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应泰在一旁没有说话,巨大的墙体破坏让他感到心惊,既然复抚顺城墙如此不堪,那么辽阳,甚至京城恐怕也不过如此。想到此处,袁应泰觉得这件武器不可以假他人之手,看来还是要找个机会收到经略府才行。
正在众人互相探讨之时,忽然传来一声苍老而又豪迈的吼声。
“经略大人,杨大人,熊大人,在下迎接来迟,还请恕罪。”
众人回头去看去,却是总兵陈策和贺世贤策马前来迎接。到了近前,两人下马向钦差以及袁应泰抱拳施礼,众人于是互相寒暄了一阵,被陈贺两人迎入城中。
杨涟,熊廷弼和袁应泰三人心思各不相同,杨涟想看看抚顺明军的作战意志,以及军威,而熊廷弼则想了解一下明军轻取抚顺的秘密,至于袁应泰,他更多的是想看看抚顺城内的民生,局势和生产恢复状况。
于是三人先让左右带着车队去了大营,然后不约而同地拒绝乘轿,打算一路徒步观察观察。陈策和贺世贤无奈,只好陪伴在左右,碰到不解之处,就由陈策出面解说。
行至半路,众人忽见明军正押送着数百个寻常百姓赶路,鞭挞声和怒骂声不断。众人走近,女人和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声顿起,甚是凄惨。人群中很多妇人头上的饰物已然被摘掉,青丝散落,白发飞扬,一些妇人胸前甚至半开状,露出半个山丘,下身的短裙也有部分被撕裂的痕迹,在如狼似虎的明军威逼下,这些妇人顾不得羞耻继续前行。
“这是何人所为,竟然如此苛待百姓?”
说话的是袁应泰,他素来爱民如子,见不得百姓受苦,此时见此惨状,心中不由得一阵激愤,看向陈策和贺世贤的眼神立刻严厉起来。
陈策堆满笑容的脸庞顿时一僵,正要回答,却不料旁边心直口快的贺世贤开口了。
“袁大人,我那世侄昨夜被人入室谋杀,侥幸逃得一命,今日报官后,锦衣卫协同立案,并追踪一干疑犯,这些应该都是被抓获的犯人家属。”
一旁的杨涟虽然有些疑惑,但脸色却极为不善,心道即便是谋杀大案,也需要审讯之后定夺。锦衣卫这种私设公堂,刑讯逼供的方式,杨涟历来是坚决反对的。
袁应泰更是大怒,辽东是他的治下,此时抚顺刚刚光复,理应安民济物,怀远以德,可这帮兵痞竟然光天化日之下行此恶行。一帮手无寸铁的幼童和妇女,能入室谋杀吗?这分明是抚顺明军将领巧取豪夺,欺压百姓的一面之词。
“这是谁的命令?我要将他奏报朝廷,碎尸万段。”
袁应泰说的咬牙切齿,陈策不由得一呆,顺带着贺世贤也被吓了一跳。
贺世贤心道,不就是一帮犯人家眷穿的衣服不得体嘛,谁让他们披金戴银,私藏财物,这帮抄家的兵痞虽然不敢凌辱妇人,但是搜金剔银却是拿手好戏。妇人们头上的簪子,腿上绑的金银,脖子上挂的首饰,能逃得过这帮孙子们的火眼金睛才怪。
贺世贤偷偷看了见袁应泰一眼,见他气的须发怒张,任他大胆,此时也不敢当众顶撞袁应泰。
陈策却是个老滑头,见气氛紧张,连忙劝道:“此间事情我也略知一二,不如等经略大人回到指挥所,请行军参谋沈嘉亲自过来,就此事向三位大人解释,不知道大人心下如何?”
