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挣开他的怀抱,最后一次道:“无论如何,我会在冀州等你,无论是回皇城还是别的地方,我都愿意跟你一起去,但是我希望你做出永不会后悔的抉择,要江山或者要云游四海,我都无所谓的,请不要因为我,放弃你的理想,好吗?”
沉寂了许久,他才摩挲着我的脸,没再多言,点头:“好,我答应你。”
…………
冀州,某处不起眼的民宅外。
七七扶着我下了马车,在晨曦中敲响了门上的铁环。很快,一个民妇打扮的有些熟悉的面孔从门里探出头来,她睡眼惺忪地看了我一眼,嘟囔着问道:“你是谁啊?”
我微笑,上前一步,道:“许婶子,我是小婉如。”
许婶子听见我的话,一个激灵,眼神立即清明起来,她走出来,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后,面上的激动已经不可言说。她拉过我的手,语无伦次道:“老爷夫人都回来了,我还琢磨着小姐人呢,小姐,你终于回来了啊,小姐你怎么瘦了啊?……”
我挥手打断了许婶子的话,微笑着点头道:“是啊,我回来了。爹娘呢?还在睡吗?”
“嗯!”她点头后想想又补了一句:“老爷兴许还一夜没睡,夫人倒是还没起呢!”
“是吗?那快带我去见父亲吧。”
很快,到了父亲的书房外,里面的烛火摇曳,几个或是相重的身影叠加,父亲在跟谁下棋么?
正疑惑间,许婶子已经敲开门并且要迎我进去了。深深吸了口气,我迈步走了进去,精神依旧矍铄的父亲坐在棋盘前眉眼弯弯地看着我。我走过去,在他面前跪下,喊道:“爹。”
“快起来!”爹将我扶起,我才想起要看和爹对弈一夜的人,可那一眼,将我吓了一跳,但那只是一刻,这个客人本就来无影去无踪,无所不知的。轻轻笑了笑,也冲那人跪下,道:“师父。”
这个师父并非是如烟,而是骊山秋老爷。并不是因为他是皇甫逍的师父我才唤他师父,而是因为,自小教姬婉如轻功以及内功心法的授业师父,是他!这也是为何他第一次见我就是那种反应,为何见到我就联想到我中了青丝引的原因。
世上的事情,都是有因果循环的,所有的不对劲都会有自己的原因。
师父将我扶起的时候,手指不经意地搭在我的脉上,随后眉头松开,抚须放开我,笑道:“你爹跟我下了一夜,怕是吃不消了。”
我心底轻笑,面上不动声色地坐在父亲的位置,道:“那徒儿不才,来陪师父下几盘吧。爹,您快回去休息,不要累着身体。”
师父扬眉,觑了我一眼,道:“好!”
…………
时光荏苒,院子里的桃花已经开败,中午的骄阳照在门外,连地都烤得发白。
“小姐,喝碗莲子汤吧!”
小丁推开门,将一碗温的莲子汤放在流音琴旁,仔细要看着我喝完。我好笑地将小丁天天细心烹熬的莲子汤喝完,问道:“刚刚送走的大夫说什么了?”
“没有!”小丁没好气地往后退了一步,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嘴里说着听不清的细语。
其实我知道小丁这么惧怕的原因。爹娘和早已云游去了的师父都曾说要我杜绝打听外界事情,专心将孩子生下来,可我怎么忍得住?每日的等待,总要有些期盼和动力吧?
俯头看一眼已经很大了的肚子,已经到了分娩时候的肚子竟然一点反应没有。我抚着肚子,温声细语:“孩子,你的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呢?”
“小姐!”小丁暴躁地跺脚,努着嘴,委屈道:“你每次都跟孩子那么说,不就是想骗我告诉你嘛?可是我要是告诉你了,老爷夫人会不高兴的!”
深深叹了口气,摆出一副无助的模样。如果没有料错,再过一会她就该弃械投降了。然而就在这时,七七破门而入,她张着嘴巴喘着气,一手指着门外,脸上的惊喜和兴奋激动已经昭示了一切。我捧着肚子,夺门而出……
院子外,狭窄的小巷里,几匹骏马扬起的尘土飞扬,最前面的那个青色身影,便是我期盼了许久的他吧?
