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痕知她口齿伶俐,且又口风甚紧,只怕什么也问不出来,举手招过银蝶,问:“你原先是做什么的?”银蝶答:“我与银仙原来是跟着银屏娘子的。”秋雨痕想到昨天银仙说过银屏娘子已死的话,随口问:“银屏娘子怎么死的?”银蝶也随口作答:“难产死的。”银仙狠狠踩了银蝶一脚,截口说:“银屏娘子过世很久了,她的孩子未出世就随时她娘去了。这件事已过去很久,莫要再提了。否则主公会不高兴的。”说着,又瞪银蝶一眼。
银蝶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涨红了脸,一声不吭的为秋雨痕梳头。秋雨痕叹了口气,也不言语了,只是痴痴打量镜中自己陌生又熟悉的面孔。正是绿鬓红颜,风华正茂,可惜已没有了当年与李南群在村边树林里小溪边摘花插发的天真野趣了。
李南群悄悄进来,凝视着镜中的秋雨痕,道:“这才是我心中的沈梦怜。”秋雨痕更正道:“我想我还是秋雨痕。沈梦怜还是让她死去吧。”李南群说:“都一样的,反正你知道我心里有你就足够了。”秋雨痕脸一红,嘴角却不由荡起一抹笑来,道:“毕竟沈梦怜连累了太多的人,真怕会给你也带来灾难。你若有事,我在这世上可真真无生趣了。”李南群道:“那你可太小觑我了。今天的李南群可不是昔日的吴下阿蒙了。”
秋雨痕微笑,“我见识过你的武功,想不到仅仅几年功夫,你的武功竟精湛如斯,甚至已胜过我的两位大哥。”李南群蒙心上人夸奖,万分得意,口中也难得的谦逊几句,“彼此彼此!”秋雨痕又道:“我自小不识干戈,习武也是无奈之举。虽有魔剑,奈何限于资质,总比不上你自小打下的扎实根基。”李南群道:“以后我们在一起,可以互相切磋,这江湖第一人的称号舍我俩取谁?”秋雨痕嗔道:“我俩在一起就好,何必争那虚名。”
李南群正欢喜着,也不与她争辨,执了她手,说:“我带你去四处走走看看,你便知我这圣尊宫主的威风八面了。”两人一起出了“意湄苑”一路而去,走进一座大殿。秋雨痕暗暗咋舌,放眼望去琼阶瑶户,珠牖琐窗,一派富丽之象,一时间仿佛有种飘忽的不真实感。她疑道:“你哪来这么多的财帛?”李南群道:“你又忘了我是李唐王朝的后代王孙了。”秋雨痕说:“纵使有财,也不该这样挥霍,总可以做些有意义的事。”李南群说:“这就是很有意义的事了。我若发迹,一旦君临天下,此地就是金鸾殿了,自然不能太寒酸了。”
秋雨痕听她说得狂妄,虽竭力忍耐,仍忍不住白他一眼。李南群装作没有看见,继续道:“我再带你去个地方。”秋雨痕见他表情一下了严肃起来,有些诧异了,跟着他穿过偏殿,转过一道宫墙,眼前一派五彩缤纷,繁花似锦。秋雨痕欢呼,心痒欲动,想去百花丛中畅然嬉游一番。
李南群一把抱住她,道:“带你来此只是想告诉你,此花有毒,你千万不能被那花触到肌肤,否则是会送命的。这些花是我命人从大巴山的丛林深处觅来,好不容易移植成活,用来防御强敌之用,其花毒十分霸烈。”秋雨痕道:“这么美丽的花竟然有毒,真是可惜。”不知为甚,脑海中竟浮现出江念奴那花般妖媚的面孔来。她暗自一惊,责备自己,“念奴是你一手带大,本性淳朴,如今虽沾上了些许邪气,但日后只要多加督导,定能返回正途,怎能将她与毒花相较。”
李南群不知她思绪变化,只是一昧道:“解此花毒的解药尚未配成,你平日可千万小心了。”秋雨痕一笑,心想:“毕竟南群还是关心我的。他如今醉心于名利,多半是儿时太过孤苦多致。我以后多对他好一点,把他劝服回来就是。”也就把对李南群所作所为的些许不满化作乌有了。李南群说:“此花伤人无数,也因此而愈加茁壮,你以后无事还是少来此地。”秋雨痕一颤,“那我们还是快走吧,这里一点都不好。”
穿过长廊,眼前又是一番景致。院里的房屋极为简陋,但却古柏参天,花树相缀,一线清泉沿着院角潺潺流淌,泉畔一眼深井,探首下望,只觉一股森然寒气扑面而至,令人暑意顿消,清凉遍体。
