这些大城市去做上门零工。只要自己这套手艺有人赏识,三个月内赚几十两银子应该是有可能的。至于到时候凑不到一百金,就再和卿仙她娘商量商量。
想到这里,他便把这想法对年轻的帐房说了,并道:“小林,实在是我命不好,当不了老板。等我卖了木料和店面,就把遣散费给你。林管家那儿,我会去谢谢他的。”年轻的帐房道:“姜老板,遣散费的事情不忙,我想你还是先去问问林管家,问他还有什么办法。还有于大人那边的事情进行得怎样了。这家木行你开出来不容易,就这么把它盘了,太可惜了。”姜华雨苦笑一声道:“这也不是我愿意的。”正说着话,却见林管家一路走了进来。
林管家一见姜华雨的满头白发,当下大惊,忙问何事。姜华雨也只能把娶卿仙一事对他说了。林管家怒道:“那个王婆娘,分明是要逼死你嘛!”姜华雨又问起于大人之事,林管家摇摇头道:“于大人还没到啊。本来我今天是想来和你聊聊一件趣事的,但现在看来,这件事正好能帮上你的忙。”
“还有什么事能帮我的忙?”姜华雨语气淡得绝望。
“你晓得吗,江南木行要召开一场木匠比武大会了。凡是江南四府十二州的木匠均可以参加比赛。夺得头名状元的木匠,可以获得花红奖金整整一百金。”
“有这样的事?”姜华雨仿佛在黑天黑地中看到一丝亮光。
“是啊。本来呢,我估计这场比武大会是金家为了捧他家的儿子举行的。别的木匠参赛只是过过场性质。但前几天我一打听,这次评委都是江南木行里的一些老行尊,辈分极高,金伯年不一定能指挥得动他们。
而且更关键的是,这次江西张老大也参赛了,他的势力不亚于金家。所以站在评委的立场上,帮这边也不好,帮那边也不好,最好是秉公而评。
所以我看这场比武,既是金,张两家的一次别苗头,也是一场只讲手艺的真正木匠比武。目下已经有不少木行派代表前去参赛了。小姜,我看你的水平,退一万步讲,就算中不了状元,拿个榜眼,探花总是没问题。
而第二三名,花红亦有三五十金。“
姜华雨听到这里,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满空愁云惨雨蓦地换成了一天的灿烂阳光。
“小姜,我知道你的性子,平时是不会去出这种风头的。而且你和金家还有些隔阂。但你现在正缺银子,所以也就不要顾那么多了。去参赛吧。”
“那,那我参加比武,需要点什么东西?”
林管家想了想道:“我记起来了。参加比武大会的木匠,每个人只要带好自备的木料就可以了。到了会场就报名。随后有三轮初赛,最后是决赛。比赛日子前后一共一个月,食宿都由大会提供。所以,小姜,你只要尽心尽力把自己的绝招使出来就行了。对了,现在已经开始报名了,你今天准备准备,把自己趁手的木料备齐,明天就出发!”
姜华雨激动了好半晌,这才道:“那我这里的……”
林管家挥挥手道:“这里你不要担心。我看你木料也别卖了,店也别卖了。你去参加比武,我的侄子会料理作坊里的一切。你带个帮工去就成。到时候,我们就在这里等你拿着木匠状元的头衔和一百金回来了!”
帐房也乐了:“是啊,姜老板,你只要得着前三名,我们的木行也有救了。到时候你一扬名,江南谁不知你姜巧匠的大名?接下来的单子肯定多得你做不完啊,要讨娘子也成了,说不定连我也能讨一个呢!”林管家爆发出一阵笑声,驱散了适才作坊里的悲凉气氛。
阎良这时从外面回来,卖木料之事已经谈成了。姜华雨最起码亏掉三十两银子以上。他心里暗暗高兴,因为金伯年答应他:姜华雨亏十两,他阎良就可以抽二两。现在,他心里又在盘算着如何再出毒计,逼姜华雨走上绝路。因为他已经看出来,这个少年性格脆弱而悲观,受不了大刺激。只要逼他自尽,金伯年就答应他做金家的总管。虽然这招阴损了点,但阎良一想到自己平时经常烧香拜佛,两下里大不了扯平罢。
可正当他一肚子得意,却看到了作坊里满是欢声笑语,顿时愣在当场。姜华雨就把比武之事对他说了,并告诉他,木料不卖了,自己参加比武大会时要用。阎良听了心里一惊,因为金伯年曾关照他千万别让姜华雨参加比武大会,所以他把这事封锁得很紧,没想到半路杀出一个多事的林管家!
