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语气淡然“母后不是留下遗书了吗?上面说的很明白。”
“遗书是可以伪造的,我要你亲口告诉我,母后的死到底和你有没有关系?”
“朕如果说没有,你信吗?”刘荣看着刘邦的眼睛,咬牙道:“信!”
刘邦轻声道:“谢谢,你已经知道答案了,那就回去为母后守灵吧,朕还要处理一些事情。”
刘荣咬了咬牙,还想问什么却被刘邦摆手阻止了,他仰天长叹,转身离开。看着他的背影,刘邦只感觉一阵阵疲惫。
太后自杀,的确不是他干的,但要说与他没有关系,那也未必,“也是啊,骄傲如她的人,又怎会苟活于世,过着监禁一般的日子呢?可是,你又要告诉我什么呢?”
刘邦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这是太后遗书的最后一页,是专门写给自己的,所以他没有交给大臣。
所写的内容充满了对刘邦的欣赏,太后认为,刘邦所做的一切很正确,做的也很好,唯一的瑕疵就是心太软。
虽然她没有明说,但刘邦却知晓了她的意思——太后与皇帝,母亲与儿子之间的恩怨,必须用血来终结,她对刘邦下不了狠手,刘邦也对她狠不下心肠,对于一个皇帝而言,这是错误的。
为了不一错到底,她选择了自杀。
杀伐果断,是帝王的必修课,不能挂科。
“死了的人,斩断因果,一了百了,活的人却要背负更为沉重的债孽,世人都道我铁石心肠,可谁知道,悲伤到无法流泪是一种什么感觉?”
刘邦笑了,又哭了,笑的惨淡,哭的畅快,他干咳了几声,鼻血横流,牙龈也开始肿痛,脑子就如同被放进了洗衣机里,只觉得天旋地转,两眼发黑。
王忠带着孙不平从外面赶来,看到眼前这幅场景,两人被吓的够呛,“来人啊,快来人啊。”
侍卫将刘邦扶到软榻上,无论怎么擦拭,鼻血依然犹自流个不停,王忠手忙脚乱,抓着孙不平的胳膊问“先生,血止不住,这该怎么办啊?”
孙不平让他出去端水,他将手打在刘邦的手腕上,仔细把脉,孙不平叹了口气,取出银针,在刘邦的几个穴位上灸治,鼻血终于止住了。
看着昏迷不醒的刘邦,王忠焦急问:“先生,咋样啊?”孙不平叹道:“陛下的身体,底子本就差,再加之每日不断的操劳,已到了强弩之末。
体内余毒未清,又悲伤过度,这才导致气血逆行,急火攻心,一时晕了过去,过几个时辰就会醒的。”
王忠松了口气笑道:“这就好,这就好。”孙不平瞪着他,显得十分愤怒“都这样了你还觉得好?我告诉你,陛下正是发育之时,遭此巨创,无异于雪上加霜,如果再这样下去,迟早会油尽灯枯!”
“哎呀!”王忠一把捂住孙不平的嘴“这话千万不能乱说啊。”孙不平自知失言,嘟囔了两声,取过纸笔,开了一个方子,让王忠去太医院抓药。
药方刚交到王忠手里,孙不平又收了回来,他瓮声瓮气道:“还是老朽自己去吧,这宫里的人,都是一群酒囊饭袋,尸位素餐之辈。”
被骂了一个狗血喷头,王忠表情讪讪,指派了两个侍卫去和孙不平一起去抓药,煎制,几个人前脚刚走,林嫣就来了。
王忠赶紧行礼“奴婢,恭迎皇后娘娘。”
“免礼,孤来看看陛下,他在里面吗?”王忠哭丧着脸,将刘邦流鼻血,晕倒的事说了一遍。
林嫣大惊,快步来到卧房,看着脸色惨白的刘邦,她问道:“怎么会这样?”王忠叹了口气“陛下为了国事,整日操劳,身体本就虚弱,太后娘娘这一走,陛下伤心欲绝,身子骨哪能承受的住?”
