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日光还颇淡,身边被子悉悉索索的一阵动,该是千溯起身离去了。
我心说他起床气那么重,今个是谁那么不怕死的来唤他,便想睁开眼的看看。
奈何睡意实在太沉,我抱着被子滚到床边就没力气动了。身边人影稍动,似乎是千溯在换衣。
脑中好奇挣扎着,可眼睛睁不开,就懒懒唤了一声,”哥……”
他现在万一是正在起床气的气头上,那还是冲着我来吧,别人怕是受不起。
可他动作顿了顿,却没若平时般冷冰冰的回我,而是过来,一把拉过被子将我盖了起来,“有人在,你安分些。”
我被盖在被下懵了懵,徒然的惊醒过来,千溯的房中怎么会进人?
自被子缝隙往外一张望,只看到门口一片月白的衣角,一闪而过。
茫茫然,“启悟?还是莫离?”能让千溯批准入寝宫的人只在极少数,更可况还是早晨。
千溯坐在床边,拦在我身前,慢条斯理的整理着衣袖,“都不是。”
我看他领子没整理好,下意识的就从被子里爬出来了些,支起身给他整理,“唔,那是谁?”
门口阴影稍晃,投下一片修长。
我回眸,看到折清站在门前,神情冰冷,瞧也没瞧我一眼,“尊上,已经晚了半个时辰了。”
……
那是我第二次看到折清如此的神情,第一次,应该就是我从桑琢墓回来,一身是血的出现在他面前之时。
我曾还以为是自己看错,而这第二次真真切切,看得我心神一凛,好半天没有缓回来。
千溯拍拍我的头,起身离去时,笑得意味深长……
恰好晚间有个小宴,我同折清相邻而坐。
我心中在意,便忍不住朝他搭话,轻声道,”折清,你最近是不是很忙?”
折清给自己的酒盏中添了些酒,顺带头也没回的应道,“是。”
他回答得如此简洁,我一时不晓得该如何往下接,愣愣将之瞅着。
又过一阵,他移眸过来,眼神之中几分疏远的冷清,淡了笑意,”尊上无事,不妨多调养下身子。”
我觉得他应该是在说近来传得沸沸扬扬,双星黯淡一事,摇摇头的解释道,“那只是个传音,并非真实,我其实好得很的。”
折清不过勾了勾唇角,“这等的关头,尊上该也只能这么说了。”
我脑中恍惚了一下,凝起眉,”这是什么意思?”
折清撇开眼,不答了。
他如此光明正大忽略我说话,唯余一个清冷侧脸予我的境况,还是头一遭。我最终还是不想在人前纠缠的回过头,桌下手心收紧,忍下平静。
折清退席在我之前,人群散了大半之后,曦玥还在叽叽喳喳的说着话,向千溯抱怨他难得出来一趟,竟然连离镜宫都出得少,难过得要命,怕是要早逝了。
我身边的座位空了,等着千溯,也自斟自酌的安然听着。
想必是耳力太好,我听到许多不好的流言。
座席下有人窃窃道,我从妖界归来后修为大减,风光不若从前,往千溯身侧一站,便更处弱势。
又譬如说,双魔并非平起平坐,我如今法力不济,处于弱势,就更加如此。可叹仙族派来联姻的对象是我,而非千溯,着实挑错了人了。倘若双尊互噬,余下的必当是千溯,仙族便算是赔了个太子又讨不得好了。
人常道,一山容不得二虎,总将双尊互噬搁在嘴边念叨。
而我和千溯平和处了这么多年,也从不寄托希望于旁人能理解一星半点。
外人觉得我们迟早反目,那在我看来委实是没盼头的事。
我曾以为折清对我说的那一句叫我动了心的,“我知道”便是意味着他会明白一些,看来现实并非如此。
夜半。
我趁着酒意去了折清房中,看他屋前灯火尚余,挑灯瞧着什么。
为做礼貌,我轻轻扣了扣房门。可他没有理会我。
我捏了一把袖子,还是推门进去了。并不想去看他冰冷的眸光,瞅着窗前的月白,径直开口道,“我有话同你说。”
折清那端静了静,再开口时声音清冽,恍似有点不耐,“何事?”