马蹄声息,他翻身下马,快步往我走来。遥遥看去,他的脸上,疲惫色浓。
“云舒,我回来了!”
“逍……”
剩下的话都因为骤然痛起来的肚子而止住,天啊,难道这孩子就是在等他的父亲来了才肯出生么?
身子被人抱起,整个不大的宅子一时间忙得鸡飞狗跳。这还是早就做好迎接孩子出生的前提之下,如若不然,该会多可怕!不过究其原因,只是因为某人第一次做父亲,太过担心吧!但是,我已经没有力气再说什么了,躺在床上苦苦挣扎。羊水早已经破了,可孩子久久不肯出来,我几次痛得要晕过去,满脸都是冷汗,四肢酸软一点力气都没有……
茫然间,手被人抓住,耳边响起他的融融软语。
“云舒,挺住,撑下去!”
“云舒,为了孩子,加油啊!”
“云舒……”
“云舒……”
“哇……”
“生了生了!是个小姐啊!”
“云舒,你听见没有,是女儿,你睁开眼睛看一看啊!”
我使劲睁开无力的眼皮,迎面看到的一张皱巴巴的小脸,或许是骨血连心,见了她,我的心莫名地充满了喜爱。我伸手想要摸摸那张小脸,可还是无力地要垂下,幸而他伸手抓住我的手,在我耳边道:“云舒,谢谢你,是个女儿。”
我勉力想要睁开眼睛,可还是阖上,但所有的力气,都化作了一个微笑。
太累了!
“云舒,云舒,你怎么了?”
“姑爷放心,小姐只是太累了,休息一下就好了……”
………………
落日余晖,骊山山巅。
远远望去,远山如黛,浮云卷舒。迷蒙的雾气萦绕山头,整个视野,仿若沉入梦境里,美不胜收。手下的流音琴,琴声悠扬,如精灵般跳跃,翻飞。背后的桃林,粉嫩的花瓣洋洋洒洒,触目过去,总是惊喜不已,这样一片四季皆开的桃花,是他,用了几年时间种出来的。
“娘,娘!”
一个浅绿的肉团子不期然地撞进我的怀里,脑袋不安分地往里挤。我笑着将她拉开,看着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心一下子被填的满满的。我抱起她,闻声道:“怎么了?后面有人在追你么?”
“不是,”小姑娘一仰头,表情不知是跟谁学的,但那眉眼,却分明是某人的翻版。她偷偷地回头看了一眼桃林,凑到我耳边,奶声奶气道:“娘,我告诉你哦,爹爹偷偷在林子里偷看你……”
蓦地,我哑然失笑,也往那桃林里看去,一个身着牙白色长袍的俊挺男子从中走了出来。他面上似乎有着薄怒,但那更多是为了掩饰被女儿告发之后的尴尬吧!见了这一幕,我再也没忍住,笑出声来。
见他伸手过来,我放心地将手放上去,不再作声。他用另一只手将女儿拽了过去,轻轻地拍了两下她的屁股,任由她蹲在地上痛哭起来,只管拉着我往前走去。
我心疼得回头看,他生硬地拉过我,一手揽过我的腰,轻声道:“等她哭够了,付家的小子会来找她,你不用担心。反而是你,肚子里的这个一直不安分,辛苦你了!”
悄悄吐了吐舌头,难怪女儿昨晚洗澡的时候一个劲地跟我抱怨爹爹偏心弟弟,原来是这样。这个男人啊,根本就是偏心我嘛!
“云舒……”
“嗯?”我扬首看向这个每到这个时候就会犯些别扭的男人,好笑地应了一声。
“谢谢你,爱上我。”
“也谢谢你,爱上我。”
……
流音之外
桃树终绚烂
纪云五年暮春,乾清宫中。
这是皇甫珛登基的第五年,整个乾清宫外,本气势恢宏的石阶旁,种满了各色花草,将本清冷高华的乾清宫凭空添了几分暖意。无论是宫侍或是百官觐见,因了那些植物,心情也能好上几分。
乾清宫中,檀香萦绕,素花淡容,极轻的花香混在浓郁的檀香中竟丝毫不见逊色,直扑入鼻,扰得在场众人心神愉悦。
“……自珛帝登基五载,力行克俭,致力清吏,以政治清平,百姓安居乐业为任,不辞劳苦,实乃百姓之福,社稷之福……”
着了一身明黄龙袍的皇甫珛负手站在窗前,看着窗外那一树树败了又开再败的桃花,心中的恍思一趟趟晃过,对身后歌功颂德的史官只付了一个寥落背影。终于听见那老迈的史官收了口,皇甫珛才扬起一个淡笑回过头去,对仍沉浸在念诵史书的史官道:“朕,果真有这么好?”
