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北戎大约也没想到手下会出这招,只是微微沉吟一下,弯腰欲捡那笔中黄色的绸缎。
正在此时,一把飞刀插至身前,梁北戎险险躲过,却见一名风流倜傥的男子眯着眼,懒洋洋地靠在廊柱上。
梁北戎心下暗自一惊,这人什么时候来的,他竟完全没察觉到!
“看样子我好像错过了一场好戏。”那人慢条斯理地说,狭长温柔的双目随着他展开的笑容微微弯起,他低沉含笑道:“今儿个雨那么大,你们都留下来吧。”
说罢,他站正身子,懒洋洋地向前走来,声音却越来越阴冷,“永远,留下来吧。”
梁北戎捏着扇子的手紧了紧,见他这样懒散地走来,浑身却是一个破绽都没有!梁北戎心中暗暗估量,此人功夫甚高,怕是他们两个人也不一定能对付得了!
那人在距离他们一丈开外处停下脚步,续而又微微向前迈了一小步,那一步之后,他身体纹丝不动,玄色的长衫却被一股从脚下升腾起来的气流吹开,煞气铺天盖地笼罩下来!
梁北戎不由后退一步,冷汗已从背后滑落,雨滴随着风刮入廊内,他却已然感觉不到寒冷……
恰在此时,一个妙龄少女清脆的声音从那人背后传来,如冰击碎玉,令人心中一颤。
“行了,无夜,让他们走吧。”那声音虽然年轻疏懒,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
梁北戎不禁望过去,只见到拐角处被廊柱挡住的地方露出了半身橙色的裙装,色泽明媚,胜过三月里盛放的鲜花。
本还在情之手里蹭着的黑猫忽然起身,低低地叫了一句,就向那道身影窜过去,然后停留在橙色的裙摆处呜咽似的撒娇。
梁北戎微微敛神,道:“多谢庄主。只是梁某还有个不情之请。”
“那块黄色裹脚布你若稀罕,拿去便是。”说罢,橙色纱裙漾起了一个美妙的弧度,转过身去,顿了顿,又道:“无夜,把无牙带进来疗伤。”
无夜看了眼地上那三人,问:“情之呢?”
庄主声音陡然低沉下去,静默了一下,说了两个字:“烧了。”
无夜没有回答,这下不只是白吟惜,连梁北戎都怔住了。烧了?好歹是庄内的人,庄主怎这般歹毒,要他死无全尸?!
无夜用他惯常懒洋洋的声音说道:“是。”
“呵呵。”纱裙微动,她边离开边说,“梁公子,回去告诉那个人,这笔帐,向晚记下了。”
梁北戎微颔首,捡起黄色的密旨,收入怀中,与手下离开。
无牙那一剑恰是被刺在心肺处,白吟惜除了用手捂住那道不断淌出血来的口子,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
那三个爱着她的男人在同一天,都在她的怀里沾了血。是她造的孽么?是要用她的血来偿还的血债么?
“吟惜……”无牙轻轻念着她的名字,神智开始模糊,“不要弃我……”
她将他抱紧,开始害怕他也会像情之一样,身体慢慢变冷……只是好在心脏还跳动着,跳动着……
“真可惜,好好的一支笔。”无夜叹气,先把玉笔的碎片捡起来,走到白吟惜跟前蹲下,笑道:“夫人可真了得,我庄内两人都被你拐去了心。”
白吟惜一愣,呆呆地望着他。
“给我吧。”无夜从她手里接过无牙,抱起,对身后默默跟随的书童说,“琬裕,送客。”
白吟惜一惊,拉住无夜的袍子,急道:“等一下……无牙他……”
“无牙生是一醉山庄的人,死是一醉山庄的鬼。”无夜没有问头,只轻声道,“情之也一样。”
白吟惜终是松开了手,眼睁睁地看着无夜将无牙带走。
琬裕来到她面前,轻唤道:“夫人?”
白吟惜恍惚地看了他一眼。
“走吧。”他温婉地笑道。
那明亮的双眸,那青涩的笑容,仿若情之。
白吟惜怔了怔,向情之看去。刚刚来的两个山庄仆人,正要带走情之。她猛地拉住琬裕的手,摇头道:“不要……不要烧……”
琬裕轻轻将白吟惜从地上扶起来,说道:“夫人,这是情之的愿望。”
“愿望?”
