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脸皮一僵,便看见夜寻在一边不厚道的笑了,眸中星光熠熠,印一张我尴尬的脸。
夜寻他能如此展颜的笑一回,我觉得很难得。默了默,望着抖成筛糠般的小仙,岿然,”许是你们仙界晨露水的滋味都与我魔界微有差别,唔,既然如此,便再给我添上一盏就好。“
小仙慌张诺诺应着,又给我添了水,退下。
这事原本到这就算完,但干净光溜的仙台之上,承了我泼下的一盏凉水,又兼之那小仙给我吓得瑟瑟发虚,恰得一脚踏空,众目睽睽下竟就那么大模大样的栽了下去。
这仙台少说两三人高,原本一个仙这么摔一下也不算大事,可当即正是众仙云集。将仪容整的一丝不苟的仙者们皆正襟危坐临于四方下仙台,若是那小仙自上仙台这么随意的一摔……
呵呵,也不晓会是那位仙家得生生受了这美少年投怀送抱的好事。
这事搁在我魔界,也就是宴会插曲,挺多两句打趣也就过了。但仙界风气肃然,乃是个开不起玩笑的地界,那小仙恰好摔在一个空置的席位上,手肘甩到桌上的果盘糕点。摆盘甚好的桌面,霎时零散一片狼藉。而且说巧不巧,一曼妙的女仙正踩着标准的莲步往席位上走,给小仙这么一摔,崩裂飞起的瓷片擦过那女仙的脸颊,瞬间便见了血。
我凑到夜寻身边,打算与之热切讨论道,”你说这天界莫不都是一群只晓得谈诗论经的了?怎的连一片瓷片也躲不过去。“
夜寻道,”你东西吃完了吗?“
我一卡,心领神会的闭上嘴,整了整衣襟,心中默然着继续嗟叹万千。
上仙台中,独坐了我和天帝二人。不同的是我的席位架设起轻纱帐,又显得独立游离。
此行来,关键的交涉人员并不是我,我是那起震慑作用的后台。就连我家小侄女木槿也说,我捋袖子打架还成,学人家运筹帷幄,貌合神离就还差了不止一二等阶,让我乖乖去一边歇着。
故我这个具化了的精神象征一声不吭的杵在轻纱帐中,一双眼扫到尴尬正欲离场的小仙与那女仙,安分歇着去了。
歇得久了,我就有点犯困。
仙界的阳光空灵澄澈,散落在这清幽的山水间时,总觉明媚到了刺眼的境地,像是虚化了一份切实,晕照之下便显得梦幻。在我昏沉欲睡的视野之中,就更是迷蒙。
我便是在那一份阳光下瞧见折清的,万般因果,像是冥冥之中设好的劫数。
初阳绚烂下,白玉阶梯上已无旁人,唯余他一人踽踽独行。抬头时,嘴角莫名勾起一抹的浅笑,眸中朗朗明媚,正是我喜欢的模样。
我当时并未意识到所谓砰然心动是个带有何等冲击性的词,不过霎时感知眼前的山水明秀,似是蒙上浅浅一层薄纱,恍然微醺迷蒙。 目光落定在那一人身上,便再也挪不开眼了。
看其落座之时,不经意将他衣襟上绣着的五爪金龙一扫,心中更登时柳暗花明,风光霁月。
说也老套,两处势力和平宣言大多都是缔结在所谓联姻之上,我来这仙界也是准备按着惯例,走一走这个流程的。
自我那姐姐千凉承了一负心男子的背叛而仙逝之后,目及一切前因后果的千溯就再对情字无意,莫说是联姻,身边就连一个相伴的妃子都无。倒是自各地进贡的使魔手上弄来了不少体貌皆美的男子转赠于我,要我学的便是一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风流性子,练就一副狼心狗肺,不再走一走千凉的老路。
千溯这般清心寡欲,联姻的重任自然而然便落在了我的头上。我当时想着不过是在后宫三千之内再添一位仙,这不算多大的事,遂也允了,不管天帝到时候塞个怎样的人过来,我都无所挑剔,照单全收。好看不好看的,不都是摆设。
联姻的对象是天帝膝下的儿女,纵然辈分不对,然念在原本名额上用来联姻的木槿已经嫁为人妇,我魔族又不及天族人丁兴旺,下一辈中独余一个木槿,我也就将就将就的对付着了。