他心里恨得暗暗咬牙,脸上却堆起了笑容,可又不无担心的说道:“姜兄弟,这比武大会我也听说了,但大家都知道,那是金伯年捧他儿子的,别人只不过应应景。你去也是白去啊。”姜华雨便把林管家的分析告诉他听,又道:“阎师傅,你不要为我担心,我想过了。就算这次我什么都没中,也不损失什么。再说去参加大会,或许还能认识一些对我有帮助的人呢。好了,就这样决定罢。还有,你要跟我一起去,有些事我还要靠你帮忙。”阎良眼睛飞快一转,道:“好好,我和你一起去。到时候我给你打下手,也好有个照应。
自阎良进来,林管家一直在打量他,越看越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到底是谁,便问道:“这位阎师傅,我好象在啥地方看到过你?”阎良堆起一张夸张的笑脸道:“老先生说笑了,我这张脸长得最普通,人群当中一抓一大把呢。”姜华雨也道:“林管家,这位是常熟师傅,手艺很好。人也不错。”林管家口头上招呼着,心里总觉得此人一定以前看到过。
“舅舅,比武会场在哪里?”年轻帐房问道。
“哦,就在三十里外的水塘村。明天早上我会来接小姜一起过去的。”
林管家道。当晚,姜华雨选好一应所需木料之后,又写了封信叫唐小弟给卿仙送去。做完这些后,他心定了很多。对于木匠比武,他有拿状元的信心,同时他也感叹自己的命真的还算好,每次到了绝望关头总会柳暗花明,白发老人的话说得太对了:“咬牙挺过去,接下来就会好转。”
第二天一早,姜华雨和阎良二人带上选好的木料,随着林管家乘船一路顺流而下,来到了水塘村。上了岸,林管家指点了一下路径,又勉励了几句后便有事自去了。姜华雨顺他的指点,走过几条短街陋巷,来到村后一片大广场上。只见广场门前搭了一个大门楼。门楼下面摆着一列长桌。不少人正在那儿排队报名,由于大家平时都是熟人同行,彼此招呼着打趣着,现场气氛相当热烈。
姜华雨吩咐阎良看好木料,自己先去排队。不多时排到报名处,却见桌后面坐着一位金家分号的负责人,以前曾在金家见过。那人一见姜华雨,便放下登记薄,毫不客气地眯起眼睛细细地打量他起来。
姜华雨被他看到脸上火燎燎的,他没想到一上来就碰到金家的人,于是只好低头道:“这位师傅,我叫姜华雨,来报名的。”
那人一听,先朝边上另一人耳语了几句,那人点点头走开了。随后此人才冷笑道:“姜华雨,你就是在金家偷银子的那个小木匠?”此话一出,边上人的眼光全都齐刷刷地扫了过来,而且响起了一片苍蝇似的窃窃议论。
“这位师傅,请你快点。”姜华雨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快?我看还是慢一点好。免得一个不小心让你又摸了什么去。”那人夸张地把桌上的纸笔收拢,同时一脸讥笑地看着他。
“我,我没偷银子。师傅,你快帮我报名。”姜华雨的声音轻得只有自己听得见。那人见他窘成这样,益发来劲了,正要再好好戏弄他一番,却听背后有人道:“不要让他报名!”
众人一看,原来来人正是金家的二当家金仲年。只见他长长的马脸笼罩着一股寒气,两只三角眼凶光四射。他走到跟前指着姜华雨的鼻子道:“你这小贼,上次偷银子的帐还没算,今天又想来混水摸鱼了吗?
大家当心点,身边的银子看看紧。“
姜华雨面对着比他高一头,满脸恶狠狠的金仲年,竟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还不滚!站在这里讨打啊!给我滚!”金仲年扯紧嗓子一叫,姜华雨一连后退了几步。边上很多木匠都怕金家的声势,自然不出声。其他木行的人也不明白怎么回事,虽然看姜华雨挺可怜的,但一时也不知怎么上来劝。
金仲年见姜华雨还不动,正要冲上去推他,却被一人挡开了。他回头一看,却是江西张老大。张老大道:“金二当家,什么事呀,发这么大火?”
“这个混帐!”金仲年心里暗骂一声,不过表面上可不敢乱来。因为金伯年交代过了:无论如何,不能和张老大在表面上闹翻。而且张老大的身家也令金仲年忌惮三分。当下他便忍着气把事情说了一遍,又指着姜华雨道:“这种人千万不能让他参赛,否则江南木行的名气都被他毁了。”
张老大其实一眼就认出了姜华雨。这个当日在金家大堂上任人宰割的可怜少年。本来姜华雨参不参赛根本不关他事。但这两天来,他发现一个可怕的事实,就是金家少东金怀碧的手艺太惊人了。比武之前他露的几手已经震撼了所有人。
张老大心里一掂量,凭自己这次带来的十五名江西木工高手估计没有一个比得过金怀碧。看来这次比武大会多半是金家的天下了。他本想在比武前先借故退出,也好有个台阶下。但没想到却意外地看到了姜华雨。
姜华雨上一阵子飞快崛起的事他也听到过,并且也去买了几件姜款,一看之下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几款家具哪里是普通木匠做的?简直就是鲁班下凡啊!虽然他不太清楚姜华雨和金家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金家要把他逐出门墙。但凭他的生意脑袋一想,也猜出个一二。他推测是金家忌才。
“好,这块材料,你们金家容不得,我来容他!”张老大本想在这次比武大会后就去聘请姜华雨加入他的木行,但眼下他却产生了另一种想法:“让这小子去斗一斗金家!”