他的态度转变得太急,急得我有点缓不过来。只在感觉到他语气中的不耐之后,心中隐隐刺痛。
约莫是从我满身是血回往离镜宫的时候开始,他以为我的势弱,给他和他的仙族带来了很大的麻烦,这才不待见我了。可我不这样想。
”我并没有受伤。“我认真如是道。
没有受伤,他的那些转变就都不该存在,我希望他能恢复做从前的模样。
折清在飘忽的灯光中抬头我一眼,“尊上是来说这个的?”
那眼神或是清淡,又不若夜寻的淡若水,而是隐隐夹杂着多少反感。就像听人狡辩后心生的不悦,却要勉力忍下情绪,表出个合适得体的态度来。
我只觉自个低下去的自尊给人甩了一记响亮的耳光,咬了咬牙,沉静的将话说得更清晰明了一些。”我说的都是实话,并非为局势所迫。也不至于护不住你,给你麻烦。我,不会拿这个骗你。“
灯火摇曳,印在窗上荡开层层的细纹。
风过良久,折清才应了一声,“我知道了。”语调些许僵硬,凝望我的瞳中,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我点点头,酒醉之后心中一点的执念终能放下,便要往后退两步的离开。
门口夜风一度,吹散了堵塞在胸口脑中的醉意。
庭中的月明尚好,冷清得过了头。我脚下不自觉的一顿,久久的站在门口,仿佛在这微妙的静谧之中,突然间明白过什么来一般,心底逐渐逐渐寂凉下去,风过而身无力。
我知道猜疑向来容易伤人感情,所以当我扶着门槛,控制不住自己,蓦然的开口道,“我要同你解释的都解释完了,便还有一事要问你。”言罢,也不待他应答,干脆道,“你前些日去我寝宫而眠,旁有所图而并非甘愿,可是如此?”猛然也觉不该如此说话。
可烛光一晃,我还没来得及反悔,便听得折清声音极淡回道,“不然呢?”
☆、第113章 闭关
一夜宿醉;隔日起来有些头疼。
日上三竿;启了一丝缝隙的窗口泄下刺目的阳光,我翻了个身;又眯了一会才清醒过来,只是躺在床上没有起身。
再晚些,小纱端着热水进屋来,怕是觉我醉得难受才躺到现在;过来看看。然而一进门望见我睁得老大,盯着床帐的眼;讶异了一下。“主上醒了怎么不起身?”
我思绪飞得远;一时半会没有飞回来;就听得她暗暗得叹息一身。将热水放置在床边;拧了热水坐上我的床沿,一声不吭以帕子轻轻擦拭着我的脸。权当我仍是醉着;尽心服侍。
静默着;我眸光近拉;蓦地转到小纱的脸上,开口道;“你看我如今;是不是有些灰败的形容?”
小纱手上动作轻柔,小声道,“主上从来威风凛凛又安宁从容。”
我噗嗤笑出声,“我么?”这马屁怕是拍得不甚准确啊。
推开她擦拭我脸的手,“我心中知晓自个在旁人眼中不过一花瓶,虽然承了千家血脉,得了魔尊名号,也始终……”一顿,忽觉自个失言了,闭上嘴,心中虚无的笑了笑。这些话,我同小纱说又有什么用。
敛袖起身,我往门口走了两步,回身同小纱嘱咐道,“我要闭关一段时日,在琼蝶谷,五感皆闭,倘若有事……”莫名的哽了哽,我并非千溯,从就是个不管事的,他们又怎会有事找我?找谁都比找我来的方便。
可小纱抬头,像是等着我之后的言论。
我轻轻的吐了一口气,”倘若哥哥亦或是夜寻找我,便以紫色传音铃唤醒我。”
小纱垂头称是,收拾好帕子,离去。
我今晨起来后,心态一直不很好。
想必也是昨夜趁着酒意同折清道了一番伤人伤己的话,让我就着些许负面情绪,考虑起过往从不曾想过的事。
譬如我身边的人,除了折清的敌对,夜寻的中立,其他人全都是向着千溯的,连小纱亦如是。我说的话,做的事,全然在千溯的眼目之下。