李南群:“都说这眼井直通地心,故而能暴雨不溢,久旱不涸,水质清冽,经月不腐。用此泉可酿出佳酿。噢,对了,既来了这里,少不得要去见见你的故识。”秋雨痕诧然。李南群向前一指,“你看那边。”秋雨痕顺他所指望去,只见前面木屋的窗口立着一个女孩子,似乎才十二三岁的模样,穿着一袭过大的粗布衫,正要去搬一只足有她半人高的大木桶,胳膊上青筋暴起,隔老远都能听到她粗重的喘息。秋雨痕有些怜悯,却也奇怪一个女孩子有如此气力。
李南群喝道:“把头抬起来。”女孩子犹豫了一下,微微扬起头来。秋雨痕失声道:“九小姐!”李南群很得意的说:“想不到吧。曾经是秦家的千金小姐,平日里惯会颐指气使,但在圣尊宫里却只能充作杂役。”他说这些话时,秦玖只是低眉顺眼的听着,面上神情自若,仿佛是在听别人的事一般。李南群道:“幸好她还懂一门酿酒的技术,否则就只能去‘凤语楼’了。圣尊宫是不养废物的。”秦玖居然还应了一句,“谢主公。”
秋雨痕低声道:“原来秦家满门离奇失踪是你下的手?”李南群:“他们都是我母亲的人,我当然能掌握他们的命运。想当年秦家人骄纵成性,目中无人,还欺侮于你,今番也该换他们尝尝沦为下人的滋味了。”秋雨痕问:“那其他人呢?”李南群淡淡:“圣女自会对她们量才安排。”
“念奴怎么安排的。”秋雨痕紧追不舍的追问:“她们九姐妹如今都在圣尊宫里?”李南群随口答道:“据我所知,秦姗是死于秦家被灭之时,秦璐、秦寒栖潜逃不果,一个死于毒花丛下,一个被挑断脚筋,充作宫中洗衣妇。”秋雨痕脱口道,“念奴怎如此残忍?”
李南群晒然:“更可笑的是,害死秦璐的毒花,也就是我们刚才所见的花是秦芭妹栽培成活的。”秋雨痕呆了一呆,心头一股寒意在蔓延,“她们尚且如此,那当日轻曼于你和念奴的的秦家四小姐、五小姐不知要落得怎样的下场了。”
李南群眼里闪过一道鹰隼样的光芒,“那你大可放心,她们两个终日吃香喝辣,还有人服侍,在‘凤语楼’中呼风唤雨呢。”秋雨痕道:“凤语楼是什么地方?”李南群不怀好意的笑,“那可是个好地方,大多数男人都爱去的地方。因此它虽只是圣尊宫的一个堂口,却能为我日进斗金,是宫中日常开支的主要来源。当然那里之所以那么红火,是因为有两名红透半边天的姑娘,就是秦施施和秦飞舞,不过她们现在的名字叫牡丹、红芍。”
“你……。”秋雨痕为之气结,良久才呻吟,“天哪!你怎能这样。她们纵然乖戾,也不至于沦落到这种地部。”李南群缓缓道:“当年我母亲派秦家在江湖上笼络青年俊彦已重振弱水宫,不也靠得是卖弄姿色吗。今天沦落风尘也不足为怪,如果她们当年能象秦宛漪一样长眼,我也不会如此薄待她们了。”
秋雨痕想到那次在秦家,人人对李南群冷嘲热讽,只有秦宛漪对他青眼有加,而今……她打了个颤,为李南群深沉的心机,狠辣的手段而战栗。李南群看她惊骇,忙笑道:“你才来这里,我本不该告诉你这些的,毕竟这些只是小事罢了,只是为你当年在秦家受气而抱的不平罢了。”秋雨痕冷冷:“我用不着你为我抱不平,你也太夜郎自大了。”
李南群竭力抑制心里的不悦,道:“就算不是为你而灭秦家,但圣女为了昔日的折辱报复秦家的人,我也无可厚非。”秋雨痕叹:“在圣尊宫里,你已不是南群,就连念奴也仿佛已不是我一手带大的念奴了。”李南群冷冷道:“人总是会变的,念奴当年最祟拜你,如今却将我当天神一样敬奉。我若不心狠手辣,焉能有今日高高在上的地位。你不也变了吗。”
秋雨痕大声道:“我没有!”李南群眯起眼,直直盯着她:“当年你时时处处唯我马首是瞻,心里只有我一个,可如今……薜思过、林忆昔与你出生入死,又多次舍命救护,你与他们朝夕相处,日久生情也在常理中,最后还为了解他们的困境而当众自刎。”秋雨痕怔怔,半晌才道:“你真变了,连我对你的感情也不信任了。我一直都知道,薜叔叔和我娘是希望我能和薜大哥在一起,已了却上一辈未尽的情缘,而我爹是希望我和林大哥在一起的。两位大哥对我的恩情重于泰山,我是一辈子也还不清的。可我当年执意一死了之却是为了你这个负心人。”李南群一怔,“为我?”秋雨痕哭道:“你既娶了阿梨,又置我于何地,我当时真是生不如死。”以手掩面,不再理他,掉头跑开去。