一念及此,他便道:“金二当家,你讲这位姜华雨偷银子,请问有谁看到了?这种事要讲真凭实据,不能乱话三气。再说他要真的偷了银子,你们怎么不送他去官府?抓到贼不送官府,按大明律例,当作包庇论啊。而且,就算他真的偷了银子,现在你看他,也改了。老老实实当木匠了。俗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你堂堂金家,江南响当当第一块牌子,就容不得人家一个小小的小木匠混口饭吃嘛?”
金仲年没想到张老大的态度和上次在金家大堂完全两样,不由得一时语塞。只听张老大又道:“金二当家,看我面上,高抬贵手吧。记人好不记人恶,这也是我们做人之道嘛,大家说对吗?”周围一众木匠纷纷附和着。金仲年无论从头脑还是口才上都不是张老大的对手,见这情形急道:“不可以,不可以。”张老大一拉他的手笑道:“二当家,你不肯卖我面子罗?好,我们到评委会去谈谈。你大哥也在,我就不相信,你大哥也不卖我这个面子。”
当下两人便朝门楼内的广场走去。姜华雨愣愣地站在当堂。周围木匠纷纷指指点点,而原先那个金家分号的负责人这次也不敢再奚落姜华雨了。过了不到片刻,里面一人跑来朝他耳语几句,他点点头便招手道:“姜华雨,过来报名。”
十五、双龙聚会决赛
江南木匠比武大会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之中。一连十几天,来自江南,江北,江西的众多高手匠人纷纷拿出自己的压箱底绝活,做出款款争奇斗艳,巧夺天工的精致家具,欲在这次比武大会上一举成名立万,扬威全江南。因此整个大广场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架子床、罗汉床、天然几、花几、香几,画柜,书橱,扦屏、吊屏、台屏、鼓墩、帽椅、圈椅、根椅,灯架……众多家具可谓是琳琅满目,济济一堂。
然而由于竞争的无比激烈,连续几轮初赛下来,大部分木匠纷纷败下阵来,唯有东区和西区的两位年轻高手正以势不可挡的风头一路狂飙,他们已经引起了所有人的广泛注视。
这一天,西区正在进行最后一轮初赛。胜者便可进入决赛。比赛双方分别是来自江南金家苏州分号的第一把手金广元,姜记巧木行的老板姜华雨。
站在上首的金广元年约三旬,身板厚实,双手宽大,尤其是一双锐利的眼睛,顾盼之间显得相当踌躇满志。他是金家的外房侄子,曾经受过金伯年的亲手指点,是金家除了金季年,金怀碧之后的第三高手。所以金伯年才派他担任金家最大的分号:苏州分号的负责人。
金广元在木匠圈里素来以目测精准,出手迅捷,雕工细腻而著称。这次参加比赛,他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已淘汰了江西张老大派出的两名顶尖好手,轻轻松松地进入了最后一轮初赛。只要再胜过眼前的对手姜华雨,他就可以在决赛中为金家挣得一席位置。
看着站在下首,瘦瘦弱弱,面青唇白的少年姜华雨,金广元不由从心底里升起一股轻蔑之意。虽然金伯年反复关照过他,遇到姜华雨千万不可轻敌,但金广元却不以为然。他看到过姜华雨做出来的家具,当时便觉得平平无奇。无论是式样,做工,均无法让人产生一种“精丽出挑”的感觉,太平淡了。而他金广元久处苏州这等天下第一富庶之地,专为豪门大户定做家具,可谓一出手便是豪气四射,富贵逼人。单论家具的气势,便远远超过了姜华雨。所以只要不出意外,他相信自己定能获胜。
这一轮比赛,他自选的家具是一款“乌木有束腰鼓腿彭牙梅花凳”。
这款凳的主要特色是雕工细腻。在凳裙上采取透雕的工艺镂空雕刻出“榴开百子”的吉祥花纹,只见朵朵造型活泼的石榴花自凳面四周垂下来,玲珑剔透,四面漏光,端是精巧华丽之极。而且赛前金广元还曾向金怀碧讨教过几招,因此在凳腿上大胆采用广式的“束腰鼓腿”,用其婀娜的曲线,配合上椅脚处别致夸张的“彭牙”,使得整张凳子充满了一种“浓艳欲活”的姿态,因此甫一亮相,便赢得满堂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