我既然看中了折清,遂也不再多磨蹭的招来一位小仙,咳嗽一声后低声问他,”那方来的仙者姓甚名谁?“
这回的小仙生得严谨,模样也稳重,见我问话,毕恭毕敬回道,”是折清殿下。“
折清?我微微讶异。
然因着本就对天族一干庞大的族落人脉弄不甚清,遂只不过笑着点了点头,”唔,知道了。“
夜寻扫一眼躬身退出轻纱帐的小仙,未发一语。
直到那个时候,我心中仍是一片宁和的,以为让折清留在我身边不过一句话落定。轻而易举,不曾会让我为之片刻担忧。
从未知晓过,要得一个人的喜欢,竟是那般艰难的一件事。
☆、第7章 婚事
长篇的寒暄与铺垫之后,流程自然而然的引渡到婚契一事上。
原本天帝一家开枝散叶得早,以至于当下枝繁叶茂,我至今不晓他大概会挑哪一位‘入赘’来我魔界。我过往可以不在意,现下却有个称心的人选,自然不能默不作声的任由天帝安排。
在我魔界,但凡是个好东西,都不会自发的落在手心。若是想要了,必得主动上前去征讨一番。
遂当我挑开帐前轻纱,立身站与仙台之前打算将折清争一争时,并没有觉得此番举动有何不妥。此后的千年,也没能感悟出来,我这么个咄咄逼人、只按自己兴致的强势性子,其实是不讨人喜欢的。
适时,掌心束着的轻纱微动,我在挑开帘子的一瞬便发觉了周遭无一例外弥漫而起的紧绷感,连天帝正连贯着的言语也生硬的卡了卡,伴着众仙友不约而同移目过来,怔然的仰望这方。
我不明就里,淡声问,“看什么?”
一句,众仙色变,仓促低头。
天帝手中的酒盏一颤,不知为何脸色有些发白。
我将下仙台中众仙轻微抖动着的手都看了个遍,终于缓缓反应过来,唔,吓着人了。
天帝纵然对我颇有忌惮,此情此景也只有他方便挺身而出了,艰难缅起一张和煦若暖阳的笑脸道,“千洛魔尊可是对我仙魔二族之联合有何赐教?”
我心中别扭了一下,自那惨白笑着的容颜中,依稀辨出他的潜台词,”镇场的无事跑出来作甚?吓人么?”
然表面上还是佯装恍然的恩了一声,径直道,”联姻一事,仙族那边可是定好了人选?”
全场仙者又是一阵死寂。
我向来不懂拿捏人心,尤其是不熟知之人的人心。这次静得毫无缘由,在场的好似没一个还在喘气,个个呆立面目凝滞。我心下打鼓的回首望了眼夜寻,莫非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夜寻仍是坐在原处,施施然拿起我的杯子,浅饮了一口,道,“仙界甚少有如你一般将话说得如此直白的,所以一时有点大惊小怪罢了。”
我霎时心安,便又转回去,以眼神接着询问天帝。
天帝咳嗽一声,“诚然,诚然千洛魔尊亲临,联姻人选的抉择自然也会多考虑魔尊的意见。”
我一听,缓缓激动了。
夜寻在我身后漫不经心道,”把你那欢喜收一收,这不过是句客套,当不得真的。“
这话我不甚赞同,当着众仙魔的面,即便是句客套,不也有三分威严了么?千溯就从不乱应允承诺。我还是决定要勇往直前些。
”既是要问我的意见。“我往上仙台的边缘走了两步,目光在那郁郁葱葱,明秀的山水之间寻到一翩月白的身影。
似是感应,他亦悠悠抬起头,隔着暖阳万丈触上我的目光,姣好的面容上显出一瞬怔忪。
我情不自禁带了点笑意,是因为他怔怔的表情,叫我心中莫名一软。”那折清殿下,如何?“
众仙霎时哗然。
千溯常劝我,缺什么都好,千万莫要缺心眼。
而我活到这个岁数,战场上的大风大浪,血腥厮杀都过来了,也便早练就一副刀枪不入躯壳。自然,这躯壳中还含了一张城墙拐角处一般的面皮。
故而当天帝不自然的颤着声音回我,折清是他孙子辈的人时,我其实不懂他为什么要说这么一句。
之前的安排是入赘个他儿子辈的,与我差了一辈,算是晚辈。如今我看上个孙子辈的,还是晚辈。既然都是晚辈,晚了一辈和两辈又有什么干系?
