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
我问道:“之秋,这件事情我觉得很奇怪。这是你回到母校拜访老师朋友……为什么非得拉我过来?”
我尚且有自知之明,虽然我和她的关系密切,可是宋之秋总是若隐若离,远远达不到那种亲密无间的程度。
“怎么,你不乐意?”
宋之秋听起来稍稍不开心,她说道:“我在与我大学导师通信时候,不时提起你。我的导师对你颇是感兴趣,所以,特地嘱咐我带你过来,见识见识。”
宋之秋大学时候就读的是历史专业,而我无论本科还是研究生都是中文系出身,她的导师哪方面会对我产生兴趣呢?然而此刻重要的并非这点,我的愚蠢问题在两人之间断裂了一条沟渠——宁静的校园,优雅的环境,本该是培养气氛的好机会。一直踱步到教师宿舍楼,我们都没有再次对话。
这是上世纪五十年代时候建造的苏联式工字楼,只有低矮的一层,前面种植了一排半人高的灌木。倏然之间,一个人影从暗处蹿出来,钻过灌木,极快地逃开!
“什么人!”
我高声叫道。
宋之秋心中害怕,不知不觉地靠近了我,两人对视一眼。
“小偷?”
我们都摇摇头。虽说这是教师宿舍楼,但是仅仅供夜晚不能回家的教师临时住宿之用,或兼为办公室,里面不可能存有值钱的物品,小偷应该亦是明白这点。不过我很高兴因为某个意外的家伙,使得宋之秋再次靠近了我。
宋之秋走到一间房间门前,轻轻敲了敲,然后大门自动吱啊地移开一条缝,透出混暗的台灯桔红色光芒。她秀眉微蹙,似乎觉得有些不正常,迟疑了片刻才推门进去,同时呼喊道:“秦老师,啊!”
宋之秋低低地一身惨呼,仰身几乎翻到。我快步赶上前,接住宋之秋娇小的身躯,双目疑惑地望向里面,这样,我看到了可怕的一幕!
上世纪五十年代建造的苏联式房子,秉承了俄国人一贯简约粗糙的风格,类似集体宿舍狭小的空间,里面堆满了书、书、书,可怜的床被挤在一边,同样的难兄难弟写字台上也全是书,当然还有一把简陋的台灯。但是主人呢?我的目光下移,然后接着昏暗的灯光,瞧见了主人。
他是个瘦削的男子,趴在地上,脑袋侧向一面,可以瞧见他秃秃的脑壳。触目惊心的是他的背脊,白色的衬衫上,插了一把匕首,鲜血涌了出来,在白色衬托下,染成近乎黑色的红,一直淌到地上,沿尸体围成一个死亡之圈。
宋之秋这个女人,虽然聪明无比,但是胆量不同智慧成正比,她怕见血,一见到红就会晕。
我放下她的身子,亲身在耳边细语:“你站在外面,我进去看看。”
出乎意料,她倔强地摆摆手,咬咬嘴唇坚定地说:“不!我也去。”
我知道原因,因为这是她的导师。
我们进入房间,尽量避免破坏现场。走近方才发觉,死者的右手向前伸出,指尖颤血写了三个字:滿江紅。
我打量起来觉得这些字很古怪,稍许恍然大悟,这些字都是繁体字,缺胳膊断腿。汉字是种象形文字,部分的短缺可以通过想象弥补,整体仍然依稀辨认。
很明显,死者是遭到谋杀。可是他为什么不写凶手的名字,却写下了奇怪的“滿江紅”,我顿时想到推理小说里面常有的情节:死者写下了暗示凶手的文字,但是凶手发觉了,于是又添上几笔,变成另外的文字。
“他的左手……”
宋之秋终究无法克服怕血的毛病,头昏眼花地坐在床沿,视线的降低,正好看到了我无法看到——死者部分藏在躯干下的左手,捏着几张纸。
我把他的手拉出来,尸体刚死不久,尚且比较软,可是这个左手五指却攥得紧紧,似乎这是极为重要的东西,所以死者死死抓牢。为了拿到完整的纸张,我在他手腕的几处脉络上一压,顿时松开,里面是半张撕破的稿子。
我拿起来,粗略浏览一遍,这是一部小说的一部分,没头没脑,唯一值得我兴趣的是小说的主人公名字:秦桧。
我把稿子递给宋之秋,她读了一下,说道:“他果然动手了,这个愿望已经缠绕了他十几年。”
见我迷惑不解,宋之秋慢慢解释说道:“我老师名叫秦颂,是国内一流的宋史研究学者。而他另外一个知名的身份,乃是秦桧后裔。我不止一次地听到他在公开场合申明,要为秦桧翻案,所以屡屡遭到世人嘲笑。”
我也摇摇头,我从事文化方面新闻报道,自然晓得为秦桧翻案的人不止一个,然而大多人品低下,为人所不齿。秦桧在历史上已经定罪,若说能够稍微减轻一点罪行的话,那么他是宋高宗赵构帮凶吧,而非主犯罢了。但这也不能更改他作为汉奸的史实。宋之秋怎么会摊上这样一个导师呢?