王忠的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上了,他十分心疼地对林嫣讲述,刘邦是如何每天工作到半夜才睡,又是如何天还未亮就起。
有时候忙的连饭也顾不上吃,只喝一点粥,就开始继续工作,反正,刘邦在他嘴里,被彻底塑造成了一个为百姓,为江山,尽心尽力到连身体健康都不顾的劳动模范,周围的婢女,内侍均闻之落泪。
林嫣久久无言,她看了看四周的陈设,脸上也露出一抹不忍——豪奢的器物被换成了书架,档案柜。
办公的桌子上整整齐齐摊着一大堆奏折,她走到跟前,拿起来看了看,那些都是近几日才递交上来的,朱红批文,字迹工整,秀气。
上面涂满了各种标注,有些不合理的,用词不清楚的,都被一一圈了出来,林嫣翻阅了几本,发现全都是这样。她的眼圈红了,从这些就能看得出来,王忠没有夸大其词。
她回头看了看周围的内侍,问王忠“伺候陛下的人怎么这么少?”王忠道:“奴婢也曾跟主子说要多派些内侍,宫女,可陛下拒绝说,现在这些人就足够了,人多了,他看的心烦。”
林嫣点了点头,她回到榻前,看着睡着的刘邦道:“以后,陛下的起居就由孤来负责吧。”
王忠犹豫道:“娘娘能来照顾陛下,那是再好不过,只是,太后娘娘刚驾凤仙去,您住在这里,可能有些不合适。。。”
“丧期礼仪,孤很清楚,孤只是白天来,晚上自然会回去。”
听林嫣这么说,王忠欣然应诺。
刘邦这一觉睡的很不安稳,在梦中,太后的脸总是挥之不去,她注视这刘邦,一直在笑,笑的很友善,很慈祥。
只是,她越这样宠溺,刘邦就越感到不安,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贼,又像是一个屠夫,强烈的负罪感,让他坐立不安。
他想跟太后说,对不起,可这三个字就像是被大脑自动过滤了一样,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讲出,每当他准备开口的时候,心里就有一个声音在提醒他,“你是皇帝,必须铁石心肠,你从未没有对不起过任何人,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这声音原本是冰冷的,机械的,陌生声音,说到最后,却变成了太后的声音。刘邦崩溃了,他大吼一声,梦境瞬间崩塌。
他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美丽动人的面孔,“林嫣?”刘邦挣扎着翻起身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嫣微微一笑,她挥挥手,从内侍手里端来一碗药汁,用勺子送到刘邦嘴边“这是孙先生煎的药,不烫不凉,正好!”
刘邦看着她,木然地咽下药,苦涩的药让人几欲作呕,老天爷,他平生最怕的就是喝中药,以前每次喝药,他都是往里面加糖霜才能下咽的,所以他下意识就问:“怎么没加糖?”
(本章完)
第125章 朕爱者,唯兵也()
林嫣闻言愣了一下,她翻了翻白眼,又将药勺送到了刘邦嘴边“良药苦口利于病,哪有人喝药还放糖霜的?”
刘邦十分抗拒地摇了摇头,不放糖他真的喝不下去。与其说是怕苦,不如说这是一种心理障碍,就如同密集恐惧症,恐高症,恐水症一样,这是天生的,没办法改变。
然而林嫣只道是他犯小孩子气,无可奈何之下,她将药碗放在一边,十分诚恳地给刘邦开始讲道理:“天下兴衰,万民福祸,皆系于您一人身上,如果您不肯喝药,臣妾只好告诉百官,让他们来劝您。。。”
刘邦无语了。真不愧才女之名啊,引经据典,借古喻今,硬生生将刘邦不喝药的行为扯到了影响国家命运的高度上。
最后,刘邦妥协了,他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不是因为他意识到了自己不喝药是对国家,对百姓的不负责任,而是林嫣说了一句话“母后在天有灵,也不想看到您如此放纵自己。。。”虽然他并不相信人死后会有灵魂,但这样做,至少能得到一点心理慰藉。
拒绝了林嫣要给他擦嘴的举动,刘邦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臣妾来看看你有什么不对吗?”