乾清宫中所站着的,都是曜日国金碧王朝的栋梁大臣,如今听了皇帝这样一句反问,虽有错愕,但还是众口一词:“臣等不敢妄言!”
不敢妄言,终不是实话吧!皇甫珛的笑淡了点,轻挥衣袖,道:“罢了,众卿可还有要事要说?”
“皇上,”一个显然已经等了许久的朝臣上前一步,走到皇甫珛面前,躬身道:“凌贵妃凤体欠安已久,汤石无效,现后宫已见疲乏空匮,臣提议,今年的千荷宴暨选妃,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选妃?呵!不是那人,纵是天香国色又当如何?皇甫珛面上的笑意已经极淡,他瞥过提议的户部侍郎,转身坐在宽大书桌前,手指轻敲桌面,悠悠道:“众卿都同意了这个提议?”
又是一声齐可震聋的“是”,让皇甫珛心中的不耐烦再度升华。如今后宫中虽只有延启国来和亲的凌兮,也就是凌贵妃,虽说早已垂死挣扎,但毕竟是他皇甫珛唯一的女人了,选妃早已是势在必行,但总不愿扰了她最后一段日子。思及此处,皇甫珛拧了拧眉,手中把玩着早已置于书桌之上的两个玉佩,道:“那选妃之事,就有劳各位爱卿了。凌妃身体抱恙,你们就别去扰她了。”
众臣面面相觑,实在难以理解,他们的新皇为何对战败于当年的逍王的延启国公主如此体恤宠爱?但他们何曾知道,如今半边御花园种着的桃花可都是凌妃进宫之初一手栽种的!或许,他们更愿意相信皇帝纵容她将御花园的奇珍异草给换成了随处可见的桃花,是因为宠爱与她,而绝不会想起早在五年前就如风一般消失了的婉云郡主吧?
皇甫珛没等众臣开口,已经拿着那两块几乎相同的玉佩走到他们中间,将其中一块拿出,细细凝视着,道:“还没有人查出逍遥王的下落?”
逍遥王是当年登基之时给皇甫逍的封号,而他登基之后,就没人见过皇甫逍回过皇城,以至于五年,逍遥王音讯全无。
见了众臣面上的难色,皇甫珛终究是忍下了大骂的冲动,将手中的那块玉佩递给他们传阅,淡淡道:“这块玉佩朕打算送给逍遥王,从此以后,只要朕不在,见了这玉佩,就如同见了朕,当然,朕自己也有一块,以防万一。”
“皇上,不可啊!”
想当初,逍王可是与皇上争过皇位的,如今这样做,不正是……
皇甫珛自然是知道他们的担忧所在,但以皇甫逍和云舒的性格,既然已经决定放手,又怎么会轻易覆辙?他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那些看着像是鞠躬尽瘁的大臣们,低喝一声道:“住口!朕有说要问过你们的意见吗?这是圣旨,朕只是要你们知道这个旨意!”
众臣极少见到皇甫珛如此喝斥过,一时间也不知该继续力谏或是秉承旨意,幸而在场还是有一些心思活络的大臣在场,乾清宫中便再次响起一道宏亮的声音:“臣等谨遵圣旨。”
这就是九五之尊的感觉吗?皇甫珛心中犯疑,为何对着这一班朝臣还不如去御花园赏桃花来得惬意呢?想起那个钟爱桃花的淡然女子,心在这一刻柔软了几分,然而,一种窒息的感觉瞬间要将他湮没,那个明眸善睐的女子,那个喜滋滋喊他“珛哥哥”的女子,早已经离去了……
手上的力道过大,玉佩的尖刻滑到了手心,皇甫珛终将那满满要溢出来的痛忍了回去,一道有些嘶哑的声音仿若根本不是出自他的口中:“你们谁知道,哪里的桃花最美?”