陈策对轻巧地将自己摘出来,贺世贤虽然粗犷,但话中的弦外之意也听了个七七八八,顿时一阵寒心,将头别过去看往它处。
陈策心中已经转了数个弯子,他对朝廷大势也是略有了解,知道眼前这三人中熊廷弼最不受人待见,且又是失势的楚党出身。对杨涟虽有耳闻,而且其钦差身份说话分量也是极重,但陈策却与杨涟不熟,搭不上话。想来想去,这三人中最能破局的反而是交往颇多的袁应泰,袁应泰向来御下以宽,撞在他手上也不会有大事。
陈策极为聪明,但他没有料到袁应泰自沈阳出发时,心中就已积攒了大量的怨气。而此时袁应泰又听到是这名“海外异人”主导,于是“蛊惑一众武将”的心思又不知不觉在袁应泰心中疯长。
“来人啊,缉拿行军参谋沈嘉,暂行羁押,待明日审讯之后定夺。”
陈策大惊,没料到形势陡然紧张起来,急道:“请大人三思而行”
贺世贤更是大急,粗着嗓门喊道:“大人不可,万万不可。”
见两名主将同时为沈嘉求情,袁应泰心道大明两位总兵官竟然一起为一个不知来历的人求情,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情。大明总兵官表面虽然和气,但私下也是派系极多,这贺世贤早先出自李成梁儿子李如柏手下,与武举陈策八竿子打不上,可此时竟然同一个鼻孔出气,这显然与这海外妖人有莫大关系。
想到此处,袁应泰对自己的怀疑顿时又是坚信了几分,于是摆摆手道:“此事不必再议,等我们回到驿馆,理清事务再谈。”
杨涟也是对沈嘉行事颇有不满,又加上辽东乃是袁应泰的管辖范围,自己不便当面插手,于是便在一旁驻足而观。
熊廷弼显然想的更多,他知道尚处于军管状态下的抚顺城,如同河面,咋一看水面风平浪静,但水底下却是汹涌澎湃。这表面的入室谋杀,背后肯定有很多角逐的势力在暗斗。
不过熊廷弼目前并不打算出言相劝,一则是自己身份尴尬,另外是他的注意力也不在这个上面。
入城前,熊廷弼就已经注意到了城门两侧附近,一些看似修缮的民夫,却在部分区段开凿并破坏城墙,这让熊廷弼非常愤怒。
照以往的性子,熊廷弼早该是破口大骂这些无知小儿了。当年辽东巡抚赵楫与总兵官李成梁放弃宽甸地区八百里辽土,迁民弃地,最后竟然不知廉耻的向朝廷邀功,而熊廷弼就是当年第一个上书弹劾的发起人。
如今,这帮孙子们又在故意破坏城防,意图造成抚顺城池破烂不堪的假象,想要借口退守沈阳,这是熊廷弼绝对无法忍耐的。
城墙豁口附近的修缮工作看似忙碌不停,实则是进入了停工状态,这些情况无一不在说明,抚顺将领正打算放弃这片土地,不然他们绝不会如此作派。
熊廷弼心中愤怒不已,心想既然袁应泰已经举起了屠刀,那么熊某人也不介意借着这把屠刀,狠狠的杀几个贪生怕死之辈。
于是,杨涟,熊廷弼,袁应泰三人虽然各有心思,但在羁押沈嘉的决议上,却出奇的默契。
陈策顿时傻眼,贺世贤愤愤不已,大声道:“袁大人如此对待有功之臣,恐遭三军将士非议,还请袁大人收回成命。”
“大胆贺世贤,你竟然以众将士要挟本官,还不退下!”