李南群忙追过去,道:“是我不对,不该乱猜疑你。我们既经历了那么多生死磨难,如今再在一起,就不该再相互争执,相互怀疑了。”秋雨痕心内百感交集,扑入他怀里,就象漂萍找到归宿一样,先前的怨愤,猜忌均化飞烟而去。
花树丛中一阵悉紊,李南群大为扫兴,喝问:“谁在那里?”花枝一分,跑出一名垂髻少女来,手里还捧了一束鲜花,跪地禀道:“小宫主方才见园内鲜花烂漫,令奴婢前来折花。”秋雨痕见方才耳鬓斯磨落入他人眼里,脸红过耳。李南群见之更心动不已,携住她手。秋雨痕甩落,假嗔道:“你女儿在楼上呢。”李南群仰起头,只见一侍女抱着他的小女儿探出头来。小宫主晃着胖乎乎的小手,奶声奶气的唤着“爹爹——。”稚气的童音给沉寂的宫院带来一份生气,也令李南群萌生一种为人父的骄傲与自豪。
他携了秋雨痕欣然登楼。掀起竹帘,迎面而见的是一幅工笔的百鸟朝凤图,屏风上绣着梅兰竹菊四季花卉,地上散着一地的玩具。小宫主趴在垫得软软的垫子上甜甜而笑。李南群抱起女儿,逗弄着她,一股奶香冲入鼻端。孩子天真无邪的笑颜令他的心一下子变得柔软好多。
秋雨痕却心不在焉起来,小宫主长得极象李南群,但眉目神态间仍有几分殷梨的影子。想到殷梨,她的脸色已灰暗下来。李南群仿佛看穿她的心事,也有些兴味索然起来,将孩子交还到侍女手里。秋雨痕强笑:“你女儿真漂亮,叫什么名儿?”李南群道:“我读书不多,惦量了许久,只给她取了个小名,叫‘兰儿’。”秋雨痕道:“梅标清骨,兰挺幽芳。兰是雅物,想必她长大后定是个温柔大方,文静娴雅的女孩子。”李南群道:“若能象你就好了。”秋雨痕嗔怪的白他一眼,心里欲语还休,“你与阿梨的女儿又怎么可能象我呢。”想起自己漂泊多年,至今孓然一身,陡感寂寞悲凉。
李南群烦躁而易怒的在室内急促的来回踱步,令周围的女婢一个个噤若寒蝉,秋雨痕瞧着倒不安了,道:“你平白的在和谁生气?”李南群握拳,“我在和自己生气,为什么会有她在。也许真要说有谁对不起谁,那也是她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们两个。”秋雨痕掉头看着窗外,外面的蓝天白云,绿树红花令她眩惑,她又回眸望李南群。李南群一脸热情与迫切的表情令她心弦轻动。她柔声道:“你说过的,什么都不要再提了,以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而已,就让它过去好了,以后我们在一起就好。”李南群兴奋地跳起来,“你答应和我成亲了。”秋雨痕娇羞脉脉地颔首。
楼梯口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一金甲武士奔了进来,道:“新一批药即将出炉,地尊请主公亲往验药。”“太好了。”李南群连声道:“此药耗资无数,总算可出炉了。”秋雨痕奇道:“你们还在炼药吗?炼药治病吗?”李南群一副神秘的表情,“此药不仅能治病,还能使人成仙。”秋雨痕一愕,李南群又道:“我要去看看才好,可不能再陪你了。”停了停,又说:“这可是你给我带来的好运。”说罢在秋雨痕脸上亲了一亲。秋雨痕用手捂住发烫的面孔,嘴角却漾起一丝笑来。
小宫主手脚并用地爬到她身边,扯着她的衣角,冲她展开一个可爱的笑来,娇声稚气的问:“阿姨,你是谁呀?”秋雨痕抱起她,兰儿的身子软软地贴在她身上,那股无邪与童真令她油生一种母性的感觉。只是她眉目间余留的殷梨的影子,也令她心有酸意。她甩甩头,努力使自己不去想那个人。
身后似乎有细微的动静,秋雨痕回过头去。一个妇人正呆呆地看着她。妇人身上是鲜色织锦,头上是金簪珠玉,只是神色很憔悴。秋雨痕缓缓挺直身子,深深吸着气,努力使自己乱如麻的心绪平定下来,唤了声,“阿梨!”殷梨颤声道:“真是你?”