本觉今日的皇帝有些不寻常,此刻听了这问题,那些以讨论国家大事为宗旨的大臣们终于石化当场。然而,总有那么一两个人会要找到机会向上爬了吧。这个人,就是刚刚提议选妃的户部侍郎,他掩下谄媚的笑,道:“微臣知道,据说凉城一家民居里的桃花终年盛开,常年不败。”
民居?
何来的民居竟有这种本事?皇甫珛一时间好奇不已,想他整个御花园请了那许多园丁侍候着,这个季节时,也早已败了一园子,不成气候,而民间竟有这等人才?然而民居中,多不过三四株而已,要赏,就没什么必要了吧?
皇甫珛这边暗自思忖,而那厢的户部侍郎向来以揣摩圣意为己任,早已再度上前一步,循循道:“据微臣了解,那民居中的桃花乃是他们一个远房亲戚送的,而那远房亲戚就住在凉城不远的骊山深山中……”
骊山……
一抹自嘲的微笑染上皇甫珛的嘴角,手再次不自觉地攥起,终于,还是要去骊山吗?不愿意自欺欺人,心动了,即便再去看一眼,也是满足的吧?
皇甫珛转过身来,淡淡扫了一眼眼前众臣,开口道:“朕要微服出巡,朝中的事情,就有劳各位爱卿了!”
此话落地,也不愿管那些朝臣是何反应,皇甫珛甩袖大步踏出乾清宫,疾步往那将要凋尽的桃林中去。
当初,他放她走,是因为他不愿意看她不快乐下去。皇甫逍回来的那天,皇甫珛一直是知道的,也做好了要再争一次的准备。但,皇甫逍放下战场金陵天那样的劲敌回来皇城救人,他不会不知道后果。便是这份不顾一切,让皇甫珛放下了所有的动作,他根本,比不上皇甫逍,所有,她才会对皇甫逍如此一往情深至死不渝吧?
罢罢罢,事情已经至此,再回忆,又能如何?
骊山在春末夏初的 ,笼罩在一层极淡的白雾中,显得美轮美奂。皇甫珛一路轻骑,慢慢踱来,对这大好河山的清丽美景倾心不已。即便,他因与她越来越近的距离而心思不属,但皇甫珛何等人物,又岂会忘记可以将自己融入这无尽的美景中呢?
最最原始的景色,最最逍遥的旅程。
皇甫珛只带了两个侍卫,便来了骊山,幸好曜日国因他的治理已经可以称作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典范,毫无危险可言了。
赏心悦目的景色中,总该有奇妙的事情发生吧?
皇甫珛的心中,仍不时跳出那个一身白裳对他笑得明快的婉如,只要轻轻碰触,心底的某个角落就会柔软得要滴出来,曾几何时,他拥有过世上最美好的幸福呢!
“哎呀,快点!”
本就不宽的驿道上,突然驶来一匹白马,马上的女子是个穿着一身粉红劲装的窈窕佳丽,她娇俏的声音和记忆中那个淡然温婉的女子不同,却成功地将本已被挤到路边的皇甫珛的回眸。
侍卫已经准备呵斥过去,皇甫珛淡笑着拦下,轻唤一声:“姑娘。”
苏澈回头,脸颊瞬间飞上一片粉红,与衣服相映衬,眼睛里流转的色彩耀得皇甫珛微微眯眼,心,似乎被抓住了一般。他恐怕也是意识到了的吧,就是那简单的一次回眸,已经改变了许多,即便这次相遇,于他此时也不过是偶然。
皇甫珛从来不会将偶然放在心底,即使放不下,也只会沉沉埋下,直到再也看不见。
显然苏澈不会料到那男子面上的容色几变,一时间竟怕了那人是因为自己的鲁莽而求偿,也不管那人身上的绫罗绸缎比起自己身上的云绸还要好上几倍,扬起马鞭,往去路去!
这段插曲如此就告一段落了,直到皇甫珛真的站在骊山入口处,对着前方高头大马颇有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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