论到机锋巧辩,十个贺世贤都不是袁应泰的对手,瞬间一顶要挟上官的大帽子扣下,贺世贤竟是哑口无言。
贺世贤虽然直爽,但他并不笨,他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如果此时自己一再坚持,恐怕这袁应泰会连自己一并拿了。
想到此处,贺世贤一声怒吼道:“各位大人先忙,末将还有要事,先行告退。”
也不等众人回答,贺世贤翻身上马,愤怒的挥了一下马鞭,拍马而去。
袁应泰面色铁青,一言不发地盯着贺世贤远去的方向。
场面有些尴尬,陈策连忙干笑着说道:“贺总兵脾气颇为耿直,一旦认准了,很难听得进别人的意见,各位大人莫怪。”
贺世贤曾经也是熊廷弼的得力干将,岂有不知,熊廷弼连忙补白道:“这个下官也是亲有体会,当年下官也曾被他气的一日不曾就餐,今日看到此景,不免又想起当年,哈哈。”
陈策,熊廷弼劝慰了一会,杨涟也替贺世贤求情,袁应泰阴沉的脸才慢慢放松下来,他并不想把所有人都得罪了,该忍的还要忍。
袁应泰知道自己目前仍然是代理经略,后面许多事情还要倚靠这些兵痞,此时不能逼迫太甚,于是借着台阶,笑着说了几句客套话,表示不会追究贺世贤的无礼。
除了陈策,三人脸色很快恢复如初,兴致也依然不减,在陈策的陪伴下,将抚顺城重要的几个地方转了个遍。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四十二章 愤怒()
却说温晴中午吃完饭,正在屋中小憩。丫鬟如意急匆匆的进屋便喊道:“小姐,大事不好了,少爷被抓了,少爷被抓了。”
温晴正睡的迷迷糊糊,忽然听到沈嘉被抓,腾的一下就从床上坐起来。
“如意,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点。”
如意带着哭腔道:“小姐,魏大人正在前院,他过来报信说今日袁经略来抚顺视察,碰见少爷凌迫百姓,当场就把少爷抓了起来。”
温晴听完,略一沉吟,知道事关重大,还是去见见魏良裕比较好。于是匆忙收拾收拾,就快步到了前院。
到了大厅,发现曲小乙早就候在一旁,温晴心道这小妮子恐怕也知道了。
见温晴过来,魏良裕赶紧细细将今日之事从头至尾说了一遍。
温晴听完后,略微有些疑惑,她从沈嘉那里早就知道魏良裕和甘亮是锦衣卫派来专门监视他们两人的,按正常思维方式,这是官府的决策,魏良裕顶多是告诉一声而已,犯不着等在这里,看自己对此事的反应。
温晴想了一会儿,心中琢磨魏良裕这么做,也许是自己之前战场的表现引起了两位锦衣卫的注意,或许他们是在试探自己。
想到此处,温晴顿时脸色带了几许惊惶,假装失声道:“魏大人,我师兄会有危险吗?魏大人,你有什么办法,能救救我师兄吗?”
“性命应是无忧,最多只是些皮肉之苦,温小姐可有救沈大人的办法吗?”
温晴木然的摇摇头,想了半天才缓缓的说道:“魏大人,那辆突击车现今在哪里?若有它在手,救我师哥倒不是难事,魏大人,要不你带我去,我把突击车开出来救人。”
魏良裕大骇,连忙道:“温小姐,使不得,千万使不得,这事情弄大了,可就没法收场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绝不能行此下策。”
温晴面带悲戚,绞尽脑汁想了想,双手一摊道:“我实在是没办法了,要不我去问问贺叔,也许他能帮得上忙。”
魏良裕面色不为所动,心里却在想,难道他们手里真没有那个黑色圆球了。上次沈阳郊外,沈嘉扔出的黑色圆球掀起的爆炸气浪,至今都让魏良裕记忆犹新。他一直不太相信沈嘉会全部交出去,如今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正好可以借机套套温姑娘的口风。
见温晴苦苦思索,等了一小会,魏良裕佯装面有难色,道:“贺总兵今日和三位大人闹得有些不太开心,温小姐过去,最好不要太难为他,贺总兵此时心里也不太好受。”
温晴点点头表示明白,魏良裕见事情已然办完,于是告辞离开。