“情之说,他这一生为身份所累,为自己这一肉体所累,因此希望死后能将他烧成灰,洒进风里,这样,他才可以自由地去他想去的地方。”琬裕浅浅一笑,柔声道,“还有,可以永远在你身边。”
眼泪漫过眼角,本以为再也流不出泪来,如今淌出的却像是血。
原来,这个纯净如清泉的少年,将死亡看成了自己唯一的解脱……那无牙呢?
“夫人,山庄里的,都是醉客。”琬裕将白吟惜扶上马车,放下帘子前最后说了一句,“一醉山庄,只为那一宿之醉,感情,若不能固如磐石不怕伤害,还是如云散去了吧。”
……
这一年的红梅开的格外娇艳,撒满枝头的点点红色与白雪相映,仿佛是枝头流出来的血。
离兰陵几百里外有一个小镇就叫红梅镇,镇上家家都种着红梅,每到寒冬便可见的梅花绽放枝头。
北国的冬天冷的严酷,此时已近春节,镇上的铺子都挂满了红灯笼,在皑皑白雪的衬托下,分外鲜艳。此时寒风夹着雪片飞撒下来,悄然无声,仿佛绵延着从天而降的思念。
可付家的掌柜此时却没时间赏雪,而是领着兰陵来的贵客看宅子。付家本也是镇上的首富,可惜到了付进成这一代败落了,生意不好,花销又大,于是只得将父亲在世时盖的一处新宅卖掉,充作过年的花销。
这红梅镇本是有着几百户人家的小镇,能买得起付家大宅的人不多,付进成卖了几个月也没有消息,突然前几天来了一个买家,看了宅子后二话没说便付了定金,说好今天写契约。
等了半天也不见人来,时间已过午时,付掌柜的不由着急起来,这时却听外面小二的招呼声传来:“这位爷,掌柜的等您半天了,里面请。”
付掌柜忙迎上来,赔笑道:“秦公子让我好等啊。”
只见进门的年轻人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披着上好的狐皮披风,进屋后解下披风,便是一身浅紫色的绸缎长袍,显得眉目格外清秀,只是神色间却不见笑颜,一双眸子更是黑的深沉,一眼望不到底。
付掌柜和他打过一次交道,深知此人虽然年轻却是个商场老手,那日谈价钱时他便领教过了。
“契约准备好了没有?”那秦公子也不落座,只冷冷地道。
“早就准备好了。”付掌柜听了忙命伙计将文件拿来,那上面他自己已经签字画了押。
那秦公子大略看了下内容,便提起笔在末端写了两个字:秦洛。
走出付家的铺子,雪恰好停了,秦洛上了马车这才命人驶向镇上最大的双龙客栈。
客栈的伙计早打扫好了最干净的上房在门口候着呢,一路伺候着,秦洛也不说话,只到上房查看了下,这才命人准备酒菜和沐浴的用具。
午时过了,才见一辆藏青色的马车停在了客栈门前,早有小丫头从车上下来铺好了红毯,这才见车帘一挑,一个身穿白色雕裘的年轻美妇走下车来,却正是白吟惜。
细微的雪花落在她乌发上拢着的白狐毛上,更显得她的面庞白皙美丽。她抬眼看了看这客栈,这才拉紧了披风跟随伙计走了进去。
上房中早已准备就绪,白吟惜解了身上的披风交给小丫头,秦洛挑帘子跟了进来,将手上契约递给她道:“一切都办妥了,家具也置办齐了,只是一些帐幔家什还需要些日子筹划,这镇子上的铺子比不得兰陵,夫人还要委屈些日子。”
听了这话,吟惜微微一笑,竟有几分凄凉,只道:“到了这个份上还与我客气什么?一切你做主便是。”
秦洛默然不语。
这时小茉走了进来说道:“夫人,该用药了。”说着,将准备好的汤药递了上来。
“好好的喝它做什么?”吟惜微微皱眉。
“夫人,”小茉劝道:“打从家里来时,大夫就说您胎气不稳,又走了这么远的路,再不喝些药调养着,大人孩子都有危险。”
吟惜听了这话便不再言语,接过那药一饮而尽,小茉又递上蜜饯让她噙了,这才走了出去。
吟惜倚在塌上,望着眼前炉中跳跃的火焰,缓缓说道:“秦洛,这里安顿好了你便回去吧,白家的事以后还要烦你料理着,以后若是你再娶妻生子,只寻出一个懂事的接管了那生意,我也不会再回去的了。”
“夫人……”秦洛看着她,眼眸深处有什么在涌动,半晌却只道:“秦洛是夫人的人,夫人在哪里,我便在哪里。”
“又在乱说,”吟惜嗔怪道,“我已是大大的不孝于白家的列祖列宗,竟连白家的大宅都烧了,如今留下那许多生意没人照料,难道你还要逼我重新回去料理不成?”