流言并非空穴来风,我的确处于弱势。倘若真发生什么,我除了对千溯提及要求,亦或是任性妄为,再无别的法子操控,周全的保下折清。
生杀予夺的权利只在千溯的手中,我站在他背后,空有其表。
如若不是意识到自己对折清的作用寥寥,我定当不会觉着自己的境况有什么不好。
诚然,直至今日,我也不觉得自己应该争一争这个权势。与我而言,能够待在他身后已经足够安逸。
也因这份安逸,这份不求而微微愧对折清。仙族的联姻举措,看来还是棋差一招。
且不论昨夜折清同我说的那些话是否是气话,至少也叫我发觉,局势微妙之下,不仅会让我二者相处变得微妙尴尬,亦会让我二者情谊转淡。
这么一本正经的吵架总是很伤感情的。
我不想用他两面的凉薄否决这近十年的相处,我仍是喜欢他的,只是不想再在这个局势下同他相处下去。我不想用心计怀疑将自己包装得复杂,情绪中的仓促抉择往往并不明智,尤其,我现在心底很是寂凉。
只能等。
等局势明朗,他再给我一个明确的态度,届时,我也将知道自己该如何自处。
……
琼蝶谷灵气极盛,我静心巩固这些年的修为,一晃三年光阴倒也过得颇快。
醒来之后,自暗室走入阳光之下,不由有些不适应的眯上了眼。僵硬的身子仿佛也随着阳光一度而渐渐回暖、灵便。
泉水潺潺处,有人轻慢回眸。远山黛水,只在他眸中宁静安然,朦胧做一片烟雨。“舍得醒了?”
语调自然而熟稔,勾得我心跳微微一颤,面上很是荒诞莫名的烧起来,“你,你怎的在这?”
好在夜寻只是起初的时候瞥了我一眼,这才没将我窘迫的模样看了去,垂眸淡淡瞅着眼前潺潺的泉水,”我有个东西落在这了。”
我啊了一声,想既然是能给夜寻挂心的东西,那定当是极珍贵的了,若是落到这流水里头,指不定会便宜了谁。
我捋了一把袖子,准备下水,顺带也问他,“什么模样的?我见过么?”
他看我噔噔两步到了岸边,袖子齐齐扎好,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挑了下眉,”做什么?”
“帮你捞啊。”我极度自然的接口。
夜寻望着我认真的脸,倏尔笑了,风轻云淡,”你委实是个行动派。”
我得了他的赞扬,昂首豪迈的迈出脚步,噗咚踏进了水里……
半个时辰后,我牙齿咯咯咯的不受控制的规律撞击着,裹着夜寻的外套,缩在火堆前,“这水,何时,何时……”
舌头抖了半天,还是没能利索的将话说完整了。
夜寻有点儿看不下去,一面将手边的柴木添入火堆,一面道,“我不是同你道我有个东西掉下去了,那‘息凛’至寒,自然是很冷。”
‘息凛’其实并非伤人的东西,说到底乃是一能改变灵气环境的至宝。数万极品灵石才能凝出一指甲盖大小的‘息凛’,价值无可估量。我只在上古时收集到了一颗鸽蛋大小的,修炼之时搁在山谷灵脉处,便可大大促进修为。只是通体极寒,遇水而不冻结成冰。浸入息凛之水虽是有助修为,可奈何其凌冽寒气太过霸道,即便是上古时期,急功近利,也没几个人敢这么做。
我一默,心说这不是坑人么?最重要的话非得摆到最后来说。
我将息凛捞上来时,见着这足有鸡蛋大小的至宝,也是傻了。夜寻可谓是日子过得太好,心也忒宽了些。这般的东西,不找个地方着紧深深的藏起来,居然还风轻云淡,说句掉了。
夜寻察人心思的本事最为可怖,我腹诽完便看到他睇了我一眼,立马垂头,老实巴交的望着脚尖去抖着了。
夜寻将火堆生好,沉静望了我一阵,蓦然极度自然的伸手,贴上了我的脸颊,“还冷么?”