宋之秋继续说道:“前些时候他来信说道,他在研究宋史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关于秦桧与岳飞的巨大秘密,邀我过来讨论。这页小说稿件,怕就是他观点吧。秦先生喜欢以通俗的小说解释历史。那么,其他文稿呢?”
我们四下里找寻,然而都没有发现任何稿件的踪迹,写字台上钢笔落在一边,残缺的稿件上笔迹未干,似乎是他正在撰写时候,突然遭到袭击身亡!凶手取走了稿件,但是恰好有半张纸头被紧紧抓住,因为听到人来了。凶手来不及拿下,匆忙逃窜。
那么,究竟一个什么样的秘密能够逼凶手杀人灭口?我和宋之秋对视一眼,目光中均不约而同地一凛!
外边警笛鸣响,我从房间探出身子,瞥见两名警察步下警车,走到门口,朝我发问:“我们接到报警,中文大学发生杀人案件,是你报警的?”
我一怔,最近的派出所离中文大学有十公里,从到我们发现尸体始,前后不过四五分钟,好快!是谁报的警?莫非是刚才那个逃走的黑影?如果从时间上推断,恰好符合。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我承认说道:“是的,是我报警。中文大学历史教授秦颂先生遭到谋杀!”
警察进入狭小的房间,不至于破坏现场,要求我们退出。宋之秋来到我跟前,悄然问道:“是否要把小说书稿交给他们?这可是重要线索!”
我沉思瞬间说道:“个中的内容,你可记住。若是如此,不如交给警方吧!”
确认死者身亡之后,大队警察前来。中文大学是所静谧的校园,居然发生了可怕的杀人事件,乃是建校八十多年来罕见,顿时把整个校园闹得沸沸扬扬,众多学生、教师,都跑来看热闹,当然是遭到警方的阻拦。至于目击者的我们则到了警察局录下口供,我们特别强调那个一瞬间逃走的黑影。录完口供差不多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天色不早,我负责将宋之秋安然送回宾馆就去睡觉。
第二天一早,我再次见到宋之秋的时候不禁大吃一惊,方打开房间的门,一股混合咖啡的奇怪味道扑面而来,然后我对面是一位脸色憔悴的女子,眼圈发黑,头发散乱,衣服还是昨天的那一套,她歉意地说道:“真不好意思,今天很乱。”
我步入房间,沙发上有个长期躺坐的凹陷痕迹,前面的茶几乱七八糟堆了一叠速溶咖啡袋子,一只杯子黑乎乎的,撒出了一半的黑水。
宋之秋把沙发让给我,自己坐在床上,说道:“我正在考虑昨天的问题,那个‘滿江紅’的涵义。”
我说道:“你想听听我的解释吗?我认为,其实这是死者的留言,但是凶手发现了,擦掉的话痕迹太明显,所以他就增加了几笔,用来误导我们。”
宋之秋微笑地摇摇头,说道:“推理小说看得太多了。其实这是导师留给我的字谜,他向来喜欢出一些不入流的字谜考教我,有时我真是头痛的很。这则缺笔‘滿江紅’,它的解法是数清每个字的笔画,然后对应另外一个相同笔画的字,这些推断出来的字恰好又能组成一个词语。可是汉字词组实在太多了,我整整想了一夜,明知解法却无法得出答案!”