听了这话,秦洛只垂眸不语。
吟惜见他这般,只得微微叹息着闭上了眼睛。经过了那一场情殇,她的心已经冰冷寂寞如死水。情之死后,她硬是病了一个多月,若不是大夫查出她有了身孕,只怕现在她仍是个活死人。
那夜在一醉山庄,情之饮毒身亡,无牙为救自己重伤而去,种种情形尤在眼前,只要一闭上眼睛,这两个男人的样子便在自己的心中闪现。
罢了,她这一生不再妄谈情爱了。
事情结束后,她听说李钰被父亲带回京中圈禁了,那断臂之情,她今生恐怕是无以为报了。
想到这儿,吟惜有些疲惫,便靠在枕上小憩。
秦洛看着她沉睡的面容,目光中有微微的柔情流动,半晌才拿起那银狐披风替她盖好,手指拂过她脸颊的时候,不由顿了顿,轻轻替她拂开细细的碎发。
就这样看着她,心就会微微泛酸,隐隐作痛,柔软得仿佛一碰就会碎裂……就算她心里爱着别人,就算她怀着别人的孩子,这个女人仍是他心底最美丽的风景。
如墨般的眸子有微微的刺痛闪过,秦洛好看的嘴角扯出一丝苦笑,这才收回手,转身离开。
又见香雪海II
转眼已是除夕,镇上又办了庙会,一时间可谓热闹非凡。
付家的那宅子还差些时候才能收拾好,于是白吟惜便与秦洛小茉等在客栈中过节。
这双龙客栈地处于镇上最繁华的大街,在楼上便可见到道边各色做小生意的贩子商户,以及来往的居民。
小茉虽然长在兰陵,可是见到这样的集市也是兴奋非常,于是便央了吟惜,要和几个丫头小厮们出去玩。
白吟惜见她一脸期待,小脸都红了,便笑道:“传话下去吧,大家伙都准备好了陪我一起出去,每人赏五两银子,想买什么和刘管事的说去。”
“多谢夫人。”小茉高兴的什么似的,忙带着两个小丫头替吟惜打点出门的衣裳。
吟惜也被她们快乐的情绪感染,抬头看了眼天空,总算放晴了,到底还是蔚蓝色的看起来舒爽。
秦洛一来便见此情形,吟惜的微笑当真让他心跳都缓了一拍。他见吟惜回望过来,赶紧收了神,下去命人备了两辆车。小茉等人上了一辆,秦洛自己却扶着吟惜上了另外一辆。
“到了这里你也不放心?”见他如此紧张,吟惜不由笑道:“你安心吧,我想死也不会死在春节里头。”
听她这么说,秦洛微微皱了眉,将手中的貂皮手笼替她笼好,便不再说话。
白吟惜知道他在为自己刚刚说的生气,大过年的说死不死的,也确实晦气,于是便挑起帘子看向街外,不再言语。
车子一路走走停停,中间小茉这些小孩子买了好多吃的玩的,又不知从哪里弄了串冰糖葫芦来给白吟惜献宝。
吟惜生在南国,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玩意儿,再加上怀孕的缘故,尤爱吃酸,于是还真的吃了个干干净净,嘴边粘了好多糖。
秦洛本坐在另一边沉默不语,见她吃得开心,目光中不觉有了暖意,也没多想,伸手就替她抹去了唇边的糖。可是那糖一遇皮肤的温度便融了一半,竟是抹也抹不掉,吟惜笑着躲开秦洛的手低头去擦,也不见效,谁想下一刻,秦洛忽然用手指托起她的脸,一探身,便吻住了她。
“唔……”湿热的唇轻吻着她的嘴角,他乌黑的眼眸中带着一些深度,仿佛渴求了许久,也压抑了许久。白吟惜愣住了,一时忘了推开他,他却像是受到了鼓舞,舌尖挑逗地勾着她的下唇,霸道地探入她的口中,侵吞着她的香甜。
那少年的手坚定地搂住她因怀孕而丰润起来的身子,另一只手扶住她的头,忘乎所以。