曲小乙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从昨天晚上到今天,事情多的让人目不暇给,让她疲于应付,感到疲惫不堪。此时又听到沈公子被羁押,重压之下,不由得急道:“温姑娘,我们可得救救沈嘉,他身子骨弱,这一顿皮肉伤,恐怕受不了的。”
此时厅中无人,温晴又恢复了正常,笑着道:“小乙姐,你是不是看上沈嘉了,你告诉我,我就去救他,否则就让他多吃点苦头,谁让他总欺负我。”
曲小乙红着脸微微一愣,心道这都是些什么人啊,怎么总盼望着自己的师哥挨揍呢。
“小乙姐,你到底告不告诉我?你不说我可要回屋睡觉了。”
曲小乙平日里接触的都是些乡民,诚实质朴,哪见过温晴如此狡诈的手段。连续几次试探之后,略带羞涩的曲小乙垂下臻首,微微点了点头。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温晴笑靥如花,拉着曲小乙的手就要一起出门,她准备去拜会贺世贤。
贺世贤正在城中大营生闷气。尤世功和张世在一旁已经劝说了好久,贺世贤却依然是一副气咻咻的样子。贺世贤心里也明白两位同僚是为他好,可是他胸中一口闷气,实在难以消解。
正在此时,家将丁蹑之突然进来,抱拳道:“大帅,沈公子的师妹在营外求见。”
贺世贤一听,立即猜到温晴也是来找他打听沈嘉的事情。贺世贤原本还想收晴丫头做个干女儿,可是眼前的事情弄得一塌糊涂,见了晴丫头可怎么说呢。
想到此处,贺世贤就想干脆不见为好。
正要挥手拒绝,突然想到沈嘉身边就这么一个师妹,没有任何家人。如果冷冰冰的拒绝,晴丫头可能会胡思乱想,不免冷了沈嘉的心。
于是贺世贤压住到嘴的话,转而道:“还是请晴丫头来大帐吧。”
温晴之前和贺世贤的前军一起行军作战,在前军中甚至比沈嘉还要出名,身份直追当年的巾帼英雄梁红玉。当然大家不会当面这样说,毕竟梁红玉是个青楼女子,而温晴是个良家。
此时见温晴在丁蹑之的引领下进入大营,附近执勤的明军都是一脸尊敬,也无人上前盘问。
温晴并不知道自己这么出名,她还以为是理应如此,于是很快就到了贺世贤的大帐。
进帐后温晴也不客气,直接开口问道:“贺叔,沈嘉到底有没有危险?如果你吃不准,我来想办法。”
温晴和沈嘉曾经合计过,在周围这一圈人中,他们最可相交的人就是贺世贤。贺世贤虽然性格粗犷,有些小毛病,但为人却是不拘小节,重情重义,不弃不舍。历史上的贺世贤在生命最后一刻,尤世功和张世宁愿放弃自身安全,也要出城相救,可见贺世贤平日待人的确有情有义,否则谁会孤身涉险呢。
因此一开始温晴就没打算绕来绕去,而是直接和贺世贤交心而谈。
温晴的直爽让贺世贤心中藩篱尽去,苦着脸便道:“晴丫头,不是贺叔不帮你,贺叔今天尽力了,还差点被那狗官栽赃。”
贺世贤一把拍在自己后脑门上,接着道:“我已经派人去看过了,沈嘉只是被羁押在一间屋子,并不在抚顺监狱中,而且吃喝一切正常,只是不能自由出入而已。”
听到贺世贤说明情况,温晴略微安心。于是两人又仔仔细细分析了钦差和经略大人的可能反应,温晴这才拜别离开。
出了大帐,午后的阳光猛然照来,刺得温晴一时没法睁开双眼。
温晴小闭着眼睛准备稍稍适应一会儿,却不料一道怒斥声传来。
“军营内怎会有女流之辈,贺世贤,你这蠢货是如何带兵的,竟公然将ji女招至营内,你如此不知羞耻,败坏营纪,岂能为将?”
听到有人将她比做青楼ji女,温晴登时大怒,她睁开眼睛,见到眼前一位相貌儒雅,身材却极为高大的老者站在她面前,正愤怒的盯着自己。
老者身后还有另外两名年纪稍轻的中年人也是一脸愠怒。
温晴昨晚折腾了一夜,本来就有些睡眠不足,白天休息时,又被丫鬟匆匆叫醒,接下来又是被试探又是替沈嘉担心,心中早就是烦躁不已。此时听到眼前这老头子大放厥词,不由得娇声说道:
“你这老东西,你那只眼看我是个青楼女子了,你再说一句试试看,信不信我抽你大嘴巴。”
温晴怒气冲冲,已经开始挽袖子,明代女性服饰极为宽大,穿着它打架的确不方便。
“放肆,哪里来的野丫头,竟然在钦差面前如此放肆,来人啊,给我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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