他平素的指尖触感都是有些凉,今个想必是我自己险些给冻成了冰块,方觉他贴在我面容上的手竟如此温热。
点点头,颤啊颤。
跳下小泉的时候我压根没想到这寻常的山间之水还能有什么蹊跷,故而连蔽体的结界都没有开启,一个噗咚下去就是透心的凉,老半天才浮上来。
”‘息凛’丢在这儿三年了,你可算是白修炼了?才叫它灵力依旧强盛,将你冻成这样。”夜寻漫不经心用指腹磨蹭着我的脸,像是要将之捏得红润起来,浅笑,”我今日原本没打算欺负你的。“
我起初听他给我解释,便是警铃大作。夜寻他没有嘲笑我已经够仁慈了,若是还能解释什么,那不是他反常了,就是他还有更大的坑在后头等着我。
可后头的那一句让我蓦然激动了半晌,在凌乱的颤抖中抬起来,开心道,”今个莫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入目处,夜寻纤尘不染的墨瞳之中皆是我的影,只不过从他眼中,我也瞧出自个脸上的笑灿烂得过了头,莫名呆蠢呆蠢的。
夜寻见我凝着他的眸凝得发呆,捏着我的指尖稍紧,微微一敛眸,倏尔避开了我的直视。
倘若对面坐着的人不是夜寻,我定然以为他是给我直勾勾的盯得不好意思了,可他是夜寻,夜寻没有那种程度的薄面皮。
”唔,没甚特殊,只不过打你闭关以来,颇久未见而已。“
正所谓小别胜新婚。同理类推,夜寻他是我挚友,小别之后能够待我宽容些,便是很好的福利了。我赞同的点了点头,很能接受这个理由。
我方出关之际,房间之外停留了不少文书,倒不是向我请求批示的,而是告知我一些外遭变化。
诚如夜寻所道,仙界出了个能人,凤族的凤淮。
他凤族原本是同天家井水不犯河水,如今突然在仙魔事端上参了一脚,也叫我觉得颇为意外。
凤淮答应天帝,接下天族一直空缺的司战之神的位置,短短三年,直叫整个天兵面貌焕然一新,好歹有了几分血性。
至于那位依旧身处云中,未曾现身的帝君,也有传闻道他确然的站在了天帝身后,才让他们天族如今直面我魔族时也昂首抬头,底气好不丰足。
而千溯,便像是对这局面熟视无睹一般,依旧如故。
这棋下得太乱,我自知道里头有蹊跷,却不晓得蹊跷究竟指向哪方。
夜寻看我裹着他的外衣缩着脖子、沉思着将一碗热乎的蘑菇汤喝完,拨弄着火堆,启唇道,“打算何时回去?”
我餍足的捧着碗,有点儿不想动,也有点抗拒,心底甚至暗暗想这样就好了,哪里都不去。
可夜寻问了,我也没有好的理由留下,只得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唔,等我喝完这个,咱们就回去吧。”
夜寻听罢,应一声,也就不再往火里漫无目的的丢柴火了。
我磨蹭磨蹭的终是将整锅汤喝了个底朝天,又磨蹭磨蹭的踩踩将熄灭的火,站起来,胃里头晃荡了一下都是水。
不由扶了一下肚子,喃喃道,”唔,喝多了,有点撑。”
☆、第114章 新世
晃晃悠悠没行两步,将肩头披着的夜寻的外衣递还给他。
但见夜寻从从容容接过外衣,眸光扫到我的脸;唇角微翘,又刻意抿下去些的平淡道;“你打算顶着这样一张脸回去么?”
我一怔;依言抹一把自己的脸,看看指尖上的灰,半晌,愣愣道,“夜寻;这是你捏我的脸时留下的罢?”
我倒是有些很浅的印象;他生火的时候除了引火术再没用旁的法术,乃是自己用手捡的柴,堆的火。而后就慢条斯理的捏上了我的脸;一个劲儿的磨蹭。
夜寻凝着我呆愣愣的模样;静了静,稍稍一偏头,倏尔笑了。
我霎时就黑了脸。
就说他今个儿怎的心这般好;还帮我捂脸;还说今天不欺负我!
结果竟然是一面漫不经心的说着不欺负我,一面堂而皇之的往我脸上抹灰!奈何我还傻呼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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