老本行么!我乃是中文研究生出身,这个问题何足道哉。
“字谜答案是繁体还是简体字?”
“简体!”
我凝神想了半晌,缺笔“滿”共八画,缺笔“江”四画,“紅”却多了三画,以前居然没有注意到。
“图书馆。”
我费力地吐出三个字!
宋之秋蹭地跳起来,喃喃自语说道:“不错,正是图书馆。那么第二层意义也有关联了。”
我糊里糊涂,这几个字难道还有第二层意义。
宋之秋兴奋起来,高兴地拉起我的手说道:“走!我们一起去揭开秦颂导师给我们留下的谜团。等等……”
她倏然瞥见镜子里突然显出一个衣冠不正的女子,皱皱眉头,于是洗把脸,仔细化妆掩饰黑眼圈,换了一件衣服才一同出发。我饶有兴趣欣赏一位知性美女梳妆打扮,她丝毫不避嫌,颇有暧昧的意思,唯缺“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我在杭州求学、工作,是我大本营,宋之秋只是前来拜访师生的客人,无论公私,都应我驾车前往目的地。
宋之秋说道:“历史学教授的图书馆,自然不是中文大学图书馆,亦非西溪浙江图书馆,则是孤山的浙江图书馆古籍馆。”
我心底暗自产生一个疑问,如果真是古籍馆,“滿江紅”笔画何不对应古籍馆三个字,硬生生地对上图书馆,万一猜错了,岂不麻烦?
孤山是位于西湖之中的一座半岛,古时为乾隆皇帝下江南的行宫,附近有楼外楼、浙江博物馆等一系列知名景点。惜乎我们无心浏览,急匆匆地奔进古籍馆。宋之秋口中念念有词:“七二、三,七二、三……”
我心思转动,顿时恍然大悟,这几个数字之中,“七二”是缺笔的笔画数,“三”是多笔画之数。那么第二层意思,便是这个了?
宋之秋沿着一排排古老的书架,寻觅到七十二号,第三本书,抽将出来,正是一本《宋史》,翻开第一夜赫然写着四个红字:
天日昭昭!
二、天日昭昭
我眉头一皱,四个字里面共三个“日”字,硬是都缺了中间一笔,乍见之下,几乎念错成口字,莫非又藏着什么谜团?我扭头一瞥,宋之秋一双秀气的柳叶眉卷起来,眼眸里存着深深的疑惑,某个难题缠住了她。
我苦笑连连,说道:“这位秦老师真是爱作弄人,出的字谜却偏偏蹩脚的很,不去考究他人的智慧,但在寻根问底上费人脑神。”
宋之秋摇摇头,说道:“不,这个字谜并非原先的缺笔对应了,而是另外一种猜字的方式。只是……”她迟疑地吞吞吐吐,然后再次摇头,“算了,定是我暗自胡乱猜度了。”
既然宋之秋不肯把问题挑明,我也不能硬逼她说出来,相信凭该女子的智慧绝对能够解决。我们就此携书离开古籍馆,由于这本《宋史》是清末大规模印刷的产品,并非珍贵孤本,尚且能够带出馆外。
方出古籍馆,我徐徐拉近宋之秋的胳膊,她微微一愕,低声细语道:“怎么了?”
我说道:“你早饭没有吃,肚子饿了吧?我请你去楼外楼。”
于是我强拉着宋之秋进了楼外楼,在二楼拣了一个靠窗的位子,胡乱点了几样小菜。宋之秋颇为迷惑,但见我眼神中富含深意,暗自埋下不解与不快两个种子。我四下打量一番,确定状况才向宋之秋指点:
“方才一直有一辆黑色的车子跟着我们,刚开始我以为只是恰好同路,但是到了古籍馆之后,便有人下了车监视我们,此刻我们进了楼外楼,他们依旧在门口守候着,是以我确定有人跟踪我们!虽然他们鬼鬼祟祟极力隐蔽,仍然逃脱不出我的眼光!”