这一切太熟悉了,少年清爽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吟惜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与情之相遇的日子。无尽的苦涩从口中蔓延开来,开闸的记忆犹如洪水猛兽,几乎让她呼吸不过来……情之那如春风扶柳的笑容,温柔的轻唤,又仿佛钻进了她的耳内,钻进了她的心里……
吟惜猛地推开他,低声道:“不要,秦洛,你不要这样。”
“不要怎样?”秦洛黑沉不见底的眸子看着她,目光不再有以往的平静,深深地看到她的眼眸深处:“吟惜,为什么不行?我爱你,我不要求能像他们一样得到你的爱,只要让我陪在你身边就好,吟惜,吟惜……”他抱住她,低声哀求,“不要赶我走,不要……”
这个一向沉稳的少年终于露出了一丝慌乱,在她面前,他不再是年纪轻轻便掌管白家生意的少东家,也不再是商场上精明得让人头疼的秦公子,而只是一个爱上她的少年,一个深深爱着她,生怕爱她离开自己的男子。
人的一生中,不一定都能遇到那么一个人,让自己为之轻狂,为之疯魔。可是如果有一天真的遇到了那样一个人,却又说不出来,那是幸,还是不幸。
或许恰如情之所说,那只是命。
“秦洛,别这样。”吟惜轻轻推开他,胸口闷得厉害,“你应该有你的人生,我想你比谁都明白,我们不可能,是不是?”
秦洛抿着双唇,直直地看着她,睫毛微微颤抖,眼里分明满是委屈,又倔强地不愿意再低头。
“答应我,好好经营白家的产业,然后找个女人,平平安安地过一生。”白吟惜握住他的手,真诚地说。
秦洛别过脸,不吭声,却在做无言的拒绝。
“秦洛,答应我!”白吟惜不肯放过他,“你有你的人生,我不希望因为我而影响到你的未来!我也有我自己的安排,我会有孩子,我会陪着他慢慢长大,那样对我来说就是莫大的幸福了,你明白吗?”
秦洛大声道:“我只知道你不希望你的人生中有我的存在!”虽然他一脸愤慨,却依然没有将自己的手从她的双手中抽离……
没有这个力量啊,他是多么地渴望着这份温暖!
“是的,你不在我的未来规划中。”白吟惜坦然地笑道,“秦洛,我不希望你在我身边,我的愿望是你能有一个正常的太太,组成一个正常的家庭,然后你会有自己的孩子,孩子会慢慢长大……这是一种平凡的快乐,是我永远都不会有的快乐,我希望你能帮我感受和体悟,然后于未来的某一天,将这份幸福告诉我。”
“我知道,你要我走,我便走,我走!”秦洛大声嚷道,最后看了白吟惜一眼,却是红了他的双眼。他猛地拉开马车帘子,跳下了车,冷风从帘下吹进来,吹动了她的白狐披肩。
白吟惜看着那重新垂下的帘子,许久,方叹了口气。
他终有一天会明白的。
很多事情,过去了,便是过去了,就算当初再难以接受,那道伤疤再深刻透骨,也终是会被时间所抚平。
只是不知道,她的心伤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治愈。
五年?
十年?
二十年?
亦或是一辈子……
街市上白吟惜与小茉了闲逛,那小茉见到路边各路小吃,早已馋得直流口水,只是碍于主子在身边,不得解馋,吟惜见了,挑了下眉,笑道:“听说旁边铺子里的馄饨好吃,去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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