刘邦愕然,想想也是,皇后来看皇帝,妻子照顾丈夫,天经地义,只是他有些不太习惯这突如其来的温柔罢了,他心中自嘲,古往今来,像他们这样的帝后恐怕并不多见。
一个人生活的时间太久,猛然间身边出现一个女人,而且还是很漂亮的女人,这多少让刘邦有些不太适应。
不过,这种不适感,很快就消失了,他很忙,非常忙,作为国君,总是有处理不完的政务。
十七族谋反之事还没完全解决,譬如:核明整理罪证,处置财产,肃清余党,安抚民心,还有豫州灾区的事情,譬如:灾众的田地划分,户籍的重新整合,乡民之间的矛盾,官员贪污受贿。。。等等。
光这两件事就足够他头疼好久的了,谁曾想,现在太后死了,得,又给他凭空增添了一堆麻烦。
守孝,斋戒,出席太后的葬礼,这些都不算什么,麻烦的是太后的历史定位。
说她好吧,她窃取大权,架空皇帝,他执政的十载间,得罪的人不在少数,其中就包括霍政这样的老狐狸,他们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但要说她不好吧,先不论那些曾经受过太后恩德的人会怎么想,刘邦也不愿意让她背负千古骂名。
在他看来,相比较于她的野心,太后更多的是一个可叹,可悲的女人,可怜,可敬的母亲。
人心都是肉长的,她对自己的爱,刘邦感觉的到,只是生于帝王家,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彼此都没有选择,如今,这段恩怨已经了结,刘邦还有什么理由再恨她呢?
她的定位,直接决定了朝廷处置她政治遗产的态度,如果定位高,她施行的政策还可以得以继续,她提拔的一些官员也不会受影响。
可如果定位低,那后果是可想而知的,那些早就看不惯太后的人会将所有和太后有关的东西全部摧毁。
到那时,太后政策下,既得利益者必定反弹,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国家怕是又要动荡不安了。
这不是一个很容易就能解决的问题,就像是一个线团,要想从中找出线头理清,不知又得耗死多少脑细胞。
更可况,除了眼前这些事情,以后要干的,不知还有多少?
假如他不是皇帝,大不了屁股一拍走人,然而,他是!所以,这些问题无法逃避。
想想这些,刘邦就觉得,先前因为太后的死而莫名生起的难过是那么的可笑,他哪里有时间,有心思去悲伤?
“十七族的事就交给大理寺去办吧,以董彦的办事能力,他应该可以处置妥当。”
正在刘邦一筹莫展之时,林嫣端着一碗莲子羹来到书案前,她放下饭碗,拿起桌上的一份奏折给刘邦建议道。
刘邦放下朱笔,抬头看着她,林嫣解释:“陛下身体有恙,整日处理政事对您养病不利。”
“所以你是想替朕分忧解难?”刘邦的声音猛然间就冷了下来。林嫣脸色一变,委屈道:“臣妾做错了吗?”
刘邦靠在软椅上,手指敲着桌子,沉吟半晌道:“你没有错,好意朕心领了,不过,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朕是皇帝,处理政事是朕的本分,即便再苦再累,朕也不会逃避,更不可能假手他人。”
闻听此言,林嫣眼中失落的神色怎么也掩饰不住,她低下头,咬着嘴唇轻声道:“陛下还是在怨臣妾吗?”
“是你误会朕的意思了,这样说吧,大渝历代,都有后宫涉政的传统,所以你想替朕分忧,可以理解。
不过,朕要告诉你的是,朕如今是大渝皇帝,这国中的有些规矩必须改改,首先就是后宫干政,从今以后,后宫嫔妃,无论等级高低,一律不许干涉朝政,违者,严惩不贷!”