宋之秋茶色眼镜下的瞳仁倏然紧缩,失声问道:“是何人,一直在跟踪我们?我俩只是一对又穷又无权的百姓罢了。”
我嘘地暗示收声,悄悄地说道:“但是别忘了,昨晚我们接触到的秦颂教授谋杀案件。他为什么被杀害?我相信就是你所说的,他宣称发现了一个巨大的秘密。这个秘密得罪了某些有势力的人,为他们所不容,于是下毒手杀了他。但是这个秘密还是没有能发现,加之凶手无法搞懂‘满江红’的真正涵义,故意不破坏证据,教我们来充当他们的眼线、免费侦探!”
宋之秋叹了一口气:“我觉得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我说道:“无须这般垂头丧气吧!之秋,不妨把‘天日昭昭’的解法讲出来,我俩好好探讨一番,合我们二人之力,定是可以破解一切难题!”
杭州餐饮业多习惯在饭前奉上茶水,宋之秋小指伸入茶盏,在光滑明亮的桌面上写下缺笔“天日昭昭”四个字,先是在“天口”两字之下划了一道横,说道:“这前面两个字,须得合起来,相信你很容易猜到。”
“口天吴,的确容易得紧。杭州带吴字的地方不多,较为出名的不外乎吴山了。”
“这点我清楚,后面两个字‘昭昭’是要拆分,我想到现在一直没有头绪。吴山那么大,若是不快想出线索来,我们毫无主意!”
缺笔的“昭昭”要拆分才能整理线索,我低头凝视了二字一会儿,渐渐水分蒸发而消失,无可奈何,不得不说道:“要不我们先去了吴山,到了那边眼有所见,心有所想,说不定灵感一下子冒上来!”
宋之秋媚然笑道:“好也!”
不过前去吴山之前,我们先得做一件事情,摆脱这些不明人士的跟踪。于是我们慢腾腾地吃着早饭,片刻宋之秋前去盥洗间,我不刻亦是跟去,撬开天窗,协助宋之秋爬出,绕孤山跑了!我心中暗暗好笑,楼外楼我不知来了多少趟,路线比建造者还要熟悉,那些家伙傻乎乎地守在门口就以为我们插翅难飞,谁知我俩走后门了。当然这顿饭吃了霸王餐,我的车子也落在楼外楼门口,暂且做抵押吧。
吴山就在延安路尽头,作为最繁华的路段居然允许开车,自然车速慢如蜗牛,我们索性步行,半刻钟到了吴山广场,“吴山天风”四个刻在岩壁上的字样赫然入目!我们四下里扫视,宋之秋说道:“我想秦颂老师既然从事历史方面研究,自然习惯、方便把东西藏在与他领域有关的地方,总不可能是胡乱就塞在广场的石阶下吧。”
我苦笑一下,吴山一带本是历史风景旅游区,单不说城隍庙,就是清河坊这仿宋一条街找起来都要命。仔细想想,他一个无权无势无钱的老头子,不可能把东西藏在太好的地方。缺笔“昭昭”,那四张口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口召!须得拆开来,那不是口刀口?我忽然心念一动,转瞬恍然大悟,笑吟吟对宋之秋说道:“我明白了‘昭昭’涵义了。”
宋之秋迷惑不解,问道:“你说说看,到底是怎么一个解法?”
我笑道:“秦颂教授聪明的紧,不愧为研究历史的老先生,他就利用了汉字的象形特点。口召口召,拆开来便是口刀口口刀口,说明他隐藏的地方正是一个摆有刀与和口有关的地方。我恰好知道这么一个地方!”
“哪里?”
我神秘地指指吴山:“杭州历史博物馆!”
杭州历史博物馆展示杭州城历史文化和乡土风貌的大型博物馆,位于吴山山麓,存放有良渚文化玉器、吴越国和南宋建都越窑褐彩青瓷汕灯等。这个地方也是秦颂教授凭职权可以任意出入的少数几个场所之一。
杭州几乎所有的博物馆都是免费开放,今日并非休息天,人流稀疏。我们进了馆,四下里仔细找寻与口刀有关的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