于是我想了半晌,后知后觉道,“你是觉得我太老了,衬不上你孙儿么?”
也是,我见着折清,甚至依稀感觉他身边的阳光都粲然几分,似乎带了多少清新的朝气。果然,年轻就是好。
这么一想,我也认可让折清入赘到我这里来,实在是亏待了他,人家大好青年,何必和我这一个不晓得活了多少万年的老婆子浪费青春。
正要道一句,“若是如此,那就算了。”的言语,那天帝却急急回应,语气里头都含了几分仓皇,“怎会是衬不上,我是担心折清资历不足,性子不够沉稳,不得魔尊的喜欢。”
我对于天帝言语中一番的弯绕,基本找不到中心点,不晓得他要表达一个怎样的意思,是答应还是不答应。故只就着我的看法奇怪道,”这倒是有趣了,我选他,自然就是喜欢他的,你又何必担心。”顿一顿,直言不讳,“再者,千溯让我自天族中带一个人回去,却并不要求这个人一定多么讨喜,折清他性子沉稳与否,与我又有何干系。”左右,我喜欢的是他的脸。
多年之后,我再回想当初的那么一句,才觉着天底下大概再没有比我更缺心眼的人了。
而当年天帝得了我这一句,半点没犹豫便将折清定下了。我心中一喜,再度探目回望折清,却不见他再抬头看我,水秀山明之间,他只是俯首,中规中矩的承了圣意。
折清他如此顺从的态度,虽让我少了些猎捕与征服的乐趣,但结果是一样的,我依旧甚宽慰。
至于他是如何作想的,彼时的我从未细想过,恍似一切都天经地义。
在魔界的万年,除了千溯,未有一人能从容对我说过拒绝。
我提议,他同意,一纸婚约便如此定下。
……
回往魔界之后,我兴冲冲的同千溯说道起折清,说他模样生得很是好看,叫我很喜欢。
千溯在床上兴致蔫蔫的躺着,听过我的汇报之后,眼都没睁的随意道,“他不过是来联姻的,你不必太将他放在心上。”
我一静,默然良久好歹是憋下了原本夸赞折清的话语,点头道,“好。”
千溯莫名笑了声,纤长的眼睫下微启了一丝缝隙,懒声问着,“你不是道你喜欢他的么?”
我奇怪着应,“不是你让我不理他的么?”
千溯眼底的笑容更深了,侧生将抱着的枕头丢开,懒懒望着我,“这枕头抱起来不趁手,你上来陪我睡一会。”
我唔了一声,直将方才离渐与我道的、要去踏青的事抛诸脑后,乖乖凑过去……
自那一日千溯的言论及心后,我对待折清的欢喜之情,便似是去了柴的火堆,真真消减不少。
木槿道我是个由千溯捏圆捏扁,对之彻底偏心之人,我深以为然,并深以为荣。自家的哥哥不自个疼着,还待如何?更可况,这千万年的过下来,唯有千溯,是我永远离不了的人。
……
三月十五,折清按着契约所言,没有出一丝乱子的‘嫁’到我魔界中来。
我着绯红嫁衣,凤冠束发,站与大殿之前,将渐渐临近降下的蛟龙喜轿望着之时,不晓为何也觉得有一丝心颤。
长兄如父,千溯坐在高堂的地方,打着呵欠,神色疲惫的开口道,“折清他倒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竟连花轿也坐了,传闻中却是清高得很的。”
千溯道折清这一时能屈能伸,一时清高的,我又未能打听过,便问道,“所以,他到底是个怎样的性子?”
千溯扫我一眼,“你要知道这个做什么?”顿一顿,“不过有件事你是可以知道的。听闻,若是没有你这横插的一脚,折清再过不久便是天族的太子爷了,想来他的资质还是极为不错的。可你当下挡了他的前程,将他拉到我魔界做一人质般的存在,他当下心中是个怎样的作想,你可明白?”