林嫣睁大了眼睛,脸上满是不可思议“臣妾就连过问一句都不行吗?”
“不行!”刘邦说的斩钉截铁,不容拒绝,这个时代,是男人的时代,封建经济决定了女人只能依附于男人。
在这样的前提下,毫不客气的说,后宫干政就是祸乱之源,包括武则天,可能在后世的眼中,她是一个不错的女皇,但放在当时,那就是祸害!
刘邦决不允许有这样的人存在,即便是自己最亲近的人!
林嫣的眼中泪花闪动,很明显,她依旧误会了刘邦,以为刘邦是讨厌她,所以才这样做,她一言不发,扭头离开。
“女人啊,女人,你的名字就叫做愚蠢。”刘邦叹了口气,他这样做说到底也是为了她好。
安安静静地做一只金丝雀,享受荣华富贵,享受爱情,亲情,无忧无虑过完一生多好,干嘛非要去干涉那些凶险万分的事情,徒增许多因果?
太后的悲剧还不足以让她警醒吗?从她插手朝政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不会有好下场,就算没有刘邦,也会有其他人去干掉她。这是历史,是时代决定的,政治是男人的游戏,女人想赢,谈何容易?
刘邦也不想去给她解释什么,自己能想明白最好,想不明白,死钻牛角尖,后果也由她承担。
看着那晚还冒着热气的莲子羹,刘邦努力让自己的心变得更硬一些,更冷一些。
。。。
新任大理寺卿董彦觐见,他呈上了关于十七族谋反一案的工作报告,十七族主要党羽已经全部被缉拿归案,仍有少数在逃。
和这些家族关联甚深的官吏,人员也已查明大部,且均被控制,隐藏更深的,虽然暂时还没有证据表明他们与这十七族有关系,但已经确定了人员,查清楚是迟早的事。
关于参与谋反的主要成员,董彦依律做了判决——削其爵,罢其官,抄其家,诛其族。
更重要的是,他们的财产也已点清封存,待朝廷派人来接收,刘邦看了一下数目,被吓的够呛。
每一个家族,光田产就不少于千亩,邓,郑,曹,尤其是曹家,家中田地,上田足有三千亩,中田五千六百余亩,下田不计其数。
光他们的土地就占了金陵周边的十之二三,这让刘邦心惊不已,从这张表单上就能看得出来,大渝的土地兼并已经严重到了何等地步。
谋反的十七族,说是十七族,实际上除了少数的几个家族能够称得上是族的,其余几家,充其量就是金陵的富庶人家。
他们在大渝的贵族阶层里,就好比是大树上的一枚树叶,如此微不足道的家族都能有这么多的土地,更别说,那些比他们强百倍,千倍的大户。
金陵土地十分,贵族占八成,富户占一成,人数最多的金陵百姓恐怕连一CD占不到“这让百姓们怎么活?”
刘邦越想越怒,一个个吃的肥头大耳,干的却都不是人干的事,这种垃圾死一个,世界就多一分清静。
他放下奏折,对于后面的府中所藏金银钱币都没有看,刘邦指示董彦“所有与这几族有牵连的人,一律罪加一等!”
董彦大惊,罪加一等可不是闹着玩的,尤其是犯案人数这么多,再加一等罪,就意味着,有许多罪不至死的人会被送上断头台,有许多缴纳罚款的人会被关进牢狱。
牵连面如此之广,处置如此之狠,时候造成的影响也会更大,光是现在这样,董彦就已经胆战心惊,生怕有朝一日会被报复。
要是再狠,他董彦该如何立足,他一个人倒霉也就算了,就连他的家族恐怕日后都要被人说成是刽子手,唾骂万年。
没有人再会和他,和他族里的人打交道,因为谁都不愿意和一个手上沾满了成千上万口人命的屠夫做朋友。
董彦不敢想象后果,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请求皇帝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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