秋雨痕:“是我,我们又见面了。不管我们彼此是多么不愿见到对方。”殷梨惨笑,“这是冤孽。我知道你不会死的,你不是一个可以轻易了断自己生命的人。”她忽然激动起来,指着秋雨痕,大声道:“你是个有妖法的人,你可以一下子在世间销声匿迹,又可以一下子出现在大家面前。”
秋雨痕涩然,“若还有第二条路可走,我何尝愿意将自己置于死地而后生。销声匿迹,隐姓埋名的滋味并不好受,连自己的真面目也不能示人,有时候只觉自己与坟墓里的尸首无异。”殷梨道:“有南群陪在你身边了,你以后就不会孤单了。你们两个总算多年夙愿得偿了。”她冲上前,夺下秋雨痕手里的兰儿,兰儿一惊之下“哇哇”大哭。殷梨抱紧兰儿,也潸然泪下,“我只有兰儿,只要兰儿在我就什么也不在乎了。”
面对眼前这个憔悴,苍白又敏感的少妇,秋雨痕怎么也无法将她与当年沈家村那个健康、开朗、活泼、美丽,会唱歌,还会武功的小姑娘联系在一起。
殷梨道:“看他那么高兴的样子,你一定是答应嫁给他了。”秋雨痕一凛,心想:“我若嫁于南群,阿梨会何其难堪,难以自处。难道也要她经一番当年我的痛苦经历吗?”殷梨说:“南群已不是昔日的李南群了。只是对我而言,不管他怎么变,他永远是我的夫,兰儿的爹,我母女二人心里的天。他在一日,不管富贵磨难,我跟着活一日,他若有事,不管身处天堂地狱,我绝不苟活。”
一番话铿锵掷地,听得秋雨痕忡然色变。想当初自己与李南群互订情盟,许下了“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誓言。可未经三年五载,李南群便另娶殷梨。如今李南群正筹备着和自己的婚礼,殷梨又许下了矢志不移的誓言。为何世间总多痴情的女子,偏少忠贞的丈夫呢?秋雨痕心乱如麻,话没出口,殷梨身畔走过一名紫衣少妇,笑说:“夫人,小宫主倦了。”
殷梨低头去看,果然兰儿哭累,靠在她身上已沉沉睡去。她低喟,抱紧兰儿,道:“罢了,梦姐姐,你好自为之吧。”眼见殷梨离去,其余一干侍女也纷纷跟随了去。秋雨痕觉得孤寂又充塞满了她的整个心房。
紫衣少妇道:“我住的地方叫紫竹院,故而大家都叫我紫竹娘子。”秋雨痕想起银仙、银蝶所说她们原是银屏娘子的婢女,“哦”的说道:“原来南群纳了那么多姬妾,怪不得阿梨总是郁结。”紫竹娘子笑道:“可主公最喜欢的人却只是秋姑娘。”秋雨痕脸一红。
紫竹娘子又指着屏风上的梅兰竹菊四色绣品,问:“秋姑娘觉得这屏风绣得可好?”秋雨痕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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