我一凛,背后微妙的发寒,点点头,“我明白。”
想必这就是千溯叫我不要对折清上心的原因之一,我恍然后觉。
我性子不如千溯周到,更不懂得考量人心,行事只按自己心情,半点学不来体贴细致。
如此任意妄为之下,我也很能了悟自个没有掌权者深谋远虑的风度。但我得有千溯一人如神明般替我稳妥的撑起一切,半点风雨不叫我受,也丝毫不怕将我养得娇惯了。千万年的过下来,他唯要我乖乖听话便可。
我很可惜的没有多少叛逆之心,遂安分守己的待在他羽翼下无法无天着,从未想过要淬炼一番心计城府,不求上进的得过且过着了。他的话,我惯来不予细想的率先执行,待得执行完了,能不能理解又是另一回事。
等及司仪开口催促,我磨蹭一阵后,依言踏下红毯去接折清了。(文*冇*人-冇…书-屋-W-Γ-S-H-U)
天帝还是一如既往的好排场。我亦是离近了才辨出天家‘嫁’折清的轿车竟是整块的珍稀紫罗玉雕刻而成,当属举世无双的奢华之物,再加十六只凛凛威风的青蛟作驾。与之一对比,我家那木槿就嫁得略寒酸了些了。
临近的时候,正值蛟龙降地,我按着司仪的嘱咐安排应当坐在轿前,代为驱赶蛟龙走过铺设红毯的最后一程。
我记下流程,拖着长长的裙摆,好容易绕开了蛟龙们才在轿前站定。
蛟龙青鳞耀耀,在阳光之下略有些晃眼。仙界来的司仪抹着汗,提心吊胆的瞧着我站定,终于安心高声喊了一声起轿。我被他这一喊弄得迟疑了一下,还是弃了缰绳,转身跃上龙轿,慢悠悠的侧身去扶着轿门,一手随意,撩开轿帘……
纱帘渐启,视野之内,凤冠上的珠帘晃碎了三吋日光,我瞧见一身绯衣的折清,眉目之间一派与殷红色泽相衬的明艳靡嫚。他恍似错愕,一眼扫来的风情,竟让我一时忘言。
便是那个时候,折清瞅着我久久怔然的神色,开口与我说了第一句话。
他道,“我同你兄长,便是有那么像么?”
☆、第8章 年轻
我始料未及,便是怔住。
他不做声了,神色默然的将我瞧着。
错乱莫名时,我将信将疑的再仔细端详了一遍折清的脸,瞧得久了,才发觉眉眼之间确有那么一丝相似。
可,相似又如何?
我不能明白这条思路是如何构成的,更不懂他是个什么意思。本着我与他之间不必深究的相处之道,暂且将此事搁在一边。扬着和蔼的笑,朝他伸出手,”原是要坐轿的,但我想你从仙界到此,坐轿坐得这般久应该也有些闷烦了,不如我们走着过去吧?”
方才千溯所言,说于折清而言坐轿子便是一种屈辱。若是如此,那轿子不坐也罢,我本不想给他难堪。
仙界来的司仪小声在旁边抖着声音提醒道,“可……可吉时……”
我想了片刻,接着与折清道,“你若是在意吉时,我们可以跑着过去。”
折清睇一眼我伸来的手,眸色轻微一颤,纵面容上不动声色,却还是将手递了上来。
我执着他的手,略带不切实际、受宠若惊之感,欢喜笑了。
迎亲的红毯铺设得颇长,自城门一直到镜宫内的主殿,仙兵魔将罗列相迎,将那满城绚烂的花海都染上了一份冷肃庄严。红毯尽头,主殿之上高坐天帝魔尊,妖神冥主四方至尊。整座殿宇之内,除了靡靡乐音便再听不见旁的声响。居于席位上的尊者们一个个紧绷着脸,连呼吸也格外的谨慎,放缓放缓再放缓的低调着,生怕引得座上的谁谁侧目了。
如此气氛,倒不似在娶亲,而是谈判了。
司仪道要踩着吉时到,我拖着足有一丈长的裙摆似乎颇有赘累,便